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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乡下人的进城生活-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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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个临出门前已是在屋里温存过的,只如今站在外面,眼见着是真的要走了,心中竟又是起了丝难舍之意,只碍于边上人多,站在一边低声细语了起来。
他两个这里不过是悄声别过,那边大房里就热闹了许多。姜氏、杨焕夫妻,还有那一干浓妆艳抹的妾室们,连罗三娘出的庶子也被奶娘抱了出来,齐刷刷一片地站在那里跟杨太尉道离别。姜氏眼见着自己丈夫软语安慰着眼眶发红,眼里只差落下泪珠儿的罗三娘,对自己却不过一句在家好生伺候着娘的话,又瞥见远远站在一边的二房那里两个人四目相顾的样,心中气苦,本生出的那点子担心丈夫此去安危的心思也没了,只冷了个脸站在那里看着。剩下那几个妾室知太尉昨夜便是宿在罗三娘那里,此刻又这样被待见,又妒又羡地自是不用说了,见姜氏冷脸站在一边,有几个便也退到了姜氏那里。经过那奶娘身边的时候,也不知怎的,那孩子便是哇得一声大哭了起来。
奶娘见众人齐刷刷看向自己这里,急忙笑道:“东哥也知道大爷今日要走,心里难受着呢。”她本意是想夸这孩子懂事,哪知话音未落,耳边便听人怒斥了道:“狗嘴里吐不出好话的糊涂东西!我儿今日是奉了皇命出去办差的,是个喜事,你们一个个大的小的都给我收起那哭丧脸,坏了我儿的行程,我饶不了你们!”
顾早循声望去,见是老夫人拄了拐杖站在大房那堆人的后面,正声色俱厉,与杨昊对视了一眼,杨昊微微笑了下。
那奶娘见老夫人突然出现,自己又正撞在枪口上,吓得人都矮了三分,急忙缩到了人墙后面,死命哄着那孩子,偏东哥方才也不知被谁在腿上死命扭了一把,吃痛才哭了起来的,一时哪里哄得住,反倒是嚎得更响。
罗三娘本正欲在太尉面前滴两滴泪珠下来的,被老夫人一顿骂,又见她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自己,那眼泪也早被吓退了,急忙挤出个笑脸退到了东哥旁边,和奶娘一道哄着。
杨太尉见是自己母亲出来了,急忙迎了上去道:“娘,早间儿子去你那辞行过,哪里还敢老娘再出来?外面风寒,仔细受了冻。”
老夫人眼睛扫过了大房里的那堆人,哼了声道:“我老太婆若不出来,只怕这大好的事就会被搅得不成样了。大清早的不是拉下个脸,就是哭丧着的,没一个叫我瞧了舒心的!”
姜氏本是暗中嗤笑那罗三娘吃瘪的,只如今听老太太这一耙子下来,连自己也是被扫到了,这才觉着自己方才那脸色摆得不是时候,怕是也落入了她眼里,急忙正了下神情。眼睛不自觉又瞧向了顾早那里,见她与杨昊双双而立的样子,心中又是泛起了丝微微的辛酸。
杨昊和顾早到了老夫人面前站定,她眼睛望了下两人,这才对这杨昊微微点头道:“你这次愿意随了你兄长出去,我心中也是安慰。你只管放了心去,助你兄长早日归来,光我杨家门楣。我知你宝贝你这媳妇,她在家中,你也勿要挂念,我老太婆自会看牢,等你回来时不叫她少一块肉的。”
老夫人话说完,顾早还没怎的,杨昊已是笑了出来,对着她行了个大礼。那杨太尉见状,也叫了姜氏一道过来,四人郑重又一道拜过了老夫人,见她点了下头,这才和杨昊一道出了府邸的大门,上马终是离去了。
自打杨昊离了家去,顾早每日里仍旧固定着去老夫人跟前问安。见她对自己态度虽仍是那样淡淡的,只与她说话,十句里慢慢倒也是能应个三两句的了。又听蕙心说自她屋里的兰心那里打听来,老太太那上虚火的体征也是渐渐有些调养了过来,从前时常有个牙痛额头跳筋的,如今已是少听见她嚷嚷了。自己去那方太楼,见如今三姐已是越发能干起来,和胡掌柜一道把那里外都理得甚是妥当,也渐渐放下了心来,原先都是隔日里去趟的,渐渐便改成了三四天走一趟。
这日午后,太尉府里与往常一样,老太太在午休,姜氏自打杨太尉离了京,便也不大出来走动的,顾早自己闷在杨昊的书房里捡着本字帖练了下字,写了几个,觉着有些气闷,想起已是几日没去方太楼了,便叫了蕙心一道过去。
两人坐在马车上刚近了门楼,便看见三姐和柳枣有些慌张地往外出来。见是顾早来了,面上都露出了喜色,没等她下马车便道:“姐姐,正要去找你呢。娘方才跑去大姐家中了。”【小说下载网﹕。。】
顾早愣了下,又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方才那给大姐帮工的跑过来报信,说是那跑了一年多的范屠户刚早回了家中。方氏一听范屠户三字,一句话没说到,顺手操起个园子里用来铲草培土的锄头,赶了酒楼里平日用来拉柴送米的车,便往顾大姐家中去了。等三姐和柳枣闻讯出来,她人已是不见踪影了,怕会出个意外,两人商量了下,便想赶去太尉府叫顾早过去,没想到她自己恰巧来了。
顾早听说竟是那范屠户回来了,心火也是突突地往上冒,皱了眉头想了下,叫了胡掌柜过来。那胡掌柜方才已是知道了些事情原委的,见女掌柜来了,早在一边等着了。待听说是要叫三两个伙计一道跟她过去,急忙去排了人过来。顾早叫三姐和柳枣留下不用去,本想让蕙心也留下的,只她不肯,说定要陪着,拗不过只得应了,这才带了人一道匆匆赶去。
顾早从未见过范屠户的面,只觉着既是做杀猪贩肉的营生,那人架子应是不小,又凭了从前顾大姐只言片语里的话,想他也是个无赖的。如今既然又晃上了门,应也是有备的,怕大姐和方氏会吃亏,一路是心急火燎的。待近了那巷子,远远便见顾大姐家的门口围了不少人,耳边又听里面杀猪似地有人嚎个不停,心中一紧,怕是已经闹了起来,急忙用力分开了人群,挤了进去。待看见了,却是大吃一惊。
方氏手上正拎了那锄头,拼命要冲上前去的样子,被大姐正给拦住了,门口的檐角下蹲了个男人,满面污垢,身上一件衣裳已是脏得辨不出本色了。
那蹲在地上的想必便是范屠户了。顾早见这情景虽是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只见方氏和大姐并无吃亏的样子,先便是松了口气。方氏嘴里仍不停骂着,一把推开了大姐,只那锄头还没落下,范屠户已是抱着头沿屋角夺路去了,惹得围观的众人大笑个不停。
顾早见方氏拖了锄头还要追赶过去,急忙和蕙心上前抱住了,方氏蹦得老高,直着脖子嚷道:“二姐,你拦我做甚,这样的夯货,他还有脸回来,我今日便拼了老命结果了他!”
方氏力气大,顾早蕙心两人都有些拦不住,边上那有些发愣的大姐被叫了一声,这才醒了过来,三人合力这才拿下了方氏手上的锄头,一道拉进了屋里,却看见珠儿钏儿在里面早已是哭得那脸都花成一片了。
顾早叫蕙心按了方氏坐下,自己一边给珠儿钏儿擦净了脸,一边问了几句,这才知晓了方才那闹剧的由头。原来范屠户去岁自和那小娘勾搭到了一起,先是另滕租了屋子落脚,待后来怕大姐来纠缠,干脆卷了家中细软,与那妇人一道去了邻县用夫妻的名头过日子。起先几个月倒也是逍遥快活,待身边那银钱渐渐少了,那小娘的脸色便日渐难看,日日里打扮得妖妖艳艳自己出去,竟又和个外地行商经过的客人勾搭上了,也是学了范屠户的样,卷了他剩下的资财不声不响地跑路走了。待这范屠户觉察到了,已是人财两空,身无分文了。
那范屠户吃了大亏,这才重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家。一路乞讨着回了城里,没脸立时便回去,反倒是偷偷先到了自己从前卖肉的那地查看,一见却是大吃一惊,见顾大姐正在那里卖着卤肉熟食的,客人一拨拨地不断。百思不解,拉了个也在集市里做生意的面生人悄悄打听了,这才知道这顾大姐自他去后,不但没垮塌下来,反倒是在她娘家妹子的助力下改做起了这营生,又说她那妹子如今嫁进了京城的太尉府,家里又开了个官家亲赐招牌的大酒楼,如今大姐这生意在这集市里也算是做出名的了。
范屠户万没料到自己这一去,竟是发生了这许多的变化,又羞又愧的,哪里还有脸露面出来,只在这附近又晃了两三天,看着熟人便避过了脸去,捡着别人吃剩丢下的残羹冷炙果腹。今早见到顾大姐和那帮着的又出来了,突想起自己的那两个女儿,应是在家中的,便遮遮掩掩地一路寻着旧路过去了。
范屠户到了自家的门口,躲在墙角里探头探脑了半日,终是见到珠儿手上端了个盆子出来到门前晾晒着衣物。一年多未见,自己这女儿如今竟已是长高了许多,心中感概,忍不住便出来了,叫了声她名字。
那珠儿冷不丁看见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跳了出来叫自己,没认出来,吓得手上那盆子都掉在了地上,惊叫起来,却是引出了边上的邻人,以为是不怀好意的流浪汉,喊了声便呼啦啦出来一堆的人,捉住了待要见官,突见此人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这才认出了人,珠儿拔脚便往集市里去叫自己娘。
顾大姐听到竟是自己那个本当死了的丈夫又回来了,怕是来耍赖,急忙叫那帮工的去方太酒楼里报信,自己赶了家去。她从前里恨时都想着若是有日再见,必定要拿大棒子痛打了出去,待亲眼见到范屠户人不人鬼不鬼的,又见他躲在那里只低头避了自己的眼,满面羞惭的样子,感概万千,那恨意竟是一下子消了,只剩下鄙夷,冷眼瞧着。
范屠户见是顾大姐闻讯过来了,边上围来的邻人又都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有心想讨饶,只嘴巴又张不开,只埋了头站在那里不动。
顾大姐见他落到了如此地步,一时倒不知该拿他如何,想起集市上生意正好,方才还是叫个熟人帮看着的,自己丢下了扭头便回去了。生意做到一半,突又见珠儿急匆匆赶了过来,说是方氏气咻咻赶了过来。
顾大姐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叫人报讯的事,有些后悔,急急忙忙赶了回去,正看见方氏手上举了个锄头,满院子地追着范屠要锄下去,边上也有邻人在帮拦着,只哪里拦得住,急忙上前也架住了方氏,正乱成一团,顾早便是带了人过来了。
顾早听完了这番原委,见方氏坐在那里仍不停破口大骂,想了下,看着大姐道:“姐姐如今做何打算?”
顾大姐还没开口,那方氏已是怒道:“还有何打算?这样黑了心的人,叫我一锄头锄下去才干净了!便是到了官府,我也是占理!”
顾早看向了大姐,只见她叹了口气道:“我从前里每次想起那人,就恨得牙根咬咬,只如今亲见了这人,才觉着这样的人便是去恨也不过是费了自己心力。他如今既是落到了这样地步,叫了来办了和离,从此再不要相见的好。”
顾大姐话音刚落,就见到范屠户竟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下进来,便是跪在了地上,自己先是噼啪着重重打了几个耳光,这才哀声流了眼泪道:“大姐,从前里你便是个顶好的人,只怪我到了京城后被迷花了眼,脑门里进了粪,竟是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如今我真是知错了,我也没脸叫你顾念从前的夫妻情分,只求你念在我那没了的爹娘和珠儿钏儿的面上,饶了我这次,从今往后必定是要洗心革面好生过日子的。”
方氏大怒,站了起来一脚过去,那范屠户便是给踹到了地上,仍觉不解气,指着他鼻头大骂道:“我呸你个没了的爹娘!你不提倒好,提了更叫人火大。你那死鬼爹娘在时,我家大姐哪日不是端茶送饭侍奉周到的?我当初把大姐嫁进了你家,是打听了你人忠厚,哪想你手上有了几个钱了,就只顾自己搂着花婆子快活,你那会怎的不念夫妻情分?”
方氏越说越恨,见那锄头不知丢哪去了,瞧见墙边上靠了个扁担,一把操了起来朝着那范屠户便是扫了下去。范屠户吃痛,此时又哪里敢再避让,只得抱了头由着方氏敲打。'网罗电子书:。WRbook。'
顾早虽是也厌恶那范屠户,只见方氏那扁担扫下去都是忽忽带风的,手下确是使了力气,怕打到了头又出个人命啥的,正要过去阻拦,突见自己身边那小些的钏儿已是哭了起来,上前拉着方氏的衣角道:“外祖母不要打死我爹了。爹从前里应过我,元宵要带我去看灯还给我买花的,我还等着呢。”
那钏儿的话一出,几个人便都是呆住了。顾早见边上的珠儿也是咬了嘴唇,眼里又泫然欲滴的,搂了过来到身边,蕙心低声安慰着。方氏那扁担举在半空,终是落不下去了,恨恨呸了范屠户一声,噗通丢在了地上,自己坐到了凳上。
那范屠户被钏儿的话给敲得心头一震,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早两年自己夫妻还好时,仿佛确是曾答应过女儿这般的,只后来自己搭上了那小娘,便嫌弃大姐没生出儿子,连带着那两个女儿也是不闻不问起来了。此时见钏儿竟连那早年自己说话的话还这样牢牢记住,此时出来又为自己求情,心中羞愧至极,身上被方氏打过的地又火辣辣地突突直跳,将头埋在了地上,竟是抬不起来了。
顾大姐望着自己那两个女儿,想起从前里自己夫妻两人虽是起早贪黑拉货卖肉的,只丈夫未变心前也曾有过些情意的,那日子现在想来,竟有隔世般的遥远了。
顾早见这局面急转直下,心中思忖再三。若是大姐和那范屠没这两个女儿,她必定是撺掇了叫大姐和离的,只如今两人中间夹着了女儿,又见范屠一副悔过的样子,倒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朝大姐看去,见她面上神色不定,想是也在犹豫难决。
屋里子除了钏儿的抽噎声,竟是一片静悄了。顾早正要拉出大姐商议下,突见方氏站了起来,指着范屠道:“我今日本是要锄死你的,只看在两个外孙女的面上,暂且饶过了你。只把这话丢在这里,你从今儿起,死了心地和我家大姐好生过日子,要是再有个毛长的,下次我不咬下你块肉就不是东山村里的方婆子了!”
顾早一愣,大姐也是抬头望着方氏,面上神色复杂。
方氏看着大姐,叹了口气道:“女人家既是嫁过了人的,便也只当望着儿女过活了。他虽不是个东西,只如今见他倒也像是个悔过的样,你自己便斟酌着办吧。”
那范屠听到了方氏的话,呆愣了下,方才醒悟了过来,连滚带爬地到了大姐跟前,扯着她裙角不住哀求。
顾早望向大姐,见她眼里已是有了泪光闪动,知道这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如今如何,便只看大姐自己定夺了。见自己留下也是无用了,招了手叫了珠儿钏儿过来,与方氏一道便欲离去了。
方氏走了几步,猛地又停了下来回转了头,朝着那范屠恶狠狠道:“如今我家二女婿是太尉府出来的公子,将来那三女婿也是个武举的状元,你往后又起了花花肠子的我看不到,只若是再敢薄待了我家大姐一分,我叫了我女婿,捏死你便似捏个蚂蚁。这话我先放在这里,你自己给我记牢了!”
范屠正在顾大姐面前赔小心,冷不丁被方氏这样怒喝,吓了个哆嗦,急忙又朝她发愿赌咒。方氏见状,这才哼了一声,拉了珠儿钏儿往外走去。门口围着看热闹的众邻人见方氏威武,一个个都笑了起来。方氏得意,站在那里和人又寒暄了一阵,这才上了顾早的车。原先跟来的酒楼里的那几个伙计见无事了,便也都赶了方氏起先的那车跟着往回走。
顾早想起方氏方才提到的“三女婿”,心中有些纳罕,微微问了句,方氏白了她一眼道:“你真当我是瞎子了吗?他两个这样眉来眼去的,我若是连这眼色也没,如今又怎能替你看好这酒楼?”
一边坐着的蕙心忍俊不禁,方氏又得意了起来,继续吹嘘着道:“前几日里有个新来的伙计扫地,只扫眼前那块,旮旯角落的不扫,被我看见盯住了,罚他扫了整个园子,胡掌柜的还夸了我呢。”说完自己又叹了口气道:“只那岳小哥如今去了也有些时候了,不知他那边如何。若说这男人家的还当真靠不牢,方才便是狠狠教训了一个。他若是一去不回了,我也不好找去敲打,我家三姐那不是又空欢喜了一场?”
顾早想起最近见到三姐,眼里总有些寡欢的样子,又听方氏这样说,摇了摇头道:“娘你莫在三姐面前胡说。他那会试要明年二月才开,如今离年底还有一个多月呢。且若是没个熟人捎带,信件也是不易传递。靠不靠得牢的过完年就知道了。”
方氏听顾早这样说,才歇了下来,几个人回了酒楼,顾早处置了些事情,这才与蕙心一道回了太尉府。
八十一章
转眼离杨昊出去已是将近一个月了,年底也快到了,天色日渐严寒了起来。府里前半个月里收到了封太尉派人送回的家书,说是一路平安快到雄州了,老太太那脸色才开了些。如今眨眼已又是多半个月过去了,按理应是回程的路上了,却是再没什么音讯。太尉府里日日派了人去北城门守着,不止姜氏神色里带了丝焦虑,连老夫人自己也是亲自入了两趟的宫去太后那打探,却是再没什么消息过来。
顾早虽是面上虽没现出什么,这日问安时见老太太眼底有些虑色,反倒是劝慰了她几句。只自己那心也是有些揪起来的。回了自己房中也没心思练字了,闷坐了一会,觉着有些心慌气短的累,连衣裳也懒得换,便又上了床和衣躺下想歇会,哪知很快竟是睡了过去。梦见杨昊风尘仆仆地回了家中,脸颊上又留起了髭须,自己欢喜着上前迎接,只那手还没拉到,眨眼见他竟又是消失了,又惊又惧,一下惊醒了过来。却见蕙心正弯腰在替自己盖被子。
蕙心见顾早醒来,低声埋怨了道:“夫人也真是不小心。天色这么冷,虽说屋里拢了火盆子的,只睡觉怎的不拉个被子盖上?万一要是着了凉,二爷回来不是要……”她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顾早坐了起来,笑了下没说话。蕙心见了,心里也是暗叹了口气,笑道:“今早我去了方太楼,把你那新出的菜谱给了胡掌柜,他说那边都好,就你母亲说好几日没见你去了,叫你有空也多去走动呢。”
顾早嗯了声,掀了被子起身下了床,笑道:“天色冷起来了,我如今竟也是学别人缩在房里不愿出去了,从前可不是这样,真的是饱暖了便起了惰心。”
蕙心笑了下道:“夫人若是无事,便过来跟我和容彩几个做个针线,时辰也好打发。”
顾早想起自己从前做给杨昊的那个香包,前几日她在书房时无意看见还被郑重其事地藏在案桌抽屉的一个匣子里。眼下无事,跟蕙心几个重新学下做个新的也好。当下便叫她几个都搬到了自己屋里来。
顾早坐在那里,看着蕙心容彩在那里飞针走线,自己也拿了个已经绷好的花样子,哪知没几针,左手食指便已经吃了一针,低头瞧去,指头上已是慢慢沁出了颗血珠子,突地一阵心惊肉跳。
正此时,那门突地被推开了,珍心挟带了一股子的冷风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二夫人……,大爷来信了……”
顾早猛地站了起来,丢下了手上那绷子便往外跑去,蕙心急忙拿了件毛氅赶了上去,待两人进了老夫人的那屋子,见里面一片热闹,连罗三娘几个妾室的也在,个个面上都是带了笑颜。
顾早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上前正要给老夫人见礼,她已是笑容满面地摆了手道:“今日就不必多礼了。方才总算得了老大的信,说是幸亏不辱使命,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没几日就好到家了。”
顾早闻言,心中虽是不再像之前那样惴惴的,只不知怎的还是有些不安,见众人个个都围着老太太在道喜,说是此番回来定当要被皇上论功封赏什么的,满室一片喜气洋洋,只得也面上露出了笑,站在那里和众人一道乐呵。好不容易散去了回来,蕙心留心察看了下顾早的神色,迟疑道:“夫人莫非还有心事?二爷要回来了,我怎见你还有些……”
顾早抬眼瞧了下有些灰蒙蒙的天,摇头道:“我没甚么心事。看着天色是要落雪了,不知道现在北边有没下雪,要是泥泞一片的,赶路都只怕要被耽误。”
蕙心捂嘴笑了下:“我还道夫人是愁烦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二爷他从前经年在海上漂的,江湖上的什么没经历过,这么点天色又能耽搁多久。”
顾早亦是笑了下,暗道自己真的是多了心了。两人这才一道又回了屋子,几个人说说笑笑转眼便是天黑了。
自打收到了杨太尉的来信,太尉府里便是喜气洋洋地盼着他一行人早日归来。姜氏又着手开始备办着过年的各项事宜,忙得便如那陀螺在转。从前她有个本家的亲戚管家在帮,如今那管家有事回了乡,本有心想栽培自己那媳妇管事,只没两天,便不住有下人婆子的来自己面前诉苦,没奈何有时也只得叫顾早帮理个事。顾早自是应了下来,只不该她管的,自是不会多管一件,姜氏这才放心不少。
日日期盼中,这日终是等到了杨太尉一行人的归来。府里从上到下俱是早早到了大门等候。顾早站在姜氏身边跟在老夫人身后,见齐刷刷一片的女人,个个打扮得都是花枝招展的,就连自己也是未能免俗,方才被蕙心几个精心修饰过了,忍不住暗自笑了下。只想到等下便要见到阔别一个多月的杨昊,心中竟又是一阵乱跳。
过了巳时,远远地便看见了被派去打探的家中一个小厮旋风似地卷了进来,扑到了老夫人面前磕头道:“报老夫人得知——,大爷一行已经到了郑门外,立马便到家啦!”
老夫人喜笑颜开道:“好,好,赏。”
那小厮接过了赏,欢天喜地地又一溜烟地出去了。大门里的一干人更是神色各异,一个个地翘首以待。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大门外便响起了方才那小厮嘹亮的叫声“大爷回来啦……”
门里的一干人立刻都随了老夫人,哗啦啦地涌到了门边。
顾早心中突地又是一阵狂跳,那心便似要跳出了喉咙,脚步竟是有些迈不开来,只稍微迟疑了下,便是被众人拉到了身后。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连绵的马蹄声,大口地吸了下气,抬眼望去。只见杨太尉当头正下了马,还没进门,便朝着老夫人跪了下去。
老夫人欢喜得不行,嘴里只说着好字,上前又要扶他起来,那杨瑞却是长跪不起。
老夫人一愣,随即笑道:“我儿这是做甚,如今平安归来,我心中很是宽慰,快快起来。”
杨瑞头也未抬,反倒更是直直磕到了地上。
老夫人眼睛看了下他身后的那群随从,突地面色一变,嘴唇微微抖动,指着他有些迟疑道:“昊儿安在?怎不见他与你一道回来?”
杨瑞抬起了头,这才低声道:“二弟出了些小意外,还未归来。前次怕娘知道了挂怀,所以没在信中提及……”
那杨瑞声音虽轻,只众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四下里立刻便是鸦雀无声,方才的喜庆之气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才杨瑞一行人到了门口,顾早一眼望去便没见到杨昊的人,连随行的三蹲也是不见了,她那腿便已有些发软,被身边的蕙心扶住了。此刻听得杨太尉这样的话,那手更是捏得死紧,连牙齿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昊儿究竟如何?你快从实说来!”
老夫人已是猛地顿了下手中的拐杖,厉声喝问着道。
杨瑞无奈,这才低声道出了原委。原来这一行人押了三十万的岁贡到了雄州,一路都有当地官兵护送,又有杨昊当地那些眼线提供消息,虽是遇到了几次搅扰,只都是利落地便解决了,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雄州分两县,北归义县属辽国的涿州,南归义县属宋国国境。此番岁贡交割,宋方派出了杨太尉,辽国便是力挺宗真的安北王耶律良,宗真的叔父,也是当朝唯一叫萧耨斤有所忌惮的人物。双方交换了国书,饮过了盟酒,再次约定永结同盟。正要告辞离去时,不料却是发生了意外。那安北王随行的人马里突然起了乱子,十之七八的兵士竟都突然反戈,利箭齐齐射向杨瑞和耶律良,原来暗中竟都是被萧先给收买过的,剩下那些个拼死抵挡的没几下便都被杀死于地下。
杨太尉大惊,叫兵士护住了耶律良便要撤退,只他带来的这些宋兵猝不及防,又哪里是对方那些死士铁骑的对手,没几下便败退如潮。幸而杨昊为防万一,预先埋伏了的那些平日也是靠在刀锋舔血的人马冲了出来,这才与喘息过来的宋兵一道杀退了那些叛变的辽兵。只过后数点人马,却是发现杨昊不见了。
“都是儿子的过错。此次得以完成使命归来,全仗了二弟最后时的排策,只我竟是自己归来,没有把二弟也一道带回……”
杨瑞已是眼中带泪,伏地不起了,只他话未说完,老夫人已是一个趔趄歪了下去,被身边的姜氏几个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一只手指着杨瑞发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大哥可在现场找到二爷的……”顾早已是甩开了蕙心的手,用力推开了前面堆着的那些人,冲到了杨瑞的面前,颤声问道,那尸首二字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杨瑞抬头,见是顾早在问自己,一张脸白得便似张纸,若不是那双眼睛还有几分活气,看起来便跟个鬼似的了。心中羞惭,低了头道:“弟妹,做大哥的实在是对不住……”
“可找到了?”
顾早充耳未闻,只又重复了遍,声音凌厉。
杨瑞急忙摇头道:“弟妹只管安心。过后并未发现二弟,想是乱中一时迷了方向也未可知,我已留了人在日夜搜检,三蹲也在那里,一有消息就会快马传来的。”
顾早闻言,这才呼出了一口气,立了半晌,才清晰着声音道:“如此多些大哥了,还望多派些人手去搜检。二爷福大,必定会平安归来的。”说着已是掉头便往内院而去,只剩□后的众人呆呆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
蕙心追着顾早过去,见她走得又急又快,刚到了那卧房的门前,便见门啪嗒一声被关了起来,上前轻轻推了下,已是从里被闩住了。举手欲要拍门,那手却迟迟没有落下,边上后到的容彩和珍心有些不解,蕙心放下了手道:“夫人心中难受,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吧,你们都不要吵着她了。”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蕙心终是放心不下,自己端了吃食又到了那门前。见门仍是关着,轻轻敲下了,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顾早已是站在了那里。
蕙心叹了口气道:“夫人自己也要保重身体,二爷回来见了才会欢喜。”
顾早面上露出了丝笑,点了下头。
离杨太尉回京眨眼已是过去十来日了,只太尉府上上下下却是静悄悄一片,连下人说话的声音都是静悄了许多,似是怕惊扰了旁人。
顾早每日里除了打听有无来自雄州的消息,此外便一句话也没多说了。蕙心见她虽是一日三餐没拉下一顿,只那送进去的饭食却是渐渐变得几乎原样出来,又见她那眼睛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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