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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风1276-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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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靖远告诉他,“战前反正叫做起义,打起来之后就只能算投降,投降了就是俘虏。”

李世贵眼睛一转。赶紧说自己早就准备弃暗投明跟着陈大帅杀鞑子,本来就预谋半道上拐个弯把粮食运到陈大帅军中的,可你们突然杀出来,衣服花花绿绿的,又没个旗号,我怎么知道是讨虏军呢?还以为是土匪呢,这才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这下轮到齐靖远脸红了,他嫌讨虏军的军旗太大太花哨,这次伏击就没扛出来。军中没个旗号。这条理是李世贵占住了;同时,伏击闹这么大场面。从头到尾没死一个人,讨虏军一冲,范家军的老兵油子非常识相的躲到两丈以外,趴地上双手抱头,似乎也算得上没有抵抗……

楚风以细致精密地条令条例体系,将军队变成了工厂流水线,海陆军的两位司令也是严肃认真的个性,直接导致这支军队的精神面貌有点类似于十九世纪的德国陆军,往好了说,是精确的遵守纪律,往坏了说,就是比较死板。

齐靖远是正宗的匠户子弟,最早参加汉军的那批老兵。上级地命令、军队的条条框框,他绝对不加质疑,所以李世贵钻起空子,尽管心里有点抵触,但还是严格对照规定,给算成了起义。

这下轮到三位大当家傻眼了,明明是老大一场功劳,变成敌人主动起义,这差距也太大了吧?海里怪、过江龙气得大眼瞪小眼,直后悔刚才怎么没一板斧劈了这老油条,还是雷老虎把他们劝住了,按照雷老虎的说法,现在既然受了招安,就得学着军师那样“以德服人”嘛。

不过李世贵也没得意多久,范大都督缩回两浙,本来前方屯着二十万人的粮草,现在只剩下三万兵,就算吃到明年也尽够了,当然不用再往闽西运。以讨虏军这么一支刚脱下土匪皮的军队,当然不可能去打城市,没有运粮队,敌后破袭也就失去了意义,于是齐军师领着大伙儿南下往漳平靠,看看能不能找点事做,反正军令是自由出击,往哪走都是奉命行事。

昨天翻过戴云山,到了漳平东南面五十里,半夜宿营时,满天花花绿绿的旗花火箭炸开,东南西北各个山头上都是焰火,比临安府上元节放烟花还热闹,李世贵还寻思这些山上刨土地苦哈哈,倒是有兴得很,扳着手指头算算,什么节庆都不是,难道闽西之地四月二十七才过元宵?

第二天就不得了,山路上,各村各寨的人,漫山遍野往鼓鸣山走,一问才知道,昨夜不是焰火,而是陈家发的聚兵令,闽西山中,只要接了令,全村拿得动兵器的人,就得连夜往规定的方向赶。

哪里有仗打,讨虏军就往哪里去,三位大当家正嫌脓包新附军阵前起义,这份“投名状”有点拿不出手,既然陈家几十年来第一次发聚兵令,那里必然有大场面,及早赶过去,好好打一仗,正好做送给陈大帅的见面礼嘛。

过了华安城,得知要去鼓鸣山和张弘范对阵,李世贵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妈妈耶,御赐金刀九拔都,这位战无不胜的元朝名将,李世贵曾经在校场上隔着二三十丈的距离远远瞧上一眼,那威严、那眼神,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九拔都麾下的兵马,更是威武雄壮,熊腰虎背的身材、百战精锐地气势,骄兵悍将啊!凭这些山民就想挡住他地一万铁骑,那不是痴人说梦吗?千户大人毫不怀疑,张弘范伸出根小指头,都能把自己打得粉身碎骨。

李世贵和手下的老兵油子们不敢去张弘范刀下送死,可他们也逃不掉了。新附军地各级将领从亡宋跟着贾丞相那阵开始,就比赛着吃空饷、喝兵血,范家军非嫡系的千人队,能有个七八百就算天地良心的了,李千户这次带着别人的兵出来遭瘟,临出发一个个肚子疼脑袋疼屁股疼小脚趾头疼,泡病号又去了两三百,手上实打实的也就五百号人。讨虏军是三股大绺子合伙的,实兵上千,人家也不是傻子,你这“阵前起义”忒也蹊跷,行军队列上自然也特别照顾了一下,两个夹着一个,叫你没法溜号。

现在,就更别想跑了,各寨义兵怕不有上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裹着,就是最滑溜的老兵油子,也没法钻空子开溜,只得被一路裹挟着往鼓鸣山赶。

青壮男子,大脚畲妇,刚高过车轱辘的孩子,满头白发的老人,数不清的山民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聚成了长龙,提着刀枪棍棒,背着干粮袋朝最初升起焰火的地方行进。

他们一路上有说有笑,仿佛不是去战场上送死,而是到山脚下开一场社火祭赛似的。李世贵好奇的扯着人问:“你们是去当炮灰,并不是去喝喜酒、赶庙会,为什么喜气洋洋的,好像嫌命长呢?”

老人停下来,上下打量一番,笑呵呵的道:“听口音,将军不是本地人吧?自然不懂得咱们客家人的心思。欠了情,就得还情,欠了命,就得还命,老丈活了七十年,就怕到死还欠着情、欠着命,这下好了,干干净净的来世上,干干净净的走,这心里面,舒坦!”

“老丈这话,说的对,又不对。”旁边一位身穿长衫,儒士模样的年轻人凑上来说:“报恩,固然是该报的,可这次并非为了陈家私恩。试问陈家投降蒙元鞑虏,官禄名爵难道会低于两浙范文虎、江湖吕师夔吗?人家起兵抗元,还不是为了保我等百姓平安!便是在下没受过他的恩惠,也要投笔从戎,和鞑子周旋一番呢。”

老人愕然,摸着花白的头发愣道:“以此说来,咱们苦卤寨欠陈家的恩情,岂不是永远还不完了吗?”

“那也未必……”

说话间,几人随着大队转过山坳,到了一处畲寨。这里的男人和健妇已拿起武器奔赴前线,留守的小孩、老人和少女,煮了鸡蛋、烙了米饼、熬了绿豆稀饭,抬到大路上劳军。

“吃点吧,自家母鸡下的蛋,热滚滚的呢!”

“刚烙的米饼,大哥尝尝嘛!”

“稀饭,绿豆稀饭,夏天喝了清热败火!”

畲人拿出平时舍不得吃,过节才享用的美食,他们已倾其所有,因为他们知道,已经离开的亲人,恐怕有许多回不来了,送给这些到鼓鸣山去的人,就跟送给亲人一样。

第218章 回头

“起义”的新附军,身上穿着整齐的牛皮甲,更是成为了畲人重点关照的对象,热乎乎的鸡蛋,香喷喷的米饼,硬往怀里塞,一张张热情的笑脸,一片片赤诚的心意,让你根本无从拒绝。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是最崇拜英雄的年龄,一对姐弟捧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那姐姐指着新附军,对弟弟说:“山伢,你不是成天嚷着要看大军吗?看呐,他们都是陈大帅驾下的好汉,保守咱们家乡的大英雄哩!”

弟弟瞪大了眼睛,瞧着心目中的英雄们,奶声奶气的问:“叔,我爹说陈大帅在漳州杀鞑子,汀州杀鞑子,您一定立了好多战功吧?鞑子骑马跑得快,你们怎么追上去的?鞑子射箭厉害吗,有没有咱们寨子的雷六哥射得好?兔子跑老远,他都能射中呢!”

“什么英雄,他们……”讨虏军的士兵想说出实情,但看着孩子纯真的眼睛,却不愿意破坏一个美丽的童话,将下半截话吞回了肚子里。

被问到的“大英雄”则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陈淑桢在汀州、漳州抵抗元兵的时候,他们还跟在鞑子屁股后面,在两浙征粮征税,何曾杀过一个鞑子?

怀里揣着的鸡蛋,手上拿着的米饼,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五根手指头几乎拿捏不住,烫得胸口又苦又辣,恨不得狠狠批自己两个耳刮子。

一群女孩子打着赤脚。袒露着手臂,身穿畲人鲜艳的特色服装,拿着米酒和鸡蛋,把李世贵拦住了,“将军,喝一口酒吧,这是咱自家酿地女儿红!”“将军。茶叶盐水蛋,带去阵上吃!”

原来她们见李世贵盔甲灿烂。走在讨虏军行列中,还当是陈淑桢麾下将官呢,像一群欢快的百灵鸟,把他团团围住,一道道火辣辣的眼神,一张张纯真的脸庞,裸露的双臂和小腿更是肤色粉嫩。但好色如命的李世贵,连一丝儿色心也生不起,默默接过土碗,灌了一口米酒。

畲家米酒放着冰糖和红枣,可香醇甜美的米酒,在李世贵地嘴里却比黄连还苦,他抹一抹嘴,低着头快步离开。

“柳妹子柳妹子。将军喝了你的酒哩!”少女们银铃般地笑声传来过来,嬉闹着唱起了山歌,声音比江南三月的黄鹂更动听:“锣鼓听声歌听音,郎唱山歌妹知情,解下彩带抛过岗,但愿早日结同心……”

齐靖远听到这火一般滚热的山歌。心尖尖上一颤,陈总督身边那个叫杜鹃的女兵,每次训练结束之后,就是用一曲火辣辣的山歌向自己“挑衅”说她是认真的吧,一大群女子嘻嘻哈哈的闹着,好像是在开玩笑,说她没那个意思吧,可为什么每次都冲着自己呢?想到杜鹃微黑而秀美地脸庞,带着火花的目光。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翘。

齐靖远故意拖到了队伍末尾。“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是汉军铁一般的纪律,但这支队伍毕竟是刚刚接收的。什么纪律都没来及细讲。所以,他留在队末,从怀里掏出了汉国金灿灿的金币。

可是,劳军的人们没有一个收下他地钱,少女们欢笑着躲开了,像一群快乐的小鹿;老人们摇着头,慢吞吞的收拾着碗筷,他们将下一代,将自己的希望送到了战场上,他们已不需要金钱;孩子们好奇的看着那亮晶晶的金币,他们甚至还没见过这种叫做黄金地东西,更不知道许多人会为它丧失生命,但好奇心让孩子们围拢来,甚至伸出小手,摸摸“大英雄”手心里的宝贝。

随着少女的一阵叱喝,孩子们跳跳舞舞的散开了,金币仍然躺在齐靖远的手心,一个也没少。

只有一个老得身子弓弯,脸上的皱纹像闽西山地一样沟壑纵横的老妇人没有走,齐靖远一喜,“老人家,请你收下钱吧,咱们汉军,是不允许白拿民间东西的。”

老人家伸出了肌肉干枯的手,不是来拿金币,而是捧着两颗热乎乎的茶叶蛋,她脸上地笑容慈祥,却有些呆滞,齐靖远注意到这点,他猛地一惊。

“五十年前,槐花阿婆的男人投了军,就再没回来过,她眼睛早哭瞎了,耳朵也聋了,什么都不晓得。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大清早摸起来煮了几个鸡蛋,跟我们一起拿到了这里……钱,对阿婆已经没有用处了。”不知什么时候,一位高挑地山里妹子站到了齐靖远身边,银铃般的嗓音,带着说不出来愁绪,水波盈盈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将军,能替我往鼓鸣山捎个信么?”

齐靖远点点头,畲家妹子的脸蛋忽然红了红,低下头去,又抬起来,鼓足了勇气道:“请你告诉鹿回头寨的阿黑哥,就说东山头的盘花花,等着他回来喝甜米酒!”

岭岗顶上一株梅,

手攀梅树望郎来;

阿妈问涯望脉介?

涯望梅花几时开……

齐靖远离开了,手中的金币终究没能送出,身后,本来欢快的山歌,歌声中有化不开的忧伤。

翻过了几道湾,转过了几座山,李世贵怀里的鸡蛋仍旧热乎乎的,因为鸡蛋揣在心口,有体温暖着。

他知道,自己不配吃这枚鸡蛋,而那上面散发出的热量,更是让心口针扎一样疼,扔掉?一万个舍不得。

他已记不清楚,多少年没见过百姓劳军的场面了,北元的千户官职,或许会收到溜须小人的马屁,或许撒下大把银钱,可以在妓院感受几分虚情假意的逢迎,但老百姓会在背后戳着你的脊梁骨,鄙夷的目光如芒刺在背,那唾沫星子,能让你从头到脚洗个澡!

三年、四年,还是五年?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样滚烫的人心,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新附军的队伍里,一名最顽劣最滑头,平素心如铁石的老兵油子,忽然就跪地上号啕大哭,声音就像受伤的野兽:“啊……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家在蕲州,全家都被鞑子杀绝了,可那年在池州,我竟然投了鞑子……”

哦,想起来了!李世贵回忆起来了,四年前,奉命驻扎池州,那时候,自己还是大宋朝堂堂正正的统制官,率军进驻池州的时候,百姓们就是这般,舞着红绸子,敲着欢快的锣鼓,杀了下蛋的老母鸡炖了鸡汤,拿出度荒的余粮蒸了干饭,淮南芜湖有名的红心咸鸭蛋、梅菜、香豆干,塞得你怀里满满的,两只手都拿不下,成串的小鱼干、湖虾干还往你脖子上挂……那时候,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这一幕的可贵,似乎官爵、银钱,比老百姓的一点吃食更珍贵,更值得追求。

错了,大错特错!

接到驻节安庆吕大帅开城投降的命令,还以为是顺应天命,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改朝换代,甚至满心希望投靠新君博取功名。所以,李世贵投降鞑虏,打开了池州城门。

错了,大错特错!

鞑子进城后的烧杀淫虐,饱受荼毒后的池州百姓,眼神中完全失去了生命的欢乐,如同满城的行尸走肉,而他们看着新附军……本应保护自己的朝廷军队,翻脸变成鞑子的帮凶,百姓眼中的仇恨,就如欢迎他们以宋军身份入驻时的欢乐,一样的炽烈!

残宋帝主暗弱,贾似道奸臣专权,大元朝忽必烈皇帝千古明君,伯颜丞相一代贤臣,改朝换代不可阻挡!我是顺应天命,我是弃暗投明!李世贵拼命替自己找着借口,直到那个血色的黄昏。

他和亲兵喝得醉醺醺的,经过池州城东的那处小院,院子住着位温柔美丽的姑娘,在欢迎入城的时候,她曾经把亲手做的香豆干塞到李世贵的手上。尽管宋军统制变做元朝新附军千户之后,就再没有被允许踏入这座小院,但李世贵仍然喜欢到这里来走一走,看着那座宁静的小院,他的内心似乎也能得到安宁。

那天的黄昏,残阳如血,和往日一样散步到小院外的街道,李世贵却听到院中传来了鞑子肆无忌惮的淫笑。

他立刻拔出腰刀,向院子冲了过去,但在院门前,他停下了脚步……他已不是保卫百姓的守军,而是征服者的四等仆从!

前进一步,将是完全不同的人生,李世贵握刀的手,已全然被汗水湿透……也许过了整整一年,也许只有片刻,两个元兵从小院中出来了,他们打着酒嗝,离开前甚至还拍了拍门口熟悉的新附军千户的肩膀,告诉他:“不好意思,如果是想玩姑娘的话,你来晚了点。”

小院内,两位慈祥的老人倒在血泊,那位眼睛会说话的姑娘,全身不着寸缕,白皙的胸膛上有个深深的血洞,失去生命光泽的眼睛,似在无言的控诉!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李世贵从那一刻起,就不再有灵魂。他回到浙东老家,拼命赌博、拼命喝酒、拼命嫖娼、拼命敛聚钱财,然而无限的愧疚,却如毒蛇般无时无刻不在噬咬着心脏!

我还能回头吗?

与此同时,跪着的新附军老兵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鲜血铸成的耻辱和罪行,只能用鲜血来洗清。”齐靖远把老兵从地上扶起来,“鞑子的鲜血,或者你自己的。”

第219章 不动如山

“计划必须改变了!”楚风仔细的计算着同安到鼓鸣山的距离。

陈淑桢征集闽西山寨民兵,固然可以在九龙江山地河谷到漳州同安冲积平原的入口,鼓鸣山一带拖住张弘范,但同安的唆都龟缩入妙高山区,一时半会儿啃不下来,若是再拖下去,闽西百姓就要在鼓鸣山流尽鲜血了!

“我有一个想法。”楚风看着陆猛、李鹤轩、张魁、许铁柱、陈淑桢和陈吊眼一干将军,“但你们才是专业的军事、情报人员,这个方案,请你们来判断吧。”

与大都城那位帷幄独断的大元皇帝不同,楚风这位立宪皇帝更喜欢征求别人的意见,他相信一个由专业人员组成、能够各展所长各抒己见的参谋部,终究会击败世间任何名将。

世人都记得楚霸王的百战百胜所向无敌,有几个人会崇拜忍受胯下之辱的韩信、屡败屡战的刘邦?世人都记得科西嘉的雄狮拿破仑,有几个人会牢记英国的威灵顿,普鲁士的沙恩霍斯特、格奈斯瑙、克劳塞维茨、布吕歇尔和总参谋部?世人都记得那只狡猾的沙漠之狐,可是有几个人会欣赏平庸无奇的蒙哥马利?

后者身上没有那么多的传奇色彩,他们只不过是懂得发挥自己的优势而已……然而恰恰是后者击败了前者。

蒙元有伯颜、张弘范、李恒、塔出、唆都,北面的敌人有许许多多不世出地名将;而汉国的军官。在三四年前还是匠户子弟、宋军中级军官的儿子、蒲田大族的新媳妇……大家只有群策群力,才有可能战胜北方那个可怕的敌人。

统帅部开始了紧张而有条不紊的工作。

当汉国的军事机关针对最新战局,做出综合、汇总、分析、判断,并调整战略战术部署地之后,鼓鸣山麓的战斗已进入最血腥地阶段。楚风、陈淑桢率领各级将官,登上战场以南五里处的山峰,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赤裸裸的血肉屠场,一部不停绞碎人体的绞肉机。

杀!山坡上。蒙古兵将弯刀刺入汉家男子的胸膛,狞笑着拧动刀柄,看着对方软软倒下,但下一刻,两根简陋的木棍就一左一右抽上了蒙古武士地后脑。

射!飞蝗般的箭雨从天而降,没有盔甲防具的民兵立扑,奈何桥以前所未有速度接收着殉难者的灵魂。可石鼓山上的防守民军居高临下,用百发百中的猎弓,沾满见血封喉剧毒的羽箭回击。

身穿罗圈甲的蒙古百户被箭矢浅浅地擦过面颊,似乎只有轻微的疼痛,和被蚊虫叮咬相差仿佛,“长生天保佑蒙古人!”他一挺弯刀继续向山坡上冲击,可仅仅跑出了七步,那双暴戾的眼睛就突然间变得灰败。当啷,弯刀落地,人亡。

见血封喉,七上八下九不活,上坡最多只能跑七步。

山地作战不利骑兵冲击,民军以极大的伤亡。守住了鼓鸣山高地:而九龙江东岸、鼓鸣山西侧不宽的平坦地域,胜利的天平则向元军倾斜。张弘范指挥骑兵向民军地防守阵地轮番冲击,以仓促集合、未经训练、武器简陋的民兵,对抗能征惯战的蒙元铁骑,牺牲之惨烈,几乎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几乎”而不是“绝对”因为民军中还有一支全火器装备的军队:法本率领的金刚团团部。

炮连的九门六斤炮在敌人发起冲锋的时候逐次鸣响,接连不断的将火雨投射到元兵骑队中,张弘范专门利用炮仗和爆竹训练了马匹能迎着巨响冲刺,但他无法训练人马抵挡落地开花的榴弹、在地平面上跳跃前进地实心弹和以每秒四百米高速喷射的霰弹铅丸。火炮阵地前一千米的距离。成为骑兵地梦魇,人和马的血。汇成了流动的小溪。

张珪用门牙咬着下嘴唇,鲜血在嘴里有腥咸的味道,刺痛更让他有一种特殊的清新感觉。如果在漳平转而向西进入闽西腹地,战局决不会有这样纠结困扰,现在则已势成骑虎,鼓鸣山是九龙江下游出河谷,进漳州同安沿海平原的唯一通路!

父亲仍旧每天握着他的御赐金刀,和叔叔在阵前奔走,他指挥的蒙古铁骑伤亡两千,给敌人造成的减员则超过一万,可是到现在还没有看到突破南蛮子防线的希望。

张珪再一次看了看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刀,为了它,大元朝最优秀的军事统帅必须将勇士们的生命浪费在这个河谷,原本的荣耀,此时却带上了一层讽刺的意味。

究竟值不值得?

此时千人队以最快的速度,飓风般冲过了炮火制造的死亡地带,进入了百步以内弓弩的打击范围。蒙古武士们轻轻一带马缰,马儿刚刚减速慢下来,主人就从它身上跳下,一手扶着马鞍脚下快跑几步消去前冲的惯性,另一手已从背后取下大弓,引弓、放箭,动作一气呵成,不愧为征服欧亚大陆的天下强军。

轻箭以高弹道抛物线落向民军阵地,但大部分被土石墙和马车给挡住了,远处指挥的楚风,轻轻点点头。

最初,抢占阻击阵地的汉军,以辎重车构建了抗冲击防线。骑兵连辎重排、团属辎重连、炮连弹药车、工兵连辎重车,四十多部大车用绳索联结起来,以防敌人的骑兵冲击。

这种四轮马车,采用了簧片减震装置,能够用骡马拉拽,在一般道路上行驶,它的车厢外包薄铁皮,有些微的装甲功能,但更主要是让敌人的火箭失去了作用,即使用火油泼上焚烧,汉军也可以沙土迅速覆盖、扑灭。

工兵连将车阵联接之后,并没有闲着,他们伐木、搬运泥土和石块,在车阵的前面又筑成一道齐胸高的土墙,趁着战事的空隙,甚至又在前天晚上往土墙之外竖立起不少拒马、鹿砦。土墙和车阵间隙,辎重连、工兵连的士兵拿着短火枪,传令排、卫兵排和宪兵排使用步枪,更有数不清的民军准备好猎弓和吹箭,严阵以待。

当第一波箭雨落下的时候,步枪、火炮也发出了怒吼,蒙古兵迅速在攻击正面上尽量散开……这是张弘范领悟到的,减少火器杀伤的招数。

不到一百杆步枪、九门火炮对分散阵型的敌人杀伤有限,小步快跑的蒙古武士很快接近到了五十步以内。他们丢下了手中的大弓,拿起较小的顽羊角弓,箭矢也从轻箭换成了前端闪着寒光的三棱重箭,草原骄子们使出了连射技,一边前进一边不断射出箭雨,有全副盔甲的汉军只须躲过头脸,而全身没有保护的民军,就必须紧紧的缩在障碍物后面,以免被箭术超群的敌人命中,三棱箭咬上一口,就撕下一块肉,就算不是要害,不及时救治的话,流血几分钟就能把个大活人送上西天。

不过,这个距离上汉军的短火枪和民军手中为数极多的猎弓也发言了。闽西山民射猎狐狸、野兔、野猪和梅花鹿,他们的猎弓不像蒙古人的大弓射得那么远,也不像顽羊角弓的轻巧、三棱箭的毒辣,但山民的箭技在五十步内绝不逊于北方草原的射雕英雄,一篷一篷闪着蓝汪汪寒光的喂毒箭矢,向着元军牛皮甲、罗圈甲、柳叶甲和翎根甲保护不到的地方招呼。

惨烈的战斗,空中箭矢你来我往,交织成两股方向完全相反的洪流,箭矢与箭矢碰撞,意志与意志交锋,终于,蒙古人来到了鹿砦区,他们冲击、射箭、还要躲避着鹿砦,前进的速度难免有所降低。

就在此时,躲在车阵后面的畲族妇女,拿出了一根根手臂长的细竹筒,竹筒的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有的甚至花上了彩绘。

她们将竹筒像吹箫那样凑到了唇边,空气中就响起了“嘘嘘”的风声,正在鹿砦中穿行的蒙古武士,一个不慎就在面门上中了毒箭,浑身青紫的倒下,抽搐着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

但至少有五百人推进到了胸墙前,他们猛的一蹬地,跳跃起来,手中的弯刀直劈!

蒙古弯刀前重后轻,劈砍起来力道凶猛无匹,身上的盔甲,就算最差的生牛皮甲也轻易不会被武器破开,一名武士往往杀死四五个民军,才会被人潮淹没。

有盔甲防护的汉军,五人十人结成小群,手中步枪的刺刀刺、挑、撩,和强壮的元兵斗了个旗鼓相当,无奈他们的数量太少,无法将突入阵中的敌人迅速肃清。

张弘范的第二个、第三个千人队压上,冲入车阵的元兵越来越多。

民军的伤亡极大,沙土质的战场上,竟然积起了一个个血洼子……但他们一步也不后退,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乡!

不动如山。

楚风在峰顶握紧了拳头,手心湿漉漉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脸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直到河谷东西两面山地上,各有一面黑底金龙军旗冉冉升起。

第220章 破军

齐靖远两边手膀子都脱力了,三天三夜,白天上阵杀敌,夜晚抚慰军心、鼓励士气,安慰负伤的战士,巡视营寨,几乎不眠不休,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吃不消。

似乎是冥冥中的天意,数万民军中,他竟然奇迹般的找到了鹿回头寨的阿黑哥,可是这个畲家汉子再也不可能去喝东山头盘花花家的甜米酒了……当齐靖远带来意中人口信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听完了口信,他就微笑着永远闭上了双眼。

海里怪被三棱箭近距离射中肩膀,蒙古人的箭头上同样喂着毒药,只不过比不上见血封喉的药性猛烈,但也足以放倒这个健壮如牛的汉子,让他不等不发着高烧躺到了医护排的病床上。

过江龙和雷老虎一个被弯刀砍伤了右臂,一个被轻箭射中了肩头,轻伤不下火线,“老子跑小一千里路是来打仗,不是来过家家的,要是这点伤就下了战场,将来还有面目见陈大帅吗?”

和两位大当家配合着,又砍翻了四个鞑子兵,齐靖远偷眼向后面看了看。

“阵前起义”的李世贵捏着战刀,脸上的神情一会红一会白,鉴于他部队的战斗力,布阵时这些新附军被放到了战阵后面,和许多畲家妇女排在一块。

其实,畲家、客家妇女不缠足,家里家外做事和男人无异,法本此举并没有别的意思。可在新附军地眼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不少人早已下定立功赎罪的决心,当场就站出来,走到了胸墙后的第一线。

但李世贵没有动,将近一半的新附军没有动。李世贵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停的在阵地后面徘徊。他在犹豫。

张弘范张大帅,御赐金刀九拔都。所向无敌的元朝名将,如果是所知不多地普通小兵,反而会初生牛犊不怕虎,到了李世贵这样的层次,张弘范三个字给他带来地威压之大,实在让本就优柔寡断的他难以抉择。

张世杰和苏刘义目眦欲裂,因为那些死难的义民。壮烈牺牲的场景,让他们想到了当年死战不退的淮军,淮扬殉节的李庭芝、姜才,襄阳水战的张顺、张贵两位将军,樊城失陷后投火自残地守将牛富、王福,泉州、福州殉难的淮军将士……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如这般毅然决然吧?

整整三天,骑兵只能躲在车阵后面。和步兵一样用火枪杀敌,看着敌人肆虐,张世杰恨不得摔了手上的火枪……虽然犀利,但在故宋第一名将,至少是名符其实的陆战第一名将的手中,装填、发射的繁琐程序。实在显得太慢了点,远不如他拿着长枪战刀拼杀,来的酣畅淋漓。

突破口越来越大,张弘范脸上已有了淡淡地笑意。分散冲击以降低炮火中的损失,下马肉搏以尽量避开鹿砦、胸墙和车阵,以肉搏无敌之蒙古军,摧垮对面数量众多却绝大多数装备低劣、身体矮小单薄之民军!

一旦突破阻击,从鼓鸣山出九龙江河谷,往东南就是一马平川,快马跑上两个时辰。就能到同安城下!和唆都南北夹击。就会像铁钳一样将楚、陈二贼的阵线绞断!

大元朝的蒙汉都元帅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此时他还不知道。对面的车阵之后,一位堂兄正用仇恨地目光看着自己那面巨大的张字战旗……

突然间,战场上的呐喊声逐渐变小,因为交战双方注意到,河谷两侧的山峰,汉军的战旗冉冉升起,金龙以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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