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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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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方氏这才叹了口气道:“哎,你那命短的老子旧日里想的就是这个,才送了你去读了两年学的,现在既是得了个这么能耐的先生,想来你也是知道该怎样的。”

青武这才端正了脸色,对着方氏郑重重新应了,方氏这才满意了去。

第二日,方氏又起了个大早去上工不提,顾早也早帮着青武收拾了换洗衣物,并一双三姐新做的鞋子,裹了一个包袱,又拎了铺盖,叮嘱了三姐在家,这才陪了青武一道,先是到了那街面的书肆。 

昨日石先生便已是开了个书单,让照着去买。原来此时的科举还不像后世那样单单就一个八股,考的是经义、策问和诗赋,经义便是儒家里的一些典章,大体便是后来南宋朱熹编印的四书五经那几本,因了石先生现今也只是存了考较一个月的心思,所以并未叫买齐,只是单单列了一本论语。青武从前进学的那先生,教的不过是些百家姓和千字文,两年里断断续续的功夫颠来倒去也就这么个启蒙水平,论语却是没有学过,所以书也需重买。

顾早兴冲冲进了书铺,问了那店主价钱,却是被吓了一跳。她从前便是嫌书贵,此时方知什么叫贵;书本居然是论页算价钱的,一页纸四文,这论语二十篇一本下来,价钱却也是要一贯多了,抵得上一个月的房租钱。

顾早只是惊讶了下,好在今日身边的包袱里带够了钱,当下又挑了些纸笔砚墨,一并数了钱付了,这才拿了东西出了书肆,叫了辆车,朝那金明池去了,到了守道堂,先是让青武拜见了石先生。

那石先生见青武样貌忠实,眼睛却是灵透,便心生了些好感,又让写了几个字,见墨迹挺拔,颇见风骨,暗自点了下头,受了他三拜,算是暂且入了学堂了。

顾早已在石娘子的引领下到了后屋将青武的床铺打理妥当了,这才转了出来。本想再叮嘱他几句,却从门里见到他已是坐在了学堂里听那石先生授课,神情专注。虽是年纪在那些学生里瞧着是有些小的,却也是有模有样,心中欢喜,又生了几分感概,远远地立着看了一会,这才谢过了石娘子,自己回去了。

那腌萝卜的生意已是渐渐地起稳了,门口的小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缸子坛子,品色也从刚开始的腌萝卜卷、小萝卜串、烧酒萝卜发展成了现在的腌菘菜、腌香椿、糖醋蒜头、酱瓜酱茄……竟似要开了个齐备的腌菜铺一般。 顾早自己也去买了好些个坛坛罐罐过来,想是此时烧瓷发达的缘故,发现原来这瓦釉的粗缸罐是目前为止她发现的最便宜的东西,老大的一个也不过十文钱,怪道那做酱的跑路了,剩下的这些个裂嘴的都没被胡氏给收了去,只是那好的却一只也不见,想来虽是便宜,也是必定给她顺去了。

这生意做顺了,顾早那萝卜西施的名号却是越叫越响,没半个月,居然这整条夜市街的人便都认识了她,喜她为人爽利,那一口一口的“萝卜西施”叫得好不欢快。

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果然是颠扑不破的千古真理。名头响了,这街上有些不入流的见她人长得美貌,又只是两姐妹,且渐渐也不知被谁传开了她是个没了夫家的妾,这动起了歪脑筋的人便络绎不绝了起来,言语调戏那是家常小菜,便是趁了边上人少之时拉拉扯扯也是常有的。

顾早却也不是个吃素的,几次了下来,便也多了个心眼,和三姐出来支摊子时便都将下工了的老娘也提了出来,不用她买卖,只是支了个板凳让她靠在树上坐,见到了那不怀好意的人,方氏便是如猛虎出山,捉住了一顿又撕又骂,没几次,这整条街的人便又都知道了那萝卜西施虽是个水灵的,她家那老子娘却是只惹不得的母大虫,便也只好渐渐息了那心思。

青武每十天逢了休沐日便回来一次,三次下来,便是那月考了,居然说是得了中上的评定,虽不是上好,但他年岁偏幼,又是个断过两年学的,有这样的成绩,却已是不错了,那石先生也是个知情的,当下便正式收了他做学生。

顾早知道了这消息,很是欢喜,当晚特意也不去支摊了,和三姐买了食材,自己亲自动手,做了豆豉煨肉、油丝蛋、烧肠、面筋、青菜烧米果,又将柿饼去核,与那熟糯米粉和了加蜜汁水,调润蒸熟了,做成了那冰糖琥珀糕,虽都只是贱价的东西,只是也摆了满满一桌,每人又吃了几杯外面沈娘子那饭铺里买来的百果酒,倒也乐乐呵呵地过了一宿。

顾早让青武捎带了特意多做的冰糖琥珀糕给石娘子,送他又去了学堂;才回来算了下这到了东京一个多月来的进项,刨去了萝卜菜蔬调料的成本,每晚均进两百五十文左右,统共竟也得了将近八千文,合差不多十贯的钱。按了此时东京城里家庭收入的类别来说,三千钱以下的属于贫困户,她虽算不上贫困户了,只是和那中等家庭的一万五千钱以上的标准相比,还是差了一半。

顾早却也不气馁,这刚第一个月,有了这样的进项,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且按着现在的模样来看,已是越来越大了,以后想必会更好,近来甚至隔壁沈娘子做焌糟的那家酒肆已是托了她来打听进货的事项了。只是她家院子小,放不了许多坛子,每日里腌的东西差不多又只够自己卖,所以还未答应了下来。

此时光她和三姐两个,又要买,又要腌,又要卖的,每日里只见是忙得似那陀螺在不停地转,方氏每日上工,便似刘姥姥掉进了大观园,哪里还肯辞工了不做,每日里回来只是不住口地卖弄自己新得来的关于主家的小道消息。顾早又想了自己以后的打算,心中便慢慢寻思着去找个帮手了,这却只能又找那牙侩了。不过只一说,第二日,临街那牙侩铺的便早早地领了五六个人过来站到了顾早的院子里,都是姑娘小媳妇的模样。

顾早正用手抹着那菜上的盐,洗了下擦干,这才转身瞧了过去,却是早已经瞧见那几个人面上的不快之色,心中一想便是明白了,应是都存了方氏那样的心思想要入大观园的,这腌萝卜和菜的地却是瞧不上眼,当下也不多说,只是对那牙侩笑道:“我这里味道确是冲了些,想是她们有些闻不惯,有没有别的人?”

那牙侩想了下道:“倒是有个,只是年纪小了些,我怕她不顶用所以没带了来。”

顾早道:“年纪小却是不怕的,我这里又不用她挑箩扛担子的,你带来我瞧瞧。”原来顾早想着自己这里地方破旧,那大些的人都是有了眼色的,便是雇了也不会好好做活,不如用个小些的。一则是那小小年纪便出来做工的,必定是家里穷苦,她有心照拂下,二则也是看中了好弹压。

那牙侩是知道顾早那萝卜西施名号的,存心想做成了生意,当下带了这几个姑娘小媳妇走了,第二日便又领了个过来,这次却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衣衫破破旧旧,顾早刚觉得有些眼熟,边上那三姐便已是叫了出来,原来竟是她们那日入京过十里镇时救过的那卖油果子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也是早已认出了顾早和三姐,立时便已是跪了下来要磕头,早被顾早扯了起来,问了缘由,才知道这小姑娘名为柳枣,是十里镇上的,家中也不过是种菜的,境况不大好,亲娘早没了,那后的又一连生了几个姑娘,巴巴地盼着小子,自然对柳枣横竖不满意,早早地便打发了出去蹭钱,原先是让卖那油果子,后来嫌没得几个钱,便托了牙侩,说是有看中的卖身了还是做工都不计较,便想趁机推了出去,省得整日在眼前晃荡。

顾早怜惜柳枣,立时便是与那牙侩说定了工钱,又给了中人费,那牙侩却是喜孜孜地走了,柳枣却是又要下跪了,这次是被三姐给拎了道:“你来是没问题,只是我家屋子小,只能委屈你和我们姐俩挤一屋,你莫嫌弃便好。”

那柳枣早已是眼泪汪汪道:“二姐三姐,我能又遇见你两个,还得了个睡的地,便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了,只盼你家能买了我再不用回去,便是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地。”

顾早早看出了不对,掀开了她衣袖一看,竟真的是瘦瘦的胳膊上都是扭掐过的青痕,心中暗骂那心狠的婆娘,当下柔声劝慰了几句,又听说一早过来饭还没吃,想起家里还有几个鸡子,便掐了点小葱,自己炒了个蛋炒饭给她吃了,却是刮得连一粒饭都没剩下。

18 顾大姐和羊头签

晚间那方氏回了家中,顾早几个还没去支摊,正忙着收拾东西,她猛不丁见家中竟是多了口人,屋里有些暗也没瞧清楚,待听说是顾早新雇了来帮忙的,心中便是有些不痛快了,噼噼啪啪地说道:“我这张嘴巴好容易挪出了家,你倒好,又接进了一张,雇便雇了,怎的也不找个力大能干些活的,这么个瘦丁丁的,能做得了什么?”

那柳枣和顾早三姐不过处了半日,便知道她们是个和善的,心中早已是欢喜不已。 她在外蹭了这几年的钱,也学会了看人眼色,见方氏有些不喜自己,早已经从里面走了几步到了她跟前,先是一声响亮亮的“老夫人”,然后便是笑了脸道:“老夫人,我便是那日你们救上船的那卖油果子的,我虽是个子小了些,但力气却是有的,老夫人有什么事情,只要吩咐我一声,我便总会给您处置得妥妥当当。”

那方氏自娘胎里爬出,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自己为“老夫人”,一下子便和自己这个把月来日日耳朵里听到,却是从未见过的那太尉府二品诰命老夫人重合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便轻了二十斤,借了外面的天光,又瞧见果然是那日的那个小姑娘,心中的那丝怨念也就消了去。当下咳了声,摆出了从前她暗地里模仿过的东山村里正夫人的模样稍稍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顾早和三姐暗中早已是笑破肚皮,都是强忍了,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这才招呼了柳枣一道去那夜市摆摊,那柳枣的嘴巴果然是个响亮的,大爷奶奶的甜腻腻叫个不停,硬是让三姐摇头自叹不如,却原来她才是那个做买卖的料。

第二日,顾早叫三姐和柳枣一道去那早市买些菜品过来,自己在小院里正忙着,突地瞧见门口站了一位二十出头的妇人,手上用稻草提了一块猪肉,两只猪耳朵,身后躲藏了两个女孩儿,一个七八岁的模样,另一个小一两岁,俱是只在那妇人身后伸出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那妇人样貌周正,头上扎了一块蓝底花布,身穿半新不旧的夹衣,只是袖口似乎隐隐还能看见有些油渍。

顾早没见过这妇人,只以为她是路过的,便不留意,正要回转了头,却见那妇人仍呆呆望着自己,面上似是有了悲苦之色,连嘴唇也微微抖动,心中便暗暗有些生疑,再仔细一瞧,却是觉得有几分面熟。 

那妇人此时已是几步走了进来,也不顾她手上盐卤腌臜,一把拉住便掉了下泪。

“二姐……,你怎的如此命苦……”

顾早一惊,脑中已是飞速地转了一圈,再瞧向她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盘,心里便已是明镜似的了,于是朝她笑了下,叫道:“大姐。”

那女子果然便是顾家的大姐。她原本嫁了县里的一个屠户,没几年公爹婆俱没了,便举家迁到了东京,如今住在那城南的坊巷桥,边上有个肉市,她夫妇在那里得了个铺子,便日日里操刀卖猪肉。前几日偶然碰到了自家的伯娘胡氏,被扯住告诉了一番,说是她娘家二姐刁钻泼辣,怪道命硬连官人也克死,才知道自己娘家俱已是搬到了东京,心中放心不下,这日觑了个空,便扯了自己的一对姑娘找来探望。

顾早见她拉了自己抹起了眼泪,急急忙忙地露出了个笑脸道:“大姐,我和娘他们到了京里也不过一个多月,日日里都瞎忙,心中总想着哪日有空了去瞧下你,却总是没得空,今日你自己来了可是正巧,快进屋坐下。”说着又笑问她身后那两个丫头的名字,原来大的那个叫珠儿,小的叫钏儿,知道自己娘今日要来姥家,都吵了要跟过来,顾大姐拗不过,这才带了来。

顾早洗了手,牵了珠儿钏儿进去,端出了自己昨日做的糖酥饼,那两个丫头起先还有些怯怯的,待咬了一口,见滋味竟是从未吃过的好,又见顾早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儿,很快便姨妈姨妈地叫了起来,很是亲热。

顾大姐见顾早脸容开朗,言语爽利,并无自己开始以为的那样抑郁不乐,倒也是忘了抹眼泪,只呆呆站在那里瞧着她,心中觉得眼前这个妹妹似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只是哪里不一样,一时却又讲不出来。

恰此时,三姐和柳枣也已经买了东西回来,见了顾大姐和珠儿钏儿,自是免不了又一番感叹。那顾大姐这才知道自己娘家现在做起了这腌货的买卖,尝了一根萝卜,竟是吃出了滋味,尽数嚼了下去才叹道:“你们如今过得顺当,我这心里也终是安生了些,从前路远,自己又是个没用的,也没照拂过你们……”说着那眼圈竟又是隐隐有些红了。 

顾早笑道:“大姐尽可放心,娘和三姐青武有我照看呢,你还愁饿了肚子不成?倒是你自己,还是要……”

三姐没那个心眼,只是顾早眼睛尖,早看出了顾大姐是个性子软和的人,见她进来的这一刻钟功夫,那眉头便是没舒展过,心中便已是隐隐觉得她日子应该不是很舒心。

果然,顾早只不过这样略略一提,那顾大姐的脸色便已是暗了下来,低了头只怔怔瞧着正在吃糕饼的两个女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顾早暗叹了口气,有心问下,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若是个好面子的,自己问了反倒是给她没脸,便只轻轻揭过了不提,只拣了方氏的一些糗事来讲,逗得顾大姐也笑了起来道:“娘本就是个这样的性子。”

姐几个说着话,那时辰转眼便是临近午间了,顾早起身说要烧几个菜留大姐母女一道吃饭,顾大姐这才慌忙起了身,说要赶着回去顾铺子的,说话间竟是已经过了时辰。

顾早见她确实急着要走的样子,也不勉强挽留,只是见珠儿钏儿却是正和三姐柳枣说得高兴,嘴巴边糊满了糕饼的屑,抵住了脚不愿离去。那顾大姐便挂下了脸,举起手要打的样子,珠儿钏儿扁了嘴似是要哭起来,顾早急忙拦住了。她本是想留下这两个小侄女住几天,只是看自己这地实在是已经挤得连人都转不过弯了,好说歹说,又将剩下的糖酥饼都包了塞到了那小手里,总算是劝住了。她又拣了几盆腌菜萝卜捆好了让给那顾大姐,她这才讪讪地牵了自己的女儿,让她姐俩有空到她那处去玩,顾早应了,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晚间方氏回来,瞧见了那肉和猪耳朵,才知道是大姐来过了。家里这四个娃,大姐是第一个的,自然是她的心头肉,说了起来也已经是几年未见着了,唏嘘不已。顾早也不提大姐眉间眼角的虑色,只是拣好的说,夸珠儿和钏儿长得像娘,是个美人胚子,把方氏美得不行,喜滋滋道:“那是自然,你别瞧你娘现在长成了歪瓜裂枣,那都是嫁了你那个死鬼爹才这样的,你娘我从前可也是娇滴滴的,那腰身只一掐,二姐你倒是最从了我。”

方氏此言一出,便是嘴巴最甜的刘枣也是愣在了那里,歪着脑袋横竖看个不停,惹得方氏一阵笑骂:“你个小蹄子,瞅什么瞅,我若是个丑的,怎地会生出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此话倒是有道理。顾早借了昏黄的灯光仔细瞧去,果然在她那横肉道道的脸上还是依稀可以瞧出些自己脸容的影子,不禁暗叹了口气,这可真的是叫做岁月如刀,刀刀杀猫,只是她现在无论如何也是想象不出方氏自己口中当年那一掐小蛮腰时的模样了。

却说方氏第二日一早又去了郑门的太尉府上工。远远地便瞅见那建在东南的大门,虽是气派,却是不能进的,沿着那高高的青砖院墙一直走到了东北角的耳门,那守门的小厮自是认得她的,便放了进去,她这才熟门熟路地七拐八弯了几下,到了那建在一片耳房里的大厨间中。

这太尉府虽说是有两房,但二房的那个老爷,便是被称作二爷的,听说至今仍是孤身,脾性有些古怪,常年也不大在家的,所以基本就是住在东厢房的大房杨太尉一家和北边正房里的老夫人要伺候,两边虽是各有小厨房,但除了一些小点,日常的吃食还是统归了在大厨房里做。又因了快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怕人手到时候不足,这才又添了方氏和另几个婆子过来的。

方氏在那里,每日里不过和婆子们一道洗菜扫地刷锅的,比起从前的地里活,自是轻了不少,太尉府待下人也不十分刻薄,日日里吃得嘴上流油打饱嗝,又时常有那闲话唠嗑,所以心中倒也颇为得意,自觉出去了都有些高过她那些街坊一头的感觉,只唯一不顺心的,便是她的顶头上司,那被唤做六嫂的厨娘了。

这六嫂不过三十来岁,据说和那宣德门里御厨房的人也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手艺自是不错。府中的老夫人喜食她做的甜糕,特意命了多加一份工钱,所以在厨房里向来便是有些颐气指使的,翘起了头走路。偏偏在方氏眼里,这做菜也没甚花头,想她家那个从前连饭也会烧糊的二姐去了扬州李官人家两年,只不过在厨间里多看了几眼那大厨烧菜,现在不也做得东山村第一了吗?所以见这六嫂比自己还小几岁,却不过仗着会做几个菜,时常给自己甩脸子,那心里早就窝了火,只是强忍着没有蹦起来。

快近晌午时分了,厨间里却是挪进了一个穿红戴绿的俏丫头,也不进来,只站在门口嚷道:“六嫂,小奶奶有些嘴淡,吃不下去饭,叫你做了那羊头签过来喝两口。”

方氏正埋头在摘菜,她在此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早知道了这小奶奶便是大房里的那位侧室罗三娘了。

只见那六嫂急急忙忙搬下了自己的二郎腿,放下了才咬了一半的一块糕,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面上带了笑应道:“小翠,这就做,好了便会送去。”

那小翠见她应得伶俐,这才点点头,满意而去。

原来这罗三娘虽不过是个侧室,但年轻漂亮,素来在房里是个会耍弄的,年前让那杨太尉又人过中年犹得佳儿,喜得跟什么似的,加上她素来出手大方会打点下人,所以这府里会看风向的无不想尽力讨好巴结了她去,已是隐隐和那姜氏有了平分天下的态势。

这六嫂自然也不是个愚笨的,此时听那小翠说小奶奶想吃自己做的羊头签,立时便动手做了起来。

羊头签便是羊头羹汤,时人将羹惯称为签。只见她拿了一大把葱,只取了条里的那像韭黄的心,用淡酒、香醋浸泡了,其余的都随手扔到了地上。

方氏瞪大了眼睛,又见她拿了两个采买过来已经刮洗干净的羊头,只剔留了正脸两侧的嫩肉,余下的也都丢到了地上,嘴里说道:“这些不是府上那贵人可以吃的。”

方氏肉痛,忍不住过去了捡起那地上的羊头,嘴里嘀咕着作践,被那六嫂听到了,讥笑了起来:“你这婆子,捡叼我丢地上的,不正是那狗子吗?”

方氏大怒,将那两个少了脸颊肉的羊头一放,眼睛一睁,一撒子口水便已是朝那六嫂噗了过来。那六嫂岂肯吃亏,也不顾手上的活,叉了腰与方氏对骂了起来,两人越骂越凶,到最后拉拉扯扯地竟然动起了手,边上的人见劝不住架,早已经一溜烟跑去叫了那管事的。

19 方氏的春风得意

等那管事的匆匆赶到,一声大喝,方氏和六嫂这才停了手,只是两人的眼珠子仍都似那斗鸡睁得滚圆,气咻咻地喘着不停。 

那管事的姓卢,不过二十来岁,是府上大管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刚到了太尉府没多久。见好好的一个厨间被这两个弄得一团糟,豆苗菘菜撒了一地踩得不成样,气得骂道:“你们这些个婆娘,平日里闹得乌烟瘴气我也懒怠理,今日竟是动起了手,你们道这是那市井街头,由得你们一个个撒泼的吗?再不紧着,一顿棒子赶将了出去!”

方氏见那卢管事真的恼了,心里有些后怕,缩了缩脖子,微微往后退了一步。那六嫂却道他不过是个厨灶管事的,也未将他放在眼里,反是哼了一声,冷笑道:“小奶奶嘴淡,我给她好好的做着羊头签,这婆子却是无缘无由过来啐了我一脸,今日她若不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罪,我是决计不干的。”

方氏见她如此说道,刚刚那缩了回去的头便又已是探了回来,朝那管事的诉苦了起来:“她做羊头签,却是把个好好的羊头都丢了在地上,我看不过眼去捡了,她倒骂我狗子,我气不过才和她干了起来,为何要我磕头赔罪?”

不等那卢管事开口,六嫂已是嗤鼻道:“果然是乡下来的婆娘,眼界却只有那铜钱眼大,莫说是两个羊头,便是十个,百个,太尉府这样的人家也是丢得起,况且那羊头剩下的肉粗粝粝的,贵人们怎生咽得下去?”

那卢管事心里已是明镜似的,见平日里这六嫂便是有些不服自己的管教,心中早有不满,顿了脚看向她骂道:“你这婆娘也是个不知道深浅的,方婆子拣便拣了,你又骂她狗子做甚么?还是趁早快各自歇了好好做了分内的差使的好!”

方氏见卢管事竟是有些偏帮自己的样子,喜出望外地便是有些得意了起来。

那六嫂一怔,已是冷笑了起来:“卢家的,我可不是卖身过来的,不过是府上看中我手艺请了我来的,你今日若是不秉公处置了,只怕老夫人的寿诞,我也做不动菜了。”

那卢管事见六嫂竟是仗着府中老夫人好吃她一口糕点这样要挟,想着这婆娘若是万一真到时候梗了脖子走路,别说自己这小小的厨灶管事,便是那管家亲戚,只怕也担待不了,不禁又有些犹豫了起来。

他在那里犹豫,这边六嫂和方氏两个却又已经开始吵了。那卢管事见这两边都不听自己劝,一咬牙,飞身便出了厨间要去找大管家。刚到了那门廊,却是迎面碰到了姜氏身边的大丫头碧儿,两人差点撞了起来,那卢管事急忙退到了一边赔罪个不停,碧儿笑骂道:“你这人,平日里看着倒也稳重,今日怎的如此毛毛躁躁。 ”

卢管事见碧儿虽是在骂自己,那脸上却是带了笑的,当下便直起了身,将方才的事情略略提了下。

“你道是小奶奶要吃那羊头签的?”碧儿问道。

卢管事点头道:“听那六嫂是这么提了下。”

碧儿目光微微一闪,已是笑道:“你自回去了,叫那两个婆娘都好好歇了,夫人自会过来瞧瞧。”说着也不多说,转头便朝着那东屋的正房去了。

那卢管事见这样的一个小事竟也要惊动姜氏,虽是天气有些寒意了,那后背也已经是有了些汗湿,又怕万一等那姜氏过来时那两人还在闹,自己更没脸面,当下便匆匆也赶了回去。

碧儿掀了门帘进去,那姜氏刚用过午膳,正坐在那喝着茶水,当下靠了过去笑道:“夫人,方才碰到了大厨间那管事的,说是六嫂和一个新来的粗使婆子干起了架。”

姜氏笑骂道:“不过是这样的小事,你也巴巴地跑来告诉我?闹事不服管的,打了几板子赶了出去便是。”

碧儿却是凑到了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姜氏面色一沉,想了下,点了点头叹道:“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这便跟了我去瞧下。”

那碧儿一笑,伸手扶了姜氏,两人便朝那厨间方向过去了,刚跨进门,迎面便飞来了一条嫩秧秧的小丝瓜,差点劈中姜氏面门,幸而碧儿眼快,扯了一把,才斜斜飞了过去,饶是这样,那姜氏也已是吓了一跳。

飞出这丝瓜的正是那六嫂。原来方才那卢管事去了之后,这两人便又夹缠不清了起来,六嫂虽也是个泼的,但论起干架,却还不是方氏的对手,眼见着自己落了下风,便随手操起了物件丢过去,却不想偏偏差点砸中了姜氏,饶是她是个胆大的,也是撒了手呆呆地立着,有些慌乱。

那边上劝架的卢管事额头的汗早已是如浆水般往外冒了,见姜氏过来,这两人终于消停了下来,也顾不得擦汗,急忙飞奔了过去迎接,点头哈腰。

姜氏并不开口,只是瞧着,碧儿横扫了六嫂一眼,冷冷道:“夫人仁慈,几日不敲打,这里就闹得跟要翻天了似的,如今竟连东西也敢迎头砸了过来。”

那六嫂见自己惹了祸,忙不迭奔到了姜氏面前,弯下了腰:“夫人息怒,都是我不好,本是要丢那个婆娘的,谁想……”

她话未说完,便已是被碧儿狠狠啐了一口:“你个下作的,平日里便不是安生的东西,竟拿了那好好的丝瓜乱丢,你当都是凭空变出来的?”

六嫂自知理亏,也不敢回嘴,只是站着把头低了下去,面上却仍是带了一丝不忿,早被那姜氏瞧见了,这才咳了一声,慢慢道:“我听说你拿了两个羊头,只挖了颊肉便都丢了?还说这府上的贵人吃不得那粗肉,却不知那贵人是哪位?”

“却是小奶奶说嘴淡叫做的……”六嫂应了声。 

她话音未落,门口便已是响起了刚才那小翠的声音:“六嫂,叫你做个羊头签,怎的半日都没见送去?再不送去,奶奶……”她跨了进来,才瞧见面前正铁了一张脸的姜氏,吓得连后面的话也吞了回去,只呆呆站在那里。

姜氏笑道:“奶奶,哪个奶奶?这府上的二爷还没娶亲,却又哪里凭空冒出来个奶奶?”

小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跪了下来,自己打了个耳光,陪笑道:“夫人息怒,都怪我一时大意,以后万万不会的了。”

姜氏冷冷盯她一眼,这才道:“那位奶奶却是个好贵的人,竟长了张这样的刁嘴,不是羊颊肉便要梗住了脖子。你去叫了她来,我却是要好好听她讲下这个理。”

小翠无奈,这才站了起来狠狠剜了六嫂一眼,慢慢退了出去,待出了厨间,便是撒了腿地奔向那东厢的西屋通报消息了。

却说那方氏来此一个多月,这才是第一次见到了姜氏,刚开始怕她责骂自己,到后来却见她似是把自己给忘了,半字也没提到,心中早已经是大呼侥幸,偷偷地缩到了人后。正庆幸着,耳边却是听那姜氏问道:“方才和六嫂干架的是哪个?”

方氏大惊,又见厨间里其他人的目光都盯向了自己,知道也躲不过去,这才缩了肩从别的婆子身后慢慢挪了出来,讪讪地低头站在那里。

姜氏看了她一眼,却是淡淡道:“你倒是个知理的,知道物力当惜,只是今后也须守住我太尉府里的规矩,别把那外面的习气带了进来。”

方氏本以为要吃顿爆栗子的,没想到竟是这样轻描淡写地一句抹过,听那话里意思,竟还有些褒扬,一下子便似油老鼠掉进了米缸,弯下了腰不住点头称是,面上已是带出了笑,又横了那六嫂一眼。

六嫂见方氏竟是占了上风,自己反倒被她耻笑了去,一个忍不住,便低声咕哝了道:“我却是两面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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