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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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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正好可以帮助西北沙门做出正确的决策。

明概写这封信的时候,杨玄感还没有举旗,局势也还没有恶化,乐观估计,伽蓝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出思考。如果伽蓝被明概所说服,伽蓝就会听从明概的建议,把有关这场风暴的秘密告诉李建成,与陇西李氏共享机密。陇西李氏现在是西北佛道两教的沟通“桥梁”,讯息共享之后,关陇武川系和西北佛道两教都能从中受益,如此一来,明概就掌控了主动,西北沙门也能在危急关头选择一条正确的路。

伽蓝在舱内缓缓踱步,凝神思索。

师父临死前似乎有意把自己逐出沙门,当时自己因为菩提寺被毁一事愧疚难当,也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思考。现在看来,师父临死前显然已经预估到了一些事情,他大概不想让自己成为西北沙门与楼观道激烈博弈的工具,更不想让自己卷进西北沙门内部的争斗,所以他想把自己逐出沙门。他让明镜师叔把母亲的遗物归还自己,实际上就是想指引自己走上回家的路。

师父,你错了,我因沙门而生,必为沙门而死,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从已知局势来判断,明概的策略是对的,目前必须与楼观道合作,另外更要利用沙门已有的优势,进一步赢得关陇武川系贵族集团的支持,千万不要因为决策的错误,让楼观道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了上风。

法琳所拟策略的出发点也没有错误,也是想维持和扩大沙门的影响力。佛教本来就遭到中土儒、道两家的联手“攻击”,虽然在一次次的斗争中艰难地“活”了下来,甚至越来越得到中土人的支持,但历史上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都曾灭佛,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对沙门来说,危机无处,无时无刻不在,必须竭尽全力保护佛法。所以,法琳和一部分沙门的耆宿长老、上座、和尚选择支持杨玄感,这是基于他们所获悉的讯息和由此做出的判断。

想到这里,伽蓝对陇西李氏卓绝的智慧和高超的谋略大为敬佩。当然,任何决策的做出都是基于讯息和智慧,而决策的实施则需要谋略和运气。陇西李氏显然具备了各方面的优势,这必然决定了他们将来的命运。唯有韬光养晦、厚积薄发者,方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从结交西北沙门和楼观道,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两教之间,左右逢源,便能看出唐国公李渊的远见和智慧。风暴尚未开始,李渊就积极行动了,先是让李世民借助西域都尉府和楼观道之力,远赴西土寻找薛德音,意图获得更多的机密;现在又让李建成借助西北沙门之力,一往无前地投身于风暴之中,虽然风险极大,但回报之丰厚,却是难以估量。李渊的才智和魄力,由此可见一斑。

李世民不负期望,西土之行给陇西李氏带来了难得的发展机遇,但他的年纪终究太小,去塞外大漠上寻找秘密倒是非常合适,在中原咆哮的政治大潮中“劈波斩浪”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于是,李建成挑起了“重任”,义无反顾地冲进风暴,在风暴中奋力搏杀,试图为陇西李氏赢得更多的功勋和荣耀。

然而,伽蓝却犹疑不定,委决不下。

明概师叔的决策是对的,明概师叔给自己的建议也是可以接受的,在这场风暴中与李建成并肩作战必定可以增加守住东都的几率,但问题是,假如中土的未来是顽固而坚决地遵循着记忆中的轨迹前进,那么将来新帝国的皇统之争,在宗教层面必将演绎成西北沙门和楼观道之争,甚至会引起中土佛教和中土儒、道两教的大争斗。虽然这种争斗并不会分出胜负,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之局,但因为受到政治上皇统之争的影响,沙门必遭重创,“伤痕累累”。

自己在西北沙门中的使命是守护佛法,在西土乃至河西的沙门中或许有一定的影响力,但到了中土,尤其在云集了沙门众多长老、上座和和尚的两京地区,自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既影响不了沙门决策,也无法改变沙门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全力保护沙门。

如此一来,假如在中土历史轨迹不变的情况下,自己必然卷入新帝国的皇统之争。

为什么在中土,在文明发达之地,这些黑暗的、肮脏的、无耻的、血腥的、残忍的人吃人的野蛮暴行,远远超过了蛮荒的文明落后的西土?

一股绝望而颓丧的感觉悄然涌上心头,随即迅速弥漫全身,让伽蓝几乎窒息,支持他的所有信念几乎在这一刻全部被摧毁,被粉碎。蓦然间,对故土的强烈思念在伽蓝的心中轰然爆发。我要回家,我要和兄弟们马上回家,风暴结束后就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故土,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瓜葛。

我要回家。

既然我要回家,风暴结束后就回家,那么未来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没有关系。现在,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把那些愚蠢的、如痴人说梦般的雄心壮志统统抛弃,自己所要做的就是一件事,活下来,回家。

※※※

“伽蓝……”

苏合香那特有的充满了神秘魅力的粗犷嗓音在伽蓝的耳边悄然响起。

伽蓝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苏合香。苏合香一袭白色襦裙,画帛披肩,酥胸高挺,亭亭玉立,仿若沙漠上的绿洲,黄沙中的一汪清泉,给人无穷念想,引出无尽遐思。

伽蓝的心给一种无法描述的愤懑、痛苦和绝望所填充,厚厚的阴霾遮蔽了阳光,心灵中只剩下深邃的黑暗,好在冥冥中有梵音唱响,让陷入迷茫的灵魂不至于失去前进的方向。

“你终于回家了。”伽蓝笑道,“我始终记得你站在孔雀河畔远眺东方的画面,那一刻,你的眼睛里流淌出对故乡的深深思念。”

苏合香面带浅笑,沉默不语。

“回家的感觉,好吗?”

苏合香转目望向舱外河堤上的柳林,聆听着夏蝉的鸣唱,回家的一幕幕再度浮现眼前。

她不是第一次回家,但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她可能不再重回西土,所以,家族、道门对她的回归都非常重视,终南山甚至邀请她参加楼观一年一度最为隆重的在新年元旦日为祝国迎祥、祈福禳灾而举行的斋醮(jiao)仪范。(斋醮仪范又叫斋醮科仪,是道家为祝福、庆贺等事而举行的盛大典礼。)

终南山向苏氏做出的和解姿态,除了受到当前政局影响外,还受到了来自苏氏结盟西北沙门的巨大压力。这一次苏氏是公开结盟西北沙门,苏合香把关内关外的资产和丝路商贸全部“捐赠”给了敦煌圣严寺,接着她在长安拜见了法琳上座,又在洛阳拜见了明概上座,摆出了一副誓与楼观道决裂到底的架势。

苏合香为什么这么做?

第190章 师兄

苏合香现在的举止,就像当初她毅然接受伽蓝的建议离开楼兰回归中土一样,是失去理智的冲动之举,完全悖离了常理,所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这本来就是苏氏的既定决策,苏合香不过是执行者而已,并且在执行过程中充发展示了她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的智慧。

苏道标在开皇年间把楼观道发展到了一个新高峰,苏氏与楼观道的利益纠葛太深,但自今上继位,对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保守派势力加大了遏制和打击力度之后,与关陇贵族集团利益相连的西北沙门和楼观道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连累,不知不觉间,西北沙门和楼观道也就成了帝国的保守势力之一。

苏氏为了维持家族在政治上的权益,改变了保守立场,与楼观道的矛盾迅速升级,愈演愈烈。

苏威是改革派大臣之一,虽然不赞成皇帝激进的改革方式,但并不反对改革的继续和深化,因此与皇帝和激进派大臣时有争执,又为保守派势力所不容,在朝堂上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已经数次起起伏伏了。苏氏的整体利益因此受到影响,而不可避免的政治风暴随时都会爆发,苏氏必须拿出决策,必须做一次豪赌。

实际上苏氏没有选择。杨玄感发动的这场风暴是帝国政治的一个转折点。杨玄感赢了,改革必然倒退;杨玄感输了,改革必然加速前进。这场风暴是帝国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决战,迟早都要发生,就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太重要了,直接关系到双方的胜负,如果时机选择得不好,帝国也有可能分崩离析,为此双方都很谨慎。不过双方都有个共识,在东征胜利之前的关键时刻,就是双方决战的最佳时机,错过这个时机,保守派恐怕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机会了。这个时机相对于改革派来说还是具有相当的优势,所以改革派大臣对这场决战有着必胜的信心。

可以想像,一旦改革派在这场决战中赢了,那么接下来改革必将进入一个突飞猛进的时代,而在这个过程中,西北沙门和楼观道必然要付出惨重代价,尤其是楼观道,因为它既不愿主动融合南方的上清道,又与佛教对立,而佛教毕竟是外来的,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沙门子弟肚量大,最为擅长的就是忍人所不能忍之事,容天下不能容之物,所以早在开皇时期佛教的南北两派就开始互融了,自今上继位后,融合速度更快,一旦佛教两派迫于政治上的重压南北一统,那么在佛道两教誓不两立的斗争环境下,楼观道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苏氏既然赌改革派会赢得最终胜利,那么就必须与楼观道拉开更大距离,必须与西北沙门建立亲密关系,以免在帝国改革突飞猛进的时代,苏氏因楼观道而受累,惨遭无妄之灾。

明概虽然在书信中没有讲述太多内容,但假手苏合香传递这份书信,再加上伽蓝自己所了解的贵族官僚与佛道两教之间的政治互利,以及佛道儒三家之间的尖锐矛盾,不难推衍出西北沙门试图借助这一风暴打击楼观道,并借此机会与陇西李氏、关中苏氏等关陇豪门大族建立起密切利益关系的目的。

“伽蓝,你想家了?”

“想家了。”伽蓝叹了一口气,坦诚道,“过去,以为中土是人间乐土,如今才知道,中土也是炼狱,一个比西土更悲惨的炼狱。相比起来,故土的那片蛮荒,才是真正的人间乐土。”

苏合香微微蹙眉,诧异地看了一眼伽蓝,迟疑稍许,轻声说道,“这里才是你的家。”

伽蓝摇头,再摇头,然后非常坚决地摇头,“我的家在西土。”

舱内陷入寂静,两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良久,苏合香的声音再度响起,“何时回家?”

“很快。”

“走的时候,带上儿。”

“我知道。”

苏合香冲着伽蓝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伽蓝举目望向舱外,耳畔忽然再一次传来苏合香的声音,“伽蓝,你还有几多希望走上回家的路?”

声音消失。伽蓝如遭雷殛,呆立当场。

我还有几多希望走上回家的路?就如离开西土千难万难一样,离开中土,何尝不是千难万难?以今日自己陷入权争之深,以今日帝国朝堂上的风涌雷动,自己还有可能踏上回家的路?

※※※

李建成推门而入。

伽蓝从迷惘中惊醒,微微躬身,“师兄……”

伽蓝迅速藏起自己的情绪,神色转入平静,眼里的落寞和悲伤也已然消失。

李建成笑了起来,“你与某家二郎以兄弟相称,你与某更是沙门师兄弟,可谓有缘。”李建成伸手相请,一边邀伽蓝坐下,一边自顾说道,“此后便以师兄弟相称,不再拘礼。”

伽蓝端正坐下,淡然一笑,“前有失礼之处,请师兄谅解。”

“无妨。你从西土而来,除了阿苏,还能信任谁?”李建成大手一挥,突然便转移了话题,“听师父说,阿苏是你的女人?”

伽蓝听到李建成对苏合香的亲昵称呼,正感惊讶间,不料接下来就被李建成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惊倒了。这才以师兄弟相称,马上就扯到私密之事,兄弟关系的发展也太快了吧?

伽蓝正不知如何回答,李建成脸色一整,非常严肃地又来了一句,“阿苏出自扶风苏氏,国色天香,财富无数,两京贵胄惊为天人,趋之若鹜,登门求婚者络绎不绝。师弟,赶快登门求亲,迟恐不及啊!”

伽蓝瞠目结舌,无语以对。

“河内司马乃中土豪门,假若与扶风苏氏联姻,苏氏算是高攀了,所以这次回家之后,你一定要恳请你家祖母向苏氏提亲,否则,你的阿苏肯定要给别人抢去了。”

伽蓝神色阴郁,预感到发生了一些事情,否则李建成不会无聊到如此地步。

“师兄,谁告诉你,某出自河内司马?”

“当然是师父。”李建成故作惊讶地问道,“你不会告诉某,你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突伦川戍卒吧?”

“师叔?师叔知道某姓司马?”

李建成大笑。这个问题伽蓝问得非常有趣,不过李建成却无法回答,他不知道其中的隐秘。

伽蓝脸色微冷,目露不满之色。

“温城来人了。”李建成笑道,“你自己去问吧。说实话,某比你更好奇。”

温城来人了?伽蓝突感不安,更有些莫名的愤怒,难道某真的姓司马?那为何母亲至死不告诉自己的姓氏?为何温城司马氏从未去敦煌找过自己?

母亲病逝之前,曾让自己发誓,发誓不要踏进中土一步,为什么?师父尊重了母亲的遗愿,直到圆寂之后才把秘密交给自己,并由自己来选择是否打开尘封的秘密,这又是为什么?所以,母亲是对的,不论这里面有什么秘密,母亲都是对的,我绝不会碰触那个秘密,我永远没有姓氏,我更不姓司马。

“某没有姓氏。”伽蓝望着李建成,很平静,很淡漠地说道,“某更不姓司马。至于阿苏,谁敢娶她,某就宰了谁。杀一个不够那就杀三个,杀三个不够那就杀十个,直到再没人染指阿苏为止。”

这次轮到李建成瞠目结舌了,脸上的笑容僵硬了许久才散去,但旋即换上了一副开心的笑脸,全然没有刚才的尴尬。

“伽蓝,杨玄感已经渡河,数日之后他的军队将超过十万之数,更严重的是,东都遍布其党羽,只待杨玄感抵达东都之日,便是东都失陷之时。”

伽蓝一言不发。

李建成略感不快,但论身份,伽蓝是河内司马氏子弟,论官阶,伽蓝是从五品,论功勋成就,更是拍马也赶不上,尤其让李建成戒惧的是伽蓝那近乎传说般的故事,这些故事出自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之口,其重点不是伽蓝的勇猛和残暴,而是他的狡诈。用李世民的话来说,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便睡觉也要睁大眼睛,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既然他不相信任何人,那么任何人都是敌人;既然是敌人,又在身边,你睡觉的时候还敢闭着眼睛?

“考虑到杨玄感的速度非常快,东都更是旦夕不保,所以某打算……”李建成看了一眼伽蓝,口气转为征询之意,“留在河内既可以策应东都,又能兼顾长安和河东,对河北河南也会形成威慑……”

伽蓝举手打断了李建成的话。

“杨玄感没有自立为王的条件,拿下东都后,必须立一位新皇帝。据某所知,杨玄感的皇统人选是秦王杨浩。”

伽蓝寥寥数语,却传递了很多讯息。

李建成暗自心喜。师父判断正确,伽蓝终究是沙门的守护者,他绝不会背叛沙门,为了沙门他可以牺牲一切。如今李氏只要保持与西北沙门的密切关系,就能通过沙门得到伽蓝的助力,而伽蓝的助力实际上就是以裴世矩为首的改革派力量和以薛世雄为首的一部分亲改革派的军方力量。另外,李氏还可以借此机会与河内司马氏建立良好关系,而与司马氏的交好肯定有助于李氏进一步改善与山东世家望族的矛盾和冲突。

伽蓝传递的讯息让李建成很快推衍出了两京形势的发展,他迅速做出一个推断,“长安必定以最快速度出兵支援。”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的水师也将以最快速度赶赴东都。”

“水师?”李建成惊讶地问道,“水师还没有渡海?”

“不久前,皇帝下旨缉捕左候卫将军李子雄,但李子雄中途逃亡,现在杨玄感帐内。”

伽蓝再传讯息。皇帝既然下旨以李渊代替元弘嗣,又缉捕李子雄,拿下了两位军中统帅,可见已经知道杨玄感谋反一事,并在杨玄感谋反之前率先动手了。换句话说,东都就是皇帝设下的陷阱,只待所有反对势力跳出来便一网打尽,所以,杨玄感必败。

“伽蓝,还有哪路援军?”

“蓟燕大军。”

三路大军合围东都,杨玄感就算攻陷东都也支持不了多久,但东都能否守住,造成的影响却不一样。假如守住了,不但保住了皇帝和中央的脸面,也减少了皇帝和中央威信的损失,同时也减少了这场风暴对帝国造成的冲击和伤害。

“去东都!”李建成一掌击在案几上,激动地叫道,“伽蓝,某等即刻赶赴东都,誓死护卫东都。”

第191章 司马同宪

唐祎、柴绍、傅端毅匆忙上船,与冯翊、伽蓝和李建成商量急赴东都一事。

目前最不能确定的就是河内有多少杨玄感的同党,这些人又控制了多少城池和军队。此去东都五百余里,其中河内段路程就有四百余里,快马加鞭也要四五天时间,假如途中遭到叛党的围攻,不但会延误赶赴东都的时间,还有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之危。

唐祎拍着胸脯保证,他的官长也就是河内郡守肯定不是杨玄感的同党,因为这位郡守来自太原王氏。李建成也信誓旦旦地保证,河阳都尉独孤武都绝对可靠。独孤武都出自关陇独孤氏,是独孤信长子独孤罗的儿子,与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另外唐祎和李建成等人都以非常肯定地口气告诉伽蓝,河内这块地方实际上就是温城司马氏的天下,从郡县官吏到地方军队、乡团首领,十之七八都是司马氏的宗族亲戚、门生故吏和附庸贵族。几百年来,不论那一个王朝若想在河内这块地方站住脚,首先就必须赢得司马氏的支持;无论何等贵族出任河内军政官长,第一个拜访的必然是司马氏。以司马氏现今的处境,支持和参加杨玄感的叛乱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排除冷眼旁观,任由杨玄感的同党混乱河内局势的可能,所以若想确保河内的稳定,关键在于能否赢得司马氏的支持。

伽蓝就是出自司马氏,而司马氏的人就在临清关,其目的正是要迎接伽蓝的回归。

大家的意思都很明确,敦促伽蓝马上回归司马氏,赢得司马氏的全力支持。如此一来,伽蓝不仅在实力上大增,其身份地位也有了颠覆性改变,尤其在今日杨玄感围攻东都的危急形势下,温城司马氏与河内这块战略要地对洛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伽蓝到了东都,其所拥有的实力和份量必令东都“侧目”,如此方能赢得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府的重视,拿到更多权利,增加守住东都的胜算。

以伽蓝目前的身份地位,即便与李建成联手,即便东都还有信任他的老上司裴弘策,但最多也就是一个统率三百骑的禁军校尉,只有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份,却没有影响或参与决策的可能,而能否影响或参与决策,不仅关系到东都镇戍的成败,更关系到自身从这场风暴中所获取的利益大小。伽蓝若想获取最大利益,最大功勋,那就必然要影响或参与决策,而这就需要实力,但仅靠裴世矩和薛世雄的亲信身份所获得的实力,距离目标实在是太远太远。

伽蓝终于明白了。此时此刻,不论是山东鸿儒刘炫,陇西豪门子弟李建成,还是温城司马氏,都需要把自己推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一个足以影响或参与东都镇戍决策的“高度”,唯有如此,才能把利益最大化,才能让各方都能从这场风暴中获得最大利益。

说白了,自己就是个“桥梁”,就是这些正在不遗余力地利用自己的几方势力与皇帝之间的“桥梁”,只待皇帝赢得了这场政治博弈的胜利,那么几方势力就能成功瓜分“战利品”,而自己也因此搭上了“顺风船”,也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

这是个多方共赢的策略,自己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实际上也没有拒绝的可能。

唯一让伽蓝不安的是,司马氏凭什么认定自己是司马氏的血脉?凭什么要倾尽全力支持自己?这里面有何玄机?又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

白沟河畔,一座临时军帐里,薛德音满头大汗,不停地摇动着手上的蒲扇。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气度不凡的老者。这位老者来自温城,名叫司马同宪,开皇末期曾官至门下省通直散骑常侍(正四品),后因太子一案受累,罢黜归家。

司马同宪眼神犀利,始终盯着薛德音,而薛德音神情紧张,迟疑不语,蒲扇摇得速度越来越慢。

他已经预料到七娘到了洛阳后,必定要带着薛家老小避难于温城。虽然伽蓝承诺,沙门可保薛家安全,但风暴一旦失控,沙门根本无力抵御,远不如温城安全。七娘到了温城,必定要把伽蓝的事情告诉高老夫人,这一点薛德音也预料到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西北沙门介入了,洛阳白马寺寺主明概上座把有关伽蓝身世的秘密告诉了七娘,并委托七娘把相关证据带到了温城。

伽蓝竟然真的是司马氏的血脉,是司马大郎之子,而且一直受庇与敦煌圣严寺。圣严寺寺主慧心和尚一直到圆寂之前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明概上座,其隐瞒这一秘密的理由源于天命。慧心和尚的师父曾是西北沙门的耆宿长老,擅长星象和术数,依照这位长老的遗命,慧心和尚在自己圆寂之前把这一秘密告诉了明概上座。当时西北沙门已经预料到风暴的爆发,长安的法琳和洛阳的明概意见相左,而慧心和尚所透漏的这一秘密并没有引起明概的关注,直到伽蓝在河北掀起“狂风暴雨”之后,明概才意识到这一秘密的重要性。

现在的问题是,伽蓝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他会不会接受这一事实?伽蓝到了河北遇到刘炫后,虽迫于形势的需要,并没有反对刘炫的“造势”,但他自始至终没有承认自己出自司马氏。

伽蓝的经历远非普通人可比,他对世事的认识和理解也迥异于常人。从他的立场来说,他未必追求“王侯将相”,他或许更愿意做一个西北戍卒,而一旦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司马”这个姓氏,他得到的东西未必比付出的多,因为他必然要承担卫护甚至是重振“司马氏”的重任,他将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他的敌人将以倍数增加,他的未来有不堪承受之重。

就目前形势来说,伽蓝的姓氏一旦得到证实和确认,他就成了众矢之的,接下来不是输赢的问题,而是政治利益如何博弈问题。他变成了山东贵族集团的一员,他先前所具备的所有优势荡然无存,他变成了一个阴谋者,必然会失去皇帝的信任。虽然表面上看,假如击败了杨玄感,赢得了这场博弈,是各方共赢之局,但实际上损失最大的是伽蓝,他可能直接被皇帝赶回西北,赶回突伦川。

“以某对伽蓝的了解,伽蓝恐怕不会……”薛德音看到司马同宪的眼神更为凌厉,当即改口道,“最起码,近期内,恐怕不会承认。”

“此事已经传开,他拒不承认,便是不孝。”

不孝这个罪名太大了,足以毁去一个人的全部。

薛德音连连摇手,示意司马同宪不要咄咄逼人,有话慢慢说,“老夫人的意思呢?”

“老夫人叫某来,其用意你还不知?”

薛德音暗自叹息。

司马同宪的祖父叫司马纂,是司马子如的哥哥,司马消难的大伯。司马子如这一支因为司马消难的原因,虽声名显赫,却整体受到打击,所以在整个开皇年间,支撑温城司马氏的是司马纂这一支,主要是司马同宪兄弟,比如他的大哥司马同游,在高齐武平末年是黄门侍郎,在帝国开皇中期曾出任民部侍郎。

老夫人请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司马同宪出面,很明显就是要确保伽蓝回归。就算你不承认自己的姓氏,但迫于长辈、长者的重压,你也得踏进司马氏的大门。不过老夫人也留下了回旋余地,毕竟司马同宪是家族中的另外一支,假如事情出现了意外,也不至于不可收拾。

“某有个疑问,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派人去西北访寻?”

“怎么寻?塞外那么大,你说从何下手?”司马同宪叹了口气,“再说,这些年来,司马氏饱受打压,老夫人和某等穷于应付,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哪有余力去塞外寻人?”

“慧心和尚不说,裴世矩和薛世雄也不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薛德音问道,“当真如明概上座所说,是长老遗命?”

司马同宪用力一挥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伽蓝现在赢得了皇帝的信任,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正因为如此,认祖一事才务须慎重。”薛德音劝道,“一个不慎,二十年的努力便会化作乌有。”

司马同宪迟疑良久,问道,“你的意思是,皇帝不知道伽蓝的姓氏?”

“完全有可能。”薛德音说道,“司马氏终究是山东人,司马氏还卷进了废太子一案,在变革上司马氏也是持保守立场。试想一下,假如皇帝知道了伽蓝的姓氏,还会予其以信任,授其以大权吗?”

司马同宪想了一下,摇摇头,“今司马德戡以武贲郎将领骁果第一军统帅,深得皇帝器重,这又作何解释?”

薛德音无奈暗叹,他知道自己劝不了司马同宪。在巨大的可期待的利益面前,司马氏欲望膨胀,根本不会去考虑伽蓝个人的利益得失,而伽蓝心思慎密,心机深沉,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一场冲突不可避免。

第192章 温城司马氏

从河内所处的战略地位和司马氏在河内所拥有的实力来说,今日的司马氏肯定处在风暴的中心,所以杨玄感举旗之后,司马氏必须做出选择,是选择支持皇帝,还是支持杨玄感;是选择支持改革派势力,还是支持保守派势力;是选择与山东贵族集团保持利益上的一致,还是与河洛贵族集团保持共同利益。

但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任何选择的风险都太大,以司马氏今日的处境,唯有缩着脑袋做“乌龟”,而冷眼旁观的代价就是在形势明朗之后,利益也随之而去,白白错失了一个大好的崛起良机。然而,司马氏不敢行险一搏,司马氏输不起。就在这个时候,明概上座送来了有关伽蓝和这场风暴的讯息。这之后,司马氏实际上已经没有选择。

伽蓝就是皇帝的人,是裴世矩的亲信,是改革派势力中的一员,假如皇帝在这场风暴中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伽蓝是戡乱功臣之一,只是,伽蓝因自身身份和地位的卑微,其功勋无法利益最大化,假如司马氏在此刻承认和接纳了伽蓝,把司马氏的未来和伽蓝捆绑到一起,那么皇帝赢得最终胜利的把握就更大,而伽蓝因为实力的增涨,其个人能够建立的功勋也更大,因功勋而获得的利益也能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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