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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有疾-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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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及时打住这念头,心想,毕竟眼前是位儒雅的老者,自己不该这样胡乱揣度,不过好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堆在心里未说出口,善哉善哉。
她笑得极不自然,向后退了两步方毕恭毕敬道:“先生,您认错人了。”
话一出口就发觉先生二字似乎用的不太恰当,人家又不是教书的,于是,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老先生如何称呼?”
无语问苍天!怎么这样语无伦次,慌成这个样子,心理素质这么差怎么行走江湖,怎么坑蒙拐……行侠仗义!
自己都不愿听别人叫自己老大姐,大姐姐之类,以己度人,这老头儿也定然不喜欢这个老字,怎么就加了个老字?喊完老先生再问如何称呼,她心想,自己真是被祁桀的傻病给传染了!
祁凌风夹杂着白发的鬓发随着晨风漾起好看的弧度,脸色却不甚明媚,那表情让花梓难以琢磨,复杂的紧,比院中那老榕树的根茎枝桠还要繁复。
她盯着祁凌风温润的桃花眼,心想,若将这双眼修正一番,还当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愣了半晌,他小心问道:“你……不是花梓?”
花梓听闻,猜想这老人定是认得自己,只是没有在她脑中留下记忆,心中生出几分激动像漾开的小小波纹,然忽而想到悦灵,想到那个耻辱的夜晚,心头一紧,立时多了七分防备:“您真的认错人了,小女叫白桑,洁白的白,桑树的桑。”
祁凌风站直了身子,眼中潮红慢慢褪去,收敛了情绪,淡然道:“姑娘莫怪,老夫一时眼花,认错了人。”
花梓笑得坦然又心安:“您万不要这样说,原本便是小女的过错,未能早些拜见庄主,还望见谅。”言罢施施然施礼,被祁凌风拦下。
“姑娘不必拘礼。”祁凌风表情稍稍释然,举手投足透着雍容儒雅。
祁桀一直不敢说话,此时见气氛融洽,便俯身与花梓耳语,话语间流淌着喜悦之情:“小姐姐,原来你叫白桑,真好听。”
后来花梓发觉自己表达事物时词语十分贫瘠,细细想来,全拜祁桀所赐,例如:
“这花真红,真好看!”
“这鸟真大,真漂亮!”
“这天真冷,真……真冷啊!”
却出乎意料,日后竟得到白玉曦的肯定和赞赏,只因句式简短易懂。
祁凌风只喝了杯茶,并未过多询问便离开了,临走之时回头深深望了花梓一眼,她心虚地敷衍着,挤出个极难看的笑容。
当日正午便有人来通传,说庄主吩咐腾出一处院落给白桑姑娘暂居。
花梓听闻,觉着庄主为人真是乐善好施,心中泛起小小喜悦,亟不可待想见识见识山庄别处的景致。
自她被祁桀捡回来,心中愈发豁达,大有天人合一,山人合一的微妙情绪,她方晓得,出尘的景致是治愈心病最好的方子。
不禁感慨,这祁庄主可真会享受。
许久之后,她知道了那个跟她无关又脱不了干系的故事,才明了,祁凌风隐居于此大约并不是为了享受鸟语花香,怕只是为了减少心中的执念罢。
为花梓腾出的院落与胡大夫住处毗邻,这一安排令胡大夫苦不堪言。
起初,祁桀捡回花梓,心想小姐姐伤病未愈且父亲教导他男女授受不亲,只好将房间让给花梓,寻胡大夫抓药之时叮嘱他万不可将此事说出去,否则如何如何,匆匆讨了些伤药。
正欲出门,又恍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回眸一笑:“这几日,怕是要在您这借宿了!”
说罢,不等胡大夫应声便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
之后几日,他便日日霸着胡大夫的床,二人挤在一处,胡大夫长得瘦小又上了年纪,每每睡的正酣,就被睡梦中的祁桀踢到地上。
胡大夫一把年纪,却从未见过睡觉之时还能忙忙碌碌喊打喊杀又哭又笑的,难得梦呓停了立时又打起呼噜,其间还不忘磨磨牙,伸伸胳膊伸伸腿,锻炼筋骨又提神。
胡大夫不堪**,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向祁凌风求助成功。
本想,可算给花梓腾出了瓦屋,终于能睡个好觉了,殊不知,人生总是如此,当你以为是祸的时候,兴许拨得云开见月明了,当你以为福星高照的时候,更大的灾难就降临了。
自打花梓换了住所,祁桀便整日里往她那跑,玩的晚了便歇在胡大夫住处,与先前无二。
虽说胡大夫是个极有耐性的坚强老头儿,可如此下去只怕自己会神不知鬼不觉,挑个月朗风清的夜晚失眠致死。
对此,花梓看在眼里却不置一词。
后来她醉心医术,整日于医馆厮混,胡大夫痛哭流涕讲述自花梓来到山庄,他如何夜不能寐,其状苦不堪言,他伸手在发间胡乱一抓,并未用力却扯下好几绺儿半白发丝,惨不忍睹。
“白桑姑娘,你看老朽这张老脸,近日来越发憔悴了,”他将蜡黄枯干的脸凑得更近些,让花梓看个清楚,又忽然将手至于胸口,幽幽地道:“老朽这心脏,砰!砰!砰!砰!再如此下去,命不久矣。”
见他哭的如丧考妣,花梓凝思半晌,终于轻轻拍拍胡先生日渐瘦削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叹道:“这都是命啊!”
不过,花梓还是劝说祁桀尽量回他自己别院去睡,不要整日挤在胡大夫处。
祁桀倒也听她的话,再不去打扰胡大夫。
对此,胡大夫感恩戴德,直呼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花梓立刻就给了他这个机会:“胡先生,”她似不怀好意的笑道:“近日我研读针灸穴位,想尽徒儿绵薄之力为先生治愈病痛。”
胡大夫心头一凛,想到前日被她扎死的小仓鼠还曝尸荒野呢,今日竟要把魔爪向自己伸来。
第六十八章 庸医
花梓似乎从他错综复杂的神色里瞧出了什么端倪,不由分说便取了银针置于桌旁,抽出一根振振有词:“大椎穴,主治夜盗虚汗、头疼脑热!”
言罢,对准大椎穴,一针刺到了肩中俞穴。治好了胡大夫多年的肩膀酸痛病。
胡大夫周身一抖,只觉得后颈冰凉刺痛,正欲起身,花梓按住他肩膀,好言劝慰:“别动,先生,还有一针呢!”
她觉着胡大夫此刻情绪极不稳定,周身都在微微颤抖,拖沓不得,语速加快:“肩中俞穴,主治肩背酸痛,咳嗽喋血!”
这一针下的极为迅猛,对准了肩中俞穴一针刺到大椎穴。治好了胡大夫多年的夜盗虚汗。
自此,花梓被誉为医界奇才,并未因施针之时过于猛烈受到半点儿质疑,谁也未曾想,这针法的后遗症早已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了。
思逸山庄为避世之所,一向不染世事,传闻此处为天下学问汇聚之所,可解天下一切难题。
据说山庄祖师当年偶遇仙人,又秉承名师,悠游四海,将所见所闻,所学所悟编撰成册,名为《十万为何》,后有见过此书之人凭着记忆理出些片段,流传于市井,更名为《十万个为什么》,一时名声大噪。
祖师因势招揽大批弟子,仅仅几年便创建了思逸山庄。
彼时求学拜师之人络绎不绝,师祖便将学问分门别类,选取大才之人居于山中,久而久之,学风渐盛,如今已历时三百余年,自成一派,不容小觑。
花梓四处闲逛才发觉,这思逸山庄实为三层,依山而建,只是于祁桀住处却瞧不见下面两层。
每处院落皆种植树木,她想这许是身份的象征,她曾好奇,祁桀院中的榕树长得声势浩大,作为他老子,祁凌风院子里的树岂不是要把南天门捅个窟窿。
然并未如想象那般骇人,祁凌风院内的古松真如他本人一般,不华贵不张扬,也是瘦骨嶙峋却仙风道骨似的,姿态优雅出尘。
细细端详,却发现,有处枝蔓横溢斜出,不甚安分,花梓不由嗤笑,心想,这处枝蔓定是庄主的桃花眼了。
因她总是迷路,将景致看个大概便不再欢喜四处溜达,除了自己的住处与祁桀的院落,她很少去到别处,只一心扎在胡大夫医馆,整日里研究医术。
“已是正午,为何老朽却不觉着饿?怪哉!”胡大夫摇摇头,继续拣选桌上晒干的药材。
此时,距花梓为胡大夫施针整三日,潜移默化的后遗症已然愈加清晰。
“您方才吃过午饭还不到一刻钟,怎么会饿?”花梓手中摆弄着银针,嗖一声,银针离手,直直扎入身旁一只小鼠的臀部。
小鼠扭着屁股“吱”一声跑的没了影儿,花梓一副慈眉善目普度众生的模样,望着小鼠离去的背影,一本正经微笑道:“不出三日,你的腿疾定会痊愈。”
翌日,该小鼠死于全身抽搐。
“不会不会,老朽记得并未吃过午饭,”说着,他抓抓头发:“枸杞方才放在……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
“胡先生,胡先生,方才我同您一起吃的午饭,怎就偏说没吃呢?”祁桀把玩着捣药的杵臼,为花梓作证。
“老朽一向记性极好,怎会吃过午饭不记得?庄主都知道老朽记性好,你俩小滑头合起伙来骗老朽,”他忽然皱着眉头嘟囔着:“哎?决明子方才让我放在……怎又想不起来了?”
一缕山风拂过,吹落胡先生一绺儿白发。
近日胡先生虽不再脱发,却开始断发,本来一头长发密密实实,而今断的所剩无几,只剩那么一小绺儿,手指粗细,还是豆蔻少女的纤指柔胰,最后索性连发髻也不扎了。
短短几日,头发稀稀落落不说竟同干草无差,还是白花花的干草,整日在胡先生头顶招摇,十分高调。
起初,胡先生还日日忧愁,寻花梓给他扶个脉,看能不能瞧出什么门道。
花梓凝思半晌,最后正色道:“胡先生,术业有专攻,白桑专注针灸,恕白桑无能为力,”说罢又拍拍胡先生单薄如纸的肩膀:“依我看,您只是老了,谁老了都会如此,莫要担心。”
胡先生似信非信,后来竟真的不再担忧,倒不是放下心来,而是因为太过健忘,前一刻还在镜前询问:“老朽这头发是怎么了。”下一刻便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心宽体胖,脸色竟慢慢红润,祁桀揣度半日,得出结论:白桑小姐姐真神人无双,给胡先生扶了脉,他便日趋康健了。
对于这个结论,花梓不置可否,心下十分赞同,最后欣然接受。
然自己的头疼病日趋加重,却总是无能为力,问及此事,她便摆出一副神医该有的冷艳:“只恨后脑勺没长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穴位。”
遑论神人还是神医,她总要对得起这个“神”字,于是,花梓巴巴的练了两日飞镖,又练了一日飞针。派祁桀捉了只小鼠,她细细打量这小鼠,抬头笑道:“我认得,上次我的飞针治好了它的腿疾。”这话一出,墙角抽搐而死的小鼠差点儿诈尸。
祁桀倒是十二分的相信,敬慕之情汹涌澎湃。
花梓将小鼠放在不远处,自己则岿然挺立,不知从何处扯出个长布条,系在额头,平日里细雨迷蒙的眼神全然消散,锐利如一把冰刃。
忽然,她长袖一甩,出手快如闪电,六支银针齐齐甩出。
“吱……”“哎呦!”
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凄厉程度,互不相让。
后来,祁桀回忆这情景,谱了一首绝世名曲,曲名:《人/兽共鸣》。
小鼠带着四根针跨过门槛不知钻到哪里去了,花梓与祁桀寻了半晌未果。
回到屋中,这才发现,胡大夫正躺在地上一只胳膊不住颤抖,上头赫然不知何时扎着两根银针。
看表情他异常焦急,却说不出话,祁桀吓坏了,跑过去摇着他肩膀,将耳朵贴近他嘴巴,哭着问道:“胡大夫,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吧!”
花梓一瞧这状况,取了一把银针,大义凛然地推开祁桀,俨然一副将要大展身手的架势,胡大夫瞧着她那样子,抖得更厉害了,嘴唇一张一阖,频率极快,最后眼看花梓举起五根银针,他嘴唇一抖,轰然晕死过去。
祁桀哭的要断气了:“胡大夫你醒醒,你不要死,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睡了还不行吗!?”
花梓毫不犹豫,五根针瞬间入肉,直刺胡大夫的肱二头肌。
“啊——”
胡大夫一声惨叫,只见他“香汗淋漓”,双唇发白不住哆嗦,头上的毛发随着颤抖,跳舞一般。
花梓十分欣慰地鼓舞道:“祁桀,莫要哭了,小姐姐已将先生救活了。”
她笑得如沐春风,暖人心脾,声音柔和如弱柳扶风:“胡先生,收针了,会疼,您要忍着啊。”
“啊——”
又是一声惨叫,胡先生疼的心都跟着颤抖了,暗暗发誓,一定要揭穿白桑这个庸医,不,是大庸医。然后,再度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祁桀告诉他是白桑小姐姐救了他的命,顺势将他的小姐姐描绘的神乎其神。
胡先生听的一愣一愣,眼角流下泪水,作势起身,声音都颤抖了:“白桑姑娘果真神医,请受老朽一拜,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花梓吓坏了,忙扶住他:“胡先生,您是我的老师,怎能拜我,再说医者仁心,这都是白桑应该做的,快躺好,快躺好。”
胡先生抓着被角,老泪纵横,仿佛看着仙人一般,就那么深深地,深深地,望着花梓,仿佛听她喊他一声老师,此生便功德圆满了。
第六十九章 救我
三人正在唏嘘感叹,忽然听到有人站在院子里高声呼喊:“阿桀,阿桀,看我逮着个什么?”
花梓与祁桀立刻跑到院子里,见一皮肤黝黑的少年,正提着只狐狸,赫然站在槐树下,花梓看到那狐狸,再没心情思索到底是他的脸更黑还是白玉曦的脸更黑。
“雪球!”花梓不由分说从少年手中一把将雪球夺过来,紧紧箍在怀里,雪球也乖觉,不声不响的,依偎在她怀里。
少年心中大为不悦,嚷嚷着:“哪家的野丫头,把狐狸还我!”
祁桀立时挡在花梓面前,伸开双臂,母鸡护雏似的呵斥道:“大黑!不得无礼,这是我的小姐姐!”
被唤作大黑的少年嗤之以鼻:“还小姐姐呢,明明是丑婆娘!”
花梓立时喊道:“就你不丑,你长得真白!”
在墙头一直窥视的白玉曦忽然抿着嘴,皱了皱眉。
对面少年被噎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气的一张脸泛着紫黑色,终于,一甩袖子扬长而去,祁桀跌跌绊绊追了出去。
花梓站在树下,头顶是槐树叶子随风起舞的沙沙声。
她抚着雪球的头,幽幽似有什么心事,细碎的日光滑落叶片,零星洒在花梓的衣角裙袂:“幸好是你,若换了别人,这地方儿我也没法呆了!”
雪球听懂了似的抬头蹭蹭她手心,花梓微微一笑,掉了一滴眼泪,只一滴。她抽了抽鼻子,伸手将泪珠拭去。
白玉曦心中一动,正欲动作,却见祁桀举着个糖人喜气洋洋跑进院门。
祁桀含笑举着糖人递到花梓手中:“大黑没追上遇到罗袖了,她瓷器烧的好,糖人做的更好,后来索性整日里专做糖人。我瞧见这个白衣黑头发的糖人像极了你,就偷来了,嘿嘿,你喜欢吗?”
花梓并未伸手去接,木在那里许久,忽然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小小的鼻头似乎都挂着欢喜,这个笑容美极了,她仰起头,炫耀似的:“有人送过我!”
“有这个好看吗?”祁桀不高兴的皱着眉头,不等她回话便嚷嚷道:“肯定没有这个好看!”
“那个糖人是男的,穿着黑色大氅,特别好看。手中拿着笛子……啊,不是,是埙,陶埙,吹得曲子很好听……”花梓眼中空空的,不知望向哪里,却盈满了向往。
白玉曦的眸子迅速收缩,仿佛为了敛住某处几欲喷薄而出的情绪。
“骗人!糖人怎么会吹埙,这世上没有比小姐姐更好看的人,所以我手中的定是世上最好看的糖人。”祁桀歪着头,乌黑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芒,格外明亮,树影在他身上微微晃动,斑驳的日光也随之轻舞。
花梓散去笑意,有些无力地喃喃道:“我喜欢他,所以……他就活了,会吹埙了。”
话音刚落,她便头也不回,抱着雪球兀自出门去了,轻薄的裙摆扬起细密的尘土,在脚踝边的阳光中跳跃。
一片云悄悄遮住太阳,将刺眼的阳光团团围住,只留一片淡淡的白光。树下斑驳的日光霎时变得不甚清晰。
白玉曦看到她雾水弥漫的双眼,胸口翻滚的情绪带着蚀骨焚心的气势,将某处封印的记忆扯入眼眸深处,那声音清冽如甘泉,在耳畔云间激起层层细浪。
他仿佛又看见她仰着脸,满身泥浆,虚弱却坚定的说:“救救我!”
天边的乌云仿佛将远处的山峦重重掩埋,冷风携着硕大的雨点儿将大地笼成一片烟雾迷蒙,她趴在路旁的淤泥中挣扎,他没有瞧见,策马而过溅了她满脸泥浆。
黑马奔出不远,他勒住缰绳,慢慢扭转马身,黑马显然有些不悦,极力嘶鸣。
山峦之上划出一道闪电,将滚滚乌云撕裂开来。一声乍雷穿透云层,随之而来的轰隆作响仿佛贯穿大地,将一片荒野笼罩在天怒之下。
他驱马踱至她身边,动也未动,高高坐在马背上,皱着眉头瞥了一眼。
她抬起头,泥浆和着雨水顺颊而下,泥浆后隐约可见一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
“救我!”她声音羸弱却十分坚定。
白玉曦微微侧头,斜眄着她一身污泥的衣裙,声音冷的刺骨:“我怕脏了手!”
他话一出口,不可置信的瞧见她眼中泛起笑意,慢慢蔓延到嘴角,那样狼狈凄惨的一张脸挂着笑容,何况又碰上这样阴鸷的天气,看在眼里十分别扭,甚至有些诡异。
白玉曦不由皱了皱眉。
大滴大滴的雨点连成一线,将两人笼罩的密密实实,然他穿着蓑衣,她穿着泥浆。
他盯着成线的无根之水打在她肩头,额头,睫毛,嘴唇,袖口,衣角,激起细密的微小水花儿,她似乎撑着最后一口气,站起身来,用肮脏的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朝着几步之遥的溪水晃晃悠悠蹒跚而去。
他从未曾忘记,那日,她躺在冰冷湍急的溪水里,微微颤抖。
他翻身下马,眨眼便冲到溪水旁,盯着水中的姑娘,她稍显稚嫩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原本煞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有些微微发青,而身上的泥污,已被冲去大半。
“这下不脏了,救救我!”她声音颤抖,却透着喜悦,仿佛瞥见活下去的希望。
在浪花中间,她半合双目,盯着白玉曦,目光里透着半分的理直气壮,他一下便读懂了她的意思:你还好意思不救我吗?
她及腰的长发随着冰冷的溪水翻动跳跃,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有情绪也没有温度,只短短两个字:“上马!”
花梓依然躺在溪水中,笑容放大了些,声音几乎被湍急的溪水吞噬的干干净净:“我,起不来了。”言罢,脑袋一歪,便昏了过去。
那笑容也似乎被溪水冲刷的无影无踪。
他收好回忆,见花梓抱着雪球早已步入别院,于是,纵身一跃,悄声落入梨树间,这是花梓的院落,满院梨花飘落,一地洁白似雪。文人小说下载
团团簇簇的梨花间,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他踩在梨花上,望而止步,盯着精致的桃木门,望着镂空花纹的窗格子,望着青瓦飞檐,再难挪一步。
因为他知道,那双眼睛隔着窗子,也直直望着他!
他想,她或许不是不想逃,只是无处可逃了。
她想,终于见到他了,可是,还能往哪里逃?她久久的凝望着他,无处可逃似乎成了欢喜的因由,转眼这瞬间的欢喜却又被弥漫的恐惧吞噬殆尽。
他没有变,只是身子清减了些,眼眶微微凹陷,显得愈加深邃。
她不知道他有多少件黑袍子,总是黑的让人心底生畏,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看着他的眼,他的唇,他的头发,他的黑衣,他一向内敛持重,一向冷面冷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又仿佛什么都在意着。
他一次次发火,一次次折辱她,又一次次舍了性命助她救她,她读不懂他,如今她认为,她连品读他的资格怕是都没有了。
第七十章 陌路
满眼梨花铺开一片雪白。
忽然席地而坐,面上云淡风轻,他从容的从袖筒中取出陶埙,幽幽吹起曲子。
他的眼,仿佛将夜幕的星光揉碎盈满双眸,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透着隐隐的热切。
悠扬的曲调像滴滴春水落入心田,她想起眼睛看不见时每一个孤独相守的夜晚,竟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宁静压抑却舍不得放手的梦。
她定了定神,一把推开门,一片梨花瓣儿飘然落到肩膀上。
“公子可是迷路了?”她一面脸庞笑靥如花,一面脸庞却横着两道丑陋的伤疤。
白玉曦站起身:“非要如此?”
她心头一冷,自己已是这副尊容,他竟依然一副终年不化的模样。
“白桑并不认得公子。”她话一出口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白桑,摆明了取白玉曦的白,曾经家里那棵大桑树的桑。
可转念一想,无妨,即使她想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他也不会相信是自己认错了人,她所了解的白玉曦,向来有着精准的判断力和不为所动的固执。
“许多人牵挂你,”白玉曦上前一步,忽然盯住她眼睛,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尤其是我!”
花梓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双眸蒙了层水雾,眼看着大滴的眼泪便要滴落,她倏然转身,清风乍起,她肩上的披帛在半空划出一个美好的弧度。
“望公子自重,不要在此滞留,被人瞧见对你我都不好,白桑告辞。”
那滴眼泪倏然滑落,滴上袖口的云纹。
她一低头,却见雪球孤零零站在门里,正抬头望着她的脸,刹那间,她抛了一切优雅的样子,疾步朝门口走去,转身将桃木门关得严严实实,这才大口喘气。
他也看到雪球了吧?
待气息平稳,忽而悲从中来,她瘫在地上,单手捂住嘴巴,睫毛微微颤抖,大片大片水渍铺天盖地从眼底漫过手指,一直流到脖颈,却未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她忽然明白,再美丽的景致也填不满胸口的空洞,再欢乐的日子也无法让人忘掉心底珍而重之的情绪。
她努力活着,因为他也活在这人世。
只要活着,总还有哪日,她会再见到他,擦肩而过也好,远远凝视也好,形同陌路也好,只要还能见到他活的好好的,就别无他求了。
她靠在门板上睡了一觉,醒来之时,已日薄西山。
白玉曦坐在一处僻静的山石上,身旁一坛罗浮春,酒香四溢。
鸟雀归巢,凉风送爽,天边泛着淡淡的青色,薄云似绵密的蛛丝慢慢散开,悄然绕上远处的古树,清晰的仿佛触手可及。
我喜欢他,所以……他就活了,会吹埙了。
我喜欢他,所以……他就活了,会吹埙了。
白玉曦总觉得这声音在山间飘飘荡荡重重叠叠,好似一坛埋在地下百年千年的好酒,豁然开封,绵香的酒气四下飘散,如天边缭绕的云,久久不曾散去。
如此好酒,让他醉了三分。
他想,这样的好酒他定要守着,寸步不离。
她脸毁了又如何,即便满脸皱纹,白发苍苍又如何?他单手托起酒坛,浓稠的酒香顺着衣领湿了前襟。
那日,他去赴约,冷寻将一应事务交代完毕便搂着姑娘兀自离开,他不愿回去对着思茗,也没心思听歌赏舞,于是,叫了上好的酒,在阁楼雅间独自喝的酣畅淋漓。
正喝的兴起,却听有人叫嚣生事,他也懒得去管,然肇事者非但没有罢休,竟越闹越大,吵得他立时没了兴致。
他掀开珠帘,扶着朱木围栏默默观察半晌,忽然指甲深深嵌入围栏的精致花纹,薄薄的木片悄然落入掌心,他攒动手指,腕上用力,那生事的汉子身子一僵,睁圆了眼睛还来不及出声便直挺挺躺倒在身旁的桌子上,瞬间呼吸全无,只留颈上细细一道伤口,鲜血从中汩汩流出。
楼上楼下一片混乱,白玉曦一声不吭,举起手中酒壶对准壶嘴儿仰头便是一大口。
忽然,他听到一声大喊,那声音熟悉又陌生。
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在**?
她为什么蒙着脸,赤着脚?
她为什么转身就跑?
直到跳入河中,冰凉的湖水冲开她脸上的白纱,两道伤疤赫然闯入视线,借着月光在冰冷的湖水中扭曲狰狞。
他似乎懂了,然沉重的身体慢慢下沉,他却无能为力。
等他清醒之时,四周悄无声息,身下是大片水渍,平静的湖水托着月影,一方白纱在湖畔轻飘慢移,他捞起白纱,伴着水声,波光荡漾开来,揉碎一湖月色。
寻了一夜未果,他回到家中却见雪球蹲在墙外,低声呜咽。
这小家伙儿从不迷路,向来追着花梓不离不弃,除非花梓耐心劝慰,让其守在家中,才不至外出跟着,此刻不追着主子倒跑回家来,他摸摸它的头,嗓音尽是疲惫:“你主人呢?”
雪球忽而立起耳朵,一口咬住他衣角,朝着什么方向生拉硬扯,呜咽声不绝于耳。
白玉曦似乎明白了,心中欣喜难抑,雪球也很欣慰,难得这个冰冷的石头人能读懂它的意思,着实不易。
天边隐隐升起一轮明月,白玉曦坐在山石上将一坛罗浮春喝的一滴不剩。
高远的天空中,海东青一声鸣叫,眨眼间便落在白玉曦身侧,它昂然挺胸,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谁知一个趔趄,酒坛歪歪扭扭倒向一边,连着骨碌两圈,海东青大惊,立时扑闪着两个大翅膀连声尖叫,爪子踩着坛子跟演杂技一般,全无形象可言。
终于,酒坛落入山下,它这才惊魂未定地朝着山下瞧了两眼,又恐高似的退了两步,白玉曦讥诮道:“整日里直冲云霄,如今倒恐高了,真怀疑你是否跟祁桀是一奶同胞。”
同时,祁桀坐在房里忽然打了个大喷嚏。而雪球却从地上爬起,跳到窗子旁,望着天空怔愣出神。
白玉曦从怀里摸出个信筒,悉心绑在海东青的爪子上,拍拍它的背,轻声道:“去吧!”
不动!
“去吧!”
还是不动!
“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你是苍穹霸主,傲视众生,刚刚你并不是恐高,只是担忧你主子我的安危!”白玉曦一番话说得如鱼得水,驾轻就熟,好似小孩子念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
话音未落,海东青扑棱扑棱翅膀,冲破残云,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七十一章 等你
此时,花梓轻轻推开房门,见一地梨花依旧,因着初升的月光,染了一层清冷的色调。白玉曦好像从未来过。她关上房门,又轻轻打开,依旧只是一地梨花。
看来,真是走了。她轻叹了口气,困意全无,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喜是忧。推开院门,踏着一路月光泠泠,恍惚间,朝胡大夫住处走去。
刚到医馆门口,一道人影闪现,掠至身前,她认得出,是白玉曦。
事出突然,她有些惶恐,正想着该如何应对,白玉曦忽然转身,将一颗药丸塞到她嘴里。
虽然吓了一跳,可花梓借着月光看得清楚,她认得那药丸,是专帮她抑制头疼的药。
“你不认识我了,那就……重新认识!”白玉曦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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