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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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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正本与柴绍、傅端毅见礼之后,便请两人带他去拜见刘炫老先生。刘炫德高望重,不论其现在处境如何,他在山东儒生心目中的地位都是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替代。
繁文缛礼之后,宋正本毕恭毕敬地问了一句,“先生寄身于伽蓝将军的帐下,是否可以理解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很明显,河北义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消息已经被游元所获悉。
刘炫抚须而笑,“任公错了,你也错了。”
宋正本眉头紧皱,犹豫了片刻,深施一礼,“请先生解惑?”
“伽蓝的身份,你或许有所不知,但任公不可能不知道。”
伽蓝的身份?宋正本颇感惊讶。广平宋氏在山东只能算是三流世家,虽然宋正本追随游元的时间不短了,彼此也非常信任,但如果牵扯到一些上层机密要事,游元还是不会告诉他。伽蓝的身份就牵扯到上层的机密。游元当初善意地提醒了崔逊,却有意隐瞒了自己的从属。
宋正本迟疑着,等待着。
按道理,宋正本不应该刨根问底,不该他知道的事,他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不过这件事太过玄妙,尤其此刻伽蓝的身份或许就是整个局势的关键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对宋正本来说诱惑太大了。
傅端毅在刘炫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透漏了一句。
“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停了片刻,他又补了一句,“河东三凤之一的鸑▂ue/zhuo)薛德音,就始终伴随于左右。”
河东名儒薛德音,再加上裴世矩、薛世雄,有此三位显赫的关陇贵胄为证据,再加上刘炫这位德高望重的山东大鸿儒亲自验证,伽蓝的司马姓板上钉钉,毋庸置疑。
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而河内司马氏是山东大世家,是曾经统治中土的尊贵的皇族血统。如果伽蓝是司马氏的嫡嗣,是被帝国皇帝所承认的嫡嗣,那么他在山东贵族集团中将拥有非同凡响的号召力。如果伽蓝拥有这份号召力,那么今日整个河北局势乃至山东局势就要做全新的考量了。
※※※
宋正本再见伽蓝,其心态已经迥然不同。过去一直把其当作西北蛮夷、一介武夫,以俯视和鄙夷的目光来看待,现在却是把他放在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以平视和尊重的目光来看待。心态变了,言行举止也就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这种潜意识的举动是无形的,但在当事者之间,却能清晰感受到。
伽蓝还是同样一句话,“任公的安全如何?”
宋正本踌躇不语。游元和巡察使团已经安全抵达黎阳,事实上伽蓝和龙卫统的护卫之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西北人要承担护卫西土朝贡使团的重任。
伽蓝这句话是礼节性的,也可以说带有某种嘲讽,因为在伽蓝率军攻击太行贼的时候,游元却带着巡察使团独自去了黎阳,连招呼也没有打一个,一脚就把西北人踹开了。原因是什么,彼此心里都有算。现在,宋正本出现了。游元不顾前嫌,主动派人相迎,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他和巡察使团的处境十分不妙?
“局势很乱。”宋正本终于挤出一句话。
伽蓝是皇帝钦点的骁果悍将,是裴世矩的亲信,代表了皇帝和中枢的利益,有些事即便通彻了,也不能说透了。
“陛下指挥东征大军正在高句丽奋战,此刻永济渠的畅通至关重要。”伽蓝不动声色地说道,“任公使命之重,重逾泰山。”
伽蓝的意思很明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游元和巡察使团的安全。
宋正本大喜过望,躬身拜谢,也不再隐瞒了,直言相告,“任公困于台阁,危在旦夕。”
第175章 坚固的黎阳仓
游元是否与杨玄感谈崩了?游元的生命是否受到了威胁?
谈判当然不会破裂,不论是杨玄感还是游元,即便意见相左,观点相悖,但迫于形势的需要,都会留下足够的回旋余地。政治的本质就是利益的妥协,而杨玄感在政治上又相对被动,所以更不会与游元撕破脸,相反,他会竭尽所能满足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需求。
如今谈判之所以出现“变故”,就是因为西北人这个搅局者“变本加厉”了,正在蓄意破坏当前局势。
河北义军不甘心做一个“棋子”,更不愿意在这场贵族集团的大博弈中被任意“牺牲”掉,所以打算火中取栗、乱中取胜,杀出一条血淋淋的生存之路,而侥幸的是,伽蓝需要他们的“帮助”以阻碍黎阳的叛乱,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各路义军齐赴黎阳,共劫黎阳仓之“盛举”。
河北义军的这一举措被黎阳获悉后,其“解读”的结果则迥然不同。
杨玄感及其共谋认为,这些被山东世家权贵所掌控的河北义军,突然齐聚黎阳,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威胁黎阳,胁迫黎阳在谈判中做出最大让步,甚至有可能夺取“风暴”的控制权,让“风暴”在符合山东人利益的轨迹上前进。至于杨玄感及其共谋则成了山东人“傀儡”,必要时甚至会被山东人当作“替罪羊”而抛弃。
杨玄感及其共谋怒不可遏,因为他们正要把西北人诱进黎阳,围而杀之,不料山东人却从中作梗,蓄意阻挠,而且别有居心,其骄恣贪婪之态,令人忍无可忍。
游元对这一局势的“解读”却更为糟糕。在游元看来,关陇人联手合作,杨玄感和独孤震以西北人为诱饵,把河北义军和几十万饥民全部“骗”到了黎阳,造成关陇人和山东人携手“造反”的事实。当黎阳把造反的“大旗”一举,聚集在黎阳四周的河北人怎么办?不要说百口莫辩,就是万口十万口也无法说清楚了。山东贵族集团因此“被动”,在谈判中完全失去了抗衡的条件,只能任由关陇人卡住自己的脖子,为所欲为。
更严重的是,这场政变赢了也就罢了,但一旦输了,关陇人固然遭到打击,而损失最大的却是山东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要造反,却非要拉山东人垫背,岂有此理!
矛盾骤然激烈,杨玄感和游元一方面互相指责对方阴狠狡诈,一方面尽遣人手,紧急部署,力图扭转颓势,而双方扭转颓势的着力点都在西北人身上。
西北人是皇帝和裴世矩放出来的“狼”,这群狼横冲直撞,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了他们辛辛苦苦营建的局势。虽然杨玄感知道西北人必须杀,但现在面对复杂的局势,他左右为难了,手里的刀已经剁不下去,因为他怀疑游元和西北人给自己设下了圈套,如果杀了西北人,很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目前局势下,杀了西北人,必然把河北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大旗刚举,黎阳就陷入混战,诸般兵变之策无力施展,白白丧失了时间,陷自己于被动,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而山东人却以最小代价攫取了最大利益,不但成功重创了关陇贵族集团,还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为本集团进入帝国权力核心打开了大门。
事实上,游元也只剩下这一条路了。目前局势下,与杨玄感一起杀了西北人,等于坐实了叛乱之罪,等于证实关陇人和山东人联手造反,所以不惜代价也要保住西北人,而保住西北人的唯一办法,就是顺应形势,以刘炫为“枢纽”,把西北人和河北义军紧紧拉到一起,联手攻击杨玄感,以最快速度扼杀叛乱。也唯有如此,唯有在关陇贵族集团各大势力尚没有联手之前,尚没有形成整个关陇贵族集团和整个山东贵族集团血腥厮杀之前,在河北诛杀杨玄感,平定叛乱,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河北人的利益,才能在这场短暂的风暴里攫取到最大利益。
双方敏锐地估猜到各自要采取的对策,所以杨玄感毫不犹豫,第一时间下令“软禁”了游元,断绝了他与驻扎在黎阳城内的巡察使团之间的联系,以便给自己拿出万全之策赢得更多时间。
当游元带着亲信属从在杨玄感的尚书行辕时,留在黎阳城内负责主持巡察事务的就是宋正本。宋正本察觉到事态异常,马上寻了个借口,带着巡查团全部僚属出了黎阳城,火速北上会合禁军龙卫。这时候,他们又想起了禁军龙卫,一则报警,二则指望禁军龙卫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其三,就是指望刘炫这位山东鸿儒能够发挥作用,拿出一个全面策略,以西北人和河北义军的联合力量,与黎阳的杨玄感等叛党,做殊死一搏。
然而,伽蓝是否相信宋正本?
伽蓝根本不信任他,相反,伽蓝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宋正本此行正是要帮助杨玄感,进一步坚定自己南下黎阳的决心,并把自己诱进杨玄感的大营,以便杀了自己,继而摧毁西北人的士气,彻底灭亡龙卫统。
伽蓝已经经历了一次伊吾道之败,袍泽的惨死给了他巨大刺激,也让他更像一只大漠孤狼,不但无时无刻处在高度戒备之中,而且对所见所闻充满了怀疑,任何一个陌生人在他眼里首先都被当作敌人。
伽蓝耐心地听完宋正本的讲述,对他的分析和推衍不置一词。
帐内非常安静,气氛凝滞。原野上不知名的虫儿不知疲倦地鸣叫着,让人愈发烦躁。
柴绍、傅端毅,西行和布衣等西北狼,江成之、卢龙、阿史那贺宝等禁军军官,还有隐姓埋名的薛德音,众人围坐四周,神色非常凝重。
何去何从?黎阳就是块死地,去,还是不去?
实际上宋正本拿出了一个建议,在杨玄感举兵叛乱已经既成事实的情况下,伽蓝完全可以召集河北义军,高举平叛大旗,向黎阳发动攻击,或者先行占据汲郡首府卫城等重镇,与黎阳形成对峙。不过他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粮食。没有粮食,伽蓝拿什么召集河北义军?河北义军和几十万河北饥民又拿什么维持生存?
所以,最终还是伽蓝的策略最为正确,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先行拿下黎阳仓。只有控制了黎阳仓,伽蓝才能召集河北义军,才能阻碍杨玄感的叛乱。
众人大汗淋漓,即便蒲扇连摇,也无法熄灭心中的燥闷。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伽蓝一手拿着明烛,一手把案几上的地图推向宋正本,然后手指重重“点”在“黎阳仓”上。
“若想扭转局势,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黎阳仓。”
宋正本脸色僵硬,半晌无语。深入虎穴可以理解,但自寻死路就让人无法认同了。
黎阳仓位于大坯山北麓,依山而建,整个仓城方圆大约三十里左右,有窖五千,每窖可藏粮万余担,另有地库三百,藏有绢帛等各类物资不计其数。河北黎阳仓与洛阳河阳仓、关中常平仓、广通仓并为国仓,号称天下四大名仓。今上继位后又在洛阳以东置兴洛仓,又叫洛口仓,是帝国的第五大国仓。
国仓对帝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它直属中央,守卫森严,每座国仓实际上就是一座坚固重镇。没有皇帝的圣旨,一粒粮食也出不了仓,同样,没有皇帝的圣旨,就连军政大员都进不了仓,更不要说军队了。
拿下黎阳仓,就如同痴人说梦。
国仓戍军皆来自关陇,定期轮换。正常情况下,国仓卫戍军由两个团四百府兵组成,再加上国仓所在地的鹰扬府,其内外戍守兵力基本上达到六至八个团。战争期间,比如现在帝国东征,国仓的重要性尤其突出,所以戍守兵力成倍增加。现在戍守黎阳仓的军队就有四个团的兵力,其府兵全部来自关陇地区,绝对忠诚于帝国。
杨玄感做为帝国中枢重臣之一的礼部尚书,虽承担着督运东征粮草之重任,但他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更没有直接指挥国仓戍军的权力,所以他在举旗之后,能否直接控制黎阳仓,关键就在于能否控制国仓的军事官长。
如今杨玄感要在黎阳举旗,要利用黎阳仓的粮食来赢得山东人心,征召山东壮勇共襄义举,那么必然已经有了控制黎阳仓的稳妥办法,并且万无一失。此刻伽蓝要去攻打黎阳仓,岂不是虎口夺食?岂不是自寻死路?
宋正本不好直接否决落了伽蓝的面子,但此策太过荒谬又不能不予以驳斥,所以他稍加迟疑后,把有关黎阳仓方方面面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伽蓝,归根结底一句话,黎阳仓是杨玄感的,固若金汤,你根本没有可能拿下,还是赶紧另谋他策吧。
第176章 兵分两路
伽蓝目如利剑,杀气森然,其彪悍之气,让宋正本暗自惊骇,心中更是懊悔不迭。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在明知道西北人骄横跋扈、恣意妄为的情况下,还寄希望于他们救出游元,纯粹是一厢情愿,但此时此刻,除了向西北人求助外,还能求助于谁?
“你对黎阳仓为何如此清楚?”
伽蓝的质问暴露出他对宋正本的怀疑。
“国仓隶属户部。在度支改为户部之前,任公曾出任度支侍郎,奉旨数次巡察山东,而黎阳仓是必到之处。某陪侍任公左右,当然熟悉仓城。”
宋正本回答得滴水不漏。
“可有强攻之道?”
“整个仓城划做九个储区,而九个储区虽然各自独立,但共用一道城门。”宋正本停了片刻,又补充道,“将军,黎阳仓实际上就是一座山,而攻山之难,不言而喻。”
伽蓝冷笑,问道,“可有智取之策?”
智取之策?宋正本苦笑,摊开双手,“若任公在,凭他手上的诏书,可以进仓巡察。”
“某只要进仓城,就必能拿下黎阳仓。”伽蓝追问道,“诏书何在?”
宋正本望着伽蓝,抚须而叹,其意思很明显,你若想拿到诏书进仓城,就必须先把游元救出来。
治书侍御史游元,皇帝诏书,两者俱齐,才能进仓城,缺一不可。但是,要救出游元,就必须杀进杨玄感的尚书行辕,而战事一起,就算救出了游元,是否还有时间冲进仓城?一旦西北人受阻于仓城之下,与杨玄感的叛军展开厮杀,则必有全军覆没之灾。到了那一刻,就算给杨玄感以重创,阻碍了杨玄感的叛乱,但又有什么意义?
“可知仓城的文武官长?”
“去年底,陛下下旨,由礼部尚书杨玄感坐镇黎阳督运东征粮草;仓部侍郎窦衍辅佐之,并兼领黎阳仓司仓,全权掌领仓城事务,而仓城防务,则由黎阳都尉贺拔威负责。”
窦衍?贺拔威?伽蓝对这两个人非常陌生,目露探究之色。
宋正本倒是爽快,也不矜持作态,详细告之。
※※※
窦衍出自关陇虏姓大族窦氏。
关陇窦氏自述是传承汉朝外戚第一家窦氏。大汉窦氏声名显赫,从窦太后、窦婴、窦融到汉末的窦武,无一不是扬名史册的人物。大汉窦氏本源自河北清河,后迁至关中扶风,并逐渐形成扶风、河南和清河三大房。比如窦建德就是出自清河房窦氏。
但今日的关陇窦氏实际上是由鲜卑大部落纥豆陵氏汉化而来。或许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血脉里流淌着汉族的血液,窦氏告于天下,说汉大鸿胪窦章之子窦统,在汉灵帝时为雁门太守,因避“窦武之难”而亡奔匈奴,遂为部落大人,后附属鲜卑,从拓跋氏世居于代,并赐姓纥豆陵氏。窦氏子孙累世仕魏,皆至大官。
六镇大起义时,窦氏的窦炽在河北定州“举旗”,后投义军领袖葛荣。葛荣败,乃转投尔朱荣。后从魏孝武帝西进关中,就此加入宇文泰的武川系。
窦炽兄弟三人,上面是两个哥哥窦善和窦岳。窦善的儿子叫窦荣定,娶先帝的姐姐安成长公主为妻。其嗣子叫窦抗,是今上的姑表兄,因为牵扯到汉王杨谅谋反一案,被削爵罢职,除名为民。窦岳的儿子叫窦毅,娶了宇文泰的第五女襄阳公主为妻,生子窦贤,女儿则嫁给了唐国公李渊。窦炽有十三子,最为著名的就是窦威。窦氏一门皆以武勇著称,唯窦威好读书,文章秀美,但因为直言进谏,得罪了皇帝,罢官归家。
贵为尚书台民部仓部侍郎的窦衍就是窦抗的长子。
贺拔威同样出自鲜卑大族,他是武川系早年的领袖级人物贺拔岳的后代,是关陇武川系的核心力量之一。
皇帝把两个武川系的鲜卑贵族放在黎阳仓,把武川系的鲜卑外戚贵族独孤震放在魏郡,其用意一目了然,就是让武川系和本土系形成对峙,继而对杨玄感形成钳制。
然而,杨玄感还是不可阻止地“造反”了,此刻,安阳的独孤震也罢,黎阳仓的窦衍和贺拔威也罢,都面临艰难抉择,是支持还是反对?独孤震有条件冷眼旁观,静观其变,而窦衍和贺拔威却没有这样的条件,在杨玄感举旗之前,两人必须做出选择。
窦氏自今上继位后,遭到了全面打击,除了窦贤、窦庆等有限的出任地方官员的子弟外,余者基本上罢黜在家。由此可以证明,窦氏在政治上是保守派,是关陇贵族中坚定的反改革派,而今日关陇贵族集团中的反改革派包括了武川系和本土系,也就是说,窦氏完全有理由支持杨玄感“造反”。
如此就剩下一个贺拔威了。贺拔氏是最早的武川系领袖,但他们的领袖地位被宇文泰和独孤信取代后,贺拔氏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衰落的贺拔氏为了生存,必然利用自己距离权力中枢越来越远的便利条件,在此起彼伏的政治风暴中选择“中立”立场,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贺拔威是一个难以控制的“变数”,而杨玄感在举旗之前肯定要清除这个“变数”。
伽蓝凝神沉思,注意力集中在贺拔威身上。在他而言,只要能“欺骗”贺拔威打开仓城城门,自己与西北狼兄弟能冲进去,那么便有了攻占仓城的机会。目前情况下,他也不敢奢望有多大的把握,只求能抓住一丝机会。
薛德音始终沉默,待宋正本分析完了窦氏和贺拔氏在这场风暴中可能采取的政治立场后,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窦氏绝不会支持杨玄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薛德音根本无意解释,目光也没有放在宋正本身上,而是紧紧盯着柴绍。
柴绍当然明白薛德音的意思,犹疑不决。
窦抗是今上的姑表兄,李渊是今上的姨表兄,而窦抗与李渊又是郎舅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两族同为武川系的核心力量。武川系从宇文泰和独孤信时便走向分裂,自周到隋,一次次分裂。杨氏和李氏始终与独孤氏以姻亲相连,而窦氏先是追随宇文氏,宇文氏衰落,则转投独孤氏,帮助杨氏夺得了国祚。先帝开国后,转而利用改革,联合本土系贵族分裂、遏制和打击武川系,于是武川系再一次“重组”,而核心力量中除了独孤氏、李氏、贺拔氏等老武川系贵族外,便是增加了窦氏。
然而,任何一个派系都不是铁板一块,都有根据不同利益而形成的小集团,比如陇西李氏,便在这场风暴掀起之前预先谋划,与以裴世矩为首的山东改革派联手,竭尽全力帮助皇帝戡乱平叛,以赢得皇帝的信任为自己谋取利益,而独孤震则想利用局势的发展,以建立储君来阻碍或者逆转改革。
武川系内部不同的利益追求造成了新的分裂,那么,窦氏和贺拔氏的利益诉求是什么?谁与陇西李齐心协力?谁会紧紧追随独孤震?
在形势如此危急之刻,柴绍毅然伴随西北人左右,虽然有监控的意思,但实际上也是兑现陇西李氏当初的承诺,某种意义上也是违背了独孤震的意愿。在这场博弈中,假如杨玄感赢了,陇西李氏的命运就不会太好了,所以柴绍根本没有选择。
现在伽蓝和西北人一定要拿下黎阳仓,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柴绍不得不帮忙。假如伽蓝和西北人死在了黎阳,形势会不会对皇帝不利?对皇帝不利,岂不就是对李渊不利?陇西李氏本身就比较脆弱,一旦倒了,对柴绍的家族来说是个噩耗。因此,柴绍必须竭尽全力帮助西北人。而李建成匆忙赶来,浑然不顾这场风暴中心的强大破坏力,原因也在如此。
宋正本没有看到武川系的“分裂”,因为他不知道李渊与裴世矩的“交易”,但薛德音知道,所以薛德音公开挑明,逼迫柴绍做出选择,马上拿出答案。
柴绍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未必肯说出答案,因为柴绍根本不同意西北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他还是希望西北人调转方向赶赴临清关与李建成会合,然后凭借东都的支持,与杨玄感做正面对峙。这个策略回旋余地大,武川系可以根据形势的发展不断做出策略上的调整,如此就赢得了主动权,不论是独孤震还是陇西李氏,都能“游刃有余”,而彼此间的矛盾也就被掩盖了,双方不同的策略甚至有可能“重合”,继而形成合力,同时实现彼此的目标,皆大欢喜。
西北人首先考虑的却是皇帝和裴世矩的利益,所以伽蓝想尽一切办法掌控主动权,而目前局势下,掌控主动权的唯一办法就是拿下黎阳仓,一刀插进对手的要害,让对手不得不调整策略,继而给皇帝的回师平叛赢得时间。
柴绍权衡良久,终于给了薛德音一个肯定的答复,“或许,李大郎可以打开仓城的大门。”
伽蓝眉头紧皱。李建成现在是不是到了临清关?会不会急速赶到黎阳?这都是不确定的事,而西北人距离黎阳城已经近在咫尺,没有时间了。
“兵分两路。”伽蓝稍加思考后,断然说道,“请巨鹿公急速赶赴仓城拜会窦司仓,而某则率军奔杀尚书行辕,救出任公。”
第177章 借你人头一用
禁军龙卫与中央巡查团会合,再一次将巡查团置于精骑保护之下,并迅速向黎阳城开进。
河北饥民追随左右,如潮水一般涌向黎阳。
河北各路义军混在饥民大潮中,一边控制着推进速度,一边密切注视着禁军战旗的动向,以便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中始终保持与西北人的联系。
经过刘炫的努力,河北义军的首领们重新认识了伽蓝,重新思考眼前的局势,并给予了伽蓝一定程度的信任。
刘炫在给义军首领们的密信中,第一次郑重、公开地披露了伽蓝的姓氏。
中土司马氏,曾经的中土之皇。在近代山东高齐的历史上,辅佐神武皇帝高欢奠定三分大业的重臣中就有司马子如,而司马子如的儿子司马消难,更是知名于天下。此子崛起于高齐,却西走关陇,继而远走江左,在中土一统的历史时刻,纵横驰骋于三国之间始终屹立不倒,除了本人超卓的才华、司马氏灿烂荣耀的庇荫外,更重要的是他精通政治博弈,虽屡战屡败,一生悲怆,却屡败屡战,坚毅不屈。
近代中土历史上,尤其是统一历史中,河内司马氏和司马消难都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世家望族尤其是山东和江左的贵族们,对司马氏在近代历史上的“事迹”耳熟能详,虽然司马氏的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但司马氏做为中土大世家之一,其影响力依旧很大,而伽蓝的横空出世,尤其在今天这种局面下,即便不至于把这种影响力发挥到极致,但最起码可以赢得河北义军首领们一定程度的信任,而这种信任至关重要。
与此同时,河北水陆两道的运输全部陷入停顿,从江南、江淮,乃至河南各郡县运来的粟帛武器等军用物资全部滞留于黎阳。一辆接一辆的马车牛车如蜿蜒巨龙一般延伸向北,而大大小小的船舶停靠在白沟两岸,绵延十几里。江南、江淮的船夫、水手,河南、中原的车夫、挑夫,还有各地为东征而忙碌的商贾以及他们的仆役力夫,成千上万的人都挤在这片狭窄区域里,人人惶恐,或担心日期延误而遭受严惩,或担心盗贼猖獗北上无期。
周边郡县奉杨玄感之命,召集地方戍军、乡团火速向黎阳集结。短短数天之内,便有数千人赶到黎阳城外,连营数里。而各种传闻也满天飞,有说高鸡泊贼寇正在劫掠永济渠,有说太行贼正在向黎阳仓攻来,但最肯定的一种说法是帝国的水师造反了,正从齐鲁而出,沿大河溯流而上,气势汹汹地杀向东都。此刻皇帝和帝国卫府军主力远征高句丽,距离东都有数千里之遥,急切间根本回不来,而更重要的是,叛军一旦杀到,永济渠这条粮道也就基本上失去了作用,皇帝和远征军必定失去粮草供应,即便撤回来了,也是狼狈而归,远征军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拿什么与叛军作战?
就在这时候,禁军龙卫出现了,而这支军队的出现,在黎阳城周围引起了巨大“轰动”。
的确是轰动效应,禁军龙卫所到之处,农夫走卒,车夫挑夫,船夫水手,商贾仆役,乃至从各地赶来的乡勇们,都夹道相迎,欢呼之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这段时间禁军龙卫的剿贼“战绩”已经传遍大河南北,一统三百西北骑士纵横永济渠两岸,挡者披靡,无坚不摧,把各路盗贼叛军杀得落花流水,而以一己之力拯救数十万饥民,带着他们赶赴黎阳仓就食的义举,更是赢得了普罗大众的赞颂和敬重。
在贵族官僚的眼里,西北人这一举措是罔顾律法,骄恣妄为,形同谋反,但在贫苦贱民眼里,西北人就是行侠仗义的好汉,是为民请命、解天下倒悬之危的英雄。贵族官僚所痛恨的人,却为普罗大众所爱戴,这是杨玄感、李密等世家权贵事前所没有想到的,也是西北勇士们没有想到的。阴差阳错之下,杨玄感和李密等人倍感棘手,对围歼西北人一事愈发谨慎,犹疑不决,而西北人却意外的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伽蓝利用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命令高泰、乔二等河北籍禁兵和谢庆、西门辰等人带回来的归附壮勇,还有苏定方的乡勇,深入饥民当中,引导和带领饥民向大坯山所在的黎阳仓前进。西行、傅端毅则指挥禁军龙卫,宋正本率领巡察使团,佯做被饥民大潮所“裹挟”,一边迅速接近黎阳仓,一边掩盖己方的攻击企图,麻痹和欺骗黎阳叛党。
同一时间,伽蓝与布衣、江都候、楚岳、阳虎、魏飞、毛宇轩、沈仕鹏等人脱离了大队,风驰电掣一般驰向杨玄感的尚书行辕。
伽蓝身份贫贱,官阶太低,没有资格拜会杨玄感这位礼部尚书,而禁军龙卫更不能随意靠近杨玄感的营寨,但伽蓝有备身府的命令,他负责保护治书侍御史游元和巡察使团,所以他可以以保护游元为名,堂而皇之地接近杨玄感的行辕,并请巡值卫士禀报游元。
此行就是龙潭虎穴,九死一生。本来刘炫和薛德音反对伽蓝冒险,因为凭借陇西李氏和关中窦氏这层关系,再加上中央巡察使团的显赫来头,禁军实际上已经获得了打开仓城大门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十有八九能把握住,毋须再去行辕涉险拯救游元。舍生取义的名声虽然好听,但如果真的丢掉了性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伽蓝却一定要去。他已经向宋正本做出了承诺,这等于向河北世家望族做出了承诺。在这个关键时刻因惜身而毁诺,失去的不仅仅是信义,还有双方的合作,而此刻的合作,直接关系到能否阻止河北人加入叛乱,能否阻碍杨玄感的实力瞬间膨胀。
一群西北狼也是同声同气,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舍生取义的决心,让刘炫和薛德音大感羞愧。
※※※
游元在行辕里等待伽蓝的到来,他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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