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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堂 by 尼罗-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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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陵一翻身趴到了床上,大声道:“我不吃!”
桂如雪若是自己不高兴了,别人也就甭想偷着乐。此刻他饿的要命,便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纵容金世陵的少爷脾气。只见他放下勺子,低声威胁道:“不吃?不吃我就敲碎你的脑袋!给我坐起来!吃饭!”
金世陵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然变了脸了,便有些心惊,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还是小心行事为好。
他气哼哼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我还没有洗脸呢!”
桂如雪直接把勺子伸到他的面前:“吃!”
金世陵依言张开嘴吃了那勺饭菜,一边嚼一边咕哝道:“吃就吃!你别吃,饿死你!”
桂如雪炮制填鸭似的喂饱了金世陵,然后自己也匆匆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他觉着有点天旋地转的意思,便赶忙回房休息。
新近他吃上了大烟,所以就在卧室里摆了个烟榻,如果不出门的话,他能在榻上安安静静混过一天——倒不是烟瘾多么大,他就是喜欢那个地方,半躺半坐的靠着枕头,看看报算算账,心里很惬意。不过桂如冰认为这是一种很低级腐朽的生活方式,所以非常之不赞成,简直认为他是开历史倒车的罪人。
给他烧烟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不是专业人士,又因为害怕桂如雪,所以动作极其笨拙,表情也是见了猫的耗子样。这当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不过桂如雪也晓得吃烟是不好的,所以就不肯让自己太过舒服,免得瘾头大了,成了麻烦。
此时他躺在烟榻上,在大丫头的伺候下吸了一筒,然后就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又轻声吩咐道:“把金三带过来,别让他吵,陪我躺着。”
大丫头领命而去,不多时,果然把金世陵引了过来。金世陵站在榻前,见桂如雪蜷缩着侧躺在上面,不知是睡是醒。
大丫头收了烟盘子退下去。他在房内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回到榻前,弯腰望着桂如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深长,便轻声叫道:“哎,桂二?”
没有回应。他稍稍提高了声音:“桂如雪?”
依旧没有答复。他大了胆子转身向门口走去。
手指刚要触到把手时,他的身后忽然响了声音:“哪儿去?回来!”
这可把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桂如雪却依旧是闭着眼睛的。
他不敢再乱动了,老老实实的走回去,和桂如雪面对面的躺下来,又扯过一边的小毯子给自己盖上。
桂如雪微微的一笑:“身上连件像样衣裳都没穿,你想往哪里跑啊?”
金世陵以肘支榻欠起身来,不服气的说道:“你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啊!”
桂如雪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像怕惊动谁似的轻声吐出一句话:“别吵,我要睡觉。”
第 23 章
金世陵觉着自己快要魔怔了。
他要回家,他不知道大哥的死活,可他准知道桂如冰不会放过他们。爸爸走前拼了命的让他们“走”,那是有道理的!
他顶着一脑袋生疼的大包,整天的盯着窗户和门,寻找一切可以逃走的机会。桂如雪不是成天在家中的,他不在的时候,金世陵就会被锁在一间空房之中——真是空房,除了四面墙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等桂如雪回来了,他才会被放出来。
放出来也没有什么好事情,兴许是拉着他的手甜言蜜语的说话儿,也兴许是给他灌了春药后,瞧着他满床乱滚的取乐。他可以发点脾气,不过不能过度,也顶好别提出要走的话,否则就接下来的就很可能会是一顿不打折扣的胖揍。
他做梦都没想过,人世间会存在这种生活。他,金三少爷,一个挨句骂都要气的动枪的人,在桂二公馆囚居了几天之后,居然也会察言观色的陪小心了。
这天傍晚,他站在桂如雪面前,鼓起勇气,同时又做好撤退准备的说道:“我爸爸出殡,你不让我回去,那烧头七的时候,你总不能再拦我了吧?”
桂如雪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杯热茶,吹了两口气,刚要喝,便听见了金世陵的这番要求。
他抬起头看了看这位世陵贤弟,觉着从无论从哪个角度望过去,他都是很俊秀的。
“人死如灯灭,搞什么虚套。”他慢吞吞的开了口。
“那我不走,你让我大哥来看看我好不好?”
桂如雪低头喝茶,不说话。
金世陵很想迎头给他一脚,不过慑于后果可怕,所以他还是决定放弃尊严,在桂如雪面前蹲下来,双手扶了对方的膝盖摇了三摇:“好不好呢?要不然我家里人找不到我,一定担心的了不得,我在这儿也住的不安心啊!”
桂如雪用一只手拉开了他的领口,然后将杯中的残茶缓缓倒了进去。
“狡猾!”他淡淡的说道。
金世陵被烫了一下,并不严重,不过吓了一跳。而这一吓,也足以使他失去了先前的所有控制,站起身张牙舞爪的露出本性来。
“我狡猾?狡猾的是你们姓桂的!做哥哥的先勒索我们家的钱,然后要我爸爸的命!土匪收了钱还不会撕票呢!你这弟弟现在又把我关在这里,还说什么关心保护我,全是放屁!你不过是想把我当个玩物来消遣罢了!瞪我干什么?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别打完了又假惺惺的过来装好人!我不吃你这一套!”
桂如雪听了他这一席激昂的陈词,倒老实了,低头从旁边又端起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金世陵看他像个老僧入定一般,真恨不能抄起茶壶扣在他的头上。然而一只手都抬起来了,他忽然又恢复了理智,那只手就顺势在头上挠了一下,然后又放了下来。
“不成,他说发疯就发疯,我可不能白白的让他给打死!”
于是他就忽然换了路线,身体依旧站在桂如雪面前,言语却是没有了,只有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直眨出一对泪珠子来,顺着面颊滑下来,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
他哭的很凶,然而并未嚎啕,甚至都没出声。两只手缩在过长的睡衣袖子里,紧紧的攥了拳头,身体也绷紧了,强行的压抑住了哽咽。
桂如雪其实没有生气,金世陵像个小鸟,或者小狗似的,跑过来向他质问发火,本人是气的了不得了,可他听了,只觉着怪有趣。
“旁的本事没有,话倒是说的清脆利落,用北平的话讲,小嘴儿叭哒叭哒小梆子似的!这要是个丫头,出了门子也得是个泼妇。”他如是想,把自己逗笑了。
他等着金世陵的下一波攻击,等了许久,不见开言,就抬头瞧了一眼,这才发现金世陵已经哭成面色潮红,垂着眼帘,长睫毛上都挑着泪珠子,嘴是紧紧闭着,关住了喷薄欲出的哭声。鼻尖有点泛红,可见是哭的很用感情,如果摸摸脑袋,或许还有一头汗。
“哭什么?”桂如雪因为出乎意料,所以没来得及变换情绪,语气生硬的问道。
金世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手用袖子抹了眼睛,转身开门就走了。
桂如雪起身追了过去:“你干什么去?”
金世陵没回答,径自走回那间空房子里去了。
不出金世陵之所料,三五分钟之后,桂如雪果然就背着手踱进房内:“世陵,你又怎么了?”
金世陵坐在地上,因为身上只有一套薄如蝉翼的睡衣,脚下也只有一双兔子毛的拖鞋,所以很感到寒冷。不过他自觉着还能忍得住,可以继续施行他这一套手段——该手段还是从曼丽那里学来的,只在杜文仲身上实验过,很灵验的。
果然,桂如雪一撩袍襟,也在他身边坐下了,伸手搂了他的肩膀:“别哭了,宝贝儿,让我瞧着怪心疼的。回家肯定是不成,你有别的要求,可以提出来。”
金世陵哽咽了一声,也知道桂如雪这人有点蔫主意,一旦下了决心,不是旁人可以轻易动摇的。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退而求其次,改走别的路:“那你派人去我家,看看他们是不是都好。”
桂如雪听了,当即答应:“好,没有问题。我明天就派人去看。”
金世陵低下头,伸手互相扯着两只衣袖,又抽抽搭搭的说道:“我想出去走走,连着好几天没出门了,你把我当犯人关着呢!”
桂如雪观察着他的表情:“还有呢?”
“还有、我想、想吃点花旗橘子。我还冷,要穿衣服。”
桂如雪给了他两个橘子,又给他找了长裤和衬衫,以及一件薄薄的绒线背心。他穿戴整齐了,红着眼睛坐在地上,慢慢的剥开橘子皮,掏出一瓣来塞进嘴里。
桂如雪道:“坐在这里怪冷的,回我房里吧!我们躺着,也好说说话。”
金世陵不发一言,一边吃一边起身跟他回了去。
这两个橘子非常之大,而他又不是那种狼吞虎咽之徒,所以当桂如雪解他的衣服脱他的裤子时,他连半个都还没有吃完。
他被仰面朝天的压在床上,桂如雪伏在他的胸前,把那淡红色的|乳尖含在嘴里用力的吮吸,等到舌头觉出那个小东西硬起来了,便用牙齿再去轻轻的咬。金世陵细细的呻吟了一声,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他的身体非常敏感,这是他所不能控制和改变的。可是他不打算再用这份敏感来取悦桂如雪和自己了,他不是不要钱的表子,他需得找点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以表明自己对这场性事的满不在乎。
桂如雪并不反对他在Zuo爱的时候吃橘子,橘子的气味是比较美好的,和他的身体一样,都让桂如雪感到快乐。
他们两个混过了这一夜,翌日上午,金世陵把桂如雪摇的点头晃脑,浑身乱颤,要求桂如雪务必带他出去逛逛。不回家也成,在大街上走走总没关系吧!
桂如雪让他哄的很乐,居然就答应了。
这两个人各自收拾的衣冠楚楚,油光水滑了,然后便一同坐汽车出了门。先是逛了几家洋行,然后见临近中午了,便同去九州春大饭店去吃午饭,这期间金世陵虽然偶尔有点小别扭,不过大体上还是老老实实,并且旁的事情一概不提,只是专心致志的购物吃饭,及至肚子饱了,该买的东西也买全了,才又凑到桂如雪耳边低语道:“咱们下午看电影去,好不好?”
桂如雪瞥了他一眼,见他那脸蛋白里透着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就不由得要微笑:“好,看电影去。”
“咱们看完电影,也别回家,上法国馆子吃晚饭去。好不好?”
“好,吃晚饭去。”
“吃完晚饭,你带我去大华戏院里看戏去,好不好?”
“呃……我晚上要去趟温公馆,恐怕……”
金世陵把他的手一捻,黑眼珠子悠悠一转,半嗔半怨的瞪了他一眼:“你去温公馆消遣,把我锁在空屋子里,这叫对我好?你个大王八!”
桂如雪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大王八,略觉冤屈,企图辩解:“我这个……”
“这什么这!好的时候把我抱在怀里叫宝贝儿,不好的时候把我推进空屋子里挨冻。往后你甭腆着脸跟我说那些甜言蜜语,说了我也当是放屁!你根本就对不起我!说来说去,你就是个大王八!”
大王八因为此刻比较爱他,所以挨了顿数落之后,停止辩解,取消了当晚在温公馆的赌局。
桂如雪坐在大华戏院的包厢之内,旁观着金世陵的所作所为,忽然就想起了刘阿斗。
刘阿斗是公认的没心没肺,庸君,在戏台上不是个光彩角色。不过桂如雪另有看法,他觉着这叫痴人多福,难得糊涂。
金世陵现在基本就和刘阿斗差不多了——早就显露出了废物的苗头,如今一看,还真是不负众望,坐在戏院里还高兴上了。
桂如雪不看台上,只是一眼一眼的瞄着他,心想他还能漂亮几年呢,今年二十,看他那两个哥哥的榜样,大概至少三十岁之前,都该是个很动人的青年。三十岁以后呢?再说吧!
散戏之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要依着金世陵,那就还可以去中央饭店跳舞去,不过此乃桂如雪的弱项,万万不肯去那里献丑,所以也不打商量,拉着金世陵就往汽车处走。哪知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群人,为首的竟然就是桂如冰。
桂如冰早就看见桂如雪同金世陵两个人在戏院门口拉拉扯扯,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要避开,不想此时桂如雪忽然制服了金世陵,然后低着头几步便走到了自己面前,他躲无可躲,只得站定了招呼道:“你来了?”
桂如雪看了他一眼,脚步都不停:“我走了。”
桂如冰回头望了他们,正好金世陵也在回头。二人的目光似乎是相对了,然而天黑,所以也没有看清对方的眼神。桂如雪此时又一扯金世陵,硬是把他给拽走了。
金世陵坐在汽车上,本来这一天都是一团高兴的,因为忽然见到了桂如冰,便把那高兴全部打消了。只见他一捶座椅:“我真该杀了他!为我爸爸报仇!”
桂如雪坐在他旁边,笑道:“你这细胳膊嫩腿的,怎么杀?”
金世陵不说话了。等到了家中,桂如雪刚要去休息安顿,忽然他那里又起了叫声:“我就说这种布料买不得,你还不信!过来瞧瞧吧,这么软的料子能做西装吗?不成,明天你带我去重买新的,买那种英国料子!”
桂如雪心想这小子真是比女人还要麻烦一千倍,不过嘴里还是答应了:“好的,宝贝儿!”
当下一宿无话,翌日上午,金世陵果然又央求桂如雪带他出门。桂如雪这一阵子实在是喜爱他,简直恨不能把他宰了吃掉,所以有求必应,正事全部推给温九代劳,自己则同贤弟出门逍遥去了。
这两人一旦出门,就把昨日的那套程序重走了一遍。及至晚上,又坐在大华戏院的包厢之内,金世陵看着戏台,桂如雪看着金世陵,身后的听差偷空嚼着话梅,大家都很乐和。
一出戏演到一半了,金世陵忽然向桂如雪欠了身子,低声道:“喂,我要去方便一下。”
桂如雪点点头:“去吧。”
“叫个人陪我去,外面的走廊里,散场之前都不开电灯的,黑的要命,怪吓人的。”
桂如雪挺爱听他这句话,因为不必再特地打发人在后面跟踪。他一抬手:“程顺,跟着三爷去一趟。”
金世陵起身,带着那程顺出去了。
桂如雪独自坐在包厢里,因不是很爱好看戏,就觉着有些不耐烦,不住的掏出怀表来看,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眼看着那分钟一格一格的转动,却不见金世陵和程顺回来,他就不禁心想:“等小兔崽子回来了,我非骂他不可。去个厕所也要这么久,难不成是掉进抽水马桶里去了?”
他想到这里,正有点要生气的意思,忽然听到身后起了脚步声响,便立刻回头要去骂人,哪知定睛一看,却只有程顺一个。
“二爷……”程顺有点打哆嗦:“金家三爷……不见了!”
桂如雪猛然站起来:“什么?”
程顺知道自己这是犯了死罪,吓的连气都喘不匀了:“我一开始是在外面等着的,那儿太黑了,来回进出的人也不少,我可能是一时没盯住,金家三爷就、就……”
桂如雪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然后也不顾其他人的注目了,拔腿就向外走去。
金世陵在中央大学挂名学经济,因为常年不上课,所以考试时必须要向黄书朗抄袭。
他从小到大,在任何考试中都永远作弊,从此就摸索出了这样一个规律——即凡是心里有鬼的人,若想不被人识出端倪,就必须要显得比任何君子都要更坦荡。一旦鬼鬼祟祟了,那不是贼也像个贼。
所以,他在大华戏院的厕所内转了一圈,然后脱下外面的西装上衣搭在臂弯中,随着一群青年走了出去。
他晓得程顺就在身后,靠着墙一面吃话梅一面等着自己出去。不过他并未因此而加快脚步,只是跟着几名青年,头也不回的一路走出深长黑暗的走廊,然后在戏院大门口雇了辆洋车:“去……长乐路。”
因为知道桂如冰是要斩草除根的,所以他不敢回家,又没有逃亡的经验,索性就去曼丽那里看看情况。
他坐在洋车上,深秋的晚风吹透了他的衣服,他身体冻僵,额头冒汗,两条腿不住的颤抖,多的不敢想,反正就知道自己这回要是让桂如雪给抓回去了,脖子上的这个脑袋非得被开了瓢不可。
走到了一个路口,他忽然叫了停车,打发了车钱之后,他向前走了几步,又雇了一辆:“去长乐路。”
这回的车夫是个精壮汉子,拉着他一路飞跑,不过十分多钟,就已经到了曼丽那套小院的门口。他是真的腿软了,掏出把毛票塞给那车夫后,随即就一手扶了墙,一手啪啪的拍门,不敢叫人,只能硬拍。
幸而院子不大,外面的动静,里面听得很清楚。他拍了三五下,就听院子里有了动静:“谁呀?”
“我,金世陵!”
院子里的人“哎哟”了一声,赶忙走过来抽开门闩开了大门,原来是做杂役的老妈子。金世陵一得进门,便不由分说的往那亮了电灯的卧室里跑,正好曼丽听见响动,下床推门,刚想看个究竟,哪知别的没看到,迎头就撞进来个金三爷!
曼丽可是许久没见着他了,又知道他家里出了大事情,就十分惦念。此刻看他慌里慌张的冲进来,便既欢喜又疑惑的说道:“三爷,你可算来了!快到床上坐……拿着衣服怎么不穿上?外面现在凉的很呢!”
金世陵没心思和她叙寒暖,只急急的抓住她的手道:“曼丽,我让人给关了好几天,这是偷着跑出来的!我不敢回家,你这儿我也不能久坐,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好一阵子都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曼丽听了,神情也郑重起来,她一把关闭了房门,然后低声道:“不回去就对了!你家公馆起火了,半边楼都被烧坍,你家大爷和老爷停在楼里,这回连尸身都没得见了。二爷倒是没有事,前天晚上来我这里了,说是你失了踪,又不好大张旗鼓的找,所以就嘱咐我,说我如果见到了你,务必告诉你马上离开南京,去北平老宅找他。”
金世陵听了这番话,愈发茫然心惊了:“大哥……停在楼里……他没了?”
曼丽“唉”了一声:“我的三爷,这个时候就不要管那死的了,我不懂得你府上是得罪了哪位凶神,我就晓得二爷来时,脸色神气都不对了,可见这回一定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去北平找你家二爷,记住了?”
金世陵煞白了一张脸答道:“记住了。我这就去火车站!”说着转身就要走。后面的曼丽一把揪住他的手臂,急赤白脸的说道:“傻子,你是偷跑出来的,还敢在火车站那种地方露面?你好好的坐在这里,我去给你想法子!”
金世陵一想也是,桂如雪一旦发现自己逃走,肯定会派人去火车站拦截,自己若是真的去了,正是自投罗网。又见曼丽抓了件长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急吼吼的推门出去,便不明就里的走到床边坐下,把两只冰凉的手伸进被窝里取暖,脑子里乱哄哄的,非常害怕,几乎要尿裤子了。
不过十分多钟的功夫,曼丽像个鬼影似的推门闪身进来,依旧是压低声音道:“三爷,隔壁新搬来的丁家,大儿子是五金行开卡车的司机,明早儿五点钟有一趟去济南的长途卡车,他能带一个人,我同他说好了,你跟着他去!到了济南,你自己再往北平跑吧!”
金世陵抱着棉被:“这……行吗?”
曼丽一跺脚:“那你说怎么办嘛!”然后不等他回答,便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蹲下,从床底下拉出个四角带滚轮的半大皮箱,又跳过去在首饰盒子里找出钥匙开了箱子,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亮皮大钱包,打开来一五一十的数出十张百元的钞票放到床沿,然后手忙脚乱的把箱子锁好推回床下。金世陵看她忙的像个大花蝴蝶似的,还有些莫名其妙。而那曼丽也不说话,待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才把那一千块钱卷成一卷塞进金世陵胸前的衬衫口袋里,且把口袋上的小扣子也紧紧系上:“我是靠人吃饭的人,我这点积蓄也都是你给我的。我以后还要穿衣吃饭,不能把钱全给你。这一千块你拿着,出门没有钱可不成。丁老大是个好人,又和我是邻居,我许了他五十块钱路费,他路上就不会再敲你的竹杠。到了北平了,千万给我打封电报来报平安,别让我悬着心!听你家二爷的话,好像这次一走,就不定什么时候再回来了。我等你三年,你要是穷的成不上家了,就给我来个信儿,我上北平找你,给你做老婆去!洗涮做饭,我全能!只要你不嫌我,我卖烟卷儿也能养活得了你!”说到这里她关了电灯:“你上床躺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万一有人来了,你就躲到床底下去!”
金世陵怔怔的抱着棉被:“曼丽……”
曼丽脱了长衣扔到椅背上,然后回身从他怀里夺了棉被铺好了:“躺下,等你坐上长途卡车,那就没有正经睡觉的时候了。”
金世陵伸手抱了曼丽,又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混合了脂粉的肉体芬芳。
曼丽也搂住了他,心中很觉戚戚,同金世陵要好了两三年,她晓得他其实就是个一无所长的纨绔子弟,对待自己也没有几分真心,可是看着他那张花朵儿似的脸蛋,她没法不疼爱这个老弟弟。
长叹一声,她抬手摸了摸金世陵的后脑勺:“三爷,我……”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金世陵在她的一摸之下,当即痛的抬起头吸了口凉气:“别碰,疼!”
曼丽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金世陵低下头:“桂如雪打的,他用手杖打我的头,好几天前的事情了——我就是从他那儿逃出来的。”
“桂如雪?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家里现在家破人亡,都是桂家害的。桂如雪,还有他哥哥桂如冰。”
曼丽没想到他会挨打,当即就要流泪,后来一想这个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就先不要扮柔弱给人看了,故而恢复本色,喃喃骂道:“这姓桂的两个老乌龟,以后生儿子没有屁眼!做这样丧天良的事情!不怕死了要让小鬼叉进油锅里炸去!他妈的烂表子养出来的两个乌龟王八……”叽里咕噜,足骂了有半个小时。
这一夜,金世陵和曼丽二人谁也没睡,就抱在一起,也没说什么正经话,不是金世陵诉苦,就是曼丽骂街。偶尔外面有个响动,就把金世陵吓的要往床底下钻——他对桂如雪,是距离产生恐惧。
后来天快亮时,曼丽摸着黑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面片儿,连汤带菜的让他吃了,又凑了五六十块的零钱给他装进裤兜里,因为知道这个时候北边已经非常冷了,所以在金世陵吃面片儿之时,她把他先前落在这里的一件海勃绒大衣找了出来,让他随手带着,冷了好穿。
等他吃完了面片,揣好了钱,大衣也抱在怀里了,曼丽鬼鬼祟祟的开门探头,四处看了看,见一切正常,便走到院中,踩了凳子隔墙喊道:“丁大哥,是这时候走吗?”
隔壁房门应声开了,走出来一条雄赳赳的大汉,身上是一套工装服,手里拿着半张烙饼,嘴里一嚼一嚼的答道:“这就走!你那小表弟呢?”
曼丽笑道:“也收拾好了,就等你召唤了。丁大哥,咱可说好了,我表弟没出过远门,你得照应着他!要不然等你回来了,我可不依你!”
丁大哥因为非常乐意同曼丽谈话,所以此刻就哈哈大笑,连口中的烙饼都露出来了。
而曼丽交待调情完毕之后,便下了凳子,转而回房去找金世陵,把如何扯谎、如何掩饰身份之类的知识,结合自己多年应酬客人的经验,细细的教授了一番。
十分钟之后,金世陵随着大嚼烙饼的丁大哥,依依不舍的离了曼丽,步行前往隔了一条小街的五金行,在那里坐上卡车,一路前往济南去了。
第 24 章
十天之后,金世陵在北平火车站下了车,总算结束了他这一段旅途。
丁大哥因为对曼丽很垂涎,所以对曼丽的小表弟也就多加关照。平心而论,他这一路上不能算是吃了苦,除了丁大哥爱吃烙饼夹大葱、吃完之后又在车内大打哈欠之外,其余各方面,都没有什么太难熬的地方。丁大哥的话也不是很多,这正合了金世陵的意,因为他不乐意听丁大哥说话,根本就不想让他张嘴。
到了济南,他下了汽车,心里是很感激丁大哥的,然而决不因此而感到留恋。同丁大哥与丁大哥所拉的一卡车螺丝钉告别之后,他一刻不停的赶往了火车站。
此刻出了北平车站,他身上紧紧的裹着那件海勃绒大衣,冻的缩肩拱背,顶着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哆哆嗦嗦的找到一辆洋车,直奔金家老宅。
雪太深了,车夫根本跑不起来,只能用力的把脚从雪里拔出来,一顿一顿的向前移动。金世陵坐在后面,觉着自己的脑浆都要冻成一坨了。头上没有帽子,手上没有手套,身上不是棉衣,脚上不是棉鞋,他半闭着眼睛,幽幽喘息着,眉毛睫毛上全结了霜。
他从济南上车时,还没觉着怎样寒冷,起码穿上大衣之后,也不过是有些凉意而已。哪知道上了火车不久,就赶上变天,他在车窗中望见外面那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茫茫时,当场傻了眼。
车夫艰难前行了四十多分钟,总算把他送到了地方。他用冻僵了的手指,费力的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块钱——知道是给的多了,不过这段路实在是走的艰难,有必要加些小费。
车夫接了钱,千恩万谢的,又拉着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金世陵也来不及多看,一推院门,见是开着的,便径直向内走去,一路走进楼内时,就觉着暖风拂面,登时便舒服的叹了口气。
这时看房的老仆走了出来,见是他来了,又惊又喜,嘴里“嗬呀”一声:“三爷,您来了!”
金世陵见那老仆穿了件古色古香的大皮袍子,头上带着顶旧獭皮帽子,两只手还笼在袖子里,就知道自己那所谓暖风拂面者,大概都是错觉:“我二哥呢?”
老仆从怀里掏出张字条给他:“二爷就来了一趟,给了我这个条子,这上面是他现在的住处,让您去这个地方找他。我等了好几天,总算把您等来了。”
金世陵接过纸条,一面看,一面匆匆告辞。离了那老仆,又冲进了冰天雪地里去。
金世流当下的居处,乃是一所小小的四合院。地点虽处于偏僻的陋巷,然而房子本身倒算不得寒酸破败,院子方方正正的,朝西的街门,东屋空着做库房,锁着房东的几件旧家具;库房旁边就是厕所;南北各是两间小屋,南屋舍弃出来做厨房,北屋则收拾好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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