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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骨香-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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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玉娆望着他,下意识的捂住了唇,手指忍不住发颤,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时候,一个渔夫模样的人跪在她的前面,向卓玉娆说起了今天早上的事。
廊州位处江边,靠打渔为生的人家也不少,今天五更这渔夫撒网打渔时,发现渔网被什么东西勾住,怎么拉都拉不动,生怕维持生计的渔网被扯坏,这渔夫只能潜下水去查看勾住渔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结果竟然在江底发现了一具尸体,而且看腐坏程度,应该是刚死去没多久。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渔夫赶紧叫来了几个人,众人合力把那具尸体捞了上来,仔细辨认时,这才认出此人是江月楼的管家老洪。因为事关江月楼,他们更是不敢怠慢,连忙请人去通知这个消息,正好遇上了前来寻找管家的霍家家奴。
卓玉娆望着老洪尸体上的几块巨石,不由心中刺痛,她不知道老洪为什么选择自尽,但是她知道,这个慈祥善良的老人即使在死前,还是在心心念念着自家楼主的,因为怕见到自己的尸体,霍斩言会心疼难过,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尸体永远的沉在江水中。
她缓步走了过去,蹲在老洪的身边,伸手不紧不慢的为他解着身上的绳索,神情凄楚而肃穆,与此同时,那些家奴也都纷纷跪了下来,垂头低声啜泣着。
他们将老洪的尸体带回,以霍家人的礼仪将他安置在江月楼的大厅中,距离霍斩言和卓玉娆成亲还不到三天,大厅中的喜字和红绸还未来得及拆下,原先欢天喜地的一家人被这突然的噩耗打击住,家奴侍女满满跪了一室,垂泣声此起彼伏,繁华之中,更显悲凉。
卓玉娆站在大厅的中央,望着老洪的尸体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萦上她的心头,望着诺大的江月楼,恍惚之中,竟感觉某种绝望的气息正在靠临。
她丢下厅中哭泣的众人,迈着虚脱的步伐向阁楼里走去,想起霍斩言,美丽的眉目中氤氲着悲痛和哀愁,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是怎样沉重的打击?
此时的霍斩言端坐在内室的勾栏前,手里握着那支骨笛,望着对面碧绿的池水,一动也不动,透过微风浮动的轻纱,身形清冷而孤独。
卓玉娆迈步走了过去,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斩言……”
霍斩言恍若未闻,也没有回头看她,冰冷的神情恍若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的回应,眼眸中像是一潭死水,绝望而幽凉。
卓玉娆的声音哽咽,她向前走了一步,咬着牙艰难的道:“斩言……老洪死了……”
轻纱后的霍斩言一愣,凝固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触动,他的双手轻颤,用力握紧了手里的骨笛,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对面的池水,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片刻之后,还是寂静的沉默了下去。
卓玉娆站在阁楼中良久,注视着霍斩言一动也不动的背影,终于忍不出哭出声来,声音里满是祈求:“斩言,难道你真的站不起来了么?老洪就在那里,你去见一见他啊……”
霍斩言的身体轻颤,他微微侧首,神情落寞而哀伤,止不住的轻咳了几声,最终转过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无言的划过脸庞,被吞没于悲伤绝望的寂静中,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无力而嘶哑,像是垂暮的老人花了最后一缕力气:“把他……安葬了吧……”
老洪死了,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他以为自己对不住老楼主的嘱托,对不起少主人的厚爱,唯有一死,方能成全了自己对江月楼的赤胆忠心。
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死会成为压垮霍斩言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满腹心事的少年,从很小的时候便跟他相依为命,早就将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他不曾怪过他,不曾怨过他,即使知道了十多年前的那个真相,也从来都没有过要责怪他的念头。
萧萧的死,将他的心伤了大半,信念的垮塌,让他的世界都跟着沦陷,然而这个少年总是这般的坚强,在巨大的苦痛面前依旧能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需要自己守护的人,他们爱戴他,拥护他,誓死追随着他,只要这些人还在,他便没有退缩的理由。
可是,如果一个人连他的至亲至爱都保护不了,他还有什么勇气,去守护所有的人?
霍斩言疯了,就在老洪死去的第二天,这个沉静温雅的贵公子,跌跌撞撞的闯入繁华热闹的街头,见到一个姑娘便死死的拉着人家不松手,英俊精致的面容里却含着痴痴傻傻的笑容,深情凝望着面前的姑娘,似乎在看着挚爱的那个女子,嘴里还在喃喃的念着她的名字。
过去的时光,终如逝水一般,滔滔流过,永不回头。回首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他竟然发现自己的从前一片空白,唯有记忆中那道明媚的身影还会时常浮现在眼前,即使现在精神混乱,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无比清晰的记得那个女子的名字。
“萧萧……萧萧……”
他握着手里的骨笛,将那个女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中,这样他们便可以骨肉相连,水乳交融,不再会分开,再也不会分开了。
被他拉住的那个姑娘,满脸惊恐,望着霍斩言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街上来往的人不认识江月楼主,只将他当做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宵小之徒,几个人上前将他拉开,推倒在地上,拳脚相加的打了起来。
等江月楼的人匆忙赶到的时候,只见到一地的尸体,和受着重伤,唇角流血的霍斩言,他的身上污秽不堪,发丝凌乱,目光呆呆傻傻的,缓步朝着那个姑娘走近,喃喃的轻念着:“萧萧……萧萧……”
世界之大,他的眼里容不下任何人,只看得到她妖娆灵动的眉眼;江湖之远,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的故事那么多,他却只记得自己曾爱过……
卓玉娆满是痛惜的望着霍斩言,良久之后,缓缓握紧了手,嘶哑的声音艰难开口:“把他……锁进江月楼里吧……”
☆、心愿与身违(八)
夜晚,卓玉娆站在楼阁的木栏边,一只信鸽扑闪着翅膀悄然落在她的身旁。更新最快最稳定
她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把那只信鸽拿在手中,将它脚上的纸笺取了出来,手掌大小的纸笺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她的视线轻颤划过字里行间,一字一句都像是风刀冷箭刺痛了她的心扉,握着纸笺的手止不住颤抖,美丽素净的脸上闪过茫然无措的惊慌。
她将那张纸笺紧紧的攥在手里,不带迟疑连忙下了阁楼,脚步匆忙紊乱,跌跌撞撞的向江月楼石塔走去。
高大的石塔伫立在山庄中间,总共有十二层高,里面漆黑一片,冰冷的巨石回应着夜的森寒,令人见了便不寒而栗。此刻,它的楼主便被锁在石塔的最高一层。
江月楼的楼主霍斩言突然发疯,在大街上意外打死了十几个路人,这个消息一经放出,便震惊了整个江东。官府对于此事甚为头疼,要知道江东这些年能够安和平静,全靠江月楼在此坐镇支撑,从某些意义上说,在江东百姓的心目中,江月楼甚至比朝廷还要令人敬畏。
可霍斩言杀人一事,人证物证俱在,若是顾及江月楼的地位,而将杀人者放了,任其逍遥法外,未免会损了官府的威严,坏了朝廷的法度。就在洲衙左右为难之时,江月楼的少夫人卓玉娆出面,主动赔偿受害者家眷钱财银两,并且向官府禀报说自家的夫君因受了刺激,已经神智不清,并非是故意杀人。
洲衙一听说这个消息,连忙到江月楼查证,结果真的发现霍斩言被锁在石塔之内,表情痴呆,神色木然,话都不肯说一句,甚至连自己的夫人都不认识了。考虑到霍斩言并非故意,洲衙便折中做了判决,让江月楼好生看管霍斩言,不要让他有机会逃出石塔,危机到旁人的性命。
对于这个判决,江月楼上下自然感激涕零,然而霍斩言发疯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左岳盟中,一直对江月楼虎视眈眈的卓鼎天,如今没了霍斩言这个心腹大患,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飞鸽传书给自己的女儿,企图里应外合,把江月楼迅速收入囊中。
三更时分,明月爬上西楼,照耀在江月楼的石塔上,蚀人心肺的寒凉,卓玉娆登上高塔,入眼便看见了黑暗中的霍斩言。
此刻,他的身上锁着铁链,蜷缩着坐在石塔的一角,透过狭小的木窗望着外面的光亮,瘦削的身姿皎白若莲,月光倒映在他的脸上,映出温柔俊雅的面庞,然而精致的眉目间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呆呆傻傻的坐着,望着石塔外,像是被关在牢笼中渴望自由的鸟儿。
这些天,来往江月楼的人络绎不绝,表面上说是来看望楼主,实际都是来看霍斩言是否真的疯了,以及来确认江月楼有没有把这个不定时的祸害锁好。时到今日,不管江月楼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也不管他们曾经从江月楼里受过怎样的恩惠,面对足以危及性命的危险,人们的选择总是残酷而现实。
为了让大家能够安心,从而放过霍斩言一条性命,身为少夫人的卓玉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江月楼的家仆和侍女虽然恼怒,但想到自家楼主现在的处境,以及卓玉娆少夫人的身份,都不甘不愿的把心中的怒气咽下去了。
于是这些天,昔日清贵尊崇的江月楼主霍斩言,像一个怪物般被人们围观着,指指点点的羞辱着,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日益沉寂了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到如今,只会躲在角落中,握着手里的骨笛,无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卓玉娆迈步走了过去,凝眉注视着他,轻柔的声音呼唤着:“斩言……”
霍斩言一愣,听到有人的动静,受到惊吓般往角落里挪动,手臂努力的遮挡着自己的脸,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要把自己掩藏在石塔的黑暗中。
卓玉娆的泪水落了下来,她倾身跪倒在霍斩言的身边,紧紧地拥抱着他,声音哽咽:“斩言斩言……是我……不要怕……是我……”
霍斩言根本听不到她的话,只是惊慌失措的往角落里移动,拼命的挣扎着要从她的拥抱中脱离出来,手腕上的铁链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他的墨发凌乱,散落在肩头,遮挡住了白皙英俊的面容,以及眸色中闪过的阵阵恐惧和茫然。
卓玉娆跪在地上,全身都因为心疼和苦楚而颤抖,她用力拥抱着他,泪水顷刻湿了脸颊,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墨发,轻声安抚道:“不要怕,那些人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霍斩言在她的安抚中,逐渐平息了方才的惊惧,却还是沉默的坐在地上,沉寂缓慢的眨着眼睛,任卓玉娆抱着自己,静静的听着她说话,却从始至终的面无表情。
卓玉娆觉察到他的顺从,于是轻轻的将霍斩言放开,跪在他的面前,伸手抓着他的衣袖,试探的问道:“斩言,你看一看我,我是谁?”
霍斩言微微偏着头,迷离散漫的眼眸呆呆的盯着一个地方,始终都不曾看过她一眼,好像面前这个正在对自己哭泣哀求的女子,如空气不存在一般。
卓玉娆蹙了蹙眉,美丽澄净的面容里闪现出焦急的神色,她伸出手捧过霍斩言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再次轻声的提醒道:“我是玉娆,玉娆啊,还记得么?”
她顿了顿,从腰带中取出一个玉瓶来,拿过霍斩言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你看到没有,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原本……原本打算新婚那天交给你的……”
一个女子的人生到底有多长呢?
豆蔻年华,红颜转瞬即成枯骨,在这一生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幸福和重要的时刻,莫过于嫁与心爱男子的那天。
曾经,她是怀着多么忐忑欢喜的心情,期待着她与霍斩言的这场婚礼,虽然知道这场婚事的本身便是一场阴谋,但她还是鬼迷心窍的爱上了,浑然不觉的陷下去了。在噩梦尚未到临之前,她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关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梦,甚至在父亲和夫君中间,她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去保全霍斩言。
昔日赠药之情,他不以为意,然而她,却是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治疗伤疤的药已经用完,这个玉瓶她却始终都舍不得丢,外伤易好,心绪难平,百花谷的药汁医好了她的伤疤,然而却在她的心里镌刻上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总是温柔淡漠的注视着自己,负手而立的身影恍若一朵孤独的花儿,就连低首浅笑的容颜里,总也带着心静止水的优雅。
其实那天他是知道的吧,那盒下了毒的点心,他没有吃下,却也没有戳穿,在自己的父亲交给她毒药去谋害别人的时候,那个人却给了她治伤的良药,如此的对比鲜明,便换来如此的情深义重。
卓玉娆的手刚刚松开,霍斩言握着玉瓶的左手便倏忽垂在地上,玉瓶也应声滚了下来,现在除了手里的那支骨笛,他当真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了。
卓玉娆的眼泪止不住滑下,她拿起霍斩言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声音里满是祈求:“斩言,你醒一醒,爹爹就要攻来了,他要夺取江月楼,我害怕,你醒一醒好不好?”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霍斩言的手背,晕开一圈水痕,他的眸光微微动了动,凝眉深情的注视着卓玉娆,毫无血色干裂的唇缓缓开口:“萧……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蹙了蹙眉,侧过身子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心口忽然一热,一股血腥的气息涌上喉间,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卓玉娆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在霍斩言的身旁,伸手轻拍着他的背,焦急担忧道:“斩言斩言,你怎么了?”
卓玉娆颤抖的手胡乱擦着他的唇角,殷红的血迹染在他白皙如雪的脸上,触目惊心的妖艳诡异,她的全身发抖,惊恐的将霍斩言揽在自己的怀抱里,紧紧地拥抱着他:“斩言……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霍斩言虚弱的躺在她的怀里,不时轻咳几声,遥望着夜空的眼神越发游离,呼吸浅淡,容色清浅,仿佛在静静的等候那一刻的来临。
卓玉娆就这样抱着他,在这座石塔里,极有耐心的为他梳发,喂他米粥,不厌其烦的跟他说了三天三夜的话,最后口干舌燥,声音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可霍斩言还是死了。
卓玉娆抱着他的尸体坐了一天,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身形悲痛,如一座破败的雕塑。
直到有侍女过来送饭,看到霍斩言冰冷僵硬的身体,小心翼翼的去试探他的呼吸,纷纷痛哭着跪倒在地上。卓玉娆这才反应过来,哽咽着悲凉的笑了几声,抵着霍斩言的脸放声大哭了起来。
夕阳初下,染红了半边天,映衬着霍斩言苍白冰冷的容颜,依旧是那么安详年轻的模样。
☆、心愿与身违(九)
霍斩言被安葬在霍家的祖坟中,陪葬的东西只有三样,神龙教的圣灵珠,萧萧的骨笛,以及卓玉娆的玉瓶。
江月楼自霍斩言死后,便再也无人能够担任楼主,诺大的家业落到卓玉娆一人的手上,那些觊觎江月楼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暗地里联合起来准备倾吞下霍家的产业,然而面对外面的风雨欲来,卓玉娆却一点儿都不心急,整日关在屋子里临帖摹字,连山庄内的事情都已经放手不管了。
这天,卓玉娆正在阁楼中练字,似血的残阳透过纱窗倾洒在书案旁,恍若温和静美的好时光,满满几十张宣纸,全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笔笔如刀,刻在写字人的心上。
“小姐,盟主来了。”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卓玉娆的手一顿,微微抬起头,静默的笑了:“是么,爹爹来了,我们应该出去迎一迎他才是啊。”
这个侍女是她出嫁时从左岳盟中带来的,从小伺候她十几年,对卓玉娆忠心耿耿,堪称半个姐妹,见到卓玉娆要出去迎接卓鼎天,不由担忧的拉住了她的衣袖,迟疑道:“小姐,真的……要这样做么?”
卓玉娆的笑容很浅,像是要散在空气中,声音亦是平静如水:“既然爹爹想要江月楼,我给他便是了。”
她顿了顿,望着这个侍女,语气淡淡道:“你若是怕,便离开吧,我也……不愿连累你……”
这侍女一听她这样说,慌忙跪了下来,仰头望着卓玉娆沉声道:“奴婢誓与小姐共存亡,岂敢贪生怕死?”
卓玉娆凝眉注视着她,倏忽笑了:“好啊,我们现在就去吧,把爹爹接到江月楼里来……”
侍女蹙眉点了点头,望着卓玉娆的神情,不忍心的别过头去,因为这不是小姐的笑容,记忆中灿烂温暖的脸庞,何时也染上了这样的幽凉和悲伤?
一行人将卓鼎天迎到山庄的大厅内,卓玉娆低声施礼,缓缓说道:“爹爹来到江东,怎么也不事先通知女儿一声?”
侍女给卓鼎天上了茶,不过他只是做做样子,将杯子拿在手中,慈祥答道:“一个月前漠北出了一帮流寇,我和你师兄率人前去剿匪,没想到却听到了斩言去世的消息,这才匆匆忙忙赶回来,可惜还是错过了斩言的丧礼。”
卓玉娆见他并未喝茶,眸光微动,唇角缓缓扯出一个笑来:“难怪我看山庄外驻扎着许多人……爹爹事务繁忙,那时身处千里之外,自然赶不回来的。”
卓鼎天听到女儿这样说,面容里闪过一丝尴尬,他去没去漠北,卓玉娆和他都心知肚明,而山庄外的那些人,亦不是他从漠北带回来的。
一个月前,确实有一支人马从左岳盟出发,前往漠北剿匪,不过领头的人却是左岳盟的大弟子江昊。
那时卓鼎天听说霍斩言疯魔的消息,迫不及待的想联合女儿倾吞江月楼,但是他又怕江昊留在身边会碍手碍脚,因此才编了这么一个理由将他打发出去,之后听到霍斩言去世的消息,他之所以没有前来江东吊唁,是怕霍斩言诡计多端,利用诈死的假象引他来江东。
不过,经过后来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心腹大患的霍斩言确实已经死了,便急急忙忙的赶到江东,找女儿来实现自己的计划。
卓玉娆坐在下座,目光浅淡的望着自己的爹爹,缓缓说道:“爹爹为什么不喝茶呢?是怕江月楼的茶水比不上左岳盟么?”
卓鼎天不是滋味的清了清嗓子,不知道怎么了,从他再次见到女儿开始,就隐约觉得现在的玉娆有些奇怪,他本来就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对亲生女儿都抱有警惕和提防,又怎么可能在心腹大患的家里喝茶?
他故意笑了笑,客气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
这时候,一个人影犹犹豫豫的从门口探出头来,似乎有话想对自家的小姐说,卓鼎天认出这个便是左岳盟里的侍女,于是提醒卓玉娆道:“玉娆若是有事,便先下去忙吧,不必在此陪我。”
卓玉娆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微微一笑,转过头向卓鼎天点了点头,迈步走了出去。
见卓玉娆的身影消失在大厅内,卓鼎天迅速的换了他和卓玉娆的杯子,紧接着正襟危坐等候女儿回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不消片刻,卓玉娆果然回来了,闲话家常般问道:“爹爹此番回来,怎么不见江师兄?”
卓鼎天见她掀开杯盖喝了一口清茶,便放下心来,也装模作样的抿了一口,搁在桌子上,回答道:“漠北那边的事还没有解决,你师兄现在还在漠北。”
卓玉娆的神情间看不出一点破绽,声音清淡的道:“是么,那真是可惜了……”
她顿了顿,不紧不慢的继续道:“女儿在石塔内发现了江月楼的武功秘籍,本想邀爹爹和师兄一同看看。”
卓鼎天一听江月楼的武功秘籍,剩下的那只独眼中闪过一抹炙热的光芒,他朝向卓玉娆那边倾了倾,询问道:“什么样的秘籍?”
卓玉娆望着他微微笑了,缓声答道:“女儿也不知,那些秘籍刻在顶层的石壁上,晦涩难懂,实在令人看不明白。”
卓鼎天眸中的贪婪更胜,他咽了咽口水,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既然你看不懂,为父便帮你看看,兴许能看出些什么。”
卓玉娆顺从的点头,站起身来道:“女儿这就带爹爹去。”
此时已近夜晚,整座江月楼都笼罩在朦胧的夜色中,卓鼎天行走在其中,不由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山庄里,似乎太安静了一些。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石塔的顶层,昏暗的塔内燃着灯火,像是跳动在幽冥之畔的鬼灵,卓鼎天迫不及待的抢先一步走进了塔内,狰狞的面容里尽是贪婪,他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看岩壁,然而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到卓玉娆所说的武功秘籍。
他疑惑的看向卓玉娆,问道:“玉娆,这……秘籍呢?”
卓玉娆的身姿站立在入口,在月光下更显得清冷绝然,她缓缓问道:“爹爹,玉娆一直想问您一句话,您可曾……真正拿玉娆当过女儿?”
卓鼎天显然不耐烦,但是为了武功秘籍,又不得不与卓玉娆周旋,他故作温和的笑着,俨然一个慈父般:“当然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现在做得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冰冷的月光下,卓玉娆凄然的笑了,她郑重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女儿明白了。”
见卓玉娆被自己糊弄过去,卓鼎天也跟了笑了,他向卓玉娆走了几句,带着几分诱哄:“乖,乖女儿,你知道就好了,来,快告诉爹爹,秘籍在哪里?”
卓玉娆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爹爹,清丽的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她的声音温凉幽静,恍若来自地狱一般:“江月楼的武功秘籍已被我烧了,爹爹……你永远都得不到了……”
卓鼎天闻言一愣,皱眉:“烧了?”
他慈祥温和的面容顿时变得狰狞,身形一闪,顷刻来到卓玉娆的面前,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阴毒的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泪水从脸庞缓缓划下,卓玉娆目光清浅的望着自己的爹爹,由于脖子被掐住,所以呼吸不畅,说话也断断续续:“……爹爹……不是……说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么……”
卓鼎天的脸上满是扭曲,因为缺了一只眼睛,所以更是显得狰狞:“为了你?哈哈哈,我卓鼎天这一世只要权压四海,哪管以后洪水滔天?”
他死死掐着卓玉娆的脖子,眼珠里满布血丝,阴狠道:“看在你我父女一场的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乖女儿,快告诉爹爹,秘籍在哪里,江月楼的神功秘籍在哪里啊?”
卓玉娆的脸色通红,她艰难的咳了咳,几乎喘不上气来,清丽的眉目中尽染悲凉:“……爹爹,你不要……怪女儿了……”
卓鼎天一愣,下意识的问:“你说什么?”
看着卓玉娆清凉绝望的笑容,卓鼎天脸上终于流露出惧色,他侧过头惊慌失措的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然而下一刻,腹中突然猛烈的绞痛起来。
他往后踉跄了一步,同时松开了卓玉娆,颤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面目狰狞的死死盯着卓玉娆:“你……你竟敢……”
江月楼的火,顷刻升了起来,大火象是一条巨龙般迅速蔓延上整座山庄,与此同时,杀戮的嘶喊声顿时响彻云霄,从江月楼的每个房间内,都冲出严阵以待的守卫之人,此时无论侍女还是家奴,就连年过半百、打扫庭院的老奴都拿着兵器,和左岳盟的弟子拼杀起来。
卓玉娆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她站立在江月楼的顶层,语气清淡而缓慢:“这是您曾经交给我的孔雀翎,现在……我把它还给你。爹爹,你明白了么?这样的江月楼,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
她的眼帘低垂,恍惚想起了几天前的情景,那时她将山庄内的钱财散尽,留下的那些准备给江月楼的侍女奴仆们,让他们带着银两各自回乡避难,却没想到,整整六百三十二袋银子,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拿走。
这些人大都是因为灾荒战乱家破人亡,流落到江东投靠江月楼,他们在这个世上已无亲人,是江月楼给了他们一处安身之所,给他们住宿银两和安宁的生活,因此,对于他们而言,江月楼不仅仅是一个山庄,一个江湖组织,更是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家。
平常的时候,这些人和普通的侍女家奴没有区别,但是当江月楼受到外敌攻击,他们便是守卫江月楼最坚实可靠的铁壁,如此的忠心耿耿,如此的碧血铮铮,可惜身为楼主的霍斩言,却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追随着他的人还是会坚守在江月楼里,不让外敌侵犯这里一丝一毫;
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江月楼却还矗立在这里,一如历代楼主傲骨铮铮的灵魂和身躯,永远不倒;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她苦苦守护着这座空楼已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人的**永无止境,杀戮也永无止境,即使暂时击退了这个,还是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找上门来……
那么,她已无力守护的东西,便让它彻底的毁灭吧。
属于他的江月楼,她宁愿亲手将它毁掉,也不要任何人得到。
只是……只是斩言,会不会原谅她呢?她便是这般爱着他的,炙烈而疯狂,丝毫不输给任何人,也不愿同任何人去比,她只是想保存好他留在这个世上最后一点气息,那般的纯净唯美,不容许有丝毫的侵占和玷污……
杀戮的声音此起彼伏,鲜血浸湿了脚下的热土,刀剑撕碎了血肉的身躯,可是斩言,你看到没有,你曾经不顾一切保护的那些人,他们现在正在用生命保护着你?就像我愿意为你献出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深爱,只求你能在奈何桥上回眸看我一眼……
人的一生,其实可以很短的,时光在贪执和怀恋中,匆匆一别,也就结束了。
因为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所以我将整个天地丢弃,将自己的爱恋和性命埋藏在江月楼的往事中,寻寻觅觅,千山暮雪去追随你的身影……
烈火吞噬着江月楼,熊熊的火光耀亮了整个天空,卓玉娆望着石塔下的人们,近于疯狂的大笑着,她踉踉跄跄的走着,努力的向夜空伸出手去,似乎竭尽全力想要抓住什么。
“斩言……斩言……”
她心心念念的呼唤着那个名字,绕着石塔的边沿跌跌撞撞的跑着,然而在走到石塔门口的时候,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呆呆的望着正在燃烧的烈火,恍若从跳动的光明中看到了霍斩言的身影。
“斩言?”
她微微偏着头,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了一句,随即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喜悦,灿烂明亮的笑了,幸福满足的走向了滔滔的火海之中。
☆、心有千千结(一)
云皎和云初末站在山庄外,望着里面的滔滔火海,陷入了沉默之中,晚风清凉,拂起了他们的衣衫。更新最快最稳定
云皎下意识的抬头看着云初末,此刻,他正注视着江月楼,眸光清淡,阴柔精致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但是温浅的眉目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色。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同时还会有隐隐的害怕。
她知道云初末不是人类,所以即使面对人类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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