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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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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德音一语双关。李密心领神会。山东人既然要做最后的赢家,那么就必然掣肘伽蓝,而伽蓝的脚步必然会停止于黎阳。

“孝仁先期赶往东都,目的何在?”李密突然提到了崔逊。孝仁是崔逊的字,与李密是同窗。

薛德音马上领会了李密的意思,先是略感疑惑,不知各方势力在皇统上有何博弈,旋即豁然顿悟,问题就出在崔氏身上。

“孝仁未曾提到秦王。”

“只字未提?”

“只字未提。”

李密和薛德音相视苦笑。正因为只字未提,才正好证实了崔氏的真实想法。

“法主,尽快返回黎阳,与楚公重拟对策。”薛德音催促道,“伽蓝既然允许你我相见,必然存有互通声气的意思。他是处境很艰难,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他的这些兄弟们活着带回西北,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他绝不会以死相搏。如今形势日渐明朗,武川人与山东人已成默契,北上之路已断,假若楚公能在皇统一事上与武川人、山东人达成一致,则胜券在握。”

李密迟疑了片刻,问道,“伽蓝出自河内司马氏?”

“七娘认定他是大郎之子。”薛德音摇摇头,“但伽蓝矢口否认。”

“凭据?”

“能够证明此事的唯有敦煌圣严寺的慧心和尚,但他已经圆寂。另外就是裴世矩和薛世雄,他们中的任意一位都可以证明。”

“几分可能?”

“刘老先生似乎十分笃定。”

“声名狼藉者,不可信之。”

薛德音迟疑了片刻,说道,“法主,离开前,不妨以言试探,不论真假,或许都有利于双方……”

李密微笑点头。

第167章 各取其利

李密的试探遭遇了伽蓝强烈反击。

“杀人者,必被人杀!”伽蓝站在河堤上,衣氅翻飞,气势凛冽,其嘶哑而冷厉的声音让人心生惧意,“血债血偿!”

李密轻蔑冷笑,拂袖而去。

柴绍忧心忡忡,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土戍卒竟然与一个闲居长安的世家子弟结下深仇大恨,匪夷所思之事,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两人见面,但现在后悔也晚了,从西北人咬牙切齿的表情来看,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柴绍不但未能阻碍西北人前进的步伐,反而加快了西北人的攻击速度。当魏征获知这一讯息后,长叹无语,急召苏邕、苏定方父子和众多河北豪强,暗示各乡团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与西北人务必保持一定距离,不要因为冲动而被西北人利用,成为这场风暴的牺牲品。

伽蓝却没有征召乡团,甚至也没有延请柴绍和魏征商讨军情,似乎彻底背弃了当初与独孤震的约定,既无意与他们联手作战,更抛弃了双方之间仅有的一点信任。

柴绍和魏征处境尴尬,面对冷冰冰的充满敌意的西北人,他们无法放下高贵的自尊与西北人进行沟通和解释,双方的矛盾骤然激化,气氛非常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曹旦回来了,与其同行的还有临清豪强、清河义军首领王安。

凤凰岭一战,清河义军大败,败得非常窝囊,一箭未发,就被西北人杀得抱头鼠窜。张金称、张金树和王安等人率残部向高唐方向急速撤离,但西北人穷追不舍,义军十分狼狈,甚至做好了渡河南下的准备。好在清河饥民帮了大忙,西北人为了维持他们的生存,不得不放弃追杀,转而西进武阳郡寻找粮食。

清河义军因此获得喘息时间,正犹豫是否渡河南下的时候,从齐郡传来消息,王薄、郝孝德、高开道、孙宣雅等人正在章丘一带与官军激战,急需支援。张金称毅然决定渡河,但仅仅过了几天便传来噩耗,义军联军大败,张须陀带着官军乘胜追击,双方在临邑再战。张金称等人杀到祝阿,义军联军则再败于临邑,正好给予了及时支援。就在双方准备决战的时候,北海义军首领郭方预终于杀到,率军猛攻章丘,与此同时,济北的义军首领裴长才和石子河也率军猛攻齐郡首府历城。张须陀腹背受敌,顾此失彼,难以为继,不得不撤守历城。义军联军迅速逆转了形势,王薄等人与郭方预会合,重回长白山。

郝孝德、张金称、高开道、孙宣雅等人则率军返回河北,因为损失惨重,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正在赶赴黎阳仓就食的饥民大军,遂打算暂时集结于清河,并相机向武阳郡方向移动,寻找打劫黎阳仓的机会。

义军联军由高唐西进,迅速杀进武阳郡,并派人联络刘炫和刘黑闼。这时曹旦就如及时雨一般出现了,而他带来的消息更是让义军首领们喜出望外,西进的速度骤然加快。

※※※

“这里是博望山。”曹旦指着地图对伽蓝说道,“此处位于汲郡和武阳郡的交界处,距离白沟不过三四十里,距离黎阳仅有百十里。各路义军主力正在赶赴博望山,旦夕可至。”

伽蓝抬头望向高泰。

高泰手指地图上的淇水上游区域,“杨公卿、王德仁和李文相的军队已经抵达此处,主力部署在云梦山、五岩山和枉人山一带,其中枉人山距离黎阳最近,不足六十里。”

“刘黑闼在哪?”

“在黑山。”高泰说道,“汉东公的军队全部驻扎在嘉佑寺附近,一日之内可抵达汤阴。”

河北义军已经完成了对黎阳的包围,但形势一旦逆转,河北义军的主力假若被黎阳所用,后果则不堪设想。伽蓝不相信河北人,河北人更不相信伽蓝,正因为彼此缺乏信任,秘密才随时有泄露的可能,一旦泄露,伽蓝又如何挽救危局?

伽蓝沉吟稍许,目光转向了临清义军首领王安。

王安出自普通官宦之家,寒门贵族,地方豪强,因为仕途无望,转而寻求财富,与苏邕属于同一类人,但苏邕固守本份,而王安则揭竿而起,与命运做一场豪赌。性格决定命运,从王安威猛粗犷的相貌就能看出其豪爽刚直、嫉恶如仇的个性,或许正因为这种个性,他才敢于自告奋勇随曹旦共赴禁军龙卫营。

“俺受诸位兄长之托,向将军做一个承诺。”王安抱拳为礼,恭敬说道,“河北各路豪帅,唯将军马首是瞻。”

伽蓝神情冷峻,不置可否。

王安这个承诺根本兑现不了。河北各路义军各有利益,各自为战,至今连个名义上的统帅、总管都没有,就是一盘散沙,如何唯伽蓝马首是瞻?近段时间西北人与河北义军频繁接触和交锋,已经把河北义军的要害摸得一清二楚,若想利用这支军队,只有利益。

“杨玄感曾给予你们何等承诺?”伽蓝问道。

王安惊讶地看了伽蓝一眼,犹豫了片刻,然后呵呵一笑,“画饼充饥而已,相比起来,将军的承诺最为可靠。”

伽蓝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听说灵泉一战,太行人缴获甚多,实力大增。”王安脸色一黯,叹息道,“俺们却在齐郡损失惨重,以俺们今日之力,恐怕难以帮助将军攻克黎阳。”

这是提条件了,攻坚战让太行义军打,他们在一边摇旗呐喊,但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则必须考虑他们在齐郡的损失。不论是豆子岗义军还是平原义军,包括清河义军,之所以损失惨重,都是拜伽蓝和西北人“所赐”,所以伽蓝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补偿。

伽蓝冷色更甚,问道,“如果杨玄感赐给你们黎阳仓,你们作何选择?”

王安毫不犹豫,当即发誓,绝不背信弃义。

“将军以三百骑之力便把俺们杀得落花流水,可以想像,假若俺们投了杨玄感,拿甚去对抗强大的卫府军?”

“杨玄感或许能赢得天下。”

王安有些忐忑,不知道伽蓝“循循善诱”目的何在,但此时此刻,他坚信一点,只要自己在言辞上稍有犹豫,极有可能丢了性命。西北人就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狼,现在这群狼冲到了风暴的中心,就算全军覆没,也必定会把对手咬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河北义军最大的担心就是上了关陇人的当,中了关陇人的诡计,给关陇人一口吞了。关陇贵族和河北贵族毕竟是两个针锋相对的甚至可以说是对立的利益集团,无论具体形势如何复杂,但基本原则、立场和利益不会改变。谁敢说黎阳就不是关陇人设下的、把河北义军一网打尽、给予山东贵族集团以致命一击的陷阱?

所以河北义军的原则是,形势不明朗不打,无利可图不打,没有绝对把握不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的目的就是一个,抢了就跑,就算自己是猎物,也是那只逃得最快的猎物。

“杨玄感若能赢得天下,将军为何万里迢迢从西土而来?”王安反问道,“难道将军志在逐鹿中原,争霸天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西北人不得不收起了自己的骄狂,重新审视这位看上去如同山野草莽的临清贼帅。燕赵之地,果多奇士,此子看似粗犷,却是胆略非凡。

伽蓝脸色减缓,慢慢露出一丝笑意,凌厉目光中更有一抹欣赏之色。接着手指伸出,重重戳在了地图上的内黄城和城池附近的白沟渠道,“包围此地,威逼黎阳。”

“尽起大军?”王安望着地图,急切问道。

伽蓝摇手,“你之一军足矣,余者藏匿博望山,伺机而动。”

王安却是看懂了伽蓝之策,当即进言道,“将军若想迫使王仲伯撤离羑里城,半渡而击之,俺这一军远远不足。”

伽蓝面沉如水,知道王安想从战利品中分一杯羹,但又怕太行义军仗势欺人,所以想拉更多的义军进入战场。

伽蓝冷笑,“僧多肉少,残羹冷炙聊胜于无,若无意取之,请自便。”

王安再不多言,具体商谈了一些细节后,匆忙离去。

曹旦的队伍也到了,藏匿在饥民大军里,正在连夜赶赴羑河北岸。遵照伽蓝的命令,曹旦与刘黑闼合兵一处,直杀汤阴城南,切断汤阴城南渡白沟之路。杨公卿所领的太行义军则向汲郡首府卫城方向移动,以牵制黎阳守军,帮助豆子岗、平原和清河三路义军围歼王仲伯。

傅端毅踌躇再三,还是把伽蓝的攻击计策暗中告诉了魏征。

“上当了。”魏征愤然说道,“河北人乘乱攻打黎阳,洗劫黎阳仓,等于自寻死路。伽蓝阴狠而狡诈,连施毒计,先是借刀杀人,接着卸磨杀驴。杨玄感若败,接下来遭到清洗的必是河北人。”

“未雨绸缪,早拟对策。”傅端毅提醒道。

“河北人岂肯放过洗劫黎阳仓壮大自身实力的机会?”魏征摇头叹道,“一边竭力养肥自己,一边养肥了再杀,彼此心知肚明,但形势使然,奈何奈何!”

第168章 箭在弦上?

李密疾驰黎阳。

在杨玄感的大帐里,李密不但见到了汲郡郡丞赵怀义、关陇大儒胡师耽、山东大儒孔颖达和杨玄挺、杨玄纵、杨积善等杨氏兄弟,还非常吃惊地看到了建昌公、左候卫将军李子雄,朝散大夫、著作佐郎王胄和建节尉、秘书学士虞绰,尤其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山东道家领袖、白马山的薛颐法师竟然也在其中。

建昌公、左候卫将军李子雄此刻应该在东莱,正随同水军统帅来护儿准备渡海东进,攻打高句丽。朝散大夫、著作佐郎王胄和建节尉、秘书学士虞绰,此刻应该在辽东,正陪侍于皇帝身边随军东征。

依预定谋划,李子雄要在东莱举旗,诛杀水军正副统帅来护儿和周法尚,然后率军攻击东都,而王胄和虞绰要配合兵部侍郎斛斯政、左翊卫将军赵元淑,拿下临朔宫和临渝宫,切断远征军粮道,以临渝关之险阻御皇帝和远征军回师中原,给兵变赢得足够时间。现在他们突然出现在黎阳,只能说明一件事,谋划败露了,形势正在急剧恶化。

果如李密所猜,兵变暴露了。

李子雄在东莱参加军议的时候,被来护儿下令拘捕,并急送辽东。李子雄的家将、亲卫们在某些将领们的特意“关照”下逃离东莱,于途中成功救出李子雄,然后急速逃到黎阳。

王胄和虞绰则是接到了斛斯政的报警,与杨玄纵、杨万石火速逃离辽东。途中屡遭追捕,杨万石不幸陷没于高阳。

斛斯政现在处境如何,不得而知,但正是身处中枢的斛斯政率先发现谋划暴露,而起因就是皇帝突下密诏,命唐国公、卫尉少卿李渊日夜兼程赶赴弘化出任留守一职,统率西北军,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皇帝为什么要突然解除元弘嗣的职务?原因不言自明。斛斯政与黎阳始终保持联系,他肯定要向黎阳报警,但杨玄感却未曾接到斛斯政的密信,由此可以推测,斛斯政已经暴露,并处在皇帝的严密监控之下,他给黎阳的密信都被阻截了。

举旗的时间不能再拖了,虽然预定时间是六月底七月初,是远征军水陆两路大军深入高句丽甚至已经兵临平壤城下之时,是兵变最佳时机,但如今兵变一事暴露了,而皇帝和中枢蓄意隐瞒,显然是想给远征军赢得更多攻击时间,以便攻克平壤。只要东征胜利,只要维持了皇帝和中枢的威信,那么接下来即便延误了平叛时间,即便帝国局势极度恶化,皇帝和中枢也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和军事力量力挽狂澜,所以,现在对黎阳来说,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即刻举旗,只有即刻切断远征军粮道,只有即刻拿下东都,然后与皇帝和远征军决战于河北,隔大河而对峙,殊死一搏。

这个结果是杨玄感和李密等人早就预料到的,也是竭尽全力试图避免的,对兵变来说最为不利的一种局面。两个人对弈,一个人知己知彼,掌控全局,另一个人则完全陷入被动,唯一逆转形势的机会就是切断粮道,陷远征军于绝境,置东征于败局,摧毁皇帝和中枢的威信。但这一做法也把兵变者置于众叛亲离之险境,因为辽东战场上集结了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地的贵族和军队,皇帝、行宫和远征军的生死存亡直接关系到了三大贵族集团的利益,在形势没有明朗化之前,在兵变者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之前,三大贵族集团都不敢一面倒的支持杨玄感,以免远征战场上的己方势力成为这场风暴的牺牲品。

于是,东都就成为博弈的关键点,只要杨玄感拿下东都,与云集东都的代表帝国各方利益的贵族集团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上达成一致意见,继而新建帝国皇帝,新建中枢,颁布一系列可以赢得贵族和平民两大阶层支持的新国策,那么他在这场博弈中就建立了绝对优势,接下来远征军必然倒戈,老皇帝和以改革派核心的老中枢必将成为历史。

因此,此刻兵变者商讨的重点已经不是何时举旗,举旗后实施何种攻击策略,而是如何再分配帝国的权力和财富,以便尽快赢得东都的代表帝国各方利益的贵族集团的一致支持。

这正是李密此趟北上魏郡,与独孤震和赵郡李氏商讨的重点。他在魏郡未能拿出办法来赢得独孤震和赵郡李氏的支持。同样在这座大帐里,杨玄感也没有办法统一兵变者的立场和观点,甚至于,杨玄感和李密在这个核心策略上都无法达成一致。

首先就是帝国的国策。兵变的目的当然是否决今上所推行的一系列激进的改革政策,那么,否决了今上的改革策略,否决了大业年间所实施的一系列国策,新的国策又是什么?是退回到帝国统一之前的门阀士族政治,还是维持先帝在开皇年间所实施的有限度的中央集权?

杨玄感是皇族的分支,是既得利益的汉族大世家大权贵,他理所当然坚持中央集权制,坚持开皇之策。

然而,大业之策实际上就是开皇之策的延续。先帝的改革已经积累了严重的社会矛盾,今上即位之后,矛盾愈发深重,并有爆发之势,所以当时在国策上有保守和激进之争。保守者建议,为了缓和社会矛盾,适当延缓、暂停甚至倒退一下改革步伐,其实就是向贵族集团做一定程度的妥协,其代表性人物就是杨素,而激进者则认为,必须加快改革步伐,才能从根本上缓和社会矛盾,持这一观点的领军人物就是今上。

今日帝国的根本矛盾是中央集权制和门阀士族制之间的矛盾,这两种制度对帝国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有着根本性区别,所以开皇之策也好,大业之策也好,都是固守门阀士族政治的贵族集团所坚决反对的。杨玄感掀起了一场风暴,却只想解决表层问题,这当然得不到贵族集团的支持。

李密直言不讳,直指要害,建议在否决大业之策的基础上,颠覆开皇策略,不但停止改革,更要倒退,虽然高举的大旗依旧是中央集权,但其核心却是门阀士族政治,以维护贵族集团的利益,唯有如此,才能赢得帝国贵族集团的支持,顺利拿下东都,并在与皇帝的对决中取得压倒性优势。

李密的这一建议遭到了杨氏兄弟和孔颖达的坚决反对,因为维护贵族集团利益,实际上就是维护关陇贵族集团利益。关陇贵族集团是帝国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的利益一旦得到巩固,必会加大对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的遏制和打击。肉就那么大一块,你吃多了,别人自然吃少了,这个道理很简单。整个开皇年间,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都被牢牢压制,直到今上继位,这一政治格局才被打破。

可以想像,假如杨玄感在政治上坚决实施开皇之策,的确是可以赢得相当一部分关陇贵族的支持,但必然会遭到大部分山东和江左贵族的对抗。

此次兵变能否成功,不仅仅取决于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更要赢得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的支持,假如在对峙的过程中,皇帝把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全部拉到自己旗下,以山东和江左之力对抗关陇,杨玄感的胜算还能剩下多少?

争议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国策的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它事实上是各贵族集团之间的妥协,尤其在皇权不振的情况下,国策走向实际上完全控制在贵族集团手中,此事真正的争论高潮是在拿下东都之后。

于是讨论的核心转向皇权,转向了皇统。帝国之所以有今天的兵变,根源还在皇权的强大上,在皇统选择的错误上。皇权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中央集权制,而皇统选择的错误却源于杨素。正是杨素对今上的坚决支持,才让今上坐到了皇帝的宝座上。今天,杨素的儿子杨玄感不得不改正这一错误,把今上拉下皇帝的宝座,重新选择皇统。皇统选择正确了,强大的皇权才不会失去控制,才不会把帝国推向崩溃的深渊。

李密把魏郡之行详细告之,并做了分析和推衍,但没有结果。

从大局来说,皇统的最佳继承人理所当然是越王杨侗,但变数却在崔氏。虽然崔氏承担了辅佐越王杨侗的重任,但这或许是皇帝的权谋之术,其用意正是要增加叛乱者和崔氏在皇统选择上的难度。

从关陇贵族的立场来说,支持越王杨侗或者代王杨侑都可以,他们都是元德太子的庶出子嗣,在律法或者道统上平等,机会均等。元德太子废黜了自己的崔氏王妃,所以没有嫡系子嗣。燕王杨倓也不过就是庶出长子而已,并不具备皇统继承上的唯一性。

现在的问题是,推翻了今上,今上一脉是否还具备皇统继承的唯一性?

当然不具备,因为要推翻今上,所以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实际上并不是最合适的皇帝人选,考虑到血脉上的原因,存在着秋后算帐的危险,所以,最合适的皇帝人选应该在先帝的皇孙中挑选。

废太子杨勇的子嗣都被今上杀了。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声名狼藉”,如今都被囚禁在皇帝身边,并累及子孙。唯有秦王杨俊因为死得早,子嗣无恙,而其嫡子秦王杨浩还是崔氏王妃所出,因此,对于山东贵族集团来说,此子才是最合适的皇统继承人。

但是,关陇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对山东贵族集团有利的皇统继承人坐上皇帝的宝座?

第169章 兵变的核心问题

李密在安阳的时候,面对独孤震悲伤的眼睛,不但没有拿出任何妥善的策略,甚至连一句安慰性的、模棱两可的应对之辞都没有。

李密固然是失望离去,独孤震又何尝不是黯然魂伤?他放下高贵的自尊,以妥协之态与后进晚辈共商大计,最终却遭拒绝。

未来是什么?以杨玄感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以李密为首的曾饱受先帝和今上两次重击的“太子党”,还有以元弘嗣、斛斯政为首的保守派鲜卑贵族,是否稳操胜券?假若他们失败了,后果之惨痛,做为同为关陇贵族的以武川系为首的政治上的“中间派”们,也会痛心疾首。关陇贵族的保守派都被风暴席卷而去,关陇贵族集团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实力骤降,这对帝国政局和中土稳定将造成难以估量的恶果。

在这场风暴中,风暴的发动者本质上是要维护关陇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所以只要策略正确,保守派肯定可以与“中间派”联手合作。这也是独孤震所期待的,毕竟在政局失控之后,更换皇统所付出的代价,要远远小于兵戈相见、自相残杀乃至陷入惨烈内战所造成的损失。

历朝历代的政变,相当一部分是在“平稳”中度过的,甚至没有载入史册。主谋者智慧超群,又实施了正确的策略,于是老皇帝突崩,新皇帝继位,一切都按部就班,看不出任何政变的迹象。今日局势下,杨玄感显然做不到这一步,在矛盾激化的情况下,唯有暴力政变,但暴力政变同样可以以最小代价实现最大目的,杨玄感就是这样谋划的,也是这样期待的,然而,事实很残酷。

今上是杨素拥戴上位的,杨玄感即便要推翻今上,但不能否决自家大人杨素当初在皇统一事上的决策,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杨玄感极力支持越王杨侗继承皇统。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把“秋后算帐”的危险性彻底铲除,为此必须牢牢控制皇统,掣肘皇权,必要的时候甚至再一次更换皇统,因此在皇统的选择权上,杨玄感至死不会相让。

然而,代王杨侑的母系家族是关中本土第一大族韦氏,韦氏在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份量非常重,如果韦氏不同意杨玄感在皇统继承人上的选择,那么无疑,杨玄感极有可能失去西京方面的支持和响应。

从独孤震的立场来说,他可能更偏重于秦王杨浩,原因很简单,政变后,无论皇权还是中央威权,都会遭到沉重打击,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急剧下降,这时候仅靠关陇贵族集团稳不住整个帝国,必然要最大程度地向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做出妥协,以赢得帝国的持续稳定和中土的长期统一。

回归到这座大帐里,杨氏兄弟和李子雄等杨氏一系当然支持杨玄感,他们既要牢牢保持皇统的选择权和控制权,更不愿意把既得利益让度于山东和江左贵族。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目光短浅或者利欲熏心,而是事关自己的生存,一旦失去对大局的掌控,第一个遭到清算和血洗的必是杨玄感一系,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胡师耽和孔颖达等人不便直接反对,更不想把矛盾公开化,尚未举旗就内讧,岂不自寻死路?不过从山东大世家大权贵的立场来说,无疑是支持秦王杨浩继承皇统。

李密和元务本都是当年的“太子党”,而太子党与今上的仇怨可谓深重,与杨氏一系也有仇隙,因为当年帮助先帝和今上打击“太子党”的急先锋就是杨素及其派系势力。如果不是共同的推翻今上的目的,其后杨氏一系的政治立场又转为保守,双方不可能走到一起。

从双方事实存在的矛盾出发,不能不恶意地揣测,李密、元务本,包括当初的薛德音,这些“太子党”们与杨玄感一起谋划政变,其动机中带有强烈的报复成分。如今“兵变”开始了,“报复”成功了,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支持杨玄感一系掌控皇统的选择权,相反,他们要竭尽所能挑起各方势力在皇统上的争斗,然后从中渔利。如何才能获得最大利益?当然要“找对人”,要准确找到最终的皇统继承人,然后不惜代价辅佐其坐上皇帝的宝座。

李密急匆匆北上安阳和邺城,然后在举旗之前抛出这个致命的核心问题,对杨玄感和兵变者造成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举旗在即,政变的相关策略,诸如政变目的、政治策略,攻击计策,等等,都要形成统一意见。本来杨玄感已经与众人就诸多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哪料李密突然抛出最最核心的皇统问题,导致争辩再起。

李密的理由冠冕堂皇。皇统这个核心问题不解决,到了东都之后怎么谈?我去邺城和安阳,明知这个问题最为关键,却因黎阳没有决策,无从谈起,错失良机。

越王杨侗、代王杨侑、秦王杨浩,哪一个是皇统继承人?是未来的帝国皇帝?抑或,干脆推倒重来,篡位谋国?

若把越王杨侗推上皇帝宝座,那么杨玄感在东方必定失去以清河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为首的大部分山东世家的支持,在西方则必定失去以韦氏、杜氏、李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虽然杨玄感能得到以弘农杨氏、荥阳郑氏、颍川陈氏、河南韩氏等河洛世家望族的支持,但在东西两大贵族集团的夹击下,政变者即便攻占了东都,也守不住中原。当皇帝和远征军呼啸而下,兵变者能否力挽狂澜,一战而定?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若以代王杨侑做为皇统继承人,杨玄感则能得到关陇本土贵族的支持,但河洛世家显然不能接受胜利果实给他人所攫取的事实,而山东贵族集团不但未能从这场风暴中获利,反而继续处在关陇人的遏制和打击之下,其反抗的激烈程度,恐怕谁都可以想像得出来。

若以秦王杨浩为帝国未来的皇帝,杨玄感可以得到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但把自己推向了关陇贵族集团的对立面,如此一来,杨玄感拿下东都的设想可能要落空,而皇帝却能在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下,轻而易举地击败杨玄感,到那时山东贵族集团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杨玄感,杨玄感最终一无所获。

李密的分析和推衍有理有据,听在杨玄感和众人的耳中,却是异常难受,甚至令人窒息。

李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要打东都了,争霸中原是死路一条,还是北上,坚决北上,以代、晋为根基之地行王霸之大业。说白了就是以兵变引发帝国的混乱,以混乱引发中土的割据分裂,然后群雄并起,争霸天下。

如果说独孤震的策略是温和变革,杨玄感的策略是暴力变革,那么李密的策略就是颠覆性的革命了。他不是要重建皇统,而是要重建国祚。他坚决要推翻帝国,要在中土重建一个统一的新帝国。不要搞什么政变,兵变,就是造反,一反到底,彻彻底底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没有人支持李密,但也没有人反对李密。

气氛显得很诡异。

杨玄感当机立断,先举旗,先传檄天下反皇帝,否定大业之策,再行开皇之制。

杨氏兄弟和李子雄等人当然全力支持,胡师耽、孔颖达、李密和元务本等人也信誓旦旦地表示支持,其实大家心里到底怎么想,只有自己知道。杨玄感也顾不上许多了,时间不等人,先求表明上的统一,至于到了东都之后,局势如何变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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