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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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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日夜,那人来得比往日迟了一刻。

殿前静悄悄的,乐歌在宫灯下缝衣,裳碧线红,针在她手中仿佛活了,上下翻飞,犹如彩蝶探蕊。

“我要去江南,少则一月,多则两月。”那人喝多了几杯,眼中越发的明亮。他双手抱头懒懒的往廊柱上一靠,看着乐歌行针走线。

“原来你也是栋梁之臣?”乐歌抬起头来,玩笑一句,拿针在发上拂过。她听内人们传,皇帝欲往江南,内务甚重。该备的东西,从床褥茶盏,到四时衣物,忙坏了皇帝身边的人。朝中重臣、宗族皇亲,随同前去的也有不少,可见他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你这样看我?”那人侧头淡笑。

“我看不是,你一点都不忙。”乐歌一针见血。

“不仅不忙,还挺闲的。其实呢,皇上出行,除了几个正儿八经的臣子,还需带几个可心的,会玩儿的,就和我这样的。”那人缓缓起身,边说边去抚悬在高处墨鼓。他的身形颀长挺拔,若孤松玉树。

乐歌勾了勾唇角,心中觉得有理。她知道江南富庶,享乐奢靡之地。皇帝去若只是日日理政,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权衡之术,倒真如他所说的,什么样的臣子都要,才是正理。

那人见乐歌微微有了些笑意,眼前一亮。凑得近了,酒香在二人之间,暗暗浮动。

“此去江南是”乐歌放下手上的活计,弯腰将置在殿前的炭盆挪近;春日渐近,可天气还是寒冷。

“访民情、理丝务这是在公。在私呢,江南好,景好、物好、人好。”那人蹲□子,用火棍挑拨盆中之炭,火星子“哧”的一记,瞬间后光芒又迅速泯灭。

乐歌想那新帝尚隐登基不到一年,就亲下江南访民情、督丝务,倒隐隐有明君之状,只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震泽沿岸以丝织、稻米为主,是齐国的粮仓。身为帝王,晓得以民为先,自然不算昏庸之辈。

邢家人倒是没有看走眼,算盘打得极精。可她乐家人呢?愁绪一来,乐歌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邢鉴贵为候府公子,栋梁之才。必随护皇帝左右,春风得意马蹄疾。可她的父亲呢?族人呢?却冷冰冰地躺在地下,背负着谋逆的千古骂名……

“你……有什么想要的?”那人揣测着乐歌的神情,话还没有说完,乐歌已猛地立起,冷冷相对:“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乐歌……”这是他第一次唤乐歌的名字,往日他都叫她乐姑娘,虽然她不过是个宫婢。

乐歌用手掩住双耳,飞快地跑回寝房,将门扣紧,把那善意和寒风一道隔绝在外。

她无能为力,情绪翻腾的时候,只能躲在被褥中痛哭,无休无止。

半月后,皇帝远行江南。

这半月中,乐歌想着见那人一面,而他却始终没有再来。

皇帝一走,内廷就如同空了一般。守殿的内人们不再过分的忐忑小心,甚至在旁人瞧不见的时候,他们还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赌钱。皇帝身边有头有面的内人都随着去了江南,没有人来较真寻错,日子过得波澜不兴。

那日后,乐歌不免有些后悔,自己翻覆的情绪,拂了那人的好意。他没有欠她的。相反,他还对她有恩。乐家老宅的恩情,她一辈子都还不了。

入夜后的奉先殿,显得更加冷清,再没人来陪乐歌说话,也没有人会在一旁静静地看她劳作。

此时此刻,乐歌才恍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多么需要一个朋友!

白日,吴初人来看乐歌,乐歌破天荒地开了口,淡淡地回了两句。可仅仅就是这么两句,却让吴初人喜极而泣。她紧紧地搂着乐歌说:“小姐,你能开口,初人真高兴……”

“多谢你的照拂,多谢你还念着乐家,念着我。”乐歌感谢吴初人,发自内心。她明白自己眼下这番境地,惟有真心人才会来照应费心。可她却一直对善意拒之千里。

“初人深受长公主和小姐大恩。小姐怕是不记得了,初人当年失手,打碎了先帝赐先皇后的琉璃盏。陈嬷嬷要将我杖责,全亏小姐为我说话,我才逃过一劫。小姐是大善人,初人不敢忘。”吴初人念起旧事,目光盈盈。

“我不记得了……你,你也忘了吧。如今我不是什么小姐了,你叫我乐歌吧。”

“乐歌。”吴初人拉着乐歌的手,欢喜中多的是深深的怜惜。举族倾覆,吴初人就算是个外人,也能体会这种悲痛无奈的心情。她用手去抚乐歌的秀发,柔声道:“这内廷,是个吃人的地方。我和乐歌你作伴,我是你的朋友。”

夜里,乐歌突然想起幼时。高高在上的太傅女儿,朋友少得可怜。数来数去亲厚的只有尚未央和邢鉴两人。那时父辈们尚且还有些同僚之情,姨母王皇后又喜欢孩子们承欢膝下,邢鉴也会随着他的母亲来内廷请安。

乐歌记得姨母召见的时候,她总会见到那个邢家仲子。眉清目秀,不爱说话,却有一双冷静的眼。她好奇极了,还是她主动开口与他搭的话,死缠烂打的二哥哥前,二哥哥后,邢鉴才肯应她。

乐歌还记得,皇姑琼华公主下嫁的时候,哭得厉害。那时的她好像也有某种感触,跟着大哭了起来。

邢鉴不以为然的笑她:“又不是你出嫁,哭什么?”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的回了一句:“若以后不能嫁二哥哥你,我也是要哭的。”

邢鉴无比慎重的对她承诺:“我们不会分开。”

她破涕为笑,心里似开了花。

回忆无益。

她那么傻,从未将这些旧事遗忘。

奉先殿

乐歌搬起高凳立在几案上,微颤颤地爬上去,包起头巾,为殿顶拂尘。才不过一时功夫,她的双眼就被飞尘蒙得混沌不清,连五品内人周守进来都没看见。

五品内人周守长相俊秀、八面玲珑,是内廷的大红人。太后卫氏还是夫人的时候,他便随侍左右。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封卫氏为太后,封号隆庆,居涵碧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守领五品衔,是内人中从来没有领受过的殊荣。因此,这位“内人领袖”难免志得意满,只手遮天。

乐歌入宫后曾偷偷打听公主尚安柔的近况,可内人与宫婢对此讳莫如深。虽然乐歌行事小心,可还是惊动了这位周内人。

周守平素气焰甚高,此时掀袍迈入殿中。他听人说起,倒是想来看看奉先殿哪位宫婢那么大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动作。

殿内沉静,金砖浮光掠影。周守一抬头,便见乐歌立在高处。只见眼前人纤腰一束,身姿袅袅,竟别有风致。他心中一动,绕着乐歌脚下的案几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初人,是不是你?我迷了眼,看不清。”乐歌听到声音,蹲□来,正面对着周守。

周守看了数眼,心中大奇。他在内廷多年,不是没见过貌美的女子。可眼前这位宫婢虽闭着双眼,却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他见乐歌此时神态娇憨,露在颈后的肌肤似玉山凝露一般。一时心痒,顾不上内人不能与宫婢接近的规矩,竟鬼使神差地上前将乐歌一把搂紧,心肝宝贝地哼唧起来。

乐歌大惊失色,吓得从高椅上摔下。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眼见着自己和个阉人纠缠在了一处,心中恨到了极点。

乐歌虽没了太傅女儿的身份,却还保留着太傅女儿的傲气。她不及深想,甩手就给了周守一个嘴巴子,怒道;“你大胆,滚开!”

啪的一记,颇为响亮,只打得周守这个内人中的霸王,太后眼前的红人顿时傻了眼。

等周守回过神来的时候,乐歌已逃出奉先殿外……

周守不敢声张,狠狠地骂了声娘,只能摸着被打的脸,悻悻地离开。

此事后,周守终于知道了乐歌的身份,知道了她是自己不能轻动的人。可一个罪臣女儿的蔑视,让他恼羞成怒。难道就因为他不算个男人,就因为她曾是太傅的女儿,她就竟然敢看不起他?!

12

12、琅嬛玉镯 。。。

周守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冠冕堂皇整治乐歌的机会。等了半个来月,机会来了。皇帝远行去江南未归,他便仗着太后宠他,毫无顾忌地以寻找琅嬛玉镯为借口,在内廷大肆翻查。

琅嬛是传说中的福地,西域的琅嬛郡以此得名。因昆仑山横跨其间,琅嬛郡便以产稀世美玉而闻名。新帝登基时,燕国的岁贡中上献了一对盈字款的稀罕玉镯,皇帝便转献给了太后。

众所周知,琅嬛玉镯是太后心尖上的宝物。现在居然少了一只,还要劳烦周内人亲自带人来找,这消息一经传出,内廷一时哗然。

周守从内廷西边的广赫殿开始翻查,身后带着的几个嬷嬷将宫婢们的箱柜都翻了个底朝天。好笑的是琅嬛玉镯倒是没有搜出,却搜出来不少内廷不该有的物件。

这些人和物件该如何处理,周守一时颇为踌躇。等到有查出问题的宫人不惜用重金来贿赂周守,希望他能网开一面之时,周守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也是一条生财之道。

周守大费周章,倒也能一直隐忍,装模作样的最后才带人来到奉先殿。

几个嬷嬷来搜奉先殿宫婢配房的时候,乐歌就已知道这脏水必然会泼到自己头上。

乐歌安静地看着嬷嬷们,翻了她的屋。狭小的地方,没几件衣裳,玉镯子果然被搜了出来,竟然还是在她枕头底下。

周守面上藏不住的得色,拿着玉镯子,冷冷看着乐歌。

乐歌却笑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世上还有比她更傻的贼吗?

人赃并获,乐歌懒得喊冤枉。布好的局,喊了也是白喊。

“好个大胆的贱人!连太后千岁的宝物你都敢偷,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事?今儿不打死你不算完!”周守阴阳怪气的道。

乐歌并不看他,只望着奉先殿上的碧蓝晴空,神情淡然。

周守羞恼至极,恨不得当即就还乐歌一嘴巴子。可有个精明的嬷嬷却在周守耳边轻轻嘀咕:“大人,这事须请示太后。”

得宠的内人,最知进退。周守点了点头,让人将乐歌反手绑了,送去涵碧殿见太后。

涵碧殿的芳阁,燃着丝丝缕缕的芙蕖香,淡雅宜人。乐歌被推进来的时候,太后卫氏正在逗鸟。花梨鸟笼挂在高处,那鸟丰羽如雪;鸣啭起来嘤嘤咬咬,沉闷的气氛顿时鲜活不少。

周守交了差事,将玉镯恭恭敬敬地包好呈给太后,自己则缓缓地退到乐歌身旁,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乐歌立在阶下,心中敞亮。若说高明与手段,周守不过是个佞臣。下三滥的阉人把戏,在内廷层出不穷。乐歌并不傻,这件事,若没有太后点头,哪来琅嬛玉镯那么矜贵的“失物”?

可见卫氏也想见她。

此时相见,乐歌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卫氏,贱婢!她最痛恨的人。

她的父亲,母亲,兄长……。在地下痛哭的王乐两家人。若有可能,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和她同归于尽!

可,不行……。意气用事,只会白白牺牲……

还有邢家和尚隐!

她不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呼之欲出的愤恨强忍着压下去。

太后逗雀,旁若无人。可不知怎的,她手中精巧的木杖突然落地,雀儿一惊,振着双翅扑簌着笼架,花垂手摇摇晃晃。

“下去。”太后挥退周守,只留下乐歌。殿内安静得便是只落下一根绣花针都能听得清楚。

“见了我,你不跪?”太后盯着乐歌,缓缓走近。

乐歌挺了挺背,没有说话。

“好,和乐老头子一模一样,一样的倔脾气。”

须臾,太后回身端坐在席前,对着乐歌和颜悦色地笑了。随后,她又脱下了宫鞋与雪白的锦绸足衣,露出她那双纤细的足来。

虽然此时情形莫名,太后又是乐歌心中深恶痛绝之人。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太后之容,不光是鲜妍娇艳这些词语所能形容的,她身上有一股形神兼俱的灵动。

太后为先帝夫人的时候好穿青衣,淡涓清丽,衬得内廷女子个个似庸脂俗粉。而今,她为太后,却是一身浓丽宫装,艳色无伦。

乐歌自知自己容貌不差,可与太后相比,却也只能是个模糊的旁衬。美色与心计是太后卫氏的两把利刃,这两把利刃迷惑了先帝,打垮了姨母,送走了长公主尚未央,更害得乐、王两家灭族。

“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有一回乐大人求见。我不过赤足随侍在侧,老头子还真是不留情面,当面就将我比作妹喜褒姒……这内廷中,帝妃之乐,他一个老匹夫,也配说话?”太后先开口说话,言语虽轻,可目光却凌厉得让乐歌无法回避。

“拿去。”太后在案侧拿起两册宫书向乐歌一抛。乐歌下意识地接了个满怀。汝纸订裱,墨香沉沉。

两卷一模一样的文章—《孟子谏邹穆公》篇。

乐歌虽不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仔细的看了。

手上两篇,虽笔书还算比较稚嫩。可一篇铁划银钩,洋洋有大家风范,字迹还似有几分熟悉。另一篇却是庸常普通,毫不出彩。

父亲是儒生,极重文字。从小教她读书写字,颇为严格。她看到这两篇明显的对比之作,眉头微微一皱,不解地抬头看着太后。

“《孟子谏邹穆公》篇,书房夫子必授皇子的名章。同样的夫子,同样的教,他雍王写得如此普通……可我儿尚隐却是写得极好。优劣对比如此明显,可乐大人却说,一篇两篇写的好,未必就做得了明君,写得普通,也未必做不成个好皇帝……啧啧,好一张大儒的嘴呀!”

乐歌心中一凛,太后口中的太傅大人,说得自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乐亭松。

原来卫氏一直都记得……父亲死了,乐家灭族。但眼前这个女人,高高在上的太后,积怨已久,从来没有将这些往事忘怀。

“还有你,你可不能死。”太后低头看着乐歌,风情万种地说:“乐家人若没有一个活着看看……这新朝,这政局,我卫氏的富贵荣华,我儿的王者气度,那岂不是太没趣?”

璋瑞殿,璋为美玉,瑞则祥瑞,太祖朝是皇后的寝居,有弄璋沿嗣之意。到了太宗朝因周皇后难产殁于此,被太宗下令废弃。百年积尘,几世晦暗,大铜锁锁了数代烟云。

“盖上。”

“这、这……”周守嫌这殿内不洁,也不肯坐,捂着鼻子,看着被几个内人用力地按在檀木长桌上的乐歌。此时她头发散乱,裙裳不整,没有了傲骨,也没有楚楚风姿。

他心中甚是满意,更有几分报仇后的痛快。

铜盆子搁在一旁,桃花纸蘸了水,被小内人拿在手中,那双手却抖得厉害。那小内人一双眼直望着周守,流露出深深地怯意。

长桌上的乐歌越是拼命地挣扎,几个按着她的内人就越发地用足了狠劲,发上的木簪因乐歌上躯的扭动而落地。“啪”得一记,惊得那手中捏纸的小内人更是连连退后了几步。

“啧啧啧,我倒是想看看昔日太傅之女,有多硬气。”周守从那小内人手中接过蘸湿了水的纸,猛得往乐歌面上盖去。

顿时一股窒息之意扑面而来,乐歌的双目盛满了水光,转眼间她就呼吸困难,喘息犹急。她的手抓挠的更加厉害,随着她剧烈地挣扎,桌面上有了条条的抓痕。

“小贱人,你爷爷我是你的主子!你以为还有皇后,有乐家为你撑腰啊?今非昔比了。”周守一边说话,一边手中也不含糊。

“大人,太后……太后没说让她死……”内人不似朝臣,本不应该唤大人,可周守跋扈,自称大人,小内人惧其权势,都以大人相称。

“我也没说让她立刻就去见阎王,掀了。”小内人害人不敢,救人却是动作极快,立刻将蒙在乐歌面上的纸掀去。新鲜的空气顺了乐歌的呼吸,她面色憋得通红,双目睁得极大,直盯着周守不放。

“大人,你瞅,她的眼。”

“怕什么,拿针来。”周守唇角微动,笑了,那一耳光他记得深切,太后让他善后,他当然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朵刺手的鲜花。

乐歌意识尚未清晰,便觉双手、两股,足下有几记刺痛袭来,她“啊”的一记惨叫,声似震天。

“掩住。”周守一声令下,三五只粗笨的手,齐齐覆在乐歌的唇上。

乐歌又像断了呼吸,那一阵阵钻心刺痛急涌而至,让她的四肢百骸战栗不已,超出了她所能承受之痛。她的意识渐渐淡薄,混沌之间只依稀听见几个声音。

“放肆!”

“哟,是韦大人。”

“问韦大人安。”

“韦大人安。”

13

13、君侯韦璧 。。。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官职呢我是仿照汉朝的制度,当然这是架空!

这文老娘写得很是惆怅啊!

“阿爹,阿母……兄长……阿爹!”

乐歌声嘶力竭的叫喊,换来得却是温和的应答:“你不必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配殿的烛火柔和得似在仙阙,榻边人的容貌渐而清晰,是个端正清雅的中年男子。

“你是谁?太医?”乐歌低声问道。

“不错,在下太医局韦正。”那男子着一身太医必穿的深绿直裾,手中拿着一个瓷脉枕,显然是刚为乐歌把过脉。

“多谢……谢大人。”乐歌挣扎着坐起,只觉浑身刺痛,痛得她险些要掉下泪来。

乐歌知道内廷整治人的花样繁多,银针刺痛穴便是其中之一。此时她虽觉得浑身皆是痛意,却尚有一丝清明,答谢这位救她出虎口的太医。

“受人之托,姑娘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君候吧。”韦正放下瓷枕,对乐歌善意地微笑。

“君候?”乐歌不解。转念之间,乐歌面上突然一红。她恼恨自己,在此关头,她居然想到了邢鉴。

“君候随皇上去江南前,曾反复叮嘱在下照应姑娘。”韦正道。

“你是韦家人?”乐歌把身子往前一探,只觉肋下剧痛,她痛哼出声。

“姑娘忍忍,痛穴之疾,需要几日调养。若今日病根不除,恐怕会变成宿疾,每到刮风落雨,就会痛得要命。”韦正将乐歌扶正,靠在迎枕上说。

“你既是韦家人,那你口中的君侯应该是朔阳候韦璧。”乐歌灵光一现,忆起此前种种,顿时全明白了。

乐歌在闺中就知道韦氏有二侯。韦留芳为平遥候,分邑三千户,有五十来岁。韦璧为朔阳候,分邑亦有千户之多,却是个刚过及冠之年的混世魔王。

这叔侄两人,一老一少。一个木讷庸常,一个放荡不羁,常被权贵氏族们引为笑谈。

“君候说姑娘聪明,果然不假。”韦正呵呵一笑。

“原来他就是韦璧……”恍然大悟之后的了然,让乐歌有一种拨开迷雾般的清醒。那个初见时击打墨鼓的青衣男子、那个曾煞费苦心为她取回老宅的“好朋友”原来是朔阳侯韦璧。

“君候为人不错,就是有点招女子……”韦正说罢,乐歌面上便有了隐约的笑意。

乐歌侧头想起韦璧的面貌来,较邢鉴的阳刚俊伟多了几分温文,较兄长的儒雅清正又添了几许隽爽,果然是长相出众,自然也是极招女子的。

只是乐歌觉得他的性子稳重,含而不露,怎么都不像盛传的那样风流不羁,混世魔王。她一直都晓得人云亦云不靠谱,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靠谱。

“这赤色的药粉分辰、午、子三时调以温水服下,在下每晚都会来给姑娘施针。姑娘若配合,七日后便可痊愈。”

“好。”乐歌低头,沉默了一阵,应道。

乐歌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可只要想起周守在她身上动过私刑,心中便是大恸。她曾贵为太傅之女,有父兄护着,母亲姨母疼爱。可如今连一个阉人都可以主宰她的生死,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君侯留下一句话,用以开解姑娘:这日子还长着呢,活着比死了强。在下告辞,明日再来。”韦正对乐歌施了个礼,便离开了。殿门打开、闭合之间,风声呼呼作响。

乐歌沉默的躺着,辣辣的刺痛反复袭来。

她想痛哭一场,却偏偏又哭不出来。不管是痛还是寂寞,乐歌突然想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还能在天上和父亲、母亲、兄长、族人们团聚。可那韦璧说得对,死不过瞬息间的事,可她的那些仇人们却依然逍遥地活着。身居高位、母仪天下,九五至尊。

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可她人微言轻,手无缚鸡之力。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能怎么办?

乐歌又想,这次的私刑固然是周守所为,可也是太后对她的警告,警告她命如蝼蚁,翻覆不过顷刻之间。可她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朔阳候韦璧两次救她帮她,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或许这个韦璧会是她复仇的希望。

自那日后,韦正依约披星而来,为乐歌医治。他欣喜地发现,乐歌实在是个贴心懂得配合的好病人。韦正让她歇着她就歇着,韦正让她喝药她就喝药。黄连为引熬制的药粉,乐歌眉头皱也不皱地就往口中咽。

韦正以一副医者的心肠,倒也有些钦佩起这个昔日金枝玉叶的乐家小姐。富贵也好、落魄也罢都能安之若素。

疗治时,韦正也会和乐歌说说话。乐歌十分客气,依然称韦正为韦大人,韦正叫她乐姑娘,两人相处疏远且有礼。

几日细心的调养下来,乐歌渐渐地好了。奉先殿的配殿本是宫婢不可僭越之地,照例是祭祀大仪前,皇帝休息的地方。可眼下乐歌也顾不得那么多。既然韦正能从周守手中将她救下,又能把她的痛疾治好,自然是朔阳侯韦璧在内廷铺垫的结果,她无须担心。

乐歌靠着迎枕,望着窗外初春难得的好天气。天如碧,云似锦,寡言却安然。

那日,韦正破天荒的午后就踏入配殿。一身的腊梅香,让乐歌忍不住转过头来。

“这里有些杂书,给姑娘消遣。”韦正将书册放在榻前,便坐下为乐歌把脉。

“朔阳候从小就这么爱笑吗?”乐歌低着头,没头没脑的问了韦正一句。汝纸在她白瓷般细腻的手上翻动,身上没有了往日的紧张与不安,现出了几分太傅之女的贵族气韵来。

“小时候倒不太爱笑。”韦正一愣,收了瓷枕。

“哦……”乐歌的眼神忽而明亮了一下,跟着却是无比的黯淡。

韦正口中的韦璧让她想起了邢鉴。少年时的邢鉴总是绷着脸,年华渐长,才和缓了些。如今青云得意,应该不会和以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了吧。

人总是会变的,她也一样。原先笑着流泪,如今都只剩下眼泪了。

月余来,没有人来留难乐歌,更没有人来督促活计,搅动是非。乐歌像是被整个内廷的人都给遗忘了,惟一记得她的就是眼前这个受人之托的太医和她的朋友吴初人。

可乐歌明白,不管是太医局的太医韦正,还是权势遮天的朔阳候韦璧,谁也没有能耐限制太后,限制这内廷想让她不安宁的人。而她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又受了何人之惠?才有这难得的稳当和安全?

乐歌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却也不知道命运之手会牵着她去什么地方?父亲曾说,危急之下,更要态若无事,举止如常。

她一刻也不敢忘。

“我的伤已好,韦大人往后不必来了。”乐歌从韦正诊脉时那渐渐舒展的眉头看来,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病状的了解,就知道她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那,姑娘保重。”乐歌靠着迎枕,点头对韦正答谢。

韦正低头施礼道:“若有麻烦事,姑娘就来太医局找我。”

“乐氏领了大人的情,他日必定报答。”乐歌由衷谢他。

“我想君候将姑娘的安危托付给在下,绝不是为了来日要姑娘酬谢报答的。在下就此别过,不扰姑娘休息了。”

韦正这一走,带走了腊梅的馥郁,也带走了某些安慰和温暖。奉先殿一切如常,冷冷清清,死人牌位密密匝匝。

乐歌身子好了,如平日一样劳作。

可经此一事,乐歌却常想,韦氏一族,远没有王乐两族人才济济。韦留芳木讷蠢笨,常被先帝叱责,而韦璧少年风流,走马章台,既无文章建树也无军功傍身。韦家全凭昔日端贤太后护荫,才能与王、乐、白三家同为氏族领袖。

可尽管如此,韦家却皇恩极厚。韦留芳年年有封,韦璧岁岁有赏,如今韦氏中居然有两候爵位,可谓前所未有的恩典。

乐歌之前想不通,如今却都明白了。韦留芳蠢笨怕是在装傻,韦璧胡闹应该是藏拙,这些有意无意避开的锋芒,既能独善其身又能保得家族无虞。就拿立储这件事来说,韦氏与雍王相善,与陈王也交好,没有立场,这才是大智。

乐歌今日再来叹息乐家的不智,却是晚了。

初春的江南,景致殊丽。细柳随风漾,寒梅香雪海。

皇帝一行浩浩荡荡,自湘州南下,经吴山越水,已到越州境内。越州一郡七县,北有琮山之险,西有大泽之奇。东面岛屿环绕,大江奔涌入海。山河湖海四景兼有,民生兴旺,物产丰沛,让一干从京城来的王公贵族们赞叹不已。

皇帝前日打猎,昨日垂钓,今日登高。这一番游幸下来,喜坏了越州郡守周知同。周知同上月初八就接到太后长兄御史大人卫琮业的函,皇帝这次是来访民情,督丝务的,让他防范于未然。

皇帝没来前,周知同曾召集各县之长和手下官吏,商量对策。不平之账目,偷漏之官银、侵吞之田地、错判之刑案,其实各郡县都有。只是越州郡私隐特别多,这些私隐背后又关系着他不可得罪的权贵。

众多门客们纷纷为周大人出谋献策,想着怎么来唬弄这位年轻的皇帝。却不料,应对之策周知同准备了百条十条,却一条也没能用上。皇帝贪图玩乐,流连山水之间,已陶陶然不知归去了。

惊蛰日,越州百姓年年热闹的大市集,游龙舞凤,满街琳琅。

皇帝欲与民同乐,请同来江南的群臣饮酒,设宴小越别馆。

虽说是皇帝请客,可银子还得越州郡掏,具体事务也得越州郡府一干人等张罗。

周知同主张不能怠慢,可最后还是依门客之谏,不奉金玉酒器、食具,只用土产青瓷为宴会所用器皿。显得他为官清廉且不滋扰百姓,算是政绩一桩。

周知同煞费苦心,本以为会博得皇帝赞赏。可不仅皇帝对此没有言语表彰,连那些与皇帝同来江南的京畿贵胄们也根本不买他的账。

朔阳候韦璧见周知同前来进酒,就抢白了他几句:“我说周郡守将我等当作什么了?这些糙器便是京城的庶民也是不屑用的。难道大人当真如此清廉?我还就不信了。走,咱们走一趟周府,去见识见识,什么是与民同心,青天大老爷。”

“君侯,玩笑了。”周知同晓得韦璧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不敢多讲,只虚应道。

“糙器也就罢了,你看看这些鼓瑟的女子,容貌丑得比我府上的厨娘还不如。都说越州美人天下闻名,莫非是讹传?”韦璧俊眉一皱,衣领微敞,露出绯色的里衣来。他面色如敷玉芙,让周知同看得不由暗想:都说朔阳候仪容天下,果然不虚。

“谁不知道君侯家中丽色如云,小小一个婢女都是美人。我看可是比皇……”蕲州将军贺达本意想说,比皇上的后宫还要赏心悦目,可他看到皇帝端坐在上,便生生的咽下了这截话。

“来来来,邢大人今日饮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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