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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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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搂二女时,就想到了这后果,所以说,我给你们捧一个大大的场。童飞燕问,刘知州请求,几乎水到渠成了。

这一唱,就挽了回来。

说给她们听的是两首小令,纳兰性德的。此人长调评价不高,可是小令太有杀伤力了,几乎是后来小资的最爱。

同样不敢用乐器,不过他也不参加花之战,倒也无所谓,于是扣着桌子清唱:“锦样年华水样流,

鲛珠迸落更难收,

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

半窗红日落花愁,

愔愔只是下帘钩。”

“好啊。”刘知州抚手赞道。这首诗余太清新了,干净得象流水一样,不论其他,仅论这个清新,似乎整个宋朝,只有晏殊少数几人能写出来。

但五个行首听他唱完,全部低下了头。

这几人既然名列行首,对文学也有一些天赋的,未必能写出什么好东西,可好东西能分辨出来。

这首词其他几句倒也罢了,可破开的第一句,锦样年华似水流,太有杀伤力了。宋代人结婚比较早,因此狎妓时,也多认为是小妓为美,十几岁正值风华正貌之时,可时光很快的,一转眼,二十岁大关就将到来。看一看五个行首,那一个有二十岁的!

到时候自己怎么办?

仅七个普通的字眼,居然引起她们情感上的强烈共鸣!

第四十四章 花之战·雨霖铃

有的人心中不服气,可是四顾茫然。

仅这首小令来说,未必能达到晏殊的高度,可小令中的优雅清新,却不遑让一分。能写出这样小令的人,难道甘心为一个小孩子代笔?

再这样说,未必太说不过去了。

其实一曲唱完,也无形中打了许多人的脸。

白玉娘低下头,捏着衣角,然后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郑朗,真有些心动了。甚至早些天得到这首小令,她能将前面准备的那首高雅的诗余丢掉,转唱这曲。

可她也没有想过,你就是心动,人家还没有发育起来的小孩子,会做什么?

一曲唱完,拱了一下手,说道“见笑”,接下来又唱道: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又是一首优雅清新的小词!

特别是“一声声”与“又听鹧鸪啼遍了”两句,是那样的销魂。没有明说什么,但听着,似乎让人想黯然泪下!

两首小令如出一辄,因为送给两个行首的,所以略带着粉意。但与北宋初流行的诗余不同,这个粉得那么的优雅,就象一个一尘不梁的翩翩美君子。最妙的,两首词用的都是普通常见的词眼,可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洗净铅华的绝色少女,楚楚动人。

许多人不由地回味起来。

特别是几个少女,在欢场是也遇到过一些如意的郎君,可最后的结果呢?

就象娄烟与高衙内,其实高衙内还不算多么出众,然而却同一场马拉松比赛一样,跑了三年的时间,却没有半点准信。这岂不正是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仿佛为她们这些青楼女子亮身打造的一样。

又引发了共鸣。

连江杏儿与童飞燕,都惊讶的抬起大眼睛,盯着郑朗看。

郑朗心中叹了一口气,纳兰的小令对小女子的杀伤力果然是强悍哪。

可有更多的人,却用眼睛盯着娄烟。

不要说郑家子是蛋大的孩子,两年前就知道为娄烟拨小刀子拼命。小屁孩子如今伤透了心,不多情啦!想到这里,再听着他还没有发育起来,也没有变声,尖细尖气的童声,众人都觉得哑然失笑。难道天才小孩与平常小孩就是两样,连这方面开窍也开得比平常的小孩子早?

可是无形中,这时,他们都默认郑朗是天才了。让人代写,一次可以,两次可次,还能每一次都让人代写么?

有的人在悄悄议论,这一回娄烟真看走了眼。

多好的机会啊,是大了六岁,以郑家几个妇人的宠爱,真若从良,郑家岂不会花重金赎下来?况且郑家那个六娘七娘,本来就是出自青楼的。

娄烟躺着也中了枪。听着众人的议论声,双眼都要冒出火来。

实际那有这么情与恨的,郑朗随便挑了两首,比较好的,又不突兀的小令,比如纳兰还有一首词“风絮飘残已化苹,泥莲刚倩藕丝断,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意境与韵味就远不及第二首。

又或者那首“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凝,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无人知”,文字很美,意境很美,如梦如幻,然似乎在说男女之情事,对他不合适,格调也低了。

所以选了这两首出来,不那么唐突。

刘知州冲郑朗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别折腾了,上次生生让你将诗社折腾散了,再卖弄,马上花会成了你的会。

郑朗放下二女,来到刘知州面前,居于侧面坐下。

“你这两首小诗余做得也好。”

“知州抬爱。”

“贪多嚼不烂,无论诗余,或者琴曲,或者诸子百家,眼前还不是你主要的学习方向。”

“小子明白。”

但是刘知州眼中却充满了欢喜。

别人想贪还贪不起来呢,这才叫天赋。

可是郑朗眼睛忽然奇怪的瞟着娄烟的方向,他看到娄烟附在那个中年文士的耳朵旁悄声的说着什么。中年文士面露难色,娄烟不断地向他撒着娇。

郑朗更感到古怪。

白玉娘与谭婉对自己谦让,是因为自己家世还算可以,并且自己岁数很小,看起来很有出息,很有天份,知州再三的提拨,是一支潜力股,就是这样,自己用手将她们二人搂住时,两人身体还僵硬了一下。

这个中年大叔倒底是什么人?

并且当着众人的面,娄烟这样做,很有可能也会影响她今天的得分,还有,高衙内当真一点不在意?

想到这里,扭头,悄悄看了一眼高县令,却见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忽然也明白,高县令不反对儿子狎妓,可不希望儿子与她来往过于亲密。娄烟这样做,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正在想着,忽然中年文士面露难色的站了起来,冲四周施了一礼,娄烟身边的丫环递来一张古琴。文士也坐下去,双手搭在琴弦上,一阵优美的乐曲传出来,文士用苍凉不平的歌喉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他的琴弹得很好,歌唱得也就那么回事,可这首词的词境优美凄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单论词,已远在刚才郑朗所唱的两首小令之上了。众人都感到有些讶然,这人是谁?

可是郑朗都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第四十五章 花之战·斗百花

刘知州也额首道:“好。”

几个行首输赢,他不管的,况且这首诗余作得是很好,自己后生输了一筹,也不打脸。人家都四十多岁啦,自己后生才十二岁呢。没有可比性。

可是郑朗惊得差一点眼睛珠子掉下来,这个大神不是在福建吗?怎么来到郑州?

因为《宋史》没有将柳永载入史书,对他的历史,后人知道得很少。少年时的柳永的确是在福建长大的,后来到汴梁应试,自负有才华,准备大展宏图,可那时候他心性没有稳定。一到东京城,看到那么多红灯,那么多美人,看花了眼,省试未考中,就开始花天酒地了。

结果,钱也花了许多,省试又没有高中,只能回家。但在东京城却梁上了狎妓的不良习惯,吃喝嫖赌,后两者为害最大,象娄烟这样的行首,宿一夜,可需要不少钱的。

父亲留下的家底子迅速败光。

人生的大起大跌,反而开阔了他的胸怀。若他改良这个不良习惯,说不定以他的才气,能在考场上与仕途上双双斩获。但开阔了胸怀,使他的词越作越好,习惯并没有改掉。又有一些美妓贪图他的美词,甚至不要钱,让他留宿。

这就象鸦片一样,越抽越上瘾。

今年前来汴梁,再次科考,还是没有考中。只好打算回家去,与东京城结交的一个相好行首不得不告别,心情感到很凄凉,于是写下了这首留芳千古的雨霖铃。

然而事情发生了变化。

四大行首纷纷应战,娄烟逼得快要悬梁上吊了,四方托关系。宋祁,那是不用想了,人家是状元才,凭什么为你作词?晏殊,更不用想了。

正好听到柳永的事,大喜,于是花重金请他。柳永依然迟疑,娄烟只好以身相许,将这个柳三变请了过来。高衙内成了苦逼的主,怕激起这个大才子的反感,只能退避三舍。

这过程,郑朗哪里能想到?

甚至他还怀疑是不是柳三变来了。

转眼一想,不大可能的。与自己不同,自己抄袭纳兰,抄袭辛弃疾,那怕就抄袭欧阳修与苏东坡的,往后去,这二人想到了此词,乍就那么巧呢?可能言么?

但已出现的词,特别是这样的词,谁敢抄袭?

况且不是柳永,如何让娄烟屈身如此?

这一番争斗,难分难解了。

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柳永的来历,一个个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表演开始了。

其实也没什么,很象是后世歌舞团的表演,只是表演的几个女子长相略略出众罢了。白玉娘依然弹琵琶,谭婉还是抚筝,倒是娄烟没有唱歌,这要留作最后决逐的,改成了弹古琴,造诣远不及陈四娘,但她身边的小丫环配合得不错,吹起了呜咽的埙,两相般配,互相和应,也算不错。然后再到童飞燕,跳了一支舞,很有可能是从唐朝柘枝舞改编过来的,舞蹈激烈优美。

郑朗盯着她的细腰,看了大半天,虽然也呼好,但也不象外面所传言的那么吓人。郑朗一边看着几个行首的表演,一边悄悄地盯着柳永。严格意义上,这是他来宋朝后,认识的第一尊大神。不过,从他眼中,并没有看出象野史上所写的那种风流,倒有几分落寞。以他的才情,沦落到这种地步恐怕也不甘吧。

终于到了江杏儿出场。

对这个小女孩子,郑朗十分好奇,特别是她眼中那种茫然迷糊的眼神。

见她忽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是真迷糊的,现在的小孩子懂事早,许多人家十五六岁的孩子都能当家立事了。她叹息她的拿长之处,本来在自己闺阁之中,客人站在边上欣赏,都不在意,况且这么多人,又离得这么远,若不是有那……自己注定是同花了。

叹息后,写了一幅字,大约知道讨不了好,写完了将字幅往下传阅了一下,重新端坐下来。

郑朗也看了看,字写得确实很不错,从二王书法里临摹出来的书体,十分妩媚。算不上大家风范,但比普遍人写得确实要好看。看过,传了下去。

这才到最关健的一项比试。

客人来了,最多的节目,听你唱歌啦。这是红行首必备的技艺。歌喉好坏,众人早就知道,可这中间还有一个致命的因素……所唱的词好坏。

红花还需绿叶配,而这个绿叶的功能,往往胜过红花数倍。

能唱出多好的词,就意味着此女能请动多大的神,这个神未必是高官,指的是才子,还有这个才子能情愿为你付出多少心血,做一首佳词给你。后代也有这种现象,但没有宋代严重。

奇怪的是五个行首,此时都是信心满满。

然后相互的看了一眼,眼中皆闪过战意。

刚才的表演是开坛小菜,现在才是动真格!

娄烟脆声说道:“奴先来。”

先唱的未必能讨得了好,后唱也未必讨得好,关健还是看词的质量好坏,以及她们的准备工作。说完了,扫了其他诸女一眼,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于是抱起琵琶唱了起来:“飒飒霜飘鸳瓦,翠幕轻寒微透,长门深锁悄悄,满庭秋色将晚,眼看菊蕊,重阳泪落如珠,长是淹残粉面。鸾辂音尘远。

无限幽恨,寄情空殢纨扇。应是帝王,当初怪妾辞辇,陡顿今来,宫中第一妖娆,却道昭阳飞燕。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廉幕闲垂风絮。春困厌厌,抛掷斗草工夫,冷落踏青心绪。终日扃朱户。

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傅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扛,却道你先睡。”

这个词牌叫《斗百花》,是柳永自己创的。

不能说不好,至少让郑朗现在作,定下来作不出。不过郑朗低头窃笑,前世也看过许多柳永的词,但都是比较优秀的,这一首从未见过。终于明白为什么士大夫不耻了。

香艳可以,甚至写上床的事都可以,但要写得隐晦,比如月亮隐啦,蜡烛灭啦,或者巫山云雨,就那样已经就很下流了。可不能直接写什么入鸳被,解罗裳,什么你先睡。再加一些油盐糖醋,就成真正的黄、色小调啦。

心中长松了一口气,他生怕柳永下了狠心,再来一首与《雨霖铃》差不多的大词,送给娄烟,那样的话,配上娄烟的歌喉,此次其他四女未必有胜算。

不过知道内情的人没有几个,虽然词中有些内容略让人感到反感,可整首词还是不错的。是三段词,却讲述的一件事,一个少女从未嫁之前的幢景,到嫁人进入洞房宽衣解带前欲迎还拒的羞涩。有可能是明面上的意思,或者是暗指柳永与娄烟某些事,娄烟装腔作势的可爱样子。

这个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其实写得很成功的,若将其中的一些露骨的句子改一改。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填腔!

不过真说起来,在北宋之初,整个词风格调低下的情况下,这首词已经独傲一头。娄烟唱完了,声音好,词嘛,虽然刘知州等人皱了皱眉头,可小青年们听了喜欢。对头,词就要这样写,索性再放开一点哉!

听到无数的喝彩声,娄烟信心十足的冲众人欠身,施一礼,然后傲然的看着其他四女!

我倒不信,郑州城中还有人能写出这样的词作!

她这一次真的错了。

柳永这首《斗百花》虽好,可是格调已先输了七分,并且倒霉的是,郑朗小心眼忽然上来,所以选了四首雅词!

第四十六章 花之战·雅词

雅词出现得较晚。

看到作词的人越来越多,可词的内容浮艳又露骨,有的都直接变成了黄、色小调,更有的充满了俚俗之语,有的士大夫看不下去,自黄庭坚等人起,开始鼓吹词风要象晏殊写的那样,雅正。

男女之情也可以写,必须含蓄又含蓄。就象郑朗心中顾忌的那样。随着更多的人支持,最后为雅词写了一个调,词以雅为最高典范,市井俚俗语为不雅,琢句精丽为不雅,词语不典为不雅。按照这个区别,纳兰那两首词合格了,可柳永的雨霖铃定下来狗头拜。

再者,既然是士大夫玩的文学形式,那么必须要懂音律了,所以必须要合乎严格的填腔。

于是乎呢,苏东坡很悲催,面对这个框框条条,他写不好词了。只好忍着别人指责他的词风粗鲁。

其实加了这么多框条,还能写好词么?就象一个武林高手,关在五平米的小房间里,没有身手施展的余地,五个大汉围上来,准得死。因此,雅词越来越多,若不是北宋灭亡,词这个文学形式,有可能因为走向这个岐路,最后灭亡。另外,写出好雅词的人,也没几个。

但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在词上,几乎一生让苏东坡仰望之。当然,后人不会这样看的。

这个人正是周邦彦!

郑郎在周邦彦的词中择了择,择出了四首,《风流子·新绿小池塘》、《醉桃源·冬衣初染远山青》、《解花语·风销绛蜡》、《玉楼春·桃溪不作从客住》,不问好坏,只是考虑到某些背景,比如说到了江南哪,或者年老回忆哪,词中出现这些意境者,一略择去不要。不过以他的年龄,若传出去,说是他写的,还有些令人感到愕然。

但不考虑才气,只考虑到他十岁为行首动刀子,今天一搂俩,倒也能解释过去。

也没有问字的合适不合适,只有一条,蛇书写起来太吃力,枯藤体是浪费体力,但不难写。蛇书是绝对的追求以画入字,甚至要保持每一个笔画象是画,而不是象字,还要写出字的新意,让它成为中看的书法,不成为恶作剧,因此难度最高。

《玉楼春》这首词比较短,于是选了蛇书书写。可写出来,又怕别人认不出来,最后交给了对书法颇有研究的江杏儿。

其他的三个笔筒,随武三郎的下人送了。

娄烟这一回大错特错,放在后世,也许世人会做出另外的评价,在这时代,四首周邦彦的词一出,意味着什么?有可能后来苏东坡词风到了成熟时,都要低下骄傲的头颅!

能为行首,自从无一不经过悉心的教导,若是悬殊不大,也许没有这眼际分辨出来。可悬殊大了,都有这个眼力。

听完了,四女皆是微微一笑。

娄烟心中很古怪。

她抢在第一个唱,是想给诸女一个下马威的,然而诸女心中有货,一个个镇定自若。但总要有人出头的,相互看了看,江杏儿叹了一口气,只好自己先唱了。

徐徐道:“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当时相候赤阑桥,今日独寻黄叶路。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红欲暮。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一曲唱完,许多人默然。

然而郑朗知道这是风暴的前夕。

若是柳永不将那首雨霖铃留给了自己,送给了娄烟,也许加上娄烟唱功,还可以拼一拼。但留给了自己,送的却是一首轻浮的小词,两相对比更明显。

这首词不但雅正,而且感情真切,自有一气鼓肠之感。

这样的词……震惊了,许久,响起了更大的喝彩声,不是为江杏儿唱功喝彩的,其实唱得还可以的,不过娄烟前面一唱,让她失色,甚至有可能对乐器不太精通,是身边丫环伴奏的。

但喝彩声是为了这首词作。

刘知州也有些失态,心中更充满了疑问,一年当中,宋朝要涌现出多少词作,可佳者并不多。先是自己后生两首小令一出,让人感到一股清新之气,都压过了初秋的清凉。然后是那位文士的一首长短句,再次震惊。其实娄烟那首词若不是太过浮艳,也是上乘之作。

然而比起这首词,前面数词什么都不是。

刘知州茫然,能写出这样的词,大约宋朝不多吧,这是谁的手笔?难道是晏学士出手的,不然没有其他人,有这功力啊。可不大象,抛去风格不谈,有的词家,也会写不同的风格之词,可晏殊值得为郑州几个行首出手么?

不但他茫然,许多人都在茫然。

太好了,就不能理解了。连柳永都惊讶的抬起头,娄烟脸如死灰。不过幸好啦,是江杏儿唱出来的,若是其他诸女,后果不堪设想。

但接下来,她再次呆住。三女又抵了抵,豪爽的童飞雁终于耐不下,也出手了。

抚着古筝,唱道:“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去雁绫。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若教随马逐郎行,不辞多少程。”

大家还没有消化刚才那首玉楼春,又一首妙绝的小词传入众人的耳际。上半阙很平淡,甚至到了闷腾腾时都很平淡,然而一个蝇忽然如泰山升入眼前,大海生起蜃楼。

作为读书人,蝇这个典故多懂,“苍蝇附骥尾而致数千里,以譬颜回因孔子而名彰也。”再联想到下一句,我只想做附在你马尾巴上的一只苍蝇,不管郎到哪里,到多远的地方,我都跟着你。

这是何等的感情。

仅是一个蝇字,托起一句之灵,而通篇的朴素,更衬托着这句的神韵。朴与灵的结合,立即使整首词得到了升华。

也是写男女感情的,可对比一下娄唱的那首斗百花,这首词多雅约,格调有多高?

全场只要肚子里有些货的,全部再次惊呆,刘知州差一点站起来,对两女询问,是什么样的人,给了你们这两首诗余的。

不得了啦。

真的不得了啦,这场花会过后,今天出现的几首诗余将会风靡天下。

泼天般的喝彩声再次响起。

娄烟变得面如死灰,花魁不想啦。

岂止,这事儿还没有完呢。

大家都很奇怪,三人唱的新诗余都了不得啦,可白谭二女神情依然很平静,难道她们手中还有什么好货色?

二女相视了一眼,白玉娘没有抵过去,抱着琵琶唱了起来:“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并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黄。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传月西厢。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至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一曲唱完,再次全场寂静。

因为出现了最苦、天便,所以后来张炎以为周词中偶失雅正之作。其实,真率与鄙俗并不是一回事,这些语愈朴愈厚,愈厚愈雅。张炎等人要求太高啦!但就是不雅,对比一下斗百花吧,也不知雅了多少倍。

并且通词有天然风姿,无矫作造作之感,读起来又明快,又让人感到饶有情趣。

有许多人心中感慨,这三首诗余才是真正写男女之情的高明之作。

不过一个个感到古怪,是那三位大家出手写出来的?

现在活动没有结束,又不好问。一个个只是相互惊疑的看着三女,又看着谭婉,然而此时谭婉表情还是很平静。

有些蒙!

难不成还有第四首高明的词作在等着。

抚筝唱了:“风消绛腊,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铀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惟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单论雅趣婉约,这首词当在四词之首。

上阙最妙的是相射,不是光相射,联系下面的内容,是看到上元节游街诸美女,感到了灯月下美人有丽光相射。看美人就看美人呗,有谁能有本事写得如此婉转?

下阙更妙,因念,点明词人在回忆,通领全篇,这等手笔也非常之大。忆什么呢?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马逐香车,美人遗帕,下马拾之。这也是这时勇敢的女子,在无缘结识机会下表达倾慕之情的唯一方式。当然,只一丢一捡,两人只能各奔东西了。

回来后,日夜想着这个女子,歌舞都罢了。

用上元节的繁华,烘托这份情感的悲哀短暂,偏偏绕了七八二十四个弯子,委婉如此!

至于是郑州的上元节,或者是汴梁的上元节,不知道词者是谁,无法知道。可诸人再次沉浸这首词的意境当中。

刘知州在抓头,喃喃道:“怎么可能?”

不对啊,这样的诗余出现一首两首,就让人震惊万分了,居然一出现就是四首!

第四十七章 花之战·笔筒

四首词唱完,娄烟忽然一下子从柳永怀中挣出。

老娘出重金,甚至倒贴身体,是为了赢得这场比赛的,可倒好了,你居然让我输得这么惨!

其实不对的,晏殊有些词很雅致,并且明快动人,回味无穷。可论层次感,以及委婉,还是赶不上周邦彦词作高度的。只是后人多鄙其人,又喜壮词,才贬低了周词的价值。

若真是如此,怎么终其宋朝一世,皆将周邦彦的词奉为第一。苏东坡那么心高气傲的人,也不敢争辨?

加上雅致婉转,当世的人,无论柳永,或者范仲淹,欧阳修、晏殊,或者钱惟演、陈尧佐、杨亿、张先、梅尧臣,这些词作大家,皆一个不及。

请谁来都没有用!

郑朗眼光冷了下去,他是一个善良的人。难得的恶作剧了一回,四词一出,娄烟悲催了,略有些负罪感。可看到娄烟这个卸磨杀驴的举动,仅存的负罪感烟消云散。

投花开始。

娄烟欲哭无泪,有钱投花的多是出身良好的家庭子弟,皆受过教育的。当然,武三郎等人岁数小,又不学无术,他们是例外。不过不比较,一比较,还能能略略察觉出来的。

你是行首,多少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说什么睡啊,脱衣服啦,没有比较感觉不出来,一比较多粗俗啦!难不成,你也变成了村头的泼妇,俚语连篇,无所谓!

还有一个劣势,她死心恋着高衙内,这几年拒绝了许多恩客,人缘上略差一筹。

于是除了几个对她继续抱着好感的恩客外,其他的花,一朵朵的抛向了四女的盂兰盆里。

投的人越多,她盂兰盆里那稀疏的几朵小花儿,就越可怜。

惨……不忍睹。

武三郎几个少年郎在远处很开心,可事前郑朗一再关照,不得对任何人泄露,否则以后不用做兄弟啦。这时候不能承认,他进步很快,可文学修养离周邦彦差得还是很远。泄露了,上门打扰的人多事小,也有可能都无法解释自己作出这几首词的原因。

几个少年只好憋着,然而看到娄烟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要哭出来,那个解气别提。

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很惨。

江杏儿长相干净,可她先前写字,输了一分,歌喉与对乐器造诣的低能,再次输了一分,花也很少。眼看三女盂兰盆里花越来越满,她的盂兰盆里的花却少得越见可怜。

嘴中有些发苦,之所以前来参加,也是仗着手中有这首好诗余,没有想到居然一出现就是四首。比娄烟的略好,然而落在第四名,以后同样会很悲催!

漂亮又带着一丝迷糊的大眼睛里,闪过了一线幽伤。

小丫头看不下去了,忽然说道:“别急,你们不急着投花,我家小娘子还有一样好东西呢!”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笔筒,上面刻着一幅画,还有几行字。

自家小娘子天天将它当作了宝贝,甚至对着上面的字迹临摹,肯定是好东西啦。此时拿出来,是为了自家小娘子加分的。

其实许多人正想询问她这首词的来历,见到这事物,一个个围上来。自然,先围上来的是刘知州他们。

中国画,用各种笔法,或者染墨构成层次感。但雕刻也可以用刀功、技法,或者深浅,构成图案的层次感。郑朗此时那有这个水平?勉强能利用竹表与竹肌不同色泽构成一些简单的层次就不错了,刀法也是简单的剔地浮雕法,也就是将非图案的部分用刀刮平,使图案部分突出材料。也不是很容易,不过相对于其他更复杂的雕刻技艺,要简单些。

并且郑朗还是选择最普通的剔地浮雕,并不是多层次剔地浮雕,或者组合式的剔地浮雕。

因此,地面(指刮平的部分)粗糙,勾勒刀痕直露,人物、图案仅存意象,没有多少神韵。当然,放在后世可以这么评价,然而在宋代,明清时的竹雕大师吴之瑶、刘海心,还有那个曾拍卖出一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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