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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琴赋-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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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山庄来了个小贼,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监守自盗,家贼难防。”
“捉贼理应拿赃,请问将军他偷了什么?”晏元初一时语塞,这小阁之事岂能明说,当下便言“嫂嫂平日淡然处事,今日却实在关心,怕不是一株花那么简单吧。”
“你……”
“嫂嫂是端王之女,晏家之媳,理应顾念身份,不要为了别的男人心神大乱,要是被兄长知道那就不好了。”
落琴因已之故,连累了哑哥,一夜无眠,今日居然还被他如此抢白,怒火上升。
想起昨日青娘所说,暗压了下来已有了计较,嫣然一笑“我的妇德如何,该关心该在意的也是我的夫君,叔叔管得甚宽,处处为我夫君着想,真是手足情深。”
耳边听得的是温温的声音,见她反口还击,第一次叫他叔叔,倒也有不悦的情绪涌上心头,转过身去环手在胸,看她要说些什么。
“我对这株名种如此在意,倒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听闻晏夫人喜爱牡丹,本来是想讨她老人家的欢心,现在看来只怕不成了。
叔叔草木皆兵,在你眼中大概个个都是贼人,这哑巴花匠时常出入各位夫人的处所,培花育苗,看多了那些随意摆放的珍宝玉器,可长久以来也未曾听说哪院失过窃?遭过贼?
三儿你告诉将军可曾听说?”
那三儿随在一侧,见落琴问道摇了摇头作答“不曾听说”
晏元初见她主仆二人,言辞咄咄,只是为了要他放人,心中不免疑惑,到底是为了何故,这般维护这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花匠。
“昨日三更后,我亲自抓的人,还能有错?”
“山庄遭了窃,更不该私下审问,晏盟主曾说过,凡事无不可对人言,且而今盟主不在,叔叔也该告知晏夫人,先关押牢房,等着盟主回来再审。”
落琴走前一步,秀目淡淡正视他的目光“请问将军,昨日到底是哪院失了窃?”
晏元初声色不动,权衡利弊,问雨阁此事绝不可言,这是环月山庄的禁忌,更是晏九环的禁忌。
出了此事,他无论怎么做,都要受到责罚,轻重而已。
心头转念,想得清楚明白,便回到“嫂嫂说得没错,元初倒真的没有搜出什么赃物,只是我有重责,要护卫庄中的安全,或许的确不是那个哑巴所为。
只是他半夜三更不好好窝着,在庄中乱跑,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叔叔不知,花木有喜阳的,也有喜阴的,娇贵的比人还胜过几分,那哑巴是个中能手,深谙这一点,深夜出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不信你可问三夫人去。”
“哦,原来如此,嫂嫂说话,令在下茅塞顿开,审了一夜毫无所获,既如此,人让嫂嫂带走。”
落琴心头一喜,知道方才的言语起了作用,他还是存在三分顾忌,竟然比预想中的还要容易几分,神色渐松,只望晏元初身后看去。
“将那个哑巴带出来,任郡主带走”他吩咐属下,人已往外间而去,落琴心中焦急,哪里顾得他要去何处,只听得他回头一语“嫂嫂大人,我与你打个商量?”
“叔叔请说。”
晏元初侧脸见她,神色稍轻“以后还是叫我元初好了,叔叔两个字太重,让人不喜。”
背影潇潇,不作停留,落琴还未品味其中之意,只见那护卫已拖着哑巴上来,触目惊心的伤痕,布满全身。
他难辨面色,只觉颓败疲累,护卫将其一摔,便跟着往室外而去。
“你……”胸口一痛,她急步而上,蹲下身子,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他居然敢用重刑,他……”
哑巴唇角微微一动,手欲相握,那指节瘀痕深重,无力的垂落,被落琴执在手中。
她泪意不止,滴滴落在他的臂上,放眼看去,那里还有一处完肤,是她,若不是她,他怎会如此……
挣扎的将他扶起,吓坏了身旁的三儿“郡主”
“还不去叫人,快去……扶他回去……”说得断断续续,乃是伤心之故。
“是”三儿自伺候她起,那里见得这位郡主如此伤心,立时便走。
空荡荡的正气堂,匾额悬挂“正气浩然”。
她紧紧地怀抱着这个男子,哪里管得他的身份乃是个粗鄙的花匠,血衣染红她的薄衫,用手搭他的脉息,将清心丸塞到他的口中,低低的自语“我会救你,我定会救你。”
疑团
陋室简洁,除了床榻,竹架再也没有长物,胜在四季鲜花点缀,倒成了静雅沁心之所在
说得上名字的,说不上名字的碧绿娇红,有的团团簇簇,有的零零星星,随着日照,摆放有致。
落琴无心欣赏,只看着床榻上的哑哥,他时醒时睡,身子极难翻动,喉际闷哼,忍得十分辛苦。
“郡主”三儿来来回回打了好几回水,浅浅的盆里,均染了红,白色的布巾沾了血迹,斑斑迹迹看来触目惊心。“可要禀告夫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去三夫人处取几味药来。”落琴不敢用力,轻轻地为他擦拭,总怕触动了他的伤处,手脚极为小心。
“二少爷下手不轻呀……”三儿自是胆怯,也不敢多看,只是将布巾洗净,给落琴递去。
“取蒲公英、车前子、马齿苋、黄芪、甘草数味,用文火熬一个时辰,再去池中摘些荷叶来,将它层层裹好,便是一副治伤生肌的良药。”
落琴一边手足不停,不由脱口而出,引来三儿微微一怔“郡主原来通岐黄之术?”
见她略有怀疑,心中一惊,回祁端王武将出身,所生之女理应娇生惯养,哪里会懂得什么岐黄之术。
将布巾往盆中一扔,轻说道“让你好好看看书卷,且不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医书玄理,自然也是有所提及的,还愣着干嘛,快去吧。”
三儿神色渐舒,点了点头,放了手中的活计,便推门出去。
落琴见应对之间,她已释疑,心绪稍安,回头去看那哑哥。
一室空寂,只余她二人,再无顾忌,手便搭上了他的脉息,时促时息。
那哑哥风里雨里手足不停,身子倒也强健,鞭伤伤身,却不伤及根本,只是曲池,阴谷、解溪三穴均遭了重手,经脉受损,没有十天半月调养施针,怕也难以痊愈。
“你忍忍,我且为你施针”从怀中揣出早已准备好的针囊,手带薄力,先灸关元、气海、命门三大穴。
那哑哥“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落琴一喜,看似淤血吐尽,反手一推,又灸肩井、太渊、三阴交。
可弥补曲池,阴谷、解溪三穴之损,走手太阴肺经之络,她施针之能不足无双五成,且第一次单独施展,怕手法不当,不仅救不了哑哥,反而累了他的性命。
这一盏茶功夫,只累得薄汗微微,倒也不顾,心中惟有一个念头,只盼着这哑哥能够醒来,能与平日一样,朝她一笑便好。
六针一下,他更是沉沉的一动不动,落琴心中惊惶,用布巾沾水轻轻的拍打他的面颊“别吓我,不可睡,不可睡。”
他鼻息尚在,脉息也渐渐有力,可见手法和针法定是不错,只是为什么至今依然不醒。
落琴起身在一方斗室中来回走步,心中焦急,此时若是无双与冷临风有一人在,自然可以保这哑哥周全。
胸内犹如火炙,真气上下流窜,晏元初玉珠入穴,已有十年之功,是他较为得意的看家功夫。
落琴银针渡穴,前三针引本入源,后三针手法更妙,哑哥痛楚稍减,暗中聚气在膻中、鸠尾,少时便可以睁开双目。
那一抹纤细身影,走来走去,惹得他头晕目眩,玉容带愁,哪里还是平日他所认识的小郡主,不由得伸出手,轻轻一动,口中发出低低一声。
“你醒了……”落琴听到声响,回头见那哑哥已醒,立时坐下握着他的手说道“你好傻,明明是我……”素面含泪,扑簌簌的打在他的掌上,代为受过,让她良心何安。
哑巴黑眸定定,少有的光芒,足足的凝视她,这一刻便是十分丑陋也带着五分神采,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流泪。
“你曾赠我墨紫,今日我用墨紫救你出来,你本无辜,尽是为了我……”声音低低像似自语。
用布巾去拭他手上的青紫,可以感觉到那粗砺厚茧,泪含着湿意,在掌中停留“多亏了你,那二少爷本已疑心芙蓉院,若不是,三娘与我自然脱不得干系。”
“鞭伤好治,只是经脉受损非同小可,这几天你不可下床,好好休养,等着我来,我定会施针救你。”
“一日未食,你可想吃点什么,对了,先喝口茶。”落琴在他颈中一托,微微将头抬起,将茶盏递在他唇边,轻轻一啜,落肚极为艰难。
“清粥落胃,甜芥菜可口清脆,伤者该喝些汤水,童鸡配以三七,应该不错,可以治外伤之痛,你且等着,我去吩咐膳房。”
落琴不知该如何表达,口中絮叨不止,便想起身往膳房走一遭,谁料柔夷被他反手一握,竟也挣不开半分。
那哑哥摇了摇头,将另一只手勉力抬起,在她掌中写道“不要走,不要哭,傻”
“你赠我花木,又为我受苦,为什么……为什么”
“救命恩人,你”哑哥双眸含着微微的笑意,让她想起初见时她曾在晏紫澜面前为他出过头,这些小事她本早已抛在脑后,未想他还一直记得。”
“为什么,小阁?”一笔一划,牵动她心中柔软之处,面对这般询问她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哑哥口不能言,性格更是沉默不近生人,此番相救心有相近之意,但是玄天宗事牵连甚广,他身份未名,身为花匠为何深夜入阁,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正当落琴怔仲不定之时,那哑哥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用手往她身后一指,只见一盆斗大的木槿。
白苞染紫,捎带微红,开得繁艳,不知他什么意思,眼波就在两处流连。
哑哥将手放在鼻际一嗅,示意她照此行事,落琴不明所以,便走上前俯身一闻。
扑鼻的檀香之气,隐隐约约似曾相识,竟然是昨夜小阁中散发的气味。
她疑似毒,还用了解毒的灵药,而今想来就是此花特有之味,难道小阁中也载种了此花?
哑巴见她已明白,便点了点头招呼她随侧坐好,用手指写下“檀木槿”三字,眉目一皱跟着又写下了“雌雄”二字。
落琴心中豁然开朗,哑巴的身份自然没有任何可疑,他种花多年,已到了只需闻得气味,便可辨别名种的异能。
定是经过小阁时,便已闻得那淡淡的檀香之气,檀木槿雌雄两株,加上小阁的那一株,才可配得一双。
他为花木而去,而她却为了……
“我想要一把琴,梅花落琴”心中信任,自然无须隐瞒,待说出了口,心中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没有琴,只有……”见他手指突然停下,落琴心中一紧,他去小阁在她之前,自然是看得清楚?
伸出手,与他一同写道“死人”
心中惊惧,立时抽回了手,双目对望,眸光轻动,那哑哥倒也镇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又写道“活人”
死人?活人?
那景象在眼前交错,不禁仿佛回到了小阁之上……
她抱着几分侥幸,点亮了火折,迅速往内室看去,一方牌位黑沉沉,用金字描写“晏门戚氏”之位。
晏门戚氏,自然是那个神秘的嫡夫人戚桑,她见多不怪,只觉晏九环痴情一片,恨不得昭示天下。
可真正令她胆颤的却是床榻上……
小阁的床榻卷云薄娟,自然雅致华贵,可其上居然躺着一个人,长发青面,自然是个女子。
她睁大了双目,紧紧地看着顶上彩壁青釉,骨瘦支离,双颊凹陷,眸中带有灰白之色。
死死的向上望着,仿佛要看尽人世间一切,一动不动,连气息都感觉不到。
她是个死人,似死上了千年万年,便是鬼都比她有几分人间之气。
见落琴此等神色,那哑哥轻轻一推,跟着写道“活人,是活人。”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活着,晏九环的禁忌,环月山庄的禁忌,擅闯者死,连儿女都不例外,不是名动天下的梅花落,不是玄天宗日日想得到武林圣物。
只是一个虽生犹死的女人,是一个女人。
这是为什么?她究竟是谁?与晏九环有何关系,为什么一个仁义天下的武林盟主,要囚着这样一个女人。
让她生不如死,如蝼蚁般苟活在世上,暗无天日。
让她如此神情,仿佛受了人世间最大的伤痛,她究竟是谁?
身子不由得哆嗦,外间暑阳浓浓,她却觉得一阵寒凉,从背脊一直蔓延到手足。
下山之后所遇奇事方数此事为最奇,梅花落琴必定在环月山庄,它若不在这个小阁,又会放在何处?
这个女人和这柄琴是否也有关联?
身形一软,自觉力不从心,若是无双在她身边,她自然不会有半点恐惧,可他又在何处?
哑巴挣扎着半起,用手紧紧地拽着她的柔夷,与她相望,眸光暖暖,似将周身的暖意去抚慰她的寒冷,他口中微动,像似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在此时,竹门一推,已传来三儿的声音“郡主,药好了,大少爷与一位俊美的相公刚回到了府中,正找你。”
棋局
轩窗花格,竹帘细细,遮盖了严暑。蝉声不绝,一声高过一声。
那挺阔的背影,回过身来,星眸熠熠,折扇拂动轻风。冷临风见落琴微征,上前一步轻笑道“傻丫头,不认识了?”
她担心折腾了一宿,玉容淡淡,透着疲累,仰视着他。
他放下折扇,反手去搭落琴脉息,神色由浓转淡“不妥呀,不妥。”
落琴见他如此行径,不禁问道“什么不妥?”
他拉落琴一并坐下,摇晃嗪首,捎带几分好笑,似坊间集市中的布衣医士“热火上升,五内稍虚,是相思成疾之兆,本大夫敢断定,你想我了,还想得不浅。”
听他笑言,浅浅莞尔,这几日来压在心中的疑惑,不安,心神疲累,不知觉的淡了。自有一番拨开云雾之感“敢问先生如何医治?”
“半夏三钱、芹叶两钱,陈皮三钱,和水送服。”
落琴医术擅通,自然知道他方才所说的药性寒热不合,绝不是什么医方。
以他的聪明,说话必有深意,低头一想,顿时明白了过来,素脸染醉。
半夏又名茎块,芹叶两钱,陈皮三钱取“成亲”两字的谐音,茎块、陈皮、芹叶自然就是“尽快成亲”。
他用药方表达情意,说得坦荡,覆上了落琴的柔夷“好,我认了,确有人病得不清,确有人相思成疾,只是这个人不是你,而是我。”
他眸光悠长,心思直语,见她羞怯之外另有思绪,不由得加重了手中之力,想起在京都彭城之事,俊容微变。
冷临风一行匆匆,不出两日便来到京都皇城,仁庆帝允诺当日所言,鞠赛得胜者为远征回祁的先锋。
他本淡泊之人,曾是仁庆帝伴读,天子近侍,少年盛名,才智兼备,若要个一官半职本就不难。
可他更羡野鹤闲云,潇洒自在,对功名一事一推再推,到头来索性在成王军中挂个闲职,终日饮酒吟诗,跨马射猎,神龙见首不见尾。
晏九环恨其不争,倒也无可奈何,不知何故,对于这个儿子他向来珍惜,情意不同一般。
幼时生擒猛兽、少年入禀宫闱、引水入渠,岐黄更胜名医,作为父亲有子如此,还有什么可挑剔?
以至于晏元初拼尽全力,才德都难入晏九环之眼,晏家二子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晏兄,请”聂无双因鞠赛露才,更为李得贵将军倚重,已封为督军,可掌一万兵士调拨、使用。
此时锦服玉牌,依然温雅,羞煞京都一干世家弟子。
“聂兄,请”冷临风素来敬才,爱才,加之他又是落琴的师傅,好感之余更存了几份客气,这个请字倒也十分挚诚。
他二人并立而行,衫袍款款,一个如素竹般清雅,一个如秋菊般潇洒,走过重重的石阶,天家气派,玉宇琼楼。
短短的一盏茶时间,谁都不曾答话,相互掂量,相互揣则。
冷临风知他为玄天宗首席大弟子,执秀水堂、惊风堂一干事务,江湖声名极高,他投效军营在前,甘心受赏在后,自然另有所图?
聂无双也知他盛名,楚郡交手,为贾沉香医伤,他胆大心细,心智不凡,尤其是明知自己与落琴的身份,却隐而不发,非常人能及。
“多谢晏兄了”无双先发一言,倒也真心感谢他在鞠赛之中嘴下留情。
“聂兄客气,你我本就是一家。”此言一出,聂无双不由得走前了几步,不再与他并立,淡淡的回应“她是个好女子,好好待她,我……”言尽于此,说无可说,化成一声长叹。
冷临风心中一紧,脚步不停,正欲开口……
只见禁宫前,掌内庭诸事的大太监王顺意作了一个拱手笑说道“两位辛苦,皇上早侯着了。”
“多谢总管大人了。”聂无双恢复了神色,恭敬回礼,走在前头。
冷临风紧随其后,望着无双的背影,不禁想到楚郡时,曾见他师徒二人在来雁阁饮酒对答,亲密无拘。
贾府中,他为了摆脱聂无双的缠斗,曾挟持落琴先走,这个温文尔雅的玄机子,如此恐慌,似丢了三魂七魄。
船中戏言,落琴对眼前此人的种种维护,回忆一股脑的涌上心头,饶他如此心性,从不计较得失,也不由得双拳紧握,心中翻腾。
原来如此,他们竟然彼此有情?
山神庙一别,她的举止言行,浅笑娇嗔,都深深地镌刻在心,抹也抹不去。
跟随恩公,疗伤期间只需闭上眼,便可见到她的笑,她的皱眉,她的一举一动。
白日忍痛火炙疗伤,夜间随恩公练剑,只为能尽快恢复,能早一日见着她。
心中牵挂的美好,相思的感受,可让人化羽成翔,也可让人泥足深陷,个中甘美第一次领会。
只是没想到……她的师傅,赫赫有名的玄机子……
“二位是我朝才俊,皇上有旨,受封之前先摆棋局,君臣同乐。”
“是”聂无双仪态端重,冷临风心中有事,倒也没有听进去几分,胡乱的点了个头,便退到了一边。
纱帷明黄,逶迤在殿,帘中仁庆帝轻轻咳嗽了一声,檀木的棋案已摆了上来。
“两位请”王顺意说道,便退在了一旁。
聂无双上前先执白子,冷临风见今日朝见奇怪,也不知皇上存了什么心思,便跟着执了黑子。
沿边下子,白子夺下先机,斜行一路,黑子也不客气。
虚探入他关,聂无双下子试探;侵取敌路,冷临风步步相逼。
高手对决,本不能轻易见分晓,三盏茶换了,局势未清,势均力敌,谁都不能略胜分毫。
双方各见品貌人才,心中均是一黯,旗鼓相当,本该为友,奈何立场不同,情之一字,却只能为敌。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纱帘一掀,皇帐中走出一个英气勃勃的妩媚女子,只见她青颜云鬓,丽容生姿,一双明眸盼顾有神,爽朗与柔美兼有,十分难得。
“别下了,依我看,就算到了日暮西沉,也没有胜负之说。”
聂无双见皇上成了姑娘甚为不解,倒是冷临风心中一叹,已上前说道“原来是思敏,皇上呢?”
那思敏不是旁人,身份高贵,与仁庆帝一母所生,乃是楚国长公主,天子御妹。
她与冷临风熟稔,也不拘举止,拉着他的手说道“我与皇兄打赌,他偏心于你,自然说你能胜过这位聂督军。
可我却说定是平局,现在看来我赢了,皇帝哥哥输了。”
她声音明朗,落落大方,走在棋盘之前,对几路棋法赞了又赞,看过无双又看冷临风,丝毫没有闺中女子的矜持羞涩。
“敏敏放肆”仁庆帝缓步而出,笑容和煦,想来对这个皇妹宠溺有加“还不快出去。”
那思敏见聂无双与冷临风拱手面君,神色肃严,动容一笑,退礼出去,再三频顾,难掩心中欢喜。
“思敏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但是心性不俗,也算我楚国奇女子了。”仁庆帝似怨似赞,只打量无双与冷临风不语。
“她自小就敬佩元綦,那日鞠赛一见,才知道还有聂督军你这般的人物,恨不得当时就下场与你们争斗一番。”
仁庆帝一说,聂无双才想起那日冷临风身边,有一个黑纱遮面的矮小男子,原来竟是楚国公主,天子御妹。
“自古佳人爱英雄,你二人各有所长,朕该如何取舍呢?”
冷临风听其深意,思敏公主已在及笄之年,驸马之选慎之又慎,她容貌不俗,且有才有识。
她的驸马人选,自是京都世家子弟人人艳羡的,见仁庆帝的眼神在他与无双二人之间流连,心中一紧,忙说道“皇上怕是忘了,回祁端王的嫡女思月郡主,正在山庄,乃是我文定的未婚妻子。”
聂无双与他对视,眸光平静倒也不语。
“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思敏的心性朕最清楚,她敢爱敢恨,对自己心中所求,从来坚持,若她真的中意你,朕也愿成人之美,让环月山庄有一桩两女共伺一夫的佳话。
两女同为夫人,不分上下,不分高低,朕也不偏袒自家妹子,元綦还有何疑虑?”
冷临风不敢再犯君颜,暗中揣度君王之言,还有五分的转圜之地,驸马人选除了他自然还有无双,他……
他自重见落琴以来,心中对她甚重,不忍伤她分毫,娶她为妻,与她一生相伴,此情此意天地可表。
岂能停妻另娶,惹她不快……
“久闻思敏公主大名,乃楚国女子典范,皇上青眼错看,无双惭愧。”聂无双俊容舒展,上前谢礼。
“聂督军可曾婚配,若不是也如元綦一般,也有什么文定的妻子。”仁庆帝瞥过冷临风,好笑中带着三分调侃。
“在下不似晏兄,无牵无挂,并无妻房。”
冷临风紧紧地见他,心中有疑,宫门之外,他几番流露难道有假,而今却对驸马之位兴致勃勃,他有何深意?
若是那个傻丫头得知会如何去想……
不知是如何走出宫墙,也未曾将君王之言听得耳中,只走近聂无双身边说道“原来聂兄意在驸马之位?”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晏兄有娇妻在侧,自然不能体会孤家寡人之苦。”
见他背影潇潇,心中有难言之意,说不清道不明。
玄天宗究竟有何图谋?
这傻丫头……
“冷大哥”纤手摇摆,见他难得出神,带着几分恬淡的笑,让人心内为之一暖。
“傻丫头,我们成亲吧,我怕……我怕夜长梦多。”
诉情
“我来环月山庄确有所图,冷大哥,我不能……虚占了少夫人之位。”
听他所言,若不动容,难免有假,瞒得越久越对不住他的一番真情,今日倒也想坦白说来,不再掩饰。
“接着说,我听着”冷临风拿起折扇,也不打开,在桌上浅浅的比划。
“我终归是要回落霞山的,你是好人,该有人好好待之,我……,你曾说紫澜刁蛮任性,其实她说话未必无理,你该得更好的女子相伴。”
“说完了?”他眸光闪烁,不明其意,只看着落琴不放“换我说”
起身将落琴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便往外走去。
“冷大哥,你放下……你……”羞红了脸面,绣鞋上的穗子轻轻的摇动,他越抱越紧,神色却难得的肃然。
走出乘风阁,向左一拐便见他的居所—乐竹居,脚步丝毫不停,径直而入。
他远游江湖之时,落琴出于好奇,每每入内,诵读名家典籍,习棋谱医理。
知道里间陈设,少奢富精致,多粗朴大气,算是简约之室。他步法极快,绕过外院,直入内间。
“冷大哥……”
“你放心,我吃不了你……”
宽阔的内室,仅有书案,床帏,窗格透光,满地的暖阳,如同点点的碎金,让人睁不开眼。
《素节君子》乃是一幅长约五尺,宽三尺的绢帛,落款处写有舒人二字。大笔挥就,自有佳意。
她自然识得,每次进出总要端详许久,临摹他的笔触意境。
他停在画前,将她放下,用手将画一拉。
“冷大哥”落琴心疼珍品不易,却被他所阻。整轴而下,出人意料,竟内有乾坤。
一素雅妇人,眉目俊秀,抱着一个襁褓小儿,淡眉慈目,风姿自然,也是一幅短轴,整个隐在其后,所以很难察觉。
“这是……”落琴诧异的问道。
“我娘”
“你娘?”他是晏家长子,她娘自然也是晏夫人,只是新夫人乃成王郡主,旧夫人为晏九环所爱,这个夫人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没错,我娘”他神色略重,收敛昔日调笑之态
“晏府之中,人人都道大少爷为盟主所爱,少有人及,因此各院夫人都礼遇三分。
幼时,元初打破九龙玉盏,被爹吊起来责打,谁求情都无用,而我呢,弄丢了武林盟主的腰牌,爹宁可搜遍整个山庄,都不愿责备我一句,你道是为了什么?“
侧目见他,倒也有奇,一般父子便是感情深厚,也不如晏九环爱子之心。
虽然冷临风不可多得,乃为父之人的骄傲,可言辞态度却也是客气礼遇的奇怪。
相比晏元初的小心谨慎,他这位晏家大少爷倒是随意,潇洒的多?
“已故的奶娘告诉我,我爹亏欠了我娘,自然也亏欠了我,这债便是生生世世也还不清,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懂事起,我便与元初,紫澜不同。
“少年时,我勤奋阅卷,日日诵读至深夜,猎场上便是再恐惧凶险,我都要拼死的往前冲。
凡事必争上游,只不过是为了引得爹的注意,只是希望我娘在天之灵引以为傲。
天子伴读,少年英雄,环月山庄晏元綦之名人尽皆知,那又如何,我没有半分快乐。
十六岁那年我随爹去古寺参佛,听方丈大师的一席话,顿觉人生苦短,名利为虚,我该好好的存活于世,而不是追逐虚无之念。
自此之后,我厌倦了那些急进表现之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满腹的医书可以悬壶济世,一身的武艺也可除暴安良。
我不求庙堂,更厌倦功名,游历人间奇山丽水,遇见困难之人,便施以援手,遇见凶恶之徒,便予以惩戒。
冷临风是我的化名,千面神捕乃是江湖中人给的别号。
我日日开心自在,这才是我娘乐见的,你瞧她还如往常一般的微笑,我深信今日的我远比当时的我更能让她欣慰。”
他指尖轻颤,目不斜视,只盯着画卷,面上俱有深情,让人动容。
落琴听在耳中,泪水盈眶,蕴含着,怎么也落不下来。
晏九环亏欠她娘?自古男子亏欠女子,惟有情之一字,转目再看画中人像,如此温柔端雅,她初得娇儿,自然欢喜。
这份发自内心的容光胜过无数佳丽,这是幸福自足的笑容,哪里比得之后,晏九环三妻四妾,屡次纳入新妇,洞房花烛。
她想必寂寞空庭,郁郁而终,这份亏欠果真世世难偿。
这位原配夫人在山庄无人提起,晏九环便是记得且深深怀念的也惟有戚桑一人。
同为女子,同为夫人,竟然有如此的差别,这武林盟主晏九环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手被冷临风执过,有些紧,她忍着痛,凝视着他“今日说起这些,无非想让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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