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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左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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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停顿,一个长久的停顿。在72光年之遥的地方,无疑有人正在紧张地将指令输入为卡尔海德语设置的语言计算机,如果不是输入哲学存储计算机的话。
终于,荧光屏上闪现出明亮的字母,稍停片刻,才渐渐消失:“向格辛星上卡尔海德阿加文国王问候。我不知道什么使人成为卖国贼。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卖国贼:因此很难发现卖国贼。谨致,斯特拜尔人代表皮摩勒·G·F。1491年4月5日9点30分于汉恩星系赛瑞星。”
磁带录下来后,我取出来递给国王。
他顺手把磁带扔在桌上,又向中央火炉走过去,几乎是踏进去的,脚猛踢火炭,双手扑打火花。
“这种回答,我随便从哪个预言家那里都能得到。回答不能说明问题,艾先生。你那只箱子、那台机器也不能。你那只飞行器、那艘飞船也不能。你那些奇技淫巧也不能。你想我相信你,相信你的故事、你的信息。但我为什么要相信,要倾听呢?就算星球中间有8万颗住满了怪物,那又怎么样?我们对他们一无所求。我们早就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沿着这个生活方式世世代代生活过来了。现在卡尔海德正处于一个新纪元的前夕,一个伟大的新纪元。我们要走自己的道路。”
国王迟疑了一下,仿佛中断了思绪似的——也许这最初就不是他自己的观点。即使埃斯文不再是国王的耳朵了,另一个人也会取而代之的。
“再说,果真那些艾克曼人需要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那么他们就不会只派你一个人来。这是一台闹剧,一场骗局。就会有数以千计的外星人来的。”
“可并不需要上千人来打开一道门呀,陛下。”
“让门敞开也许需要上千人。”
“艾克曼会等您亲手打开的,陛下。它决不强人所难。派我一个人来,独自呆在这里,就是为了彻底打消您的恐惧感。
“恐惧感?”国王一面说,一面转动着一张阴影斑驳的脸,凶相毕露,厉声喝斥,“但我的确恐惧,使者。我恐惧派你来的人。我恐惧预言家,恐惧骗子,最恐惧残酷的事实。只有恐惧才能支配人。别的一切都不奏效。别的一切都不会持久。你自称是什么人,然而你却开了一个玩笑,设了一场骗局。星球之前一无所有,只有虚空恐怖黑暗,而你从乌有之乡独自前来,企图恐吓我。我的确害怕了,因为我是国王。恐惧就是国王!现在带着你的圈套、你的诡计走吧,不必再费口舌了。我已经吩咐让你享有在卡尔海德的行动自由。”
就这样,我离开了国王,在阴森森的红色大厅里踏着漫长的红色地板,哒、哒、哒地走去,终于,双层门把我关在外面,与国王隔绝了。
我失败了,一败涂地。然而,我在离开王宫,穿过庭园时,感到忧心忡忡的还不是我的失败,而是埃斯文的插手。如果(照国王自己的说法)埃斯文的所作所为恰恰相反,那国王为什么要以替艾克曼效劳的罪名(这似乎是该御告的要旨)流放他呢?他在什么时候开始劝说国王把我拒之门外的?为了什么?为什么他遭到流放,而我却是自由的呢?他们两人中究竟谁的谎撒得多?他们撒谎究竟为了什么?我断定埃斯文是为了保全性命,国王则是为了保全面子。这个解释妙是妙,不过埃斯文到底对我撒过谎没有,我就无从知道了。
我为埃斯文感到惋惜。这个人我昨天在游行大典里还看见他在权力与荣耀的重负下大汗淋漓,气派非凡,这个人正处于事业的鼎盛时期,权倾一朝,显赫一世——现在却跌落下来,一切都完了。
我想我应该前往卡尔海德的邻国和竞争对手奥格雷纳。可我一旦去了那里,就会发现很难再回到卡尔海德,再说,我在这儿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我必须铭记,我的一生都应该致力于艾克曼赋于我的使命,不必匆忙。在我多了解点卡尔海德,特别是多了解点隐居村之前,不必匆匆地赶到奥格雷纳去。两年来,我一直在回答问题,从现在起我该提问题了。但不是在艾尔亨朗。我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埃斯文一直在警告我,我可以不相信他的警告,我却不能一笑置之。不管他的话多么转弯抹角,他一直在劝我远离这座城市,远离宫廷。出于同样的缘故,我也想起了蒂帕勋爵的牙齿……既然国王准许我在这个国家自由行动,我就要充分利用这个自由。正如人们在艾克曼大学所言,如果行动没有收获,那就搜集情报;如果搜集情报也没有收获,那就干脆睡大觉。我还没有到睡大觉的地步。我要往东到隐居村去,说不准能从预言家那儿搜集到情报呢。
第四章第十九天
这是一个东卡尔海德的故事,由托波德·乔哈瓦在戈恩赫恩领地叙述,并由G·A·于1492年9月3日记录下来。
伯劳斯特·列米尔·伊彭勋爵来到坦格尔恩隐居村,悬赏40颗绿宝石再加上他的果园一年收成的一半,找人算命。他的出价是可以接受的。于是,他找到预言家奥德伦,提出他的问题:“我将在哪一天死去?”
预言先生们聚集起来,一道步入黑暗里。在黑暗的尽头奥德伦宣布答案:“你将在任何一个月的第十九天死去。”
“何年?何月?”伯劳斯特叫道,但这就毁了约,所以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于是他冲进圈子里,一把抓住预言家奥德伦的喉部,死死地卡住,大叫大喊:“回答我!”
奥德伦回答:“答案已经给了,钱也付了,走吧。”
伯劳斯特的肺都气炸了,他回到家里的第三个领地沙鲁德。那是奥斯洛雷纳北部一个穷乡僻壤,再加之他筹措算命的酬金,使这个领地更是雪上加霜。他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领地钟楼的深宅高屋里,不管是朋友还是仇人来了,不管是播种季节还是收获季节,不管是克母恋还是遭到抢劫,他都闭门不出。春夏秋冬,月复一月,他就好像囚犯关在牢房里,足不出户,等待答案。一到每个月的第十八天和第十九天,他就不吃、不喝、不睡。
他的克母恋配偶是格甘纳尔氏族的赫尔勃。赫尔勃在格伦迪月来到坦格尔恩隐居村,对预言家说:“我要找个预言家。”
“你付什么?”奥德伦问道,他看出来人衣衫褴褛,鞋子破旧,雪橇老掉了牙,总之一切都需要缝缝补补。
“我用生命抵偿。”赫尔勃说。
“你没有别的东西吗,爵爷?”奥德伦问他,口气变了,好像是同大贵族讲话,“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支付吗?”
“没有别的东西,”赫尔勃说,“但不知道我的生命对你们是否有价值。”
“没有,”奥德伦说,“对我们没有价值。”
这时候,赫尔勃一下子泄了气,跪倒在地,大声乞求奥德伦:“求求你回答我的问题吧。这不是为我自己!”
“那么为谁呢?”预言家问道。
“为我的爵爷和配偶爱西·伯劳斯特,”来人泣不成声地说,“上次他来这儿得到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从此以后,他就一直没有爱没有欢乐没有元气了。他会死于那个答案的。”
“他当然会死的:人不死于自己的死亡,还会死于什么呢?”奥德伦预言家说。但赫尔勃情真意切,感动了他,“我尽量回答你提的问题,赫尔勃,并且我不收钱。但要记住,任何东西都有个价。提问者有啥就付啥。”
于是,赫尔勃拿起奥德伦的双手放到自己的眼前,以表示感恩戴德,接着算命开始了。预言家们聚集在一块,进入黑暗。赫尔勃来到他们中间,提出问题:“爱西·伯劳斯特·艾米尔·伊彭能活多久?”赫尔勃以为这样提问就会得到年月日,从而带回某种信息,好慰藉爱人那颗破碎的心。随后预言家们走出黑暗,终于奥德伦仿佛火烧似的,失声惊叫:“活得比格甘纳尔的赫尔勃久!”
赫尔勃希望得到的不是这个答案,但好歹总算有个答案。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冒着格雷达的风雪,把答案带回沙鲁德。他来到领地,走进保险库,爬上钟楼,发现他的克母恋人伯劳斯特坐在一堆燃成灰烬的文火边,双臂伏在一张红石桌上,头深陷在肩膀里,目光呆滞,黯然神伤。
“爱西,”赫尔勃说,“我去了坦格尔恩隐居村,并且得到了算命先生们的回答。我问他们您要活多久,他们的回答是:伯劳斯特将比赫尔勃活得久。”
伯劳斯特慢腾腾地抬起头来看赫尔勃,仿佛他脖颈上的铰链生了锈似的。他问道:“那么,你问他们我什么时候死没有?”
“我只问了您将活多久?”
“多久!你这个傻瓜!你有了机会问算命先生,却不问他们我什么时候死,何年何月何日死,我还剩下多少日子——你问的是‘多久’吗?哟,你这个笨蛋,大笨蛋,活得比你久,是呀,活得比你久!”说着伯劳斯特就举起那张好像锡板似的红石大桌面,向赫尔勃的头部砸去。赫尔勃倒下了,石桌压在他身上。
伯劳斯特懵懵懂懂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石桌一看,赫尔勃的头骨给砸碎了。他把石桌放回到桌腿上面。接着躺在死者身边,双臂拥抱死者,仿佛他俩正在热恋,如胶似漆一般。
后来沙鲁德领地的人砸开钟楼屋子,发现了他俩。之后伯劳斯特疯了,人们不得不把他关起来,因为他总是乱走乱跑,寻找赫尔勃,总以为赫尔勃在领地某个地方。他就这样活了一个月,于元月第19日在奥迪斯特悬梁自尽了。
第五章走进预言家们的隐居村
我的房东安排我的东部之行,他是个话匣子。
“要想去隐居村旅行,就得穿过卡尔加维。翻山越岭,进入古卡尔海德,到达古代国王居住的城市列米尔。告诉你吧,我有一个同胞经营一支穿越艾斯卡尔通道的雪地商旅车队,昨天我们俩喝奥西粥时,他告诉我暖春已经到来,通往恩科华的道路已经畅通,再过几天扫雪机将把艾斯卡尔通道的积雪扫除干净,因此人们就要进行今年夏天的首次格辛厄斯米之行。当然我是不会穿越卡尔加维的,我在艾尔亨朗安居乐业了。但我是个约米西人,只要赞美历代900位国王,感谢米西真主,那么人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成为约米西教徒。你看,我们大都是新来的人,因为我的米西真主在二千二百零二年前就出生了,而汉达拉古道则可以追溯到那之前的万年之遥。如果你要追寻古道,就必须回到那片古老的土地。听我说,艾先生,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岛上都为你留有一间屋子,但我相信你是聪明人,会暂时离开艾尔亨朗避一避风头,因为人人都知道那位卖国贼在王宫装模做样,显得特别关照你。现在老蒂帕当上了国王的耳朵,一切又会顺利的。如果你到新港去,你会在那里找到我那位老乡的,如果你告诉他是我介绍你去的……”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收音机播放的新闻充斥着新首相帕米尔·哈格·列米尔·蒂帕的声音。别的消息大都是关于北方西洛斯峡谷的事态。蒂帕显然要坚持卡尔海德对该地区的领土要求:这种行动如果发生在处于这个文明阶段的其它任何一颗星球上,都会导致战争。然而,在格辛星上无论什么都不会引起战争。争执、谋杀、怨怼、劫掠、仇杀、暗杀、酷刑以及敌视,这些就是他们的十八般招数;可是他们不会燃起战火。他们似乎缺乏动员的能力。在这方面,他们的行为像动物,或者像女人,不像男人或者蚂蚁。不管怎样,他们从来没有表现出男人或者蚂蚁的攻击性。就我对奥格雷纳的了解而言,近五六个世纪以来,它正逐渐演变成一个可以全民动员的社会,一个真正的民族国家。争名夺利,目前主要表现为经济竞争,正如埃斯文所言,也许会迫使卡尔海德与它的邻国抗衡,迫使它以国家之间的争端取代家族之间的纠纷,也许还会迫使卡尔海德人变成爱国主义者。到那时候,格辛人就极有可能具备战争的条件。
我想到奥格雷纳去证实我的这些猜测是否正确,但更想先完成我在卡尔海德的使命;于是我又卖了一颗绿宝石给英格街那位脸上有伤疤的珠宝商,然后带上钱、发报机、几台仪器、几件换洗衣服就于夏季的第一月第一天搭商旅队的车出发了。
拂晓时分,20辆形台驳船、履带式重型卡车排成一条线,乘着黎明的朦胧,静悄悄地通过拱桥,向东驶过艾尔亨朗幽深的街道。它们载着一箱箱透镜、一卷卷音带、一轴轴铜丝和白金丝、一匹匹西山地区出产的植物纤维布、一座座来自海湾的晒鱼台、一箱箱轴承和其它机器小零件,还有10卡车奥格雷纳出产的卡尔迪克谷物,全都驶往这片大地的东北角白令风暴边境。大陆上的全部运输都靠这些电动卡车,一遇到江河、运河,它们就变成驳船,乘风破浪。在冰天雪地的季节,除开滑雪橇和人拉雪橇外,速度缓慢的牵引式除雪机、电动雪橇以及在冰冻河面上飘移的冰船就是唯一的运输工具了;在融雪季节,无论哪种运输工具都不可靠,因此夏季是货物运输的黄金季节,异常繁忙。公路上商旅车队络绎不绝,浩浩荡荡。然而,交通控制井然有序,每一辆车,每一个车队都要求通过无线电与沿路的检查站随时保持联系。虽然道路拥挤,但车队始终以25英里的时速(地球人的速度概念)缓缓前进。格辛人可以让他们的车辆开快些,但他们偏偏不。如果问他们为什么不快些,他们则回答:“为什么要快?”正如问我们地球人为什么我们的车辆要开这么快,我们则回答:“为什么不呢?”这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地球人总觉得必须前进,必须进步。始终生活在元年的冬季星人则觉得进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存在。我的气质自然是地球人的,所以离开艾尔亨朗时,我对车队不紧不慢的节奏急得要死,真想冲出来,向前奔跑。
攀登卡尔加维丘陵期间,车队只小歇了一会儿。临近下午时,我们登上一座山顶,极目远眺,四周景物尽收眼底。科斯托尔山脉巍然耸立,从山脚到峰顶高达四英里;山脉西坡形成巨大的斜面屏障,遮掩了北面的群峰,其中有几座高达三万英尺。山脉南面,层峦叠嶂,直抵无色的天穹。我一数,共有13座,最后一座山峰锁在南方遥远的雾霭中;微光依稀,时隐时现。驾驶员向我一一道出这13座山峰的名字,还告诉我雪崩的故事,山风将水陆两栖车吹下公路的故事,除雪机连车带人一连几周被困在飞鸟不至的山峰里的故事,如此等等,善意地想吓一吓我。他描叙亲眼目睹他的滑雪橇前面一辆卡车从千仞高的悬崖掉下去;他说真神奇,卡车落得慢极了,似乎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它才飘浮进万丈深渊,最后他终于看见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深渊底一座40英尺高的雪堆里,才舒了一口大气。
在第三小时,我们来到一家大客栈停下吃晚餐。这个地方很堂皇,一座座大小火炉火焰熊熊,一间间大梁支撑屋顶的饭厅摆满了餐桌,桌上满是美味佳肴,但我们不在那儿过夜。要在这个季节抢先到达白令风暴地区,好让车队的商人兼企业家们独享市场的肥水。卡车电池充了电,司机换了班,我们又继续赶路。车队的一辆卡车用作卧铺,只供司机睡。旅客没有床铺。我整夜都呆在车里硬座位置上,只是快到半夜时在半山腰一家小客栈稍作停留,吃夜宵。
卡尔海德这个国度没有舒适可言。天明破晓,我就醒来了,只见一切都抛在了身后,眼前只有峭岩、冰雪以及从我们脚下蜿蜒向上伸展的狭窄山路。我冷得瑟瑟发抖,只好宽慰自己:世上还有比舒适更重要的东西,除非你是一个老妪或是一只猫。
现在我们在积雪覆盖的花岗石险坡陡山之间盘旋,看不见一家旅店了。到了吃饭时间,两栖车一辆接一辆地停在积雪侵蚀的30度斜坡上,人人都从车上爬下来,聚集在卧铺车周围,从里面端出一碗碗热汤,一块块干面包果,一罐罐酸啤酒。大家站在雪地里,一面跺着脚,一面狼吞虎咽快餐和饮料,背对着凛冽的寒风,风裹挟着晶亮的干雪粉。然后,我们回到车上,继续上山。中午我们翻过海拔大约14,000英尺高的威豪斯关隘,气温在阳光下华氏82度,在阴凉处华氏13度。卡车电动机寂然无声,只听见20英里宽的鸿沟那边雪崩轰隆隆地滚下巨大的蓝色山坡。
下午晚些时候,我们通过了高达15,200英尺的艾斯卡尔山峰。抬头仰望我们蜗牛般爬行了一整天的科斯托尔山脉南坡,我看见公路上方约摸四分之一英里高处耸立一座奇形怪状的岩石结构,颇像一座城堡伸出地表。
“看见上面那座隐居村吗?”驾驶员说。
“是座建筑吗?”
“是亚里士多尔隐居村。”
“那么高,不能住人吧?”
“哦,老人们可以住。我曾经一度在夏末随一支车队给他们运送食品。当然一年有10到11个月他们既进不去,也出不来,不过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眼下那里面住有七八个人。”
在离开艾尔亨朗后的第四天黄昏时分,我们来到了列米尔市。这两座城市相距1,100英里,中间耸立一道几英里高、二三千年的古老巨墙。车队在西城门外面停下,从那里把货物转到运河驳船上。两栖车或小车都不准进城。列米尔早在卡尔海德人使用动力车辆之前就建成了,而卡尔海德人使用动力车辆已有20多个世纪了。列米尔城里没有街道,带顶的人行道状若隧洞,在夏天行人可随自己所好,或从下面穿过,或走上面。人行道两旁,房舍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宛若迷津,一座座宫廷式雄伟钟楼巍然矗立,血红色,没有窗户。这些钟楼建于17个世纪前,曾经作为卡尔海德王宫达千年之久,后来阿加文·哈格创立了他的王朝,越过卡尔加维山脉,在西山大峡谷定居下来,王宫才迁走了。平原上江河纵横,一到融雪季节就洪水泛滥。于是隧道变成排水沟,房舍之间一片水乡,或成运河,或成湖泊,列米尔市民划船上班,用船桨挡开漂来的浮冰。无论是夏天尘土飞扬,冬天白雪覆盖的屋顶杂乱无章,还是春天洪水泛滥,红色钟楼始终赫然耸立在这一切之上,成为该城空荡荡的心脏,坚不可摧。
我在一家冷冷清清的而又漫天要价的客栈里投宿过夜,这家客栈蜷伏在钟楼的背影里。夜里我做了许多噩梦,第二天拂晓就起床来,吃了早饭,付了敲竹杠的店主床铺费、饭钱,还有他给我胡乱指点的指路费;然后动身步行,去寻找荷西荷尔德,那是离列米里尔不远的一座古隐居村。
我踏着山间小路缓缓而行,有点心神不安。我不知道汉达拉特人对旅行者的态度如何。事实上我对他们知之甚少。汉达拉特是一个没有教会和教士,没有等级、誓言和律令的宗教;我也说不准它有没有上帝。它飘忽无常,令人捉摸不定。如果我不想回答探索者们未曾回答的问题:“预言家们何许人也?他们究竟干些啥?”那么,我是决不会寻访这无形无踪、玄而又玄的异教,一直寻访到它的秘密地方。
我在卡尔海德呆的时间比探索者们长,对预言家们的故事以及预言有什么独特之处感到怀疑。整个人类大家庭无处没有预言传说。上帝预言,鬼神预言,计算机也预言。尽管如此,关于预言家们的传说还是值得调查的。我发觉一整座村庄或者一整座小镇都散布在那片斜坡森林的阴影里,全部和列米尔市一样杂乱无序,但却隐蔽、宁静,一派田园风光。家家屋顶,条条小路都悬挂着赫曼树枝,这是一种粗大针叶松,长有厚实的粉红色针叶,在冬季星上比比皆是。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上撒满了赫曼树球果,风儿荡漾着赫曼树花粉的芳香,每一座房屋都是用黑色的赫曼树木料建造的。最后我停下来,不知道该敲哪道门好。
这时候一个人从树丛里慢悠悠地走出来,彬彬有礼地问我:“您找地方住吗?”
“我来向预言家请教一个问题。”我预先就打定主意扮作卡尔海德人。
和探索者们一样,我要扮作土著并不困难;卡尔海德方言众多,我的口音没有引起人注意,另外我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遮掩了我的性别异常特征。偶尔有人问我鼻子怎么破了,其实我是扁鼻子,格辛人鼻子尖挺,鼻孔小而短,正好适合于呼吸接近冰点的空气。
因此,我在荷西荷尔德羊肠小道上遇到的这个人用几分好奇的眼光望着我的鼻子,回答道:“那么说来,也许您想找预言家?他现在准是在林中开阔地,再不然就是滑雪橇出去了。或许您可以先找一位隐士谈一谈?”
“我也说不准。我一窍不通——”
年轻人笑了笑,欠了欠腰。“幸会,幸会!”他说,“我在这儿生活了三年,都还没有修练到值得一提的‘一窍不通’。”
我搜肠刮肚,回忆起汉达拉特人信仰的一鳞半爪,意识到我在吹嘘自己,就好像我走到他面前说:“我长得帅极了……”
“我的意思是,我对预言家们一点儿也不知道——”
“真了不起!”年轻的隐士说,“瞧,我们要走路,就只好用脚印玷污白雪了。我可以带您去林中小屋吗?我名叫戈斯。”
“我叫金利,”我说出了自己的名,但省略了我的姓——“艾”。接着我跟着戈斯走进树林深处寒气逼人的浓荫里。
离我们20英尺远站着一个身影,笔直,纹丝不动,轮廓分明,身穿紫红色的布衣衫和白衬衫,镶嵌着晶亮的珐琅,与高高的绿草交相辉映。离地百米码开外站着另一个身影,一身蓝白相间的衣服;我们和前一位交谈时,这一位既没有动一下,也没有瞧我们一眼。他们俩正在修练汉达拉特“静默”功,这是一种催眠状态——汉达拉特人说反话,称之为清醒状态——通过极度的感官感受与意识达到自我消解(反话是自我扩展)。虽然这种功与神秘主义的大多数功截然相反,但它也许也是一种秘功,近乎于内在的心灵体验,不过我无法确切地将汉达拉特的任何一种修练归类。戈斯跟身穿紫红色衣服的人说话。
那人从深沉的静止中回过神来,望着我们,缓缓地走过来,我对他顿生一种敬畏感。在那天正午的阳光里他光芒四射。
他身高和我差不多,比我清瘦,脸庞线条分明,天庭饱满,仙风道骨。他的目光刚刚与我的相遇,我就情不自禁想同他交谈,想用心灵的语言同他交流,我自登上冬季星以来还从未使用过心灵语言,而且现在使用还为时过早。这种冲动太强烈了,不可遏止。他继续凝视着我。
稍过片刻,他莞尔一笑,柔声细语地说:“您就是特使,对吗?”
我结结巴巴地说:“是的。”
“我的名字是法克斯。我们接待您,不胜荣幸。您愿意同我们一起在荷西荷尔德呆一些日子吗?”
“太好了。我正想了解你们的预言行当。作为回报,关于我是什么人,我从什么地方来,如果我能告诉您的话——”
“悉听尊便,”法克斯露出安详的微笑说,“您居然穿过无边无际的太空,然后又旅行了1000英里,翻越卡尔加维山脉,风尘仆仆地赶到我们这儿,真是可喜可贺。”
“我是仰慕荷西荷尔德预卜未来的名声而来的。”
“那么也许您想考察我们的预言吧。或许您自己带有一个问题来吗?”
他那清澈的目光迫使我说出真话:“我不知道。”我说。
“不要紧,”他说,“如果您呆一些时候,也许您就会发现您是否有问题……要知道,预言家们只在一定时候聚会,因此无论如何都请您同我们住上几天。”
我住了几天,日子过得挺愉快、自由自在的,只是干点集体劳动如田间活路呀种花呀伐木呀维修呀,像我这样的暂住客人,哪里最需要帮手,就请我去帮忙。
晚上人们在一座低矮、树木环绕的有壁炉的屋里聚会;或喝咖啡聊天,或听音乐,卡尔海德音乐铿锵刚健,旋律简洁而节奏复杂,总是即兴演奏的。
一天晚上,两个隐士跳舞。他们是两位老人,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眼角满布的皱纹把黑眼睛都遮去了一半。他们跳得慢悠悠的,动作准确,有板有眼,令人赏心悦目。他俩是在晚餐后的第三小时开始跳的。乐师们奏奏停停,随心所欲,只有鼓手在不停地敲鼓,鼓点优雅细腻且变化多端。跳了五个小时(地球时间)后已是半夜第六小时了,两位老人依然手舞足蹈。这是第一次我亲眼目睹“自由宣泄”现象——随意地、有节制地使用我们称之为的“歇斯底里的力量”——从此以后我对有关的汉达拉特老人的故事便深信不疑了。
这是一种封闭式生活,自给自足,停滞不前,深深地植根于汉达拉特人所珍视的那种独特的“无知”之中,服从于他们那清静无为、顺其自然的准则。该准则就是汉达拉特信仰的真谛所在,对此我不敢不懂装懂。但我在荷西荷尔德生活了半个月后,开始加深了对汉达拉特的了解。在那个民族的政治游行庆典激情的背后,隐匿着一种古老的黑暗,无为、无序、无声,这就是汉达拉特人的深邃的黑暗。
而从那种沉默中却冒出预言家的声音,实在太玄妙了。
那位年轻的戈斯乐意当我的指导,并告诉我可以随便向预言家们提出任何问题,以任何措词提问。
“问题提得越恰当,越具体,回答就越准确。”他说,“反之,问得模糊,回答也模糊。而且有些问题自然是无法回答的。”
“那么如果我问最后一种问题呢?”我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似乎很巧妙,但仍然落入俗套。
不过我没有料到他的回答:“预言家会拒绝回答的。无法回答的问题毁掉了不少预言家。”
“毁掉了他们?”
“您知道肖斯勋爵强迫阿申隐居村的预言家回答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故事吗?事情发生在几千年前,预言家们在黑暗中呆了六天六夜,最后,那些禁欲者全都得了精神紧张症,小丑们死了,性变态者们用石头把肖斯勋爵活活砸死了,预言家……他名叫‘米西
’。”
“是‘约米西’教的创始人吗?”
“是的,”戈斯说着笑了起来,仿佛故事挺有趣的,但我不知道他是在笑“约米西”教,还是笑我。
“那么您能看出我的心思?”
“不能,”法克斯说,露出了静穆而又坦诚的微笑。
“或许您是不知不觉就看透了别人的心思吧?”
“那有什么好处?假如提问的人知道了答案,就不会付钱的。”
我选了一个自己当然回答不了的问题。只有时间才能证明预卜是否正确,除非如我所期望的,它属于高明的职业性预卜,对天上地下一切都适用。提问人付出的代价很高——我的两颗红宝石跑进了隐居村的金库——但回答人付出的代价更高。随着我对法克斯的逐渐了解,如果说很难相信他是个职业骗子,那么就更难相信他是个诚实的、自欺欺人的骗子;他的智慧就好像我的红宝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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