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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好逑-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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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霆看着她:“他人呢?”

“随将官出去了,过些时候才回来。”宁儿声音低低,瞥瞥薛霆,忙道,“表兄,他如今入了军中,昨日救城的援军,也有他一份。”

薛霆未回答,继续问:“他是何人帐下?”

宁儿想了想,道:“是个什么副都护,叫裴,裴……”

“裴行俭?”薛霆问。

宁儿恍然,点头:“哦,就是裴行俭。”

薛霆没说话,啼笑皆非地叹口气,觉得真个造化弄人。裴行俭,裴荣的叔父,自己的父亲也推崇备至,谁想,帐下匿着自己的情敌。

“表兄,”宁儿一脸犹疑,“你……你还讨厌稹郎么?他如今也是军府里的,是我们一边的了。”

她特别强调“我们”,薛霆听着,一哂。

“你果然还挂着他。”他似笑非笑,“表兄我千辛万苦守城,九死一生醒来,你首先说的就是邵稹。”他有模有样地长叹口气,“我这表兄,到底比不得旧情人,用完也该扔了……”

“不是!”宁儿急红了眼,忙解释道,“稹郎是稹郎,表兄是表兄,你二人……你二人我都会放在心上!”

看她慌乱的样子,薛霆笑起来,却或许是因为刚沉睡醒来,喉咙里涩涩的。

都会放在心上……自己这亲表兄,殷勤了一年,仍然没占到半分便宜啊……

邵稹随着大队人马,在杨木周遭百里清扫,确定无残敌出没,返回了城中。

“回来了!”才下马,一名同僚走过来,笑道,“如何?可捉到了个吐蕃小王?”

邵稹笑笑:“哪有那么蠢的小王。”说罢,却不多话,将马交给旁人,道:“我去去就来!”说罢,快步朝城内跑去。

心里火急火燎。

深秋的风很大,寒气已经有几分锐利,但是邵稹却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走起路来能带起风。自从昨日跟宁儿相遇,他觉得整个天地都焕然不同。

自己长久以来的孤寂、忧愁和坚持,细究起来,不过是为了与她再见。可惜那时,薛霆的出现将二人相叙打断,宁儿看到他倒下,惊惶不已。邵稹帮着把薛霆抬入室中,又去请了军医。他想陪着宁儿,可是未待得许久,队里将军务分派下来,他只得走开。

虽短暂,但那种狂喜和满足,邵稹至今觉得不敢相信。他怕自己晚一步,宁儿就会消失不见。

“你……你不会又不回来了?”他还记得离开的时候,宁儿紧紧拉着他,发白的小脸上,泫然欲泣。

邵稹想着,心头愈加发紧,步子更快。

“石真!”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邵稹回头,却见是焉耆都护王霖。他只得停下来,向王霖一礼,“都护。”

王霖与史图奴一起,笑看着邵稹:“此番救城,石骑曹当记大功。”

邵稹谦道:“真奉命而来,自当全力以赴。”

他虽官职微小,在此处却是裴行俭的面子,又帮了大忙,王霖和史图奴礼遇有加。

史图奴道:“石骑曹在此正好,我等正要去探视薛观察使,不若一道。”

邵稹知道薛霆的官职,听他们这么说,却是正好,应下,一道往前方走去。

薛霆吃了些食物,又静躺一会,听到从人通报王霖等人来访,他立刻坐起。

宁儿担心他的伤,想阻止,薛霆却摇摇头,道:“无碍。”说罢,让从人给自己整理了装束,请他们进来。

宁儿回避出去,才转过廊下,忽然瞥见大门进来的人之中,有那个让自己牵挂的身影,心间砰然一动。

邵稹跟在史图奴身后,亦看到了宁儿。虽不能面对面,可目光相触,他的心中已是踏实。

那不是梦,她就在这里。

邵稹的心蹦着,对她微微一笑,随着众人进了室中。

薛霆虽年轻,官职却比王霖高一些。见他要起身,王霖忙上前扶住:“使君劳苦功高,又有伤在身,切莫动弹才是。”

薛霆谦过,只得在榻上与众人见礼。当他看到邵稹,目光微微一凝。

“这是金山副都护裴公麾下骑曹,姓石名真。”王霖介绍道,“察知杨木有难时,裴公正在焉耆,将石骑曹派来支援。石骑曹领一百精骑先行,突袭杨木往西五十里的各处烽燧,又切断敌军后援。我方援军能顺利赶到,石骑曹乃是首功。”

薛霆听着这话,看向邵稹,微笑:“如此,石骑曹真乃英勇过人。”

“使君过誉。”邵稹对那目光中的复杂视而不见,谦逊一礼,淡淡道。

寒暄一番,王霖道:“不知使君下一步,要往何处?”

薛霆道:“正是往焉耆。”

王霖颔首:“使君有伤在身,不若修养几日再动身。某留下千人护卫,可保无虞。”

薛霆摇头:“某还是随使君一道离开。军医方才来看过,这些伤并不碍事,昨日乃是操劳过度,以致晕厥。”他感到邵稹的目光投来,淡然道,“且此城中,平日容纳不过五六百,另分派这许多人在此,且不说诸事麻烦,亦不合规矩。”

“这……”王霖与史图奴相视,皆有些犹豫。

这时,外面有从人通报,说金山副都护裴行俭有文书来到。

王霖拆看一看,面色大喜,笑道:“裴公果然心思通达!”

薛霆和史图奴皆露出讶色。

“裴公书中说,他正要往大都护府,与薛使君同路,可在焉耆等候薛使君。”说罢,转向邵稹,“此番,还要辛苦石骑曹,护送使君往焉耆。”

薛霆诧异,心中忽而一动。

他看向邵稹,只见他已经行礼受命,抬起头来看他时,目光坦然。

杨木城小,安顿不下许多人。夜晚,许多军士在城外搭起帐篷,从城墙上望去,篝火延绵。

自从邵稹跟着那几人离开,宁儿再等,他也不曾来。

心中很是失落,但她明白,自己再怎么相见他,也不能贸然去。昨日,目睹她与邵稹相会的从人和婢女,都被薛霆严令缄口。而来西域之前,薛霆也曾警告过宁儿,邵稹的过往是不能暴露的。如今邵稹虽有了正籍,则更应该小心。

“别望了,他不会来的。”薛霆的声音传来,宁儿一惊,回头。

薛霆半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睛却看着她。

“什么不会来……”宁儿嘟哝道。

薛霆淡笑:“他要护送你我去焉耆,路上多的是时机。”

宁儿不答话,片刻,看着他:“表兄,若我不曾喜欢稹郎,你是不是不会这么讨厌他?”

“嗯?”薛霆愣了愣。

“表兄一提到稹郎就没好话,如今这样,现在还这样。”宁儿皱眉道,“他真的是好人。”

“是好人,便证明来看。”薛霆目光沉静,“让我父亲心悦诚服地允婚,那才是好人。”

宁儿被他这话噎住,虽还是不服气,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

她坐不多久,告了一声,自己回房歇息了。

薛霆看着她的身影,有些后悔,把书扔在一边,看着屋顶。

自己的确提到邵稹就会心浮气躁,可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怎还如此不淡定。

这般时候,岂非更惹她讨厌……

宁儿跟薛霆置气,闷闷地躺在榻上,却许久也睡不着。

深夜,外面已经安静,旁边的榻上,传来侍婢的微鼾。忽然,宁儿听到有什么打在窗子上,像熟透的果子落下,轻轻地,一下,两下……她睁开眼睛。

窗上,一条一条的木棱将月光切开,却看不到什么。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到窗前望了望,依旧什么也没有。正疑惑,忽然,门上又传来相似的声音。宁儿忙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轻轻将门打开。

门外,依旧什么也没有。

从人们都去睡了,庭院的门却开着,露出一条缝。

夜里有些冷,宁儿无声地取下裘衣,裹在身上,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后院的门外,却见邵稹立在一辆马车旁,见宁儿出来,展眉一笑。

“稹郎……”宁儿在喉咙地低低唤一声,朝他怀里扑去。

邵稹紧紧抱住她,吻着她的脸颊,轻柔十分,好像怕碰坏一样。

“人多时,我不好来。”他低声解释道。

宁儿点点头,仍贪恋地埋在他怀里。

邵稹四下里看了看,道:“宁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处,你且那车上去。”

宁儿讶然,却见他指指一旁的车。那是一辆牛车,满载着干草。

“都是干净的。”邵稹忙道,“你待一会就能出来。”

宁儿好奇地问:“你带我去何处?”

邵稹笑起来,月光下,他脸上长着胡须,一双眼睛闪着调皮的光:“我带你去看星星。”

54。星辰(下)

城外驻扎者几千人,城门便也不那么紧要了。夜里;城门仍然开着;以便内外送东西。

宁儿躲在牛车里,身上盖着一层干草;不重;也不觉得难受。她听到有人道:“石骑曹;这么晚,上何处去?”

邵稹答应道:“拉些草出去;给弟兄们取暖。”

宁儿一动不动,几乎摒住了呼吸。听着邵稹不紧不慢地寒暄;她忽然想起从前,邵稹带着她用假过所通关津;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紧张得要死。

邵稹不敢让宁儿等太久,出了城门以后,一路不耽搁,走到僻静处,他四下里看看,忙将马车停下,将最上面的一层干草拨开:“宁儿?”

话音未落,宁儿已经坐了起来,借着月光,邵稹看到她头上和身上,到处是长长短短的草梗,不禁笑起来。

“你还笑……”宁儿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委屈地瞪他,可碰到那目光,却有些不舍得责怪。

那小脸半嗔半笑,迷得邵稹目不转睛。

“有稻草也挺好看的,就当是戴了花,呵呵……”邵稹傻笑着,四处望望,片刻,低声道,“会骑马么?”

“骑马?”宁儿这才看到旁边一根木柱上,立着一匹马。

“不会也没关系。”邵稹道,却长臂一伸,将她抱了起来。

宁儿惊了一下,未几,却已经坐到了马上。邵稹也翻身上去,紧挨着她身后。

他一手抱住宁儿,一手抓住缰绳,轻轻一夹马腹,“咄!”

马儿听话地驰骋开去。

夜里的荒原,很冷。风刮过,沙碛地一望无际,天上的月亮、星辰和地面,仿佛连作了一体。

邵稹不敢走太远,将营地的火光留在视线之内,停了下来。

宁儿望着天空,睁大了眼睛。

明月当空,却无阻星河的光芒。无数星辰铺作河汉,一闪一闪,朝她眨着眼睛。忽然,一颗星落下,划过天边。宁儿惊叹着,伸出手来,似乎想将它接住,它却似雨滴一般,消失在夜空之中。

邵稹看她这般,忍不住笑起来,满是温柔。

“冷么?”他问,将宁儿的裘衣拢了拢。

宁儿摇摇头。

邵稹却觉得这里真的冷,想了想,将她拥在怀里。

昨日和不久前,二人相见,皆是喜悦至极。而现在,清风旷野,天地寂寥,二人相对,只觉各自有一肚子的话,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邵稹看着宁儿,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脸上,近在咫尺,黑夜里,似幻似真。可满怀的触感和气息,却是真真切切。邵稹有些恍然,觉得像是回到了去年的长安,他们就这样挨在一起,说说话,听着彼此的心跳,已是满足。

心潮澎湃,邵稹看着宁儿鬓边的乱发,却倏而感到惭愧心疼。

中原到西域,万里迢迢,跋山涉水,还要经历大漠里的炙热和苦寒。这些本该邵稹去做,可如今,却变成宁儿来承担。他若是再争气一些,怎会累她受这样的折磨?

刚逃走的时候,他一度绝望,甚至从不敢设想他们见面的样子。直到他收到萧云卿的书信。邵稹和萧云卿相识已久,他什么心思,邵稹自然知晓。他知道宁儿在等他,又急又愧,于是毅然去投了裴行俭,只有挣一身功勋,才能回中原见到她……“稹郎,你怎么不说话?”好一会,宁儿问,“你在想什么?”

邵稹抬手,将她的头发理了理,低笑:“你也不曾说话,你在想什么?”

宁儿眨眨眼,轻声道:“我在想,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邵稹默然,少顷,微笑:“我也这么想。”

宁儿殷切地望着他:“稹郎,萧郎说你落了籍,是真的么?”

“是真的。”邵稹颔首。

“我听他们叫你石骑曹,”宁儿想了想,问,“你改了名姓?”

“正是。”邵稹苦笑,“我在罪册上,若用本名是不行的。”说罢,他将自己如何在石儿罗一行人的帮助下逃到西域,又如何护送他们族人到庭州,最后落籍的事,说了一遍。

宁儿原来只当邵稹找到了安稳路子,没想到,一切来得竟是如此艰险。她望着邵稹的脸,抬手,轻 过上面的胡须,密密的,有些硬。

她的手掌 ,很舒服,邵稹忍不住也抬手,将它包在手心。

“你……你受了许多苦……”宁儿哽咽道,“若不是当初为了送我找舅父,你本不会这样……”

“你还说……你还说我若遇到合意之人,自管去嫁……”宁儿悲从中来,越哭越委屈,泪水涟涟,“你……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呜……”

邵稹大窘。

“宁儿……”他有些忙乱,笨拙地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却被宁儿拉开,转过脸去。

“宁儿,”邵稹叹口气,“我错了……我真错了!”

宁儿的双肩 着,用眼角瞥他。

邵稹急忙道:“那信是我离开长安前写的。宁儿,你也知晓,那时我是罪犯,就算能逃走,也不知过得多久才能回到中原。你年华正好,若为我误了,我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宁儿盯着他:“那……那现在呢?”

邵稹深深地看着她,额头与她相抵:“宁儿,我不会再说那样的话。我从军,就是为了实现当初的诺言,与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徘徊,伴着温热的气息,宁儿几乎陶醉。

邵稹将宁儿脸上的泪水擦掉,道,“我败露之事,与你无干。这些日子,我都想明白了,我如今有了正籍,便要在这西域干一番事业,堂堂正正地回中原去,向你舅父提亲。”

他的目光灼灼,宁儿的脸一下发起热来。

“你……你怎知我舅父定会答应……”宁儿嗫嚅道。

邵稹笑笑:“你忘了?我说过,我会比所有人都好,让你舅父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怎么个好法?

宁儿心里问,却没说出来,把头埋在邵稹的胸口。

“宁儿,我不会负你。”邵稹吻着宁儿的鬓发和脸颊,“你信我……”

宁儿眼眶发涩,点点头,却将他抱得更紧。

侍婢睡到半夜,忽而醒过来。迷糊间,她觉得有动静,忙睁眼去看。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宁儿躺在被褥里,与刚睡下时一样,旁边,放着她的裘衣。

再看向窗子,只见窗帘开着,月光斜斜照入,伴着寒风。

原来是风啊。侍婢揉揉眼睛,坐起来,将窗子关好,打个哈欠,重新躺了回去。

薛霆要去焉耆,王霖思索一番,最终还是在杨木盘桓了两日,与他一道启程。

与史图奴别过之后,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杨木,朝焉耆而去。

薛霆有伤在身,不能骑马,为防颠簸,马车上还铺了许多厚褥子。

风吹开车帏,外面的荒原风光在阳光下呈现着苍凉的颜色。薛霆不禁撩撩帘子,看向后面的马车。

宁儿坐在马车里面,看不到身影。不过,薛霆却能看到不远处的一骑身影。

邵稹坐在马上,身形笔挺,看不清神色。

薛霆的目光停留片刻,将车帏放下。

我是官,他是贼!

他想起以前对宁儿说的话,义正辞严。

官,贼。

老天果然爱作弄人。薛霆无奈地想,如今他也是官了,自己竟是没了说法。并且,他们似乎还要一起走上一道……

从人走在车旁,听到里面的动静,忙道:“郎君,可有吩咐。”

“无事。”薛霆淡淡道,不再说话。

杨木城的捷报传到焉耆,上下皆是振奋。

裴行俭是客人,听到来使绘声绘色说到骑曹石真破敌的功劳,神色如常,却不掩唇边的一抹淡笑。

焉耆长史崔瑁对这位金山副都护不敢怠慢,恭维道:“久闻副都护帐下兵将所向披靡,百闻不如一见,骁勇如此,我等之幸!”

裴行俭莞尔,道:“这是儿郎们英勇报国,不负父老。”

崔瑁称是。

二人说话时,正穿过大街。市井熙熙攘攘,城墙下,新贴了几张布告,许多人在围观。

“王六……抢劫……哎呀,别的字都认不得了,大郎,旁边那画着个人的,下面写的是什么?”

“邵稹……我看看,这个不得了,山贼啊,杀过十五人!”

裴行俭忽而止步,朝那边望去。

崔瑁见状,道:“那是刑部新发来的通告,缉拿犯人的,今日才贴上。”

“哦?”裴行俭的脸上似有些兴趣,走过去,看着其中一幅像。那张像画得不算太好,却将人脸的形貌特征之处标得明白。裴行俭目光锐利,未几,落在像下的名字上——邵稹。

“西域人员杂乱,许多中原的亡命之徒逃来此处。焉耆又是咽喉之地,朝廷每每通缉,也必不放过。”崔瑁苦笑道,“就单说这个邵稹,通告已发了两回,也不知何时能拿到。”

裴行俭听着,颔首:“如此。”

崔瑁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这些不妥。裴行俭用人不拘一格,在西域各都护府是出了名的。他只看能耐,不管出身,无论汉人还是异族,甚至囚犯,他看上了,就敢启用。这般行事,安西大都护匹娄武彻也颇有微词,无奈,裴行俭的上头是金山都护,那边允了,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可裴行俭并无异色,笑笑,与他走过城墙,回了官署中。

才进门,忽然闻得城上有角鸣声传来。

从人匆匆来报:“禀长史,都护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朝廷来的观察使!”

55。伤药

裴行俭是裴荣的叔父;又与薛敬相识。入城之后,两相见礼,薛霆将裴荣托他从长安带来的书信等物呈上。

裴行俭看了看;抚须笑道:“元钧万里而来;却是难为了。”

薛霆莞尔;行礼道:“公台客气。”

裴行俭知他身上有伤;命从人取来软榻;让他坐下。

裴行俭看着薛霆;见他仪表堂堂,称赞道:“某离开长安已久;只在从前看文敬来书提及元钧征百济,提作了左千牛。今日又有元钧坐镇杨木,领军民共破吐蕃,实在后生可畏。”

薛霆谦道:“公台过誉,杨木之战,全凭王都护、史都尉及众将士浴血奋战。”

裴行俭笑道:“元钧何自谦太过。”

二人寒暄一番,薛霆还有事,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忽而想起一事,对裴行俭道:“霆见杨木援师之中,有一骑曹,姓石名真,勇武过人。听闻,此人是公台帐下?”

裴行俭颔首:“正是。当时杨木未几,焉耆人马不济,某便将石骑曹派往杨木助阵。”

薛霆看着他,一笑:“原来如此。霆见其身手非凡,甚为惊叹。”

裴行俭微笑:“某与元钧一道往高昌,石骑曹护送,若元钧有兴,可切磋一番。”

“多谢公台。”薛霆神色无波,再礼,告辞而去。

宁儿作为薛霆的眷属,王霖特地让妻子曹氏接待。

曹氏生得一张圆脸,十分和蔼。见礼过后,她亲自将宁儿引人内室,吩咐侍婢煮茶。

宁儿 乖巧,言谈之间,曹氏十分欢喜,拉着她的手叹道:“看小娘子模样,妾便想到一双儿女,俱在长安家中,也不知何时得见。”

宁儿讶然,道:“夫人不曾将他们接来?”

曹氏摇头,道:“如何来得?儿郎要进学,不可荒废;女儿还小,怕在这边水土不服,哪里忍心。”说着,她看看宁儿,称赞道,“相较之下,小娘子甚是勇敢。妾听闻薛使君是小娘子表兄,特地带小娘子来游历?”

宁儿赧然,遮掩道:“妾本是要去沙洲拜佛,表兄不放心,便一路带了过来。”

“薛使君如此亲厚,小娘子是有福之人。”曹氏笑道。

宁儿也笑笑。侍婢送来瓜果,二人一边品尝,一边闲聊。宁儿说了些长安的事,曹氏听得津津有味。

“妾自从来到焉耆,许久不曾与人谈得这般酣畅。”曹氏道。

宁儿讶然,想了想:“此间的眷属不多么?”

曹氏道:“并无许多,从长安来的,只有妾一人。”

宁儿疑惑不解。

曹氏抿唇:“娘子且看那大街上,有多少中原来的人带着眷属?妾来到此地,全因丈夫身体不好,放心不得。年轻些的,索性就在当地成了家,不回中原了。”

宁儿心中一动,看向曹氏:“不回中原,留下来定居也行么?”

“定居?”曹氏笑而摇头,“安西四镇,兵戈不断,中原人若非不得已,谁敢长居?要来也不会来那么远,去沙洲、瓜州,还稳当些。”

宁儿点点头,若有所思。

曹氏离开之后,薛霆也回来了。

宁儿连忙让从人去请郎中,又呈来膳食和汤药。

路上劳顿,又一番应酬,薛霆的确累了。他刚在榻上躺下,就觉得伤口的疼痛隐隐发作,长吁口气,闭闭眼睛。

“表兄,十分疼么?”宁儿忙走过来。

薛霆看她神色关切,心头一暖,觉得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

“无事,就是有些累。”他温和地说。

宁儿还是不放心,有不好自己去查看他的伤口,正要去让从人催郎中,却见郎中匆匆进了来。

郎中给薛霆把把脉,说要换药。宁儿不好逗留,只得走出屋子。

才到院子里,她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望去,却见邵稹立在门外,正与守门的军士闲聊。

心微微一动,宁儿让侍婢去庖厨中看看粥的火候,未几,朝那边走过去。

守门的军士见宁儿出来,连忙行礼。宁儿低头走过,一转,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一棵合抱大的沙枣树立在院子里,叶子在风中沙沙地响,金灿灿的。

宁儿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却见邵稹跟了来。

二人相视,皆是一笑。

从杨木来焉耆的路上,宁儿虽然没有跟他说过话,但是每每撩开车帏,总能看到他。心里的踏实,恍如从前。

有稹郎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路上累么?”邵稹问她。

宁儿摇摇头,问他:“你呢?你一路上都在骑马,到处跑来跑去,不曾歇过。”

邵稹的心酥酥的,她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那算什么。”他眼睛弯弯,语气满不在乎,拍拍胸脯,“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宁儿望着他的笑容,忍俊不禁。

邵稹就是这样,事情再艰难,在他眼里仿佛也总有康庄大道,永远能笑得这样明朗自在。

这才是她的稹郎。

阳光灿灿地晒在头顶,经过这些日子风吹日晒,宁儿的皮肤似乎黑了一些,可在邵稹眼里,却依旧美得动人。

他见她双目盈盈地看着自己,没来由地老脸一红。他掩饰地望望头顶,将宁儿拉到树荫下。

“方才我见郎中进了来,是看你表兄么?”邵稹问。

宁儿颔首:“正是。”

虽然不情愿,但邵稹知道宁儿对薛霆多少事牵挂的。停顿片刻,他问:“他……嗯,伤势如何?”

宁儿神色有些黯然:“郎中说,他要多休养。可他受伤以来,总在奔波。”

邵稹也知道情形,沉吟一会,安慰道:“不必担忧,你表兄本身体强健,如今到了焉耆,好好休养几日,必可康复。”

宁儿听他这么说,忧色顿时开释许多。她还想再说话,忽然听到侍婢唤她的声音:“……娘子,你在何处?”

二人一惊,邵稹苦笑:“你这些仆婢,盯得好紧。”

宁儿见邵稹就要离开,一脸不舍,这一分别,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稹郎……”她拉着他的手,声音嗫嚅。

邵稹亦是留恋,看着她,忽而一笑。

“宁儿,你……”他声音有些干,“你把眼睛闭上。”

宁儿一怔,望着他,触到那灼灼的目光,顿时双颊烧热。

邵稹却不等她闭上眼睛,低下头来。

他的轮廓遮住了阳光,秋风的味道很干净,不冷,相反,却带着异于寻常的温热。湿润的,有些生硬,如同迷药,教人心跳蹦将出来……

侍婢到处转着,正要再唤,忽而见宁儿从一处小院里走出来。

“娘子。”她忙上前,一脸叫苦,“你去了何处,也不说一声!”

宁儿的目光却是飘忽而闪亮,两颊红红的,像被晒伤了一样。

“我……”她声音轻柔,“方才我看到一只猫,十分好看,就去追了……”

“猫?”侍婢讶然,瞅瞅院子里,“谁家的猫?”

宁儿却唯恐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岔开话,将她拉走开去。

——你闭上眼睛……

——保证不怀孕!

方才的种种,与从前重叠,宁儿走着,脸上不自禁地漾着笑容。

稹郎,从来都没有变呢……

薛霆换好了伤药,看到从人将膳食呈来,便让人去唤宁儿来用膳。

不料,好一会,宁儿才姗姗迟来。

薛霆见她神色,觉得有些异样,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正要发问,宁儿跟郎中说起话来,问他薛霆的伤势如何。

郎中对薛霆不好好休养,本已是一肚子怨气,如今宁儿提起,便毫不客气地长篇大论起来,说得薛霆很是不好意思。

“表兄都听到了么?”送走郎中之后,宁儿严肃地看着他,“今日起,表兄要好好养伤,再不可去拜会这个拜会那个。”

薛霆看她义正辞严,不禁赧然,忙苦笑应下,先前想问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待得膳后,宁儿离开,薛霆正要歇息,从人却来禀报,说有人求见。

薛霆惦记着宁儿的话,问:“何人?”

“是……是石骑曹。”从人目光闪烁。

邵稹未着盔甲,一身寻常衣袍,如从前一般,腰侧挎一把刀,周身气势清爽锐利。

门外阳光强烈,薛霆坐在榻上看着他进来,眼睛微微眯起。

薛霆让从人退下,二人面对面,各自的目光中都含着打量。从长安到杨木,再到焉耆,变的是身份,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却毫无变化。

“何事?”薛霆简短地问道。

邵稹也无多虚礼,看着他,道:“你受伤了,我送些药来。”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放在薛霆面前的案上,“这是疮药,胡人秘制的,□刀伤箭伤,在西域有奇效。”

薛霆露出诧异之色,看着邵稹,片刻,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若是想讨好我,你还是收回吧。”他缓缓道,“你的药再好,我也不会把宁儿给你。”

“你别搞错了。”邵稹神色无改,淡淡道,“这药不是为了宁儿,是还你当初救我的人情。”

56。寒风

人情?”薛霆一愣,这才想起来;邵稹的确欠着自己的人情;去年为了掩护他走,自己腿上是挨了一刀的。

倒是懂些仁义。但薛霆不打算让步,看也不看那伤药:“不用你还,你莫来纠缠宁儿便是。”

邵稹双臂环抱;不为所迫:“我与宁儿乃两厢情愿;我与她如何;与你何干。”

薛霆知晓他是流氓;也不动怒,冷冷道:“我是她表兄。”

“她也叫过我表兄。”邵稹悠然道。

“你诱骗于她,包藏私心!”

“我从未骗过她;若说私心,你不曾包藏私心?”

“可我不曾去做江洋大盗,亦不曾作奸犯科。”

“作奸犯科又如何,你所以清白,不过是仗着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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