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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女当自强-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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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陈氏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童贞娘就一阵肉疼。宗长回了信,别的没提,只说拿了这封信寻那管事的支六百两。许陈氏迂,只道是许掌柜生前敲定了的事,也就没去借钱。反而在宗长家的管事的帮衬下寻了一副七寸厚的杉木寿材,花了足足八十两银子。

童贞娘眼瞅着这八十两银子被埋到了土里,心疼不已。要是搁到往日也就罢了,偏生在许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银子可是顶顶要紧的,偏生由了许陈氏这样散漫地使了,她做人媳妇的也不好说什么。另有还给她哥哥的二百两,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变卖尽了,也没过她的手,在丧礼上直接交到了她老爹的手里,否则还能截点下来。

许陈氏将桌上的散碎拢回到小匣子里,也懒得上锁了,道:“你们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短了欠人的钱,眼下总算是让你们爹走得无牵无挂了,过几年我也有脸面下去见他,所以我也不怕落你们埋怨。”

许家宝眼皮一跳,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只听得许家安突然幽幽道:“死者为大。”

许家玉本来平静了下来,听了这话又抽噎了起来。

庄善若也不去劝,当年秀才爹去了的时候她也是没日没夜地哭了好一阵子,那种切肤之痛,只有自己经历了才明白。只是可惜了许家玉花样的年龄,要守孝三年,不能婚配。况且,许家败了之后,也难寻良配。

童贞娘垂头丧气,心里寻思这日子该怎么过。

许家宝道:“城里的铺子本是租的,租期也快到了,我寻思着阿根小九帮衬了我们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预备将店里剩的些许货物交由他们处理,也好让他们卖了分几个钱,寻门别的营生。”

许陈氏点头:“由你做主吧。”

许家宝应了,又试探着道:“娘,今儿是腊月十八,离年底也就十几天,我们该作何打算?”

许陈氏抬起老态毕现的一张脸,愁道:“我本也跟着你们爹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倒是你们得放下少爷小姐的架子。”

童贞娘关切地盯了许陈氏,且看她怎么安排。

“村子东头还有我们一座老宅,房子是老了些,不过修整修整还是能住人的。”

“什么,东头?”童贞娘反应激烈,“村东尽住着那些穷酸的,没的沾染一身酸气晦气。”

连家庄的格局,村子中间住的都是富庶人家,周围一圈就属村东住得杂,不是根基尚浅的外乡人便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

“租别人的房子总没有住自家的自在,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许陈氏不理,兀自道,“山边还有五亩的旱地,肥力差了点,也没人租种,这些年都荒在那里,怕是早长满了野草,少不得也得将它开垦出来。”

“二郎生下来哪里摸过锄头?这,这……”童贞娘急得跳脚,听着许陈氏的意思,是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重新在地里刨食了。

许陈氏这才沉了脸,带了愠色,道:“二郎媳妇,你这个时候倒是心疼男人了?往日里你但凡拦着点,别尽在二郎身后瞎撺掇,我们家也不至于败到这个田地。”

童贞娘被许陈氏说得无语,缩了缩头,轻声嘟囔道:“娘教训的是,我看我们家分明是遭了煞……”

庄善若听得入耳,抬了眼皮,用又清又亮的眼神淡淡地瞅了对面的童贞娘一眼。

许家宝心里有愧,强笑道:“不碍事,田里的活计我也曾见人做过,哪里就能难倒我了,不过是多费些力气。”

“那村东头的房子小,放不下许多东西,我也托了人将这里的大家具折价卖出去,换几个现银在手上活络点。”

庄善若听许陈氏将大小事情安排得妥当,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才是像正经过日子的。若是许家子弟有心上进,过几年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主意是许陈氏自己琢磨的,还是许掌柜临终前交代的。

“我也乏了,你们爹临终嘱咐的我也交代清楚了。”许陈氏微微闭了眼睛黯然道,“你们回房吧,我再陪陪你们爹。”

厅堂正中设了一个神龛,放了许掌柜的牌位。

庄善若在心里想了又想,这回榆树庄的事不好在这个时候提,只得明天再寻机会。

她拉了许家宝出厅堂,经过童贞娘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听得童贞娘阴阳怪气地道:“那日王仙姑说得不错,煞星进门,这祸事可是接连不断挡也挡不住,得赶紧去庙里烧柱高香,去去这晦气!”

庄善若只是轻轻一哂,垂了头坐在那的许陈氏却是听得眼中精光一闪,心下思量了起来。

☆、第113章 临行在即

许家安倦极,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庄善若身子虽然也乏了,但是头脑却是清醒,毫无睡意。

王大姑那日临走前的笃定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干妈自小疼爱她,自然不会有假;王有龙王有虎自然也没话讲;王大富就不去管他了;剩下一个周素芹新媳妇也做不了婆家的主。

反正自己也不会在王家白吃白喝,平日里多做些活计,抽空再多做些绣活卖到如意绣庄,日夜辛苦定是能将那三十五两的漏洞给补上。再不济,找个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鳏夫或是光棍嫁了,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辈子也就很快过去了。

庄善若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睁了眼睛在黑暗中打量这个住了一两个月的房间。在许家的日子不是过不下去,除非碰上像王大姑那样的婆婆,在哪里当媳妇都是不好过。要不然怎么会有句老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庄善若侧过头,看着边上的许家安睡得香甜。她不禁撑起身子细细地端详着许家安的眉毛、鼻子和嘴巴来。

许家安除了痴点,也不算不好,总比乡间常见的灌了黄汤一味打媳妇的男人强些——庄善若本就对婚后生活没报太多的幻想,像刘昌春娇那样好得如胶似漆的她也只在戏文里见过,从没憧憬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

况且,她在许家好几次都是许家安挺身而出呵护她,给了她难得的几丝温暖。

庄善若心里一动,伸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拂过许家安的浓眉。要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毕竟也同榻了这百多天。

许家安眉心一跳。庄善若赶紧收回手来,一颗心像是做贼被人抓了个现行般狂跳不已。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存心蒙骗。

她更不甘心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被人操纵着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一生。

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允许许家像是买牲口一样将她“买”过来,然后告诉她要认命。

命!

命是什么?庄善若从来都相信,命是靠人挣出来的!

若是……若是换一个方式,她邂逅了这样的许家安,或者会怜他痴心,念他暖心,爱他诚心。怕也会甘心陪在他的身侧。

只是现在……庄善若咬了嘴唇,摇了头,硬了心肠,又重新躺下。竟也抛却了心思,很快睡去。

梦里似乎一直萦绕着酸菜饺子的香气,还有家的温馨。

……

腊月十九。

庄善若一起身便换了一身半旧灰蓝色的棉袄,这身衣裳是从榆树庄带过来的,穿着熨帖而安心。

院子里开始咋呼着。络绎来了几波看家具的。庄善若在王家呆了这么多年,木料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那些八仙桌博古架椅子绣榻之类的,全是用梨木做的,结实美观。许家人用得爱惜。竟都还有七八成新,只是普通的农家买这些家具回去也不实用,而真正有钱的也看不上这半新不旧的。

所以尽管看的人多,真正下决心要买的倒还没有。大多不过是进了厅堂,对上这些家具,摸上一把敲上两下罢了。

庄善若不知道从何开始收拾,她总共就这两口雕了石榴花的箱子,怎样拿过来的就怎样运回去便是了。还有从榆树庄陪嫁来的几尺细布的料子和几身换洗的旧衣裳,用一个包袱皮儿裹了提了便能走。剩下的便都是许家的东西,她一样也不眼馋。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能来人。

庄善若在心里默默一算,总不过这一两日了,她心里既有些雀跃又有些惆怅。

“媳妇,你做啥呢?”

庄善若一惊,原来她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几身旧衣服收拾了出来。她忙掩饰道:“没啥,不过随便整理下。”

许家安凑过来,拿起一件洗得褪色了的春日里穿的薄夹袄,道:“这颜色倒好。”不过是秋香色罢了。

庄善若收了那衣裳,试探道:“大郎,昨日娘说的你可都听清楚了?”

“是。”

“往后这日子可就不像现在这样……”

许家安严肃地点了头,道:“媳妇,你放心,我自然能保你周全,让你吃饱穿暖。”

庄善若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少爷,如何保他人周全?

许家安窥她神色,知道不信,便一指书架道:“媳妇,你看。”

庄善若一看,只见书架上的书悉数收去,整个书架竟是空空落落。

“那些书呢?”

“那些书不过是教些仕途经济,管不了饥寒,我将它都收起来了。”许家安神色是难得的认真,朗声道,“媳妇,我见你陪嫁的箱子里有几本农书,你取出来借我看看。”

庄善若真的有些吃惊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许家安竟然能够有这样的觉悟,看起来是不简单。

“农活哪里是看书就能学会了的?”庄善若忍不住道,“左右边上都是些老把式,多问问,多琢磨,慢慢的也就能上手了。”

“是。媳妇在娘家怕是也会做些农活,又看了那些农书,便是由你来指点,定也是差不离的。”许家安频频点头。

“我?”庄善若嘴里一阵发苦,到时候她人早就到了榆树庄了,“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你的那些厚棉袄我都给你整理出来了,你记着要多穿点。”

许家安目光一闪。

庄善若又从柜中拿出一双棉鞋,道:“这几日我抽空给你做了一双棉鞋,絮了厚厚的新棉花,你别嫌它样子粗苯,穿着是极暖和的,反而比用丝绵做的要强些。”

“还有这顶棉帽子,出门记着要戴上。冬天的风跟刮刀子似的,仔细吹了脑壳疼。”

“本来还想给你再做个厚厚的坐垫,你坐着看书的时候多。铺了在椅子上要暖和些,倒是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料子。”

许家安本来还微笑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安,他忍不住道:“媳妇,你这是做啥,样样交代妥当,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庄善若强笑道:“不过是提早预备起来罢了。”

许家安盯了她半晌,待还要再问些什么,庄善若生怕被他问出了什么端倪。忙携了他的手掩饰道:“我们出去看看,外面闹得沸反盈天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待两人到了院子,只见许陈氏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气得呼呼喘气。许家玉低了头好言宽慰着,童贞娘笼了手似笑非笑地在一旁陪着。

许陈氏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来喝道:“二郎,你去给我说仔细了。我们家的东西我爱卖谁便卖谁,他许三两口子也不去撒泡尿照照。也配不配使这些好东西?竟然还有脸上门!”

许家玉抚了许陈氏的背道:“娘,你莫自己气坏了身子。”

童贞娘干笑了一声道:“娘,今时不如往日了,你跟谁过不去也别跟银子过去不啊?这一大清早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哪个是真心想买的?还不是瞅了机会来看我们家笑话的。倒是许三有诚心来买。开的价钱也还合适……”

“啊呸!”许陈氏一口啐到了地上,咬了牙道,“他许三和我们家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还不缺这几个棺材本儿,若是卖给他们家,倒不如寻把斧头将这些都劈了,还落个清静!”

许家宝赶紧朝童贞娘使了个眼色。

童贞娘不服气,闷闷地道:“娘这话说的,我还不是为家里着想,这些家具卖不出去的话不过是些死木头,既然搬不到村东头去,留着倒是便宜了郑小瑞。娘是不知道,这年头,有钱的是爷爷,没钱的是孙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您就是再摆出那谱来,也没人吃那套了。”她这话是越说越低。

许陈氏听了气得双手直抖,连声断喝道:“二郎,你也不去管管你媳妇!”

许家宝哪里敢,不过是高喝了声:“你别满嘴胡沁,惹娘生气了!”

童贞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转头去。

许家宝又道:“娘,这事你莫急,我看裴家老叔很是有意,听说他家刚扩了房子,正缺这家具。我再将价钱压低了些,怕他也是愿意的。”

“罢罢罢,由你便是了。”许陈氏自己生的儿子自己知道,二郎在她媳妇面前就跟个软面条似的,硬不起来。她头又开始一阵疼,扶了额正要站起来,突然看到一旁的庄善若穿了一身旧衣。

“大郎媳妇,这身衣裳虽然旧了些,穿着也还清爽。”许陈氏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穷倒不怕,就怕是天生没有当少奶奶的命,却掉到钱眼里爬不出来的。”

庄善若无辜在婆媳口角中被当了枪使。

童贞娘哪里听不明白的,不屑地瞟了庄善若一眼道:“我倒也罢了,好歹穿了十几年的缎子,只是苦了大嫂,缎子衣裳都还没穿服帖,可又要换回粗布的了。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最怕的是倒了台子,还端着架子的。”

许家玉想张嘴帮腔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许家宝只得歉然地朝庄善若摇了摇头。

庄善若却毫不在意,今后她们婆媳斗嘴的日子可还多着呢,她是要走的人了,何苦掺这一脚?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才能过来接她,倒要留着精神来对付接下来的麻烦了。

正想着,听到院门外有人喊道:“善若,善若!”

庄善若心中一阵狂喜,这分明是王有虎的声音。

☆、第114章 如坠冰窖

庄善若冲到院门口,不是王有虎是哪个?

院门边停了一辆青幄的马车,庄善若来不及细想,一路小跑着上前,笑道:“有虎哥,可把你盼来了!”这种欢欣就像是小鸟飞出了牢笼。

还没等王有虎说什么,庄善若又道:“有龙哥怎么没来?干妈还在车里吧,我去扶她下来!”

“善若!”王有虎声音低哑得厉害,他一把拉住正在兴致头上的庄善若。

庄善若转过一张笑得灿烂的脸,刚对上王有虎,不经呆住了。

这是王有虎吗?高大健壮的身躯竟然微微伛偻着,常年挂着嬉笑的脸上长满了密密的胡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尽的忧伤,仿佛骤然老了十岁。

庄善若的笑容在一寸一寸地隐去,王有虎身上那触目的白跳入了她的眼帘——除了内里的靛青棉袄,他外面竟然还罩了一件白布长衫。

庄善若全身不由自主地像打摆子似的颤抖了起来,她想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微笑还未成型,不详的预感却涌上心头。

“善若……”

庄善若留意到王有虎白布长衫留得齐齐的下摆,她像是被火烫着了似的避开眼睛,嘴里道:“干妈呢?别是这一路累了吧?”她疾步上前,伸出簌簌发抖的手握了马车的帘子。这粗布制成的轻飘飘的帘子似有千斤重,她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破釜沉舟般地将那帘子一掀,车厢里竟是空空如也!

庄善若呆了半晌,牵动脸上僵硬的肌肉对了王有虎强笑道:“有虎哥,干妈说了要来接我,她从不诓我……”

王有虎不忍地闭了眼,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良久。他睁开眼,泪光闪动,用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这才开口道:“妹子,咱们娘她……”

“病了吗?”庄善若一味地笑。道,“我们赶紧走,干妈最爱喝我熬的小米粥。”

庄善若拉了王有虎的手,王有虎任由她扯着,身子却一动不动。

“有虎哥,走啊!”庄善若期待地看着王有虎,这眼睛纯洁单纯地像是藏了头小鹿。一有风吹草动便能遁到无形,“我们回家,回家啊!”

许家人此时聚到门口看出了端倪。

王有虎慢慢地搬过庄善若的身子,残忍地宣判道:“善若。娘……她已经去了。”

庄善若愣了半晌,一把挣脱了王有虎的手,慢慢地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喃喃地道:“有虎哥,你自小便爱耍着我玩儿。干妈被你藏起来了吧?”她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绕了马车转了一圈,连车下也没放过。

“妹子,你要哭便哭吧!”王有虎避过头,落了一串泪。

“我为什么要哭?”庄善若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挂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道,“干妈还和我约好,回去后和我嫂子一起包酸菜饺子呢。”

王有虎痛苦地摇了头不语。

“有虎哥,你做什么穿身白?”庄善若恍然大悟道,“许掌柜头七未过,自然还是要守这份礼的。”

许家宝看着不对,下了台阶对王有虎道:“他舅爷,你赶紧带嫂子回去吧。”

“回去?自然要回去!”庄善若木木呆呆地直了双眼,道,“哈哈,我要回家了。”

许家玉不忍,忙上前搂住了庄善若,道:“大嫂,你醒醒,想想你素日里劝我的!”

许陈氏念了一声佛,道:“这是怎么说的,那日亲家母还好着呢,怎么就……”

童贞娘站在院门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撇撇嘴,道:“赶紧的,她庄家可不就这么一个血亲了?”

王有虎振作了下,朝许家人一拱手,道:“家里出了意外,得赶紧回去了,日后再来告罪!”然后从许家玉那里架了全身瘫软的庄善若,扶着上了马车,自己跳到车辕上,在马屁股上撩了一鞭子。

马吃痛,嘶地叫了一声,绝尘而去。

许家安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两步,喊了声“媳妇”,哪里又能听得到。

许陈氏自家刚经历了一场丧事,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情,扶了额道:“于情于理,大郎也该一起陪了你媳妇过去奔丧。唉,不过你这身子,罢了罢了!”

童贞娘是没有伤及皮肉不知道痛,她故意瞅了冬日昏黄混沌的天色,道:“偏生亲家老太太就这样去了,我还想着能多亲近亲近呢。娘,那日王仙姑的话你还记得否?”

许陈氏眉心一跳,道:“什么?”

“那时候,媳妇心里也是将信将疑,想着不过是凑了巧罢了。”童贞娘的丹凤眼就那么一瞟,道,“大嫂这个命怕当真是太硬了,克死了她亲爹娘不说,唯一的亲姑母也难逃一劫。那日王仙姑是怎么说的?我想想,哦,命里带煞!对,就是这个原话。”

许陈氏沉吟不语。

许家宝忍不住道:“贞娘,人家家里出了事,可别在那里说风凉话。”

“怎么是风凉话?”童贞娘冲许家宝瞪了眼睛,道,“你动动脑子,想想咱们爹。”

“咋?”

“这些儿子媳妇里,爹可是最看重大嫂的,可结果呢?”童贞娘偷偷窥了窥许陈氏的脸色,“怪不得王仙姑说了命里带煞之人是亲近不得的。”

“江湖术士,做不得准,你别闲着胡沁了。”

“我不过是白说一嘴罢了。”童贞娘得意地一扭腰肢,道,“娘,我们进去吧,外面起风了,怪冷的。”

许陈氏若有所思,沉吟着被童贞娘扶了进去。

童贞娘心里得意,这两步路又扭上了。人参事件后,她和二郎简直成了许家的罪人,怎么说她也要扯上庄善若来帮她夫妇分担分担。最好再瞅准了好时机,在许陈氏面前多煽煽风,干脆就把这败家的罪名按到她身上得了。谁叫她的好妯娌天生的隐忍大度,不像她这么无用小气呢。这罪名她不来担着可就找不出第二个了。

许家玉见二嫂又要作怪,只得一拉许家安。道:“大哥,我们也进去吧,千万别扑了风着了凉。”

许家安怔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讷讷道:“她还会回来吗?”

许家玉勉强一笑,道:“大哥糊涂了。这儿是她的家,大嫂哪有不回来的道理?”

“是吗?”

“我大嫂必定不是那嫌贫爱富过河拆桥之人。”许家玉笃定道。

许家安茫茫然地随了许家玉进了门。

暂且按下不表。

王有虎马车驾得极快,庄善若呆坐在车厢里随了颠簸东摇西晃,后脑勺咚咚地撞到车厢里,也浑然不觉。她脑子里只想着那日王大姑离去前握了她的手再三嘱咐沉下心来静候,没想到竟成永别。

庄善若木然地伸了手摸摸眼窝,干干涩涩。竟没有一滴泪水。她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心竟然像针刺般痛到窒息。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王有虎先跳下车来,将马儿拴好,然后掀了帘子。扶庄善若下车。

庄善若刚落到地上,抬眼一看王家的院门,不禁呆住了。

院门处贴了一对白色挽联,那种惨白刺痛了庄善若的眼睛。若是再留心细看,白色挽联下还残存着几片没有撕干净的红纸屑——腊月初九许家刚办过一场喜事。

日思夜想的院门敞着。庄善若迟疑了脚步,竟然一时不敢进去。她本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生怕残忍的事实将这一丝侥幸扼杀掉。

“妹子!”王有虎催道。

庄善若低头提了裙角,走得是小心翼翼,地上零星散见几片纸钱。在朔风中瑟瑟。

刚跨进院子,王有龙周素芹两夫妇迎了上来,具是一身缟素。

庄善若的身子摇了一摇,强撑了没倒下。

“妹子!”周素芹红着眼圈,赶紧上前扶住庄善若。

王有龙愁苦的脸憋得像是能滴出苦水来,他叹息着退到了一边。

周素芹慢慢扶了如傀儡般的庄善若来到厅堂前,厅堂里同样设了白色帐子,放了神龛,摆了灵位,燃了白烛。

庄善若定睛一看,那灵位上赫然写着“先妣王庄氏之灵位”,心里不禁沉沉一坠,双膝一软,拜倒在灵前,那泪就跟开了闸的水似的汩汩地淌了出来。

王家兄弟并周素芹陪着在一旁抹泪。

“干妈,干妈……”庄善若哑声喊着,千言万语只化作这一声声的呼唤。

哭了许久,石板地上被泪水洇湿了一大块,庄善若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要随了那泪融出去了。

周素芹看着差不多了,上前搀了庄善若道:“妹子,娘去了,你可别哭出个好歹来。娘素来最是心疼你,你这般伤心,她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定不能安心。”

庄善若失了言语,随周素芹搀扶起来,灵位上“先妣”那两次刺得她心痛,她木然地用目光在厅堂里略略一转,满目皆白。

突然,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别别一跳,道:“人呢?”

三人具是一愣,还是周素芹道:“爹伤心过度,正在房里躺着。”

庄善若哪里问的是王大富,既然她回榆树庄奔丧,可是刚刚环视了这厅堂,除了灵位香烛,便不见王大姑停尸所在。

庄善若将目光缓缓地投向王有虎:“人呢?”

王有虎目有不忍,避开了脸。

“人呢?”庄善若又朝了身边的周素芹。

周素芹讪讪地低了头,用袖子揩了揩眼角的泪。

“我干妈人呢?”庄善若几近发狂,声嘶力竭吼道。

还是王有虎抬了头,看向庄善若身后的某处,低声道:“刚早上下葬了……”

“什么?”庄善若再也不能支撑,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第115章 何处为家

庄善若悠悠醒转过来,整个身子如虚虚地浮在空中般好不真实。

周素芹赶紧喂了她一口水,悄声道:“妹子,喝口水缓缓。”

庄善若由周素芹扶了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王大姑的灵位,哀哀地哭出了声。

王家兄弟嗟叹着避过了头。一个抱着头蹲到了廊下,一个垂了头靠在墙边。

突然传来了几声咳嗽,鞋子拖拉的声音。

“爹,你怎么起了,不多歇歇?”周素芹紧着上前两步,扶了从房里走出来的王大富。

王大富身板依旧壮实,只是两只眼睛熬成了鱼泡眼,平日里红得发亮的酒糟鼻也干瘪了下去。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老棉袄,赤着脚趿拉了双破棉鞋。他冷冷地朝庄善若瞥了一眼,便由周素芹扶了在椅子上坐下了。

庄善若抹了泪,起身,走到王大富身前,问道:“干爹,我干妈是怎么……”话还未说完,眼泪便簌簌地滚落到地上。

“你姑妈不在了,这声干爹我也不敢当。”王大富瞅了庄善若一眼,低头拢了拢棉袄。

庄善若一时怔住了,这大半年来和王大富绝少碰面,即使有也就这样含糊过去了,不知道此时王大富是在撒哪门子的气?

周素芹打了个圆场,道:“爹,您可是伤心糊涂了?姑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

王大富咳嗽了一声,道:“糊涂?我倒是想糊涂,若不是这个丫头,你娘何曾枉死?”他本来日子过得逍遥,王大姑忙里忙外一把手,又娶了个伶俐的儿媳妇,两个儿子也都壮实顶用——没想到。还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老婆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

庄善若一时有些发蒙,听王大富的话。似乎王大姑的死还和她有关。她含泪又看了眼王大姑的灵位,端端正正地在王大富面前跪下。道:“干妈对我的大恩,善若虽万死不足以报。善若哪里有做得不到的,但请干爹宽恕。”

王大富心里的气顺了点,他点点头,道:“赶紧起来吧,在你姑妈灵前,可别是当我们王家人欺负你了。”话虽如此。但语气却和缓了一些。

周素芹看着明白,这小姑子似乎和公爹有个疙瘩没解开,她上前扶了庄善若,道:“小妹快起来。有话坐着说,一家人哪里用得着这样?”

庄善若任由周素芹扶了,坐到了椅子上,又道:“干爹,我干妈怎么好端端地就……”

王大富抬起搭拉的眼皮子。道:“你叫我姑爹得了,这声干爹我也无福消受——再说往日你姑妈在的时候也没见你叫得这么勤。”

庄善若默然应了,她本也不乐意叫王大富干爹,心里的那道坎不是说过就能过的。

“你姑妈的事我也没精神讲,问你表哥吧。”王大富这两句又将庄善若与王家的关系撇得清楚了。反正王大姑不在了。也用不着碍着她的脸面,收个别别扭扭的干闺女了。

庄善若将头转向王有虎,王有龙她是知道的,嘴拙,让他来讲,恐怕得将人活活急死。

“姑妈可是突然得了什么疾病?”

“哪里是。”王有虎靠了墙抬起头。

“那日姑妈来连家庄奔丧,我见她精神健旺,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还留了吃了饭才走。”

“哼哼!”王大富突然冷笑了数声。

王有虎看了看自家的老爹,不知道他为何对善若横竖看不对眼,这事虽然因她而起,但是罪不在她。

周素芹插嘴道:“我倒记得清楚,腊月十五那日娘起了个大早,说要去连家庄,听说是小姑子家的公公得病去了。我本想给娘雇辆车,可娘说这几步路,走走也就到了。我本来想陪着去,可娘又说我是新媳妇,怕是去做白事的人家冲到了不吉利。我拗不过也只得随她去了。”

“唉!”王有龙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跟着,也不会出这事。”

周素芹咬了嘴唇,懊恼道:“是,我直后悔到现在。”

“娘本是节省惯了的,再说她也常去连家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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