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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之门-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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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忖度至此,不觉心中暗笑:“阳关大道你不走,阎罗死殿你自投,大好机会老夫怎肯放过。”

朴摩天存心要除掉顾剑南,说来话长,在他电转的脑筋中闪过,只却是一刹那。

他瞬即转惊为喜,肃容道:“听说顾公小为了护送小儿立人,不辞辛苦,夤夜赶路来宫,老朽真是感激不荆”顾剑南原以为朴老儿一见面就会翻脸,那就正中下怀,可以大闹金缕宫,想不到朴摩天笑脸相迎,虽然是笑里藏刀,却反叫他难以应付,感到十分尴尬,因应道:“在下深感歉疚在被迫出手,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失手伤了朴公子,为了怕耽搁疗治,我已将他带回交到鬼医公孙输老前辈手里,至于因何误伤,过中情节,公孙姑娘当能作见证。”

“那只怪他学艺不精,逞强出头,怪不得顾公子。”朴摩天轻描淡写的带过,不再追问,显得漠不关心。

顾剑南对面前这种虎视眈眈的场面,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在落坐的同时,不自禁地向旁边两排伟立的铁卫扫视了一眼。

好厉害的朴摩天,顾剑南只这么一瞥,他就已经注意到,忙向铁卫们一摆手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大家可以下去了。”

铁卫听到吩咐,整齐地向主子一躬身行礼,踏着整齐的步法,鱼贯出了大厅。

此刻偌大的一座厅堂,只剩下朴摩天、顾剑南和公孙玲玲三人。

在铁卫离去的同时,公孙玲玲故意退到朴摩天身后,用眼神示意,叫顾剑南提高警觉。

顾剑南既感激又好笑,心忖:“我顾剑南如这点也不懂,还敢探龙潭入虎穴。”

朴摩天回过头看了公孙玲玲一眼,慈祥的道:“公孙姑娘,你要不要去看看立人的伤势?”

这是下逐客令,公孙玲玲那听不懂,忙应了声“是”说:“朴伯伯,我这就去。”

顾剑南坐处距朴摩天近在五步以内,见他连公孙玲玲也遣走,更加提高警觉,暗运罡气护体,以防万一。

公孙玲玲走后,朴摩天开门见山的道: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顾剑南,请说明你的来意?”

顾剑南也单刀直入道:“主要为了扬名立万,附带讨回被逼坠崖之耻。”

朴摩天长笑一声,道:“你能吗?”

“口说不为凭,何妨试试看!”顾剑南说这话时,已昂然而立,似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慑之概。

“你可知老夫闭关两年,可不是白费的。”

“正因为如此,才要领教高招。”

朴摩天又是一声凄厉已极的长笑,震的梁柱都为之震动不已,顾剑南若非早有准备,提聚罡气护体,怕不要被震的五脏离位,不由得不暗佩此老内力之深厚。

长笑声中,他长袖一拂,一股其大无比的狂飙,带着尖锐的啸声,向顾剑南猛卷而至。

在朴摩天的想像中,这迅雷万钧的一拂,定可致顾剑南血肉横飞,尸骨不全。

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横飞不全的不是顾剑南,而是那些不会讲话的碗盘桌椅。

而顾剑南悠闲地站在另一边,脸带嘲笑的调侃道:“原来你知令所有的人离去,是要施展见不得人的下流偷袭手段,又怕被传扬出去……”朴摩天截住顾剑南的话,吼道:“兵不厌诈!”

语声中,他欺身而上,又是裂石开碑的一拂。

这回奇了,顾剑南站在原地动也不曾动一下,但看在朴摩天眼里并不足为奇,只听他指破道:“小子,你还学会了‘迷踪幻影七巧步’,来混淆老夫的视线,你是在梦想,看老夫有没有办法制服你。”

顾剑南笑而不答,乘隙亮出兵刀,右手血剑左手铁伞,蓄势待敌。

观他那态势,右手剑如同矛主攻,左手伞如同盾主守,令对方无懈可击。

朴摩天原本有几份轻敌,几乎都只使上六七成劲力,此刻一见对方动上真家伙,也不敢大意,于是施展出破雷锥等看家本领,一再猛扑急攻。

这一正式交上手,真是快捷无伦,那还看得出一招一式,只见人影翻滚,狂飙四散,桌椅门窗房瓦齐飞。

尤以顾剑南使出那绝顶轻功“迷踪幻影七巧步”,使人眼花撩乱,一时之间千百个顾剑南在大厅中乱窜,看不出究竟那一条影子是真的顾剑南。

凭朴摩天功力再高,也把他没奈何。

朴摩天苦思不得克敌良策,就在这思考分神间,左胁下被划了一剑,虽仅伤及皮肉,但如被传扬开来,他“岭南幽客”四个字就该倒挂了,这个面子怎么丢得起,于是更坚定他去掉顾剑南的决心。

于是施展他从不轻易施展,一旦施展就不能留活口的紫电手,配合破雷锥,使用十成劲力,猛力抢攻。

在抢攻的同时,竟被他悟到了一个新法门,那就是要不被他的幻影所迷惑,于是他改视为听,闭上眼睛,以闻声辨向的方法和顾剑南交锋。

顾剑南没料到他有一着,还不知自己使的“迷踪幻影七巧步”已告失效,在大意之下,左肩头竟结结实实挨了朴摩天一击紫电手,半边身顿感像火烫般的灼热,持伞的左手马上感觉异样,不能再运用自如。

他知道自己还不是朴摩天的敌手,不能再恋战下去,正思脱困之际,忽听公孙玲玲的声音在喊:“朴伯伯,朴伯伯,请你不要再打了,先救救立人去。”

顾剑南心里有数,这是他留的后手,此际果然派上用常朴摩天表面上漠不关心儿子,那全是假的,一听玲玲的喊声,马上停止了进攻,一跃跳出了战圈。

时机不再,顾剑南把握住这一眨眼的工夫,身形一闪,消失在厅堂以外。

待朴摩天发觉追出时,早已不见顾剑南的影子。

夜风呼呼,回荡在空中,顾剑南眼见朴摩天那瘦削的身形消失在幢幢的阴影后,等了好一会儿,方始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身形一动,便觉得左肩中掌之处抽痛得厉害,半边身躯竟似被火烫过热痛无比。

他心中惊凛,忖道:

“想不到这紫电手如此厉害,若非我闪躲得快,现在恐怕早已躺下起不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颇为自己感到庆幸,同时,也感到一股沮丧。

因为他自认在绝谷之中,苦练二年有余,不但将铁伞尊者所传的绝艺练得熟练无比,而且把梅冷雪交给他的那本冷梅剑法也练成了。

这两种绝艺都是当代武林绝顶高手成名之武学,以他的想法,必然一举击败岭南幽客。

岂知他不但把这两种武功全都使了出来,而且还加上幻影之术,却只在朴摩天胁下划伤一条剑痕,而未能将之击倒。

结果朴摩天很快地便已洞澈他那幻身的奥妙,而瞑目与他对敌,以破雷锥与紫电手两种武功交互运用,结结实实的在顾剑南肩背之上打了一掌。

顾剑南苦笑了一下,忖道:“若非我这两年来为了想要出得绝谷,而竭尽一切心力苦练轻功,说不定今晚便无法逃过朴摩天的毒手!”

他本抱有很大的信心,自绝谷来到江湖,本想进入金缕宫内大大捣乱一番的,谁知却在遇见朴立人之后,很快地便被朴摩天击败,使他的信心受到重大的打击。

他沮丧地忖道:“看来我的武功还差得远,还必须下一番苦功才行,不然怎会连空手的朴摩天也打不赢?”

其实,他凭藉血剑面对空手的朴摩天,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因为朴摩天以家传的无极武功为本身武功的基矗他成名武林完全是以霹雳神拳和破雷锥拳上功夫,配合他本门的护体罡功,自然与梅花上人以剑成名,或其他以兵刀扬名的武林高手不同。

他那一双铁拳在他说来,较之天下任何兵刀尤为厉害,所以顾剑南虽以剑伞与与之相抗,并不能算得占优势。

顾剑南虽然得到铁伞尊者的真传,但是二年多以来,他独自一人在深山绝谷里苦练绝艺,并没有第二人作他的关键所在。

而这些因素对每个武林人来说,完全是由经验中亲身体验出来的,在每一次搏斗中,都能够得到许多经验有助于改进招式中的缺点,加强变化上的反应等等。

顾剑南本身的修为绝对可以跻身于武林一代高手之列,但他所缺乏便是这种临敌时的经验。

这使得他在每一次出招时,往往不能很适当地以最完美的角度攻出致敌于死地的一招,尤其在应付对方的攻势时,往往不能很快地产生最恰当的反应。

他若是与一般武林高手应敌,神妙的招式与深沉的内力自然可以弥补经验之不足。

可是他方才所面对的敌人乃是被称为武林中绝代高手的岭南幽客朴摩天,以搏斗的经验而言,顾剑南是实在差得太远。

所以他也就是用这一个绝对的优势,在顾剑南施出幻身术将他杀伤后,而迅速地想出应对之法,在闭上双眼,纯用听风声之术破去对方的幻身术,终于击败顾剑南。

顾剑南立身在丛草里,想了好一会,心中的沮丧之念,才慢慢地淡退下来,可是他肩上的伤势,却愈来愈是痛得厉害。

他在绝谷里仅仅跟铁伞尊者相处了三天,除了武功之外根本没有从铁伞尊者那儿得到什么。

密宗的疗伤祛毒之药神效无比,可是铁伞尊者既未收顾剑南为徒,自然不会将密宗的所有技艺都传授给他。

因而,顾剑南此刻身上空空的,甚而连一般江湖上的伤药都没有,虽然那些药并不能治好紫电手所击中的伤势,至少也会使他心理上好过一点……可是,他此刻半边身子如同火烧,肩上伤处肿起老高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剑南忖道:“我看还是忍耐一下,等到了镇市之上,再找个郎中看一看……”他还以为被这种武林绝传的紫电手所击中之伤,普通江湖郎中便能治得好,若非是他曾经服过许多灵药,内力又复深之极,他此刻早死于非命。

拨开草丛,他缓缓行去。

天上阴云沉郁掩遮星月,四野一片漆黑,顾剑南要想藉助什么光亮找寻路径,那是太难了。

他只有凭着浓云未起的印象,向通往金缕宫前的那条大道行去。

……………………………………………………………………

第八章飘雪·冬夜·平安客栈

他走得很慢,一方面是不明方向,另外则是肩上的伤痛得厉害,以致影响行动。

夜风寒冷逾冰,刮过脸上,有如一把冰刀,可是吹在身上,却依然不能够使那伤处的灼热疼痛之感稍为减轻,反而是更加灼热。

在密密之草丛里,迂回地行了好一会,他方始寻到了那一排稀疏的柏树作为目标,穿出疏林,踏上黄泥道上……他心中明白朴摩天痛恨自己,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所以一踏上那条黄泥道,立即蹲下身去,凝目向四下仔细的搜索了一遍。

夜色沉浓如墨,周遭除呼呼的寒风吹过树梢,而发出啸啸之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更不见一个人影。

顾剑南默然蹲在地上,静静等了片刻,也不见朴摩天出现,方始站了起来,循着那条黄泥路飞奔而去。

他一面飞奔,一面心中暗忖道:“想必是朴摩天心中悬念公孙输在施术替朴立人接续断臂,虽然鬼医之名天下皆知,但是朴立人断臂过久,不一定能够接续得好,所以朴摩天下放心,而没有继续潜伏在附近……”想到公孙输,他不禁在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因为鬼医公孙输的医术之高天下第一,而他此刻负伤在身,却不能找他医治。

他暗叹口气,忖道:“不知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够亲手击败朴摩天,也让他负上重伤而无处寻医,像个落水狗样的到处乱窜,躲躲藏藏的。”

直到现在,他仍为自己之被朴摩天击败而耿耿于怀,而他肩背上的伤痛也使他忘不了这次失败。

其实他与朴摩天方才一番拚斗,是在黑夜郊野之中,并没有任何人在旁观战。

若是武林中有人亲眼看见被视为七大高手的岭南幽客朴摩天,竟被初出茅芦的顾剑南伤了一剑。

那么不等到天一亮,这一件轰动武林的事,便立即会传遍江湖。

别说是能够伤了朴摩天一剑,就算是有人能够在朴摩天手下全身而退,他立即便能扬名于武林。

尤其在天下七大高手中,掌圣云中子被杀,剑圣梅花上人退隐,琴圣郑无心失踪,血手天魔顾明远变疯之后的今日武林,这仅存的仍在江湖中不时出现的三大绝顶高手,在武林中的威风更是隆重无以复加。

虽说藏土丹珠活佛进军中原,但他在武林中人的印象里,仍然只算是异土之人,较之七大绝顶高手实在还差上一截。

因而在此武林后起之秀寥寥可数的时候,顾剑南之杀伤朴立人,几与岭南幽客战成平手之事,若传出江湖,必然会轰动整个武林……但在顾剑南本人说来,他并不满足于这些,他深以自己一出江湖,便败于朴摩天手下而感到难过。

他的眼光与目标,是放在将来一举击败朴摩天之上,若是能击败了七大高手,那时,他也将成为武林绝项高手……他的豪气若是传出江湖,将是何等使人惊奇之事,但他此心中只是感到沮丧,因为他是在受伤的情形下,逃避朴摩天的追赶,这一点使得他感到很痛苦。

这一份心里的痛苦远甚肩上中了紫电手后所受的伤,所产生的痛苦。

他喃喃道:“无论要多久,无论要下多少苦功,我必然要练成更高的武功,击败朴摩天。”

沿着大道奔跑了约有半盏茶光景,顾剑南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落了雪片,有似一片片的羽毛,那些雪花自空中冉冉飘下,落在树枝,草丛、泥地,很快地大道都铺上了一层,白白的如天鹅绒般美丽。

顾剑南擦了擦脸,那些落在身上的雪花很快便溶化了,雪水沾着面额流进嘴角,竟有点淡淡的甜味。

可是他的心里却显得非常苦涩,因为肩上的伤痛愈来愈恶化了,随着他急速的前奔,几乎整个肩背都着了火,浑身骨节也好似已被拆散了似的。

他放慢了脚步,俯下身去,在地上抓起一大把雪,然后重重地按在左肩受伤处。

冰冷的雪团敷在火热的伤口上,确实颇为舒适,顾剑南精神一振,又加快脚步往前飞奔。

路上,他一连换了三次雪团,敷在背上的雪团溶了,化成水流在身上,很快地他的衣服湿淋淋地,仿佛刚从河里爬上来一样。

在如此寒冷的夜晚,他身穿一袭夹衣,并且还全身湿透,在雪花纷飞下奔跑,这份痛苦真非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

可是顾剑南以往曾经遭受过比这更甚的痛苦,肉身所受的苦痛,在他说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在换上第四次雪团时,已发觉远处紧密的灯火闪烁。

他抹了把脸,加速飞奔过去,很快地便奔进一个小镇。

镇上静寂如死,连人家养的狗都畏缩在屋内,所以当顾剑南双足踏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的街道时,连一声犬吠都没听到。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低矮房屋,从那如棉絮般飘落的雪花下穿过,落在三丈外的一盏灯笼上。那盏灯笼缚在一枝竹枝上,高高的挂起,在北风里不停地摇晃着。

虽然雪花纷纷落在那圆形的灯笼上,可是很快地便滑落,摇曳的烛火闪现出灯笼上朱红的四个大字,依然清晰地可以看到。

“平安客栈!”顾剑南轻轻念了声,忖思道:“这是个最普通的名字,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家平安客栈,在这静谧的冬夜,确实有能给人一种平安的感觉。”

他缓缓沿着街道行去,在身后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平安客栈之前。

站在客栈里的伙计睡得太熟了,或者是北风的呼号声太大,顾剑南在门外敲了好久,依然没听见里面有人应门,倒是把缩首蜷曲而睡的看门狗给吵醒了。

里面传来一阵犬吠之声,接着镇上的狗几乎都被吵醒了,于是犬吠阵阵此起落,霎时把这寒夜里的静谧完全破坏了。

顾剑南皱了皱眉头,忖道:“这店里的伙计真是睡得跟死人一样,怎么敲了这半天的门都没有反应!”

敢情他用力敲门,抽动了背上受伤的肌肉,以致一阵阵的发痛。

他咬了咬牙,多加些力量,用劲又敲了几下,沉声喝道:“伙计,开门!”

里面传来低沉的喝斥之声,犬吠一停,接着便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是谁呀!这么晚来敲门?”

顾剑南道:“是我,投宿的。”

门扇微开,里面一个披着棉袄、拖着布鞋的瘦削汉子,探出半边身子,喃喃道:“这么晚还来,真是讨厌……”顾剑南跑了一晚的路,身上伤势又痛,全身湿淋淋的,虽然不冷却也非常难受。

他虽然个性温和,但在这种情形下再听那伙计说出这种话来,也不禁怒火中烧。

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个伙计的胸前衣襟,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个瘦削的伙计整个身子被顾剑南往上一提,立即悬空吊了起来。

他原来半眯着眼,眼角的眼屎还未拭掉,这下整个身子被人提起,顿时吓得他张大了眼睛。

当他看清楚站在面前的顾剑南时,不禁目瞪口呆,颤声道:“客官,您……”顾剑南看到那伙计骇怕畏惧的样子,心中怒气已消,将他放落地上,沉声道:“夜虽然已经深了,但是你们开客栈的,岂能因为夜太深而讨厌客人的来到吗?”

那个伙计惶然道:“是!是!客官您说的是,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顾剑南一脚踏进客栈,问道:“这还有下次吗?”

那个伙计颤声道:“没有……没有……是,小的失言了!”

顾剑南看到那伙计的害怕样子,失笑道:“我这么可怕吗?”

那个伙计浑身颤抖,道:“门……门没关起来,太冷了!”

顾剑南微微一笑,反手将门掩上,道:“有房间吧?”

那伙计点头道:“有,客官你是要睡通铺还是……”顾剑南道:“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能睡通铺?替我准备个单房!”

那伙计缩着脖子,傻楞楞地道:“客官你怎么弄成这样子?这么深夜了……”这又关你什么事?顾剑南看到他那傻样子,不禁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傻里傻气的?”

那个伙计笑道:“客官您真是聪明,一猜就猜对了,我正是叫傻大宝。”

顾剑南摇头笑道:“真不晓得这客栈为什么会用你做伙计,看你这付傻样子!”

傻大宝咧开了嘴笑道:“这是我叔叔开的店,还是我老娘叫我来帮他忙呢!否则我可不想在这儿做,您看,这么晚了,天气又这么冷,我还要起来开门……”他噜噜苏苏说了一大堆,顾剑南不耐烦地道:“好了,你快带我到房里去吧!”

傻大宝从柜台上拿起烛台,不再吭声,领着顾剑南往通道走去。

顾剑南只见这家客栈颇为宽敞,中间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全是隔开的房间,他随着傻大宝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小房间。

傻大宝将烛台放在桌上,道:“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还没到晚上,我们便已经把炕烧好……”他转过身来,这才看到顾剑南背上的衣服破了一大块,露出红红的伤痕,半边衣服都湿透了,他愕然道:“客官,您!”

顾剑南把包袱和铁伞往炕上一放,侧首问道:“怎么啦?”

傻大宝口吃地道:“您的背上……”

顾剑南自进到客栈之后,由于傻大宝傻呼呼的样子,使得他一时反倒忘了肩背上的伤痛。

这下被傻大宝一提,立时感到分外的痛苦,他咬了咬牙,道:“没什么,是在路上摔伤的,明天你去请一个郎中。”

傻大宝唯唯诺诺地道:“客官,你还要不要什么东西?”

顾剑南道:“你先给我提壶热水来,我要抹个澡,然后把湿衣服换下来。”

傻大宝看看顾剑南那副狼狈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么大雪天,赶夜路的人真辛苦,若是稍不小心便会跌跤,客官您若是不忙着赶路的话,依小的看来,还是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顾剑南没料到这傻呼呼的伙计,还会说出这番道理来,他笑了笑道:“傻大宝,我看你倒也真会做生意,并不像你的名字那么傻!”

傻大宝咧着嘴道:“到现在为止,只有客官你一个人说我不傻,其实我倒也希望我不被人家看成那么傻!”

他眨了眼又道:“记得有人说过什么大智若愚这句话,也许我不是什么大智,不过倒也并不真笨……”顾剑南凝望这傻头傻脑的伙计一眼,忖:“像他这样可能才是最快乐的人,因为他的天地狭窄,思想仅局限在某个范围,他不会想到许多身旁外之事,当然他的烦恼就少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肩背上又抽痛起来,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傻大宝道:“客官,您怎么啦?”

顾剑南摇了摇头,忍着痛脱下了夹衣和中衣,然后解开包袱,拿出一条汗巾,轻轻的拭了拭身上的汗水。

他从屋外风雪中进入屋内,仅这么一会儿,由于肩背的伤痛,使得他全身都冒出汗来。

傻大宝看到他脱下身上衣衫,露出肩背的伤,咋舌道:“客官,你这一下跌得太重了,背上肿起好大的一块,而且左肩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紫青色……”顾剑南痛苦地拭去背上的汗水,转身道:“大宝,你别多说了,快替我把开水拿来,哦!此外再拿一壶酒来!”

傻大宝点头道:“这个天气喝两盅烧刀子是最好不过了,哦!对了,客官我倒忘了我房里还留有王二麻子的狗皮膏药,要不要给你带一帖来?”

顾剑南皱眉道:“什么狗皮膏药?那王二麻子又是谁?”

傻大宝道:“王二麻子是我们这镇上最出名的跌打损伤的郎中,他所熬练的狗皮膏药虽然名字难听,可是却非常有效,上回我摔坏了胳膊,敷了两帖便好了!”

顾剑南此刻真是病急乱投医,他想到要等到二天之后才是与鬼医公孙输约好见面的日子,在这三天里,他是非要找点药压压不行。

因为他知道这三天内,随时都会遇见金缕宫派出来搜索的人,朴摩天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了他的,若是再遇见金缕宫的铁卫,他没有一点抵抗力,岂不糟糕吗?

略一沉吟,他点头道:“好吧!你就把那帖狗皮膏药给我带来吧!最好带点下酒的菜,我今晚还没用过饭呢?”

傻大宝点了点头道:“好!小的一定马上就把膏药带来,不过,客官,下酒的菜可没有了,土豆行不行?”

顾剑南挥了挥手,道:“好吧,你就快一点去吧!”

傻大宝唯唯退出屋内,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顾剑南深深的嘘口气,打开包袱,把里面的衣裤全都拿出来,只见那些衣衫都微微有点潮湿了,于是他把衣裤铺平在暖和的炕上,然后把褥子垫上,盘膝坐在坑上。

把肩上的伤痛推出脑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顾剑南很快地便凝聚心神,提气运功。

一直把体内的真气运行两匝,顾剑南方始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长长的嘘了口气,觉得身上舒服不少,连夜来的辛苦搏斗,拚命逃奔,所加诸于身体上的疲劳,此刻都已消除干净。

他暗忖道:“幸亏朴摩天那一掌攻出时,我已运气护身,加之他当时是在瞑目之下出掌的,所以没有击中我的要害之处,体内的真气也没有受到震荡,否则我根本就不可能逃出这么远!”

意念飞驰,他从自己连夜奔逃,想到三年之前,随着父亲上武当山时遭到玄清道人的陷害,而引出掌圣云中子出面拦阻。

虽然那次搏斗,云中子并没有占上风,可是顾明远却也身负重伤,使得他不得不背负着顾剑南往后山逃去。

从父亲身上所受的那些斑斑的伤痕想起,顾剑南不禁对自己生出一股鼓舞之心。

他暗忖道:“爹爹他英雄盖世,身上也免不了受过那么多刀伤剑痕,可是他依然如此健朗、如此坚强的活下去,我这一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深吸口气,只觉背上这点掌伤实在无所可念的,上身略微挪动,他继续忖道:“人生随时都会遇上逆境,任何强壮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被环境击倒,可是最可贵之处,便是他在倒下去之后,能够立即站起来,更英勇地迎向挑战,爹爹英名盖世,遇到那么多的挫折,却从不退缩,我是他的儿子,岂能如此懦弱?

若是爹爹在此,他也不愿见到我像个小孩子那样,受了这么一点伤,便沮丧消极,他老人家必然会骂我没出息的,我岂能够使得他老人家在见到我之后对我失望?”

他从小残废,一直受到父亲的保护,因而产生一种依赖的心理,可是当他离开父亲之后,环境给予他种种打击,使得他慢慢地坚强起来了。

他从那些打击中得到一个教训,那便是人不能永远依赖他人,而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求得生存。

这种意念使得他逃过了许多重大的灾难,他能运用自己的机智来应付外界加诸他身上的压力,而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条件。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依然不会忘记他那有如天神般昂立于天下的伟大父亲。

顾明远一生的作为,给予他的影响太大了,在他的心中,他的父亲永远是他精神上安定的力量,给予他的勇气、信心与坚强的意志。

因而他在沮丧中很快能回复自己的信念,而不再把身体上所受的伤痛,视为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活动一下左臂,竟觉得肩背上虽然还是又烫又痛,可是却已觉得较之方才减轻了许多。

嘴角浮起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他喃喃道:“朴摩天,你目前纵然强过我许多,但是我终有击败你的一天,因为我有这个信心,至底限度,你的年龄比我大,你已垂垂老矣,而我却还年轻!你就算再狡猾、再厉害,可是你仍然不能击败岁月给予你的打击,在你老去之前,我终将亲手击败你……”他正在自言自语,门外人影一闪,傻大宝提着水壶,拿着酒坛,已走了进来。

他双足一踏进门,便见到顾剑南赤着上身,盘膝坐在炕上,正在喃喃自语,不禁愕了一下,诧异道:“客官,您……”顾剑南哦了一声,道:“你回来了!”

傻大宝把酒坛和水壶都放在桌上,道:“客官,您一个人在跟谁说话啊?”

顾剑南此时已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在跟自己说话!”

傻大宝愕了一下,不解地抓了抓头上的乱发,又摇了摇头,道:“跟自己说话?跟自己有什么话好说?”

他还以为顾剑南是因为伤得太厉害,以致影响到神智不清,于是瞪大眼睛,凝注在顾剑南的脸上。

当他看到顾剑南脸上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诧异地喃喃道:“这真是奇怪!”

顾剑南看到他那付傻像,不禁失笑道:“有什么事使你觉得奇怪?”

傻大宝只见顾剑南的面庞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是那样地平和,他的眼睛黑亮发光,浓浓的剑眉舒展地斜飞,嘴角漾起欢愉的微笑,使人一看了便生出喜悦之心。

他楞了楞道:“客官,您变了!”

“我变了?”顾剑南诧异地道:“我什么地方变了?”

傻大宝道:“你变得漂亮了!”

“漂亮了!”顾剑南一楞,问道:“你怎么想的?”

傻大宝道:“方才你进来时满身是雪,一脸疲惫痛苦的样子,此刻却……却完全不同了……”顾剑南也被他的话说得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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