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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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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的助力是崔氏,而崔氏是山东人,是朝堂上的保守派。杨恭仁也是保守派,他一旦上了杨侗这条“船”,关陇保守派和山东保守派的两个领袖级人物就结盟携手了,无疑,这股保守力量将成为皇帝和改革派势力首要的打击对象。

既然未来政治形势已经是既成事实了,杨恭仁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这场风暴,给杨侗以功勋,增加杨侗的实力,最大程度地保全保守派力量。

伽蓝,都是因为伽蓝的到来,都是因为他忠实地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皇帝和裴世矩的计策,东都的保守派力量才在恶劣局势的推动下,不得不携手结盟,而这一结盟的后果,必然导致皇帝和改革派在摧毁了以杨玄感为首的叛乱贵族后,接下来要清洗的对象。

杨恭仁借助揭开伽蓝这个秘密坚固杨侗、崔赜和自己的联盟,而伽蓝必然会向皇帝和裴世矩禀报这一切,那么杨恭仁则借此告诉皇帝和裴世矩,我们是忠诚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大开杀戒,那么在关陇和山东两大保守派贵族携手结盟的情况下,必是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之局。维持抗衡,有利于帝国,反之,鱼死网破,帝国便有分崩离析之危。

伽蓝不能再沉默了,他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论崔赜和杨恭仁是否相信,他都必须推动东都局势向有利于帝国稳定的方向发展。

“明天,洛水以北,杨玄挺将兵临太阳门,而落水以南,杨玄感将陈兵上春门。”

伽蓝神态平静,仿若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根本没有发生。

“观公,东都危在旦夕,如今唯有观公起复,振臂一呼,方能力挽狂澜。”

杨恭仁也恢复了平静,也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一般,轻轻摇手,“戍守东都者,樊留守也。”

“樊留守一出,东都必定血流成河。”

杨侗目露惊色。崔赜微微颔首,他也看到了这一步,裴弘策也看到了,所以干脆不回来,躲到北邙山去了。

杨恭仁更是心知肚明。樊子盖若要守住东都,首先就要建立威权,就目前形势而言,建立威权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人立威。必须阻止他,必须压制他,必须掌控东都局势。

“伽蓝,你给某一个承诺。”

伽蓝犹豫着,权衡着,但在杨恭仁的期待下,在崔赜的逼视下,在杨侗的祈盼中,在东都危局的重压下,他不得不屈服。

“某誓死拱卫殿下。”

第206章 神秘师兄

日暮,戌时三刻,越王杨侗急赴皇城尚书台,主持都省议事。

杨恭仁、崔赜陪侍左右。

目前局势异常危急,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裴弘策下落不明,保守派官僚群龙无首,束手无策。以留守樊子盖为首的改革派势力不能任由形势继续恶化,理所当然要对保守力量发动“全面攻击”,力争赢得越王杨侗的支持,独揽大权。

就在保守派官僚惶惶不安,改革派势力蓄势待发之际,他们看到了杨恭仁,一个他们根本没有想到的,但完全可以代替裴弘策驾驭保守派力量,并能赢得改革派势力的尊重以达成谅解和妥协的,当前唯一有能力把派系林立的东都贵族官僚们凝聚到一起的强权人物。

都省议事堂寂静无声。

越王杨侗宣布,吏部侍郎、观国公杨恭仁起复,临危受命,与樊子盖共同承担戍守东都之重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樊子盖。樊子盖是皇帝任命的东都留守,主掌东都军事,但他上得不到越王杨侗的支持,下不能驾驭军队的将军们,至于东都的保守派官僚们,更是对其群起而攻之,处境十分艰难。突然间,叛军呼啸而来,东都岌岌可危,杨侗和裴弘策联手“出击”,樊子盖猝不及防,无力抵御,不得不拱手让出大权,但结果触目惊心,一转眼的功夫,卫戍精兵就丧失殆尽,东都戍军所剩无几,樊子盖被逼上了绝路。

他还能退让吗?

杨恭仁主动邀请樊子盖到内堂叙话。

樊子盖没有选择,他必须守住东都,而守住东都的前提是,必须维持内部的团结,而若想团结,他就必须向杨侗妥协。好在保守派的中坚人物裴弘策不在了。杨恭仁做为宗室,其政治立场更倾向于中立,毕竟宗室和外戚的利益俱系于皇帝一身,为此宗室和外戚必须维护皇帝的威权。杨恭仁居中斡旋,可以把越王府和留守府的力量有机整合,在斗争和妥协中,最大程度地发挥东都力量。这是裴弘策所不具备的能力,也是崔赜说服越王杨侗请出杨恭仁的原因所在,而樊子盖也找不到拒绝合作的理由。

一刻之后,两人并肩而出。樊子盖建议,由杨恭仁负责指挥卫戍军与叛军作战,也就是说,越王府握发兵权,留守府拿统兵权,杨恭仁则掌战场指挥权,责任均担,齐心协力。

越王杨侗毫不犹豫地采纳了这一建议。

杨恭仁当即部署攻防之策:放弃大城,集结所有军队于洛水南岸,死守皇城和宫城,固守待援。

越王杨侗下令,凡京都贵族官僚及其家眷,连夜撤进皇城,若有贻误,以通敌论罪。

樊子盖提出异议,认为杨侗的命令不利于皇城和宫城的坚守,因为京都相当一部分贵族官僚是杨玄感的同党或者同情者,这些人是隐患,一旦他们与叛军内外呼应,皇城和宫城危在旦夕。

但樊子盖的这一异议遭到了保守势力的猛烈抨击。

杨恭仁要集中有限兵力死守洛水河南岸,死守皇城和宫城,固守待援,这是正确的策略,但如此一来,洛水以北的外郭北城就要放弃,洛水以南贵族官僚府邸所在的外郭南城也有可能被放弃,那么留在皇城和宫城之外的贵族官僚及其家眷怎么办?除了投降杨玄感还有其他出路吗?杨玄感胜了倒是皆大欢喜,但输了呢?那代价就是项上人头,就是妻儿乃至整个家族的性命,所以,除了那些杨玄感的同党或者支持杨玄感叛乱的贵族官僚外,其他人都想逃之夭夭。如今越王下令让他们撤进皇城,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樊子盖却百般阻挠,目的何在?居心何在?

杨侗、杨恭仁、崔赜目睹了都省内的激烈争吵,心情各异。

这一建议是伽蓝提出来的,虽没有说来自何人所授,但伽蓝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必须把东都所有的贵族官僚及其家眷全部撤进皇城。

皇城里有含嘉仓,储存有大量的粟帛武器,宫城内右掖还有子罗仓,有盐二十万石,粳米六十余窖。凭借这两个大仓的仓储,坚守数年都绰绰有余,所以在粮食军需上根本毋须考虑,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竭尽所能保全更多的贵族官僚,尤其是关陇籍的保守贵族,这些人即便不是杨玄感的同党,但同样反对皇帝的激进改革,可以想像,在东都旦夕不保,在形势看上去对皇帝和改革派十分不利的情况下,他们必然会主动或者被动的“倒”向杨玄感,而结果就是给杨玄感陪葬,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关陇籍的保守贵族。

杨恭仁和崔赜身陷危局,首要之务是守住东都,还没有时间去考虑风暴结束之后的危机,但伽蓝的这个建议却顾及到了风暴的前前后后,可谓高瞻远瞩,思虑周全。杨恭仁和崔赜不知道伽蓝的这个建议来自何人,但肯定不是皇帝。

皇帝与樊子盖的想法一样,不惜代价遏制和打击保守派,其中樊子盖的目标是关陇人,而皇帝的目标不仅仅是关陇人,还包括山东人。试想,当以樊子盖为首的山东人对关陇人大开杀戒的时候,关陇人岂会束手待毙?必然强力反扑,反扑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帝国的整个贵族阶层惨遭重创。樊子盖没有选择,若想让山东人重新崛起甚至代替关陇人控制帝国权柄,必须付出代价,而这个代价,在樊子盖看来是可以接受的。

但关陇人受伤不起,所以杨恭仁暗自庆幸,庆幸伽蓝能及时赶到东都,并感激那个藏在伽蓝背后的人。以他的估猜,这个人就是裴世矩。裴世矩虽然为了自身利益改变了政治立场,但他显然不希望以摧毁帝国的贵族阶层做为改革的代价。改革的前提是稳定,但皇帝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大开杀戒,激化了帝国矛盾,动摇了国祚基石,导致稳定已经变成一种奢望,试问何谈改革?

崔赜却在感慨之余心如重铅。从伽蓝所透漏的诸多“机密”来推衍,皇帝肯定能赢得这场博弈,但结果却未必如皇帝所想的那样一鼓作气摧毁保守势力。风暴过后,尘埃落定,待真相逐渐“大白”于天下,帝国的保守贵族们就会感激杨侗的“救命”之恩。杨侗威望、实力骤增,突然间便拉近了与储君位置的距离,可惜这不是好事,这意味着一场新的政治风暴急剧酝酿,皇统之争将进入血雨腥风的时代。

杨侗却没有想得那么远,他发现自伽蓝出现后,一系列难题便迎刃而解,短短时间内,伽蓝便展现了他惊人的才智,比如把贵族官僚撤进皇城这件事,初看上去并不重要,但仔细一分析,却直接影响到了这场政治博弈的最终结果,而都省内的争执,充分验证了这一计策的重要性。

杨侗因此对伽蓝愈发的崇拜,过去崇拜伽蓝是因为西北狼的神秘传说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英雄情结,而近距离接触到伽蓝之后,杨侗却发现这个人的一切远比传说中的更加神秘,比如,突然间伽蓝就成了自己的表兄,从一个蛮荒之地的戍卒变成了高贵的皇亲国戚,这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伽蓝三言两语之间,便一次次推动东都局势急剧变化,这不能不让人敬畏,不能不让人思索,这种神秘莫测的能力源自何处?

时间紧张,杨侗在崔赜和杨恭仁的暗示下,断然否决了樊子盖的异议,要求他即刻执行。

杨侗匆忙离开尚书台,上车之前他忽然发现扈从车驾的伽蓝不见了。

“孤的师兄何在?”

“去白马寺了。”崔赜小声说道,“据说他有亲近之人在丰都市。”

“一并撤进皇城。”杨侗不假思索地说道。

崔赜微微蹙眉,迟疑不语。

杨侗马上意识到什么,问道,“他要离开?”

“殿下已做出决策,观公也起复佐助,再辅以樊阁老的助力,皇城和宫城可谓固若金汤。”崔赜和颜悦色地说道,“裴大监在北邙山呼应,内外需要互通声气,但目前唯一可信者,唯伽蓝而已。”

杨侗听明白了,杨恭仁、崔赜和裴弘策给了伽蓝一个新使命,充当城内城外的信使。当然,所谓可信者寥寥不过是个托词,真正的用意是,伽蓝负有秘密使命,或许是皇帝所托,或许是裴世矩所授,总之东都形势在他的推动下,正在向有利于皇帝的方向发展,而接下来的关键不在城内,是在城外,是各路援军能否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杨玄感,所以,伽蓝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必须马上赶赴北邙山。

杨侗抬头望向东方漆黑的夜空,月明星稀,那个神秘的师兄今在何方?

※※※

伽蓝就在白马寺,怀里抱着雪儿,石蓬莱和尉迟翩翩站在他的身边,稍远一点是两个绝色佳丽,鸣沙与丝桐。

楚岳等人围在左右,亲热笑谈。高泰和乔二则向苏定方讲述着遥远的西土和那块土地上惊心动魄的故事。

薛德音陪着颜师古、崔逊站在远处,三人神色凝重,紧张交谈着,偶尔还激动地争执几句。

第207章 小舅

在伽蓝扈从杨侗赶赴观国公府的时候,楚岳、高泰等人则在黄君汉的指引下飞速赶到丰都市寻到了石蓬莱,并把他们带到了白马寺。

重逢东都,自是分外亲热,但此刻局势紧张,人心惶恐,虽然伽蓝的出现让这些栗特人有了一分安全感,但这是异国他乡,是中土的中心所在,即便伽蓝可以纵横西土,但在这里他和一个普通的栗特商贾并无太大区别。这是一个迥异于西土的世界,在这里若想获得权力和财富,靠的是身份和地位,而不是武力和功勋。伽蓝的身份地位都很卑微,一个从五品的禁军校尉在东都实在微不足道,不要说保护亲朋故旧了,就连自己的命运都无从掌控。

然而,伽蓝再一次展现了他神秘莫测的能力,栗特人也再一次目睹了守护神的无穷法力。

秘书监儒林郎杨师道突然现身白马寺,指名道姓要寻伽蓝。

杨师道是宗室贵胄,才思敏捷,尤擅文章诗赋,在书法上也颇有天赋,更了不得的是,他的父亲是观王杨雄。

观王杨雄在帝国是个权势倾天的宗室大权贵,虽然他去年病逝了,但他的长子杨恭仁,还有他的众多子孙,还有他的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完全继承了他的政治遗产,这股庞大的政治势力依旧是帝国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力量。不过,杨雄武功不足,尤其对军队的掌控力远远弱于楚公杨素,而杨素正是得益于其显赫武功,即便死了,其遗留下来的政治力量也极其强大。现在,观公杨恭仁夺情起复,与杨玄感正面交锋,帝国政坛上两股庞大力量展开了殊死搏杀。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弘农杨氏内部矛盾的大爆发。

杨恭仁临危受命,义不容辞地承担了坚守东都的重任。突然间,他便成了主宰帝国命运的人,而他所在的政治势力不得不为此全力以赴。杨师道做为这个政治势力中的主要成员之一,在这个关键时刻至白马寺寻找一个禁军校尉,其背后所蕴含的东西就复杂了。

一个宗室贵胄,一个蛮荒戍卒,天上地下的差距,何来的交集?但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杨师道对伽蓝非常亲热,感觉比对待自己的子侄犹有过之,而伽蓝却非常冷淡。一个宗室贵胄纡尊降贵也就罢了,还热脸贴冷屁股,完全颠覆了正常认知,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

杨师道三十多岁,相貌俊雅,气度非凡,一双清朗而矜持的眼睛充满了睿智,脸上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令人倍感亲切。伽蓝的冷淡并没有让他生气,相反,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悲伤,几分痛楚。

陪在他身边的薛德音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许多疑惑至此总算有了答案。当初温城司马同宪为什么要亲自出面核实伽蓝的身份?为什么在伽蓝拒绝承认后,司马同宪非但没有逼迫,反而代替司马氏做出了一系列承诺?高老夫人为何始终保持沉默?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伽蓝的母亲是皇族血脉,是观王杨雄的女儿,而二十多年前的政治风暴中,两家更是因为这桩联姻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怨。

如今观王杨雄病逝了,但高老夫人还在,两家的仇怨坚固如昔,两家的后人能否了结恩怨,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关键还在伽蓝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伽蓝的责任,但伽蓝却固执地拒绝了。

伽蓝身份特殊,他的血统不仅仅要得到河内司马氏的承认,更要得到皇族的认可,而这其中不但牵扯到了两家二十多年来的恩怨,也涉及到了今日这场风暴。杨恭仁起复主掌东都大局,能否守住东都,关键就在于援军到达之前的这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能否赢得河内的支持至关重要,而河内局势尽在温城司马氏的掌控之中。这是两家化解恩怨的一个契机,其中的关键就是伽蓝。

先前在河内,司马同宪亲自出面;今日在东都,杨师道又亲自出面,实际上都表明司马氏和杨氏迫切想利用伽蓝化解两家的仇怨。不过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除了老一辈的大权贵外,小字辈中知之甚少。薛德音能知晓一二,则是源自他的父亲和七娘司马令虞,不过对其中详情也是不甚了了。

杨师道无视伽蓝的冷淡,主动问起了其他人,尤其对伽蓝怀里的昭武雪儿,更是关注,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可能是伽蓝的血脉。

薛德音一一介绍,石蓬莱是栗特巨贾,尉迟翩翩、鸣沙和丝桐是伽蓝的侍婢,楚岳、阳虎、魏飞和沈仕鹏则是伽蓝的西北狼兄弟,就连高泰、乔二、苏定方都介绍到了,唯独遗漏了昭武雪儿。昭武雪儿的身份是个秘密,伽蓝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薛德音,薛德音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当然闭紧了嘴巴。

“你的人,你的朋友,都随某回府。”杨师道说道,“某保证他们的安全。”

伽蓝沉吟不语。

石蓬莱却是心花怒放,急不可耐地捅了捅伽蓝的后腰。

崔逊、杨师道、颜师古,一个个都是东都赫赫有名的权贵,虽然石蓬莱一个也不认识,但这三个人的名气一个比一个大,可谓声名显赫,石蓬莱早就如雷贯耳了。今天危难之刻,不但伽蓝突然出现了,颜师古还跟在他身边,接着崔逊匆忙而来,这位中土第一豪门的世家子,竟然主动要求代替伽蓝照顾他的亲朋好友。还没等伽蓝答应,杨师道又出现了,这位皇族贵胄连句寒暄话都没有,视伽蓝为子侄,直接大包大揽了。

石蓬莱一直认为伽蓝不是池中之物,终有一飞冲天的时候,事实证明他的判断非常正确。他在伽蓝困窘之刻雪中送炭,关怀备至,不过耗费了微薄钱财而已,但随着伽蓝长大,他得到的回报却越来越丰厚,尤其今天,他终于知道时来运转了,有了皇族和中土第一豪门崔氏这等通天关系,他距离自己富可敌国的梦想还有多远?

看到伽蓝犹疑不定,杨师道微微皱眉,低声唤道,“伽蓝……”迟疑了稍许,乃恳切说道,“伽蓝,不论你是否接受,那都是你的家。”

伽蓝心神颤栗,抬头望天,缓缓闭上了眼睛。

薛德音不动声色。石蓬莱却是骇然瞪大了眼睛,伽蓝竟是皇族血脉?楚岳、阳虎等人没有听明白,也没有心思去弄明白,对他们来说,身份地位权势财富固然重要,但活着才最重要的,而目前生死悬于一线之间,除了求生之外,其他的毫无意义。

“大兄……”雪儿看到一大堆陌生人围着自己,心里害怕,又看到伽蓝闭目望天,似乎魂游天外,不禁低声呼唤。一路行来,雪儿或许是因为兄长的离去和暴雪的“失踪”,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的自闭症状愈发严重。

杨师道听到雪儿的呼唤,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道此女与伽蓝到底是何种关系,又为何如此亲密。

伽蓝别无选择,他只能把雪儿、石蓬莱和翩翩等人托付给杨师道。

伽蓝睁开眼睛,望向站在数步外的崔逊,目露歉疚之色。崔逊却是理解,淡然一笑,以示理解。他奉崔赜之命赶来白马寺,无非是示好,表达一下感激之意。未来崔氏身陷皇统之争,若能与裴氏、司马氏乃至皇族的观王杨雄一系维持良好关系,显然有助于崔氏摆脱困境,甚至借皇统之利再一次踏上权力巅峰。

还有一个促使崔逊飞驰而来的原因便是游元之死。游元的死充满了玄机,但崔逊或多或少估猜到此事与伽蓝有关,在他看来,伽蓝虽不敢亲手斩杀游元,但必定施展了某种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毕竟伽蓝是西北军和老狼府里赫赫有名的秘兵,干的就是这种肮脏事。

东都也从游元之死中推衍出了无数“内幕”,但有一点是共识,游元实际上死于皇帝之手,如果皇帝不在东征之前安排他南下黎阳督运粮草,何至于丢了头颅?此策也秉承了关陇人一贯打击山东人的宗旨。不论何种政治风暴,最后必定要牵连到一部分山东人,山东人始终摆脱不了牺牲品和陪葬品的命运。游元在这场风暴中就是第一个牺牲品,马上就会有第二个,乃至更多,而樊子盖一再忍让,一再妥协,未尝就没有以“合作”来换取自身安危和政治利益的图谋。

崔氏不但是山东人,还是帝国历次政治风暴的参与者,这次一如既往,崔氏身陷风暴中心。崔逊为了家族利益已经竭尽所能了,接下来,他要离开东都,马上与巡察使团会合,而巡察使团拥有特权,可以发挥的地方很多,比如稳定河北局势,确保河内安全,积极推动河北各地马上集结军坊、宗团、乡团武装,组建军队支援东都等等,巡察使团都可以去做,只有尽心尽力,必然有所作为。

此时离开东都非常危险,所以崔逊想到了伽蓝,只要得到伽蓝的保护,完全有把握安全抵达河阳。刚才他与薛德音、颜师古争论的就是此事,薛德音和颜师古劝其留在东都,但崔逊哪敢留在这里?他擅自赶赴东都已经违律了,游元的死又让他背负了责任,如果再不回巡察使团并为拱卫东都付诸行动,风暴结束后,他的仕途必然终结。

伽蓝放下雪儿,拉着她的小手,郑重递给了杨师道。

杨师道俯身握住雪儿的小手,缓缓蹲下,轻轻将其揽入怀中。雪儿没有挣扎,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伽蓝,似乎这个世界除了他再无别人。

伽蓝也俯身蹲下,爱怜地抚摸着雪儿的长发。

“她叫昭武雪儿,是康国老王昭武世必失的小公主。这次某离开西土,就是为了护送康国三王子昭武屈术支去临朔宫觐见陛下。”伽蓝低声说道,“西土局势非常紧张,未来能否保持对西土诸虏的威慑,能否与西突厥保持长久盟约,其中把昭武屈术支推上王位至关重要。”

杨师道面带微笑,神色平静,心里却波澜起伏。伽蓝果然是裴世矩的绝对心腹,即便流配突伦川期间,都还肩负着关系到西土安危的秘密使命,如今又为皇帝所器重,不远万里将其调到中土参与这场风暴,再加上其显赫的血统,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拜托了。”伽蓝躬身为礼。

“一家人,毋须客气。”杨师道拍拍伽蓝的肩膀,“多多保重,平安归来,某还等着你唤声小舅。”

伽蓝仿若未闻,站起来拉住石蓬莱交待了几句,又把翩翩、鸣沙和丝桐叫到一起仔细嘱咐了一番,然后冲着崔逊、颜师古招招手,一行人匆忙匆出寺,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第208章 时机

六月十四上午,洛水以南,杨积善率军杀到东都城下。同日午时,杨玄感抵达长夏门,传檄城内,劝降百官。

洛水以北,杨玄挺于巳时左右逼进宫城,并向含嘉仓城展开了攻击。

同日正午,伽蓝、崔逊等人在黄君汉的指引下,由间道避开进攻北邙山的叛军,抵达净域寺。

裴弘策正在焦急等待东都的消息,不料伽蓝迅速回返,同行的还有崔逊,这让他非常高兴。果如所料,伽蓝完成了使命,杨恭仁的起复是个意外之喜,再加上崔赜和裴弘策的结盟合作,东都三股庞大势力抱成了一团,越王杨侗轻而易举压制了樊子盖,牢牢掌控了东都。

接下来裴弘策要按照既定策略,向金墉城一线发动攻击,以牵制叛军,与东都内外呼应,但裴弘策闪烁其词,一会说正加紧与河内联系,一会又说粮食不够,武器不足,军需匮乏,后来干脆坦言,士气低迷,军官们心怀异志,不具备主动攻击的条件。

崔逊知道裴弘策的心思,在东都局势已经被杨侗、杨恭仁和崔赜牢牢掌控的情况下,以目前城内禁军和府军的兵力,应该有把握守住宫城和皇城,所以裴弘策没有攻击欲望,他甚至担心攻击之后这仅余的两千人马也会荡然无存。既然攻击可能带来厄运,那何必攻击自寻死路?不如守在北邙山,等待援军。援军一到,形势逆转,这两千府兵为其所用,与各路援军一起攻击,平叛功劳唾手可得。

裴弘策的这种保守策略源自其两战两败,八千大军差点全军覆没的败绩上,这严重打击了裴弘策的信心,他不敢打,也败不起了,如果他能带着这两千大军与援军会合,他还能将功折罪,将来权势即便受到影响,也不至于惨遭重创而一蹶不振。

崔逊能理解,但迫于杨玄感急剧膨胀的实力和势如破竹的攻击锋锐,以及这场风暴对整个帝国所造成的不确定的影响,还有伽蓝所说的未经证实的三路援军是否能以最快速度抵达东都战场,都导致东都命悬一线,所以,唯今之计,便是裴弘策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与叛军殊死搏杀,以此来吸引叛军的主力,缓解东都的重压,给东都赢得足够的时间。

崔逊在心中鄙夷裴弘策的怯惧,脸上却平淡如水,不徐不疾地直言相询,“明公何时展开攻击?”

裴弘策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吟不语。

崔氏现在有威胁他的“资本”。初时崔氏支持了他,让他执掌大权,统兵出战,结果兵败如山倒,瞬息之内便把东都推进败亡深渊,所以崔氏理所当然抛弃他,要换一个支持的人。如今崔赜选择了杨恭仁,但也给了裴弘策第二次机会,如果裴弘策继续把“无能”进行到底,崔氏必定痛下杀手,在风暴结束后把他往死里整。

“明日如何?”崔逊逼问道,“某即刻渡河赶赴河阳,说服独孤都尉连夜向明公运送粮草辎重,尔后某亲自赶赴温城,再遣使赶赴郡守府。某向明公保证,三日后,河内必倾尽全力支援明公。”

裴弘策的眼里掠过一丝羞恼,但他忍而不发,转目望向坐在一侧的伽蓝。

“明公所言句句在理,当前的确不宜进攻,仓促攻击,必败无疑。”伽蓝不假思索,断然反对崔逊。

颜师古、薛德音、傅端毅、西行,还有两位裴弘策的亲信僚属,此刻都散座于侧,突闻伽蓝尖锐之辞,诸如颜师古等人无不惊诧。崔逊不仅门第显赫,身份高贵,更重要的是他位居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一职,监察御史“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品秩低,但职权甚重,根本得罪不起。

然而,崔逊却非常大度,不以为意,只是含蓄提醒道,“此策可是殿下亲拟,由尚书都省议定。”此策关系重大,其中的利害关系你比某更清楚,不论困难多大,都必须发动攻击。

“关键在河内的支持。”伽蓝说道,“若河内倾力支持,北邙山对杨玄感来说如芒在背,不待明公举刀,杨玄感便会主动进击。”

崔逊迟疑良久,说道,“局势复杂,形式更是不由人啊。”言下之意,计划赶不上变化,就算皇帝有准备,大概也没有想到京畿卫戍军会整批整批的倒戈,京畿极其周边郡县更是全力支持杨玄感,结果形势颠覆,东都危如累卵,旦夕不保。目前无法确定这场风暴将对关西、山东等地带来何种影响,但影响肯定存在,而这些影响极有可能导致援军迟迟不至。

“正因为如此,明公才需要这支军队,而这支军队的存在,首先确保了河内安全,唯有河内安全了,这支军队才能持续威胁叛军,给东都守军以有力支援,并把叛军牢牢牵制在东都城下,由此便确保了大河水道的畅通,而大河水道的畅通,不但有利于关西、河东、山东各地的援军以最快速度抵达东都战场,更保证了山东和江左一带的粮草辎重可以源源不断送达东都战场。”

伽蓝几句话便点醒了众人。河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河内无兵可守,局势异常紧张,一旦颠覆,首先裴弘策这支军队便陷入包围,其次各路援军的支援也必然受阻,再次就是大河水道断绝,援军失去粮草辎重的持续供给,拿什么打仗?

崔逊、颜师古等人暗自点头,对整个战局的看法陡然一变,这时候不再单纯从东都安危出发,而是站在整个中原战局的高度俯瞰京畿,那么裴弘策率两千精兵占据北邙山的重要性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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