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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有疾-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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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逸见紫瓷出了门,立刻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凉茶,深呼了一口气,只觉着似乎刚刚死了一回,幸好没喝孟婆汤,不至失忆。
他看着满桌子色泽不错的菜,摇了摇头,却又勾起嘴角笑了笑,好似回忆着什么。
晚风微寒,他轻轻咳了几声,旋即又板起了脸,捧起了书,任眼前的菜一点点变凉,却许久没有倒掉。
玉花梓推门而入,借着月光点了油灯,却见紫瓷正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花梓凑近了,方听到她嘀咕着什么很好吃,我舍不得分给你了。
“看来法子管用啊。”花梓拍拍紫瓷的肩,她方回过神,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盘膝坐在榻上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地讲述秦逸的笑容多么迷人。
终了,对花梓感恩戴德,只差没有涕泪纵横了。
言罢紫瓷又躺回去继续翘着二郎腿,感叹道:“你真是好福气,白玉曦那么个石头人,竟肯为你下厨。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他为了你,君子都不做了。啧啧,难得。”
花梓望着窗外的月亮,也不知是喜是忧,欢喜总是有的,可总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一切美好都是镜花水月,总有一日会烟消云散,甚至这镜花水月都是幻想出来的,明明就不存在。
可即使是不存在的又如何,人生本就是个梦,很长的梦,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化作一抔黄土,即便眼前的梦很短,但至少是美梦,也就足够了。
“君子为何要远庖厨,做人要勤勉自持,哪个君子是不吃饭不吃菜的?那自己烹煮食物有何不对?不晓得古人从哪得来的这些歪理,”花梓转过身,背对着月光,促狭地笑道:“你可别过河拆桥,重色轻友,等哪日你得了空要做些菜孝敬我知道吗?”
紫瓷瘪着嘴:“啧啧啧,瞧你那小气的样儿……”
油灯燃着一团青色火苗,同窗外的月光比较起来,势单力薄。
花梓翻开桌上的食盒,笑道:“呦,看我发现了什么?”
她拿出食盒中的碗筷,白米香饭一点儿没动,上头还有两片香菇,八成是送饭的时候从菜盘里掉出来的。
紫瓷没说话,花梓举着碗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能捡些人家秦逸不要的,能怪谁呦,谁让自己遇到这么个重色轻友的。”她边说便往口中夹香菇,想来白玉曦教出来的徒弟应该差不到哪去。
仿佛过了一万年。
花梓觉得嗓子眼儿都跟着冒酸水儿,她举起茶壶对着壶嘴儿喝了一口又一口,最后咳嗽许久。
紫瓷望着她问:“你噎着了吗?若喜欢,我明日做给你便是,如何就急成这样?慢慢吃。”
花梓稳定稳定情绪和心中忽然产生的轻生之念,压抑着口中的苦涩,幽幽然叹道:“仿佛去地狱走了一遭,难得,难得。做的如此难吃,实属难得!”
语气十分诚恳且带着几缕忧伤。
紫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花梓从月光中走到榻前,仿佛整个人都重生了似的,握着紫瓷的手语重心长:“您这个菜吧,可以用来审问犯人,例如:你若不招,就给你吃紫瓷姑娘的菜,恁他是多么嘴硬的犯人,也会吓得立马招供。
吃了你的菜,就仿佛去了阎罗殿,走了十八层地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我是一个十分积极乐观的人,才好不容易从这种消极情绪中走了出来,多亏这有一壶凉茶,否则,至少要抑郁一个多月……”
花梓还未说完,紫瓷已穿好鞋子一溜烟跑了出去,裙角拂过,只余两扇门扉吱嘎吱嘎摇摆不定。
风过纱起,洁白如斯,花梓又想起那团团琼花,想起白玉曦做的饭菜,再想想紫瓷做的菜,终于悟了:人要懂得珍惜,学会知足。
是日深夜。
朦朦胧胧间,花梓听到响动。
睁开眼,借着月光,见紫瓷关了门,走到窗前,望着月光纹丝不动,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花梓很少瞧见她这么安静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清风送暖,撩起她耳畔的长发,如张满的帆,像细致的绸缎,乌黑绵密。月光抚上她的睫毛,仿佛浓重的寒霜铺了薄薄的一层,泛着冷光。
那张脸,无论生气时,或是开心时,都漾着两湾调皮的小酒窝,此刻却也消失不见了,只余茫茫然的失落。
紫瓷忽然低下头,一滴晶莹圆润的泪珠滑落眼底,在脸庞轻轻跳过便落在了袖口。
花梓噌地跳起来,紫瓷一惊,转过脸来,眼眶红红的,再没有一滴眼泪。
紫瓷笑了,却不像在笑:“把你吵醒了。”声音淡淡的,仿佛变了一个人。
“深更半夜,你要吓死我,快点儿来睡觉。”花梓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像冰一样凉丝丝的,且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
月光拂过袖口,将她的半只手臂切入茫茫黑暗,只余单薄的身子,还浸在窗口的月色里,有些落寞苍白。
“出什么事了?”花梓试探着问。
紫瓷摇摇头,拉着花梓坐到榻上:“没事,我困了,睡吧。”
第九十八章 自首
翌日清晨,阴云密布。
“紫瓷呢?”秦逸扯着玉花梓的胳膊,将她一把从床上拉起。
白玉曦手中的茶杯蓦地朝他飞来,秦逸倏然松手,花梓整个人就要摔到地上。
下巴正要同案几亲密接触,忽然一只手臂拦住她的腰,将她扶稳。那茶杯越过窗子就飞了出去,同时,楼下传来一声咒骂:“哎呦我的头!”
也不知砸了哪个倒霉鬼。
“紫瓷是你的犯人,她去了哪你该问问自己,不该问我们!”白玉曦的胳膊缠着花梓的腰肢,丝毫不见松手的意思。
她忙挣脱开,又转头望着空空的床榻问道:“紫瓷不见了?”
秦逸转身便要走,花梓忙唤住他:“昨晚她回来的时候有些不对劲儿。”
秦逸立时止住了脚步。
花梓见他驻足,便继续道:“躺下之后她又念叨了好久,我听不大明白,自言自语的,断断续续,没什么条理。”
“她说了什么?”秦逸转过身,深锁的眉头仿佛千沟万壑,是填不满的忧愁与惶恐。
“她说小时候就不是好人,总偷东西,因为实在是饿。说自己真是过分,竟还让别人替自己顶罪。总算找到了,总算可以做些什么了,却莫名其妙再不想分开,还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的,真是作孽,说要做好人,那就做好人吧,做错了事总是要承担的。后来我就睡着了。”花梓有些愧疚地望着秦逸,他的眉头越锁越紧,终于像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暗沉沉的阴云压在房檐。白玉曦的脸就好似窗外的乌云,也阴沉沉的。
“说罢,紫瓷去哪了?”白玉曦倚在床边,望着窗外晨起的人们目光游移。
街上偶尔传来几声叫卖,却淅淅零零,风雨欲来时,人们大都窝在家中,守在床边观云听雨。
“刚刚不是……”
花梓刚一开口,白玉曦便厉声重复道:“紫瓷去哪了?!”
“去桑都自首了!”花梓贴着床榻,索性坐了下来,脸色有些难看。
她想起夜里紫瓷与她说:“万不可告诉任何人,秦逸不可,白玉曦也不可。你答应我。”
花梓记得,当时自己紧紧握着紫瓷的手目光无比坚定:“头可断,血可流,此事不可说!”
此时想起,十分愧疚,如果经历了严刑逼供,鞭子烙铁各种厉害手段,哪怕只是受到了恐吓威胁才招了供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懦弱,白玉曦只是声音凌厉了些,便妥协了。
这虽然符合自己与白玉曦一贯的相处方式,然依旧对自己很失望。
“为何不随秦逸一同去?”白玉曦一派闲适,把玩着手中的剑。眼角余光却不时扫向花梓。
她晓得,白玉曦狐狸一般,察言观色他一向拿手。自己是否撒谎,他一眼便知。
“天机不可泄露。”花梓将头埋在膝盖里,这是种极为睿智的防御模式,灵感来自一种不会飞的鸟。
白玉曦望着窗外,秦逸银白色的氅衣被风撑得满满,望着前方绝尘而去。
潮湿的风浮在半空,仿佛随时会化作雨布遮天蔽日。
“既然已交代去向,还有什么天机可言?”白玉曦忽然拔出剑来,一闪一闪的白光在阴暗的气氛中十分灼目。
拔剑的声响惊动了花梓,她抬起头来,心中大骇,白玉曦真是魔鬼转世,那张脸阴鸷的可怕。
可是,好像哪里不对,他这会儿为什么阴着张脸?好像是为了套出八卦啊!
想到这,花梓忽然没控制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一瞬间,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真是太勇猛了,她好似听到无数个声音在自己身后叹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何就不明白?”
“你嘲笑我?”白玉曦的声音冷的让人发抖。
事实上是脖子上的剑,让花梓冷的发抖,寒锋泠泠,她觉得自己的脖子似乎已经被划开老大一个口子了,她默默念叨:“幻觉,幻觉,幻觉……”
白玉曦剑走偏锋,向下滑去,轻轻一挑,衣带滑落,衣襟飘飘然。
她反应过来,立时裹紧了衣衫厉声喝道:“你出去!”
本以为白玉曦是一时失手,虽说他剑法精绝,断不会出这样的纰漏,可若不这样解释,似乎再找不出别的说法。
他即便阴阳怪气,不可理喻,即便脾气臭,嘴巴毒,可从未做过逾越之举,只希望真的是一时失手。
然白玉曦的反应却再次印证了他剑法精绝,不会出现如此纰漏这个事实。
花梓看着他靠近,觉得十分陌生,虽然样子还是有点儿吓人。
白色纱帐随风落下,挡在眼前,透着纱帐,她看不清他的眼。
“嘲笑我,你可能承受代价?”白玉曦一把撩开纱帐,薄纱撕裂的声音仿佛闪电划破云层,随之而来是轰隆隆的响雷。
花梓向后退了退,试着重新系好衣衫,却如何都不能。
手抖得厉害,眼里都是惶恐,他不会的,他不会的,他不会的,她不住这样提醒自己,手却不受控制抖得愈加厉害。
她太过害怕,梦里的,现实的一切一切肮脏的记忆像海水一样漫过心底,以致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白玉曦嘴角挂着戏谑的笑,看不到他眼中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顾不得许多,只是挣扎。
白玉曦还未弯腰,她却好似被什么束缚了似的,闭着眼睛用力撕扯。带着哭腔和惊恐,胡乱踢打,随手抓起枕边的鞭子,猛地甩了出去。
白玉曦发现有些不对,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并未躲闪,鞭梢打在白玉曦的手臂上,立时浮现一道血痕,浸透黑色的衣衫不甚清晰。
看她哭了,他连忙抓住她的手,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花梓却挣扎的更甚,口中一直念叨:“不要,不要……”
他紧抿着唇,手臂用力,将她拉到怀里,用力阻止她的挣扎,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别怕,我不该如此莽撞,我是开玩笑的,别怕,别哭,别哭……”
大片大片的水渍浸湿他的胸口,她忽然愣了愣,终于不再挣扎,却转而嚎啕大哭,搂着他的腰止不住的哭。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眉头却越缩越紧,脸上的杀气好似窗外的阴云,一层一层密不透风。
第九十九章 重逢
风乍起,帷幔轻扬,划过白玉曦的手臂,雪白轻纱染了一道刺目血迹,好似一枝红梅凌风傲雪。
终于,气息渐渐平稳,花梓红着鼻头,坐直了身子,抽了抽鼻子,像做错事的孩子,盯着白玉曦的衣襟,哽咽着:“衣……衣服弄脏了。”
“没事,眼泪不脏。”白玉曦看着花梓衣冠不整的模样,忽然觉着脸上发热,仿佛烧着了似的。
“还有鼻涕。”花梓话一说完,方才注意自己狼狈的模样,立时扔了鞭子,扯着衣服紧裹在身上。
白玉曦听了她的话却皱着眉头脱起衣服来,盯着胸前黏糊糊的一片,胃里一阵波涛汹涌。
花梓忽然瞥见纱帐上的血迹,这才瞧见白玉曦的肩膀,喉咙发涩却说不出话来。
他能忍着疼不发出声音,这倒没什么,他本就是个隐忍的人,可他能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歉,是她怎么都不敢相信的。
她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然梦境真实的让自己害怕,她听着白玉曦的轻声细语,仿佛是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他,总是偶尔出现,然后长久地消失。
她一手裹着衣服,一手轻轻拉着他受伤的胳膊,声音里透着几丝愧疚:“一会儿我给你上点儿药。”
“不用。”白玉曦伸手将白纱帐扯下一条,绕着伤口用力缠了几圈,眨眼功夫便包扎妥当。
窗外飘起硕大的雨点,零零星星拍打着窗棂,只片刻功夫便成了瓢泼之势。
忽然,房门被豁然推开,花梓透着破碎零落的白纱帐看到一个姑娘,站在门口,从头到脚都湿哒哒滴着雨水。
风像绵延不绝的海浪,将疏落间离的纱轻轻托起,花梓看到那人的脸,觉着异常熟悉,透着股子亲切,让她不自觉想靠近。
玉凝馨恍然见到花梓似乎有些不太相信,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忽然,她目光扫到只着了中衣的白玉曦,再看花梓瘦削的小脸赫然多了两道骇人的疤痕,坐在那里泪迹斑斑,衣衫不整,发髻松垮,眼中怒意愈胜。
她大步走到榻前,撩起残破不堪的纱帐,一把扯过花梓护在身后:“白玉曦!你无耻!”
花梓瞪圆了眼睛瞧着白玉曦,声音冷冷的:“哥哥,这也是我嫂子吗?”
她话一出口,白玉曦便笑了,笑得意味深长,隔着凝馨执拗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
花梓倏然红了脸。这酸味儿是不是太明显了?
凝馨转过身来,抚着花梓的脸,眼中噙满了泪水,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你姐姐,花梓,你还记得我吗?”
她将花梓搂在怀里,烟眉微蹙,轻声呜咽。
花梓被浑身湿漉漉的凝馨紧紧搂在怀里,极不舒服,她望着白玉曦挤眉弄眼,呲牙咧嘴,试图向他传达求救信号:求解脱。
白玉曦想了想,冷哼一声:“姐姐?你配吗?”
虽说花梓知道他这方式应该十分奏效,却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激进的法子。
起初她以为悦灵是自己的姐姐,到头来不但空欢喜一场,还惨遭戕害。
如今又来了一个,她再不敢放松警惕,可看着对方伤心的模样,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那种心疼好似年轮,一圈一圈都是岁月的痕迹。
听了白玉曦的话,凝馨身子僵在那里,许久,她回过头去看着他,从容坦然地笑道:“配!”
她声音很小,却无比笃定。
白玉曦站起身来,一语不发,转身出门,临行不忘随手将门带上,隔着房门低声道:“那你们就好好叙叙旧。”
屋子里的宁静蔓延至雨布之间,荡起细密的水花。
凝馨望着花梓,却不知如何说起。
此时,秦逸正拍马疾驰,身后雨幕连天,耳畔雷声大作,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马蹄踏水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记忆深处的声音不停响起:“小哥,我会回来救你的。你放心!”
他不懂,明明是她没有履行承诺,此时为什么是自己这样失控?
难道失望难过的不该是自己吗?
难道她不该躬身行礼为儿时的食言道歉谢罪吗?
可他忽然想起那一身紫衣,从彼时枯瘦的小女孩儿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每一个笑容和绝对服从,都是因其心中的愧疚吗?
他要问个明白,不能放她兀自去认罪,不能任凭今生相错。
心中也似乎被浓重的阴云撑得满满,揉不进一缕阳光,他振臂拍马,望向遥远的前方,却如何都看不到终点。
蓦然就想到许多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阴雨天。
“小哥,你醒醒,给你个饼饵,我有好多个呢。”声音是百灵一样的清亮。
秦逸卧在枯树旁,天气阴寒,绵绵细雨夹着细小的冰晶,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然他已麻木,饥饿让他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时,他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骨瘦如柴,一身粗布麻衣补丁累着补丁,眉眼间虚弱的不见一丝气力。
本来,他以为自己就要饿死在这墙角枯树下,就像无数穷人悄然成了路边饿殍,却不曾想,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仿佛无垠荒漠风沙蔽日间乍现一处绿洲,有水,有花,有植物。
他看到她紫色的裙角,破旧不堪,被雨水打湿,曳委于足下的泥土。
他没有抬头,没有起身,没有说话。
眼前是滴着雨水的饼饵,于他而言却是珍馐佳肴。
他一把夺过饼饵拼命塞到嘴里,险些噎死。
紫色裙角在泥土上轻轻拖动,想来是她扭身取了水壶,递到他眼前。
他吃了个畅快,喝了个畅快,方抬起头来,见到那张单薄却明媚的脸庞,两湾酒窝盛着浓浓笑意,像风雨初霁后第一缕日光,温暖柔和。
“谢,谢谢你。”他还不擅长道谢,有些扭捏别扭。
“谢什么?一个饼饵罢了,你若想吃,我再去偷几个。”紫衣姑娘站起身来,衣角滴着污水,十分狼狈,可那笑容却丝毫不减。
秦逸撑着身子靠坐在树下,抬眼扫过她的脸,垂着眸子低声教训道:“贫贱不能移,怎可行窃,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就这么死了。逸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却不敢认同姑娘作为。”
小姑娘笑容淡了去,随即皱起眉头嘀咕着:“说些乱七八糟的,怕是脑子烧坏了,”于是,她目含怜悯的俯身望向他,朗声道:“无论如何,你活过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叠声的叫喊:“偷食的小贼,看我抓住你不抽了你的筋。”
第一百章 食言
紫衣姑娘侧头望向声源处,但见一个粗壮的汉子手执粗棒,杀将过来。
她将怀里几个饼饵统统塞到秦逸怀里,慌里慌张提着裙子便跑,边跑边嚷嚷着:“我过会儿来救你!”
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消失在迷蒙的雨雾里,只余一抹浅紫还隐约荡在眼底。
秦逸捧着一堆饼饵,面对三四个人质疑的目光只是否认,却终于还是遭到一顿毒打,他本没有指望那姑娘会来救他,甚至隐隐有些担心她若真的回来,也会被打。
如今,该落在她身上的棍子落在了自己身上,也算还了她救命之恩。
于是,他小小的身躯瑟缩在泥水里,一声不吭,眉头紧锁,渗出血的嘴角却挂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他不笑世人,只笑命运不公。
久久的宁静过后,四周杳无人迹,秦逸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向家里爬去,虽然那地方没有一丝温暖,可依然可让他活命。
那个紫衣的小姑娘没有回来,远远的石子土路坑坑洼洼,一直铺入雨幕深处,像通往地狱或是天堂的捷径。
他眼底透着淡淡的失落和寂寥,嘴角却衔着凉丝丝的笑意。
看到家门时,秦逸的手脚早已血痕密布,他想起小姑娘的话:“无论如何,你活过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
想起她暖阳似的笑容,心中渐趋安然。
明明她说了谎,食了言,偷了东西,栽赃陷害。
明明她一去不回,害的他伤痕累累,险些丧命。
可为什么总是恨不起来,怨不起来?
除了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庆幸她未因此事受伤,便徒余无穷无尽的落寞伤悲,散在岁月里,日子太久,淡的他几乎再想也不起来。
他早该想到,紫瓷就是那个紫衣小姑娘,同样明媚的笑容,同样的酒窝,同样的紫色衣衫,同样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处行窃。
他不懂自己为何一直以来不闻不问,甚至刻意刁难,将隔阂生生插在两人之间,如何都不愿去捅破那层窗纸。
也许是害怕,怕她再一次利用自己而后逃得无影无踪,怕自己无法自持,借着当年之事挖苦她,怕真的将这一面之缘的念念不忘写进现实会是怎样的潦草收尾,不堪入目。
毕竟,藏在心里许多年,已经无法舍弃。
此时,紫瓷坐在蒲草之上,四面冰冷的墙壁透着冷泠泠的雨水,顺着墙角爬成一条蜿蜒小蛇。
她望着高处仅有的一扇窗子,阴雨连绵两日不休,这大牢来过无数次,只有这次是并未打算逃脱的,至少在别人眼中是没有逃脱的。
牢狱生活纵然艰苦,可她并不觉得寂寥,眼前是一幕幕画面,她忆起那棵枯树下的秦逸,忆起温婉劝说后一言不发的秦逸,那个为了嗜赌的父亲苦苦攒钱还债的秦逸,那个盯着她的眼睛说:“正邪不两立,我是官差你是窃贼,你对我好,我只当贿赂。”的秦逸。
不就是盗贼嘛,不就是做菜难吃嘛。
贿赂?小人之心度君子,若要逃走,何须贿赂,她若想逃,眨眼便抽身而去了。
以后不跟着他就是了,以后忘了他就是,以后再用不着费尽心思讨好他。
紫瓷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脸上泪水,闹了个大花脸。
那日夜里她跑到秦逸住处,推开门,见她做的一桌子菜依然摆在那里,一动未动,她不由分说拾起一旁的碗筷便夹了几口菜,秦逸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紫瓷皱巴着脸,口中的菜又酸又涩又咸又苦,真是好滋味一点儿没有,难吃的味道一应俱全,且后劲儿十足。
秦逸递过一杯茶,她立时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难吃,为什么不告诉我?”紫瓷撅着嘴巴,心中却有些甜蜜,不觉间嘴角衔着笑意却不自知。
秦逸只手伏案,凝眉冷言道:“因为即便好吃,我也不想吃。”
紫瓷忽而抬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颤抖,他的反应她始料未及,原以为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换得他的一点点感情,可如此看来,似乎自己又一次想错了。
“为什么?”紫瓷十分不甘心。
他抿着唇,盯着她的眼,窗外明晃晃的月色铺了一地银霜,好似春暖花开还未到又立时变成数九寒冬。
终于,他开口:“正邪不两立,我是官差你是窃贼,你对我好,我只当贿赂。”
紫瓷久久站在那里,却不知如何应答,她怕一开口,眼泪便会掉下来,那实在是太丢人。
于是她站在那里,直等到他说:“你出去罢。”这才木偶似的转身出了门去。
自此,再不想过这卑躬屈膝的日子,本来只是愧疚,如今倒成了爱慕。
她知道,若是动了心,便没了回旋余地,除非相隔天涯海角,日久忘个干净,白发苍苍时还能笑着说曾引我心动那个人。
花梓说的对:“那便死一次试试。”
花梓笑得十分狡猾,紫瓷看得懂。
……
蓬莱岛上,月光皎皎,树影婆娑。
南宫傲似乎住的十分惬意,尚未有去意。
他立于亭下,山石之后闪过一道黑影,眨眼便跪在他身前,将白玉曦一行人的行踪一一禀报。
随后,他顿了顿,声音踟蹰:“广睿王……”
南宫傲微微抬眼,调子平淡:“孤知道,未至上元,他便去了,”他想了想,终于拂袖踱至亭子处俯身坐下,声音不着痕迹却有些苍凉:“随他!”
他默不作声,黑衣人亦纹丝不动,半晌,南宫傲侧过头来吩咐道:“继续跟着,没有孤的吩咐,莫轻举妄动。”
月色斜洒,尚在壮年的南宫傲竟目色颓然,老态横生。
他是个开明的王,却永远无法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
他做的那些不可见人的事,被史官一一抹去,却深扎心底,如何都无法拔除。如今,他只有这个弟弟,或许对他好,是唯一可以挽回的救赎。
那是他赢了天下的那一年……
“哥,父王去哪了?”云笙稚嫩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畔。
窗外栀子花开,带着瑟瑟的清香。
“父王去了很远的地方,安享晚年了。”彼时,南宫傲刚满十五岁,着了一身绣龙锦袍,尚显稚嫩的面孔却写满了桀骜的威仪。
他不恨云笙,这个弟弟就像他的影子,是他心中柔软的一面,生生被割裂出来,他不忍伤他就像不忍伤害自己。
第一百零一章 心结
南宫傲登基之日,云笙冷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眼底都是埋怨和哀伤。
之后的日子里,云笙少言寡语,少与人交流。
南宫傲忙于政事也鲜少去看他,然云笙平日用度皆是上品,并且,但凡是他的愿望,南宫傲竭尽所能都会帮他完成。
二人见面也只是寒暄几句,南宫傲每每想多说些什么,云笙都会起身告退。
直至及冠,云笙偶尔出外游玩,走南闯北悠游四方,他也不加约束,任他自在闯荡,生怕心中的郁结让他失了心智。
然无论何时,他都会派人跟着,恐防意外,他心中担忧云笙安危,而隐隐约约,也担心他广结人脉,做出威胁他王者地位之事,后一种担心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不敢提及也不敢拾起。
在那段阴沉沉的日子里,南宫傲享受着众人叩拜,而心中的阴云随着云笙的疏离淡漠却愈加浓重。
忽而有天来人禀报,云笙结识了一位姑娘,起先他并未在意,而后听闻云笙日渐有了欢喜的模样,他心中十分欣慰。
若这姑娘能让他敞开心怀,那再好不过了。
他还记得初见凝馨时,她站在云笙身后,像芙蓉花开,曳于枝头,风从大殿正门拂过,她一袭水色长裙,轻轻荡起。
南宫傲垂着眸子,目光闪烁,云笙与凝馨相视而笑,看在他眼中竟有些刺目。
闲暇之时他会想,为何玉凝馨能让云笙展颜释怀,慢慢他深有体会,这孩子就像一汪泉水,总是淡淡的微笑,干净纯粹,不染尘埃,让人心神宁静。
国务繁重,毫无头绪之时,见她立于木棉花下。
蝴蝶落在肩头,她斜睨着眼睛,勾起嘴角,笑得毫无声息,生怕吓走了蝴蝶,那模样是他未曾见过的美,仿佛隔着万千纷扰隔着整个尘世喧嚣。
南宫傲也笑了,他意识到自己的笑意时,仿佛剪刀撕裂布帛,只觉铺天盖地都是飞舞的蝴蝶,像一张张怪异的脸在嘲笑他。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唤来身边人,低语道:“暗中查明玉凝馨的身世,及时回禀。”
身边的宫人应了声“喏”便退下了。
直至如今,他依然不甚明了,如此坚决阻止凝馨与云笙结发,到底出于对她身世的忌讳还是由于私心的不甘。
他还记得凝馨曾主动找过他,毕恭毕敬行了大礼之后,高昂的头颅倔强却不放肆。
琉璃瓦,青石路,苍穹黯然,宫灯轻漾,四处透着凄然冷光。
她说:“凝馨想嫁他,无关于地位,身份,钱财,只求相守白头,别无他求。”
南宫傲心中霎时大雪纷飞,他倏然明白,与过往的恩怨纠葛,与凝馨的身世本就没有多大关系,只是自己非要在意这关系,也幸好,幸好啊,有了这层关系,他才能如此理直气壮,毅然决然的阻止他们的婚事。
南宫傲一声冷哼,将心中的寒意融进话语里,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这样的话,孤听腻了,孤的每个夫人都有如此一套说辞。”
凝馨微微一笑,将大殿的寂寥一扫而光。
“若晏王恩准,凝馨愿陪同广睿王离开王宫,天涯海角,随性往之,做一对平凡夫妻。”
南宫傲拍案而起,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刻意的愤怒如何都掩饰不住心底的慌乱:“孤决不允许!”
他只余云笙一个亲人,他此生只如此倾慕一个女人。他们,谁都不可以走!
可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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