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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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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远观大江两岸绝壁悬崖,只见江中滩峡相间,水流澎湃,不管天气如何,山峦与江水之上总会散出一层或明或暗的银辉来。

大江不结冰,就势必要打水战,而水战又是齐军与叛军对决最大的劣势。扎营至今,两月有余,两军之间大大小小战事少说也有十余场,先前的惨败不说,后来便是有了邵林勇的七艘“鲤王”,也未曾讨得什么便宜。

这江陵城三面临江,一面是苍茫山地,如此要冲,又与邢鉴驻守的幽州城,互成犄角之势,天下间最易守难攻之处,莫过于此。

日头渐渐没入起伏的山原,天空刹那间暗了下来,眼前景致变得很是朦胧。皇帝手指江陵城西北一处,轻声问道:“你们来看看,这江水之上,似有拱桥,是什么?”

邵林勇是据江陵城不远的关县人,对地形十分熟悉:“这是淮东高坝,去年才建成的,灌溉百亩良田,养活两岸百姓。修建时朝廷没有拨银子,是江陵城的乡绅们筹银所建。”

“原来如此。”皇帝将头转向楼望:“将军看来……此仗可有胜算?”

楼望是耿直的军人脾气,总喜欢将话语挑明了说:“我军长处中原,虽不习惯在水中作战,可加以时日,操船打水仗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卯力攻城,死伤难测,江陵城中可都是我齐国百姓!纵然城破,也是满目疮痍。况且,安德公主尚在城中……”投鼠忌器,不敢也不能卯足力气打,是楼望心中纠结苦恼所在,他相信,这也是皇帝心中最大的烦恼。

“一年!燕国内乱,不会拖太久,朕又岂能长离京畿!一年之内,若无转机……”这句话,皇帝还未说完,便有中军令飞奔来报:“皇上、楼帅,古定道大捷!白将军在幽州城郊,打了场大胜仗!”

※ ※ ※

幽州城郊,保山重镇,是齐营驻地。这日,人人都沉浸在“古定道大捷”的兴奋之中,偏白子安脸色铁青,屏退了身旁几个护军,将乐申连拖带拽推进了主将军帐。乐申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倒在榻上。他本就臂上负了重伤,推攘之下,触动了伤处,疼得他浑身发颤,牙关紧咬。

“行军打仗,惟将命是从,谁许你自说自话?谁许你轻率冒进?”白子安本是脾气极好的人,可怒急攻心,劈头盖脑就将乐申一通叱责:“皇上让你随我行军,不是让你来送死的!这次若不是邢鉴手下留情,你焉有命在?遇事之前,你可曾想起过乐家?可曾想过你姐姐?”

乐申心中愧极,可仍是不肯认错,只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没忘记乐家,我没忘!”他越说越恨,悲愤交加,竟放声痛哭起来:“我是曾答应过姐姐,绝不去报仇,可一见到他,我就想起那日大哥哥是怎么死的……我就想杀了他!”许是觉得流眼泪是一桩羞愧的事,乐申遮遮掩掩地拿起袖子抹脸,一下一下,又狠又重,泪水倒是抹去了,可白皙的脸上顿时通红一片。

眼前少年,日渐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唇边下巴更是冒出了茸茸的胡渣,俨然就是个大小伙儿了。白子安是看着他长大的,在心里始终当他是孩子,继续斥道:“今日若不是看你吓破了胆,又受了伤……”但话语终是软了下来:“去自领七十军棍,下次再犯,绝不容情!”

乐申面色微沉,高声应道:“是!”

白子安抬眸望去,见他军袍之内,只穿着件单衣,微微敞开的襟口,还胡乱系着一块黑色汗巾,更衬得他胸口的旧箭疤红得显眼。

这旧箭疤让白子安想起了许多,他轻叹口气,道:“他一次次地饶你不死,算起来,已有三回了!”

乐申怔怔地听着,心里越发难受,大声顶了一句:“谁要他手下留情!他只管杀了我便是!”一撒腿,便头也不回地奔出帐去。

※ ※ ※

“昭仪娘娘,朔阳侯已在广弘殿等侯,请您过去!”

“好!”

宫婢来报,乐歌轻轻应了一句,便将视线投向了躺在榻上的太后:“只怕太后从不会想到,这内廷也有轮到我做主的一天!”她凑上前,呵呵发笑,眉眼俱开,连嘴角都噙着几分高兴:“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太后经过火烧,脸颊眼下焦黑溃烂,又从高台摔下,虽勉强保全了性命,四肢却都瘫了,连声音都变得嘶哑浑浊,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她说些什么。乐歌本就不想和她对话,只自顾自说:“乐歌打小就听人说,卫夫人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眼下,太后娘娘可想照照镜子?”

涵碧殿的宫婢,常在太后身边伺候,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太后驭下极严,小则打骂,大则贬谪。周守活着的时候,还屡屡对她们动用私刑,她们隐忍难发,苦不堪言。如今,太后遭了大罪,总有几个存着幸灾乐祸之心,听到昭仪这般说,立刻就捧来了铜镜。

铜镜擦得很亮,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床榻上的彩帛花绢,褥帐银勾,更照出一张恐怖的面孔。瞧不出是眉是眼,是口是鼻,五官全都堆在了一处,焦黑纵横。太后一瞧,以为是见了鬼,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嘴角剧烈颤动。她的嗓子被烟熏坏了,不复往昔柔美,像是野兽在“呜呜”哭嚎,听得门外立着的几位宫婢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乐歌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后那张脸,大火烧焦了满头秀发,脑门上结成一层厚厚的疤,许是用了好药的缘故,新生出来的肌肤鲜红鲜红的,显得更加狰狞。她并不像旁人这般惊惧,厌憎是肯定的,更多的则是快感,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一种淋漓尽致的快感。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卫夫人时的情形。那是一场册封礼,赵王之母秦夫人的册封礼。那时她年纪尚小,站在女眷之中,因为个头矮,要踮起脚来,才能看到在场所有的人。

宫中各种典仪对服饰自有一番规矩,无非是珠镶凤冠,深衣曲裾,铺天盖地红袄红裙。惟卫夫人与众不同,穿着一身薄绢青衣,高髻无饰,手中还捏着一把不缀香坠的素执团扇,如白莲出水,宛若天人。当时虽只看了一个侧影,就已让她呆呆凝望。

这本是一种心计,宁可事后受罚,也要拼个与众不同、脱颖而出。从此她就对这位卫夫人印象深刻。可若没有对自己容貌的绝对自信,这些内廷中的女子谁敢青衣简素?从来自恃美貌的女子,都将容颜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对太后卫氏来说,再也没有比毁容更残酷的事。

乐歌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是内廷舍人都须佩带的玉竽,上面篆刻着大大一个“霍”字。她将玉竽拿到太后眼面前晃荡,太后看到了,目光如匕,紧紧地盯着她,流露出无比的怨恨,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表兄一心想进宫,我便成全了他……只跟明珠提了一句,就成事了!”乐歌极轻柔地帮太后盖了层薄毯,倾身过去,靠近她说:“啧啧,不过是容貌见不得人罢了,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仍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着。不像我的父母兄长,死不瞑目!还有表兄,连尸首都烧成灰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如今总算轮到你了!” 一提及此,她的心不禁又是快慰又是悲痛,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衣裳上,被她用手掩住了:“前线战事吃紧,母后出了这样的事,就不往军营报了吧,皇上听了会伤心的。”

乐歌微微一笑,不理太后双拳攥紧,口里“呜呜”嘶叫着,转身走了出去。

※ ※ ※

韦璧一般都在午中时分来到广弘殿内阁,向乐歌奏报军情,今日来得早了,便坐着等她。王舟在外候着,见乐歌远远来了,高声说了一句:“娘娘,侯爷在里头了!”算是给韦璧提个醒。

乐歌甫入阁中,韦璧便一瘸一拐地起身,拱手给她见礼:“臣未进宫之前,听说了一桩稀奇事,特地来说给昭仪知道。”乐歌也不好奇,请韦璧入座后,又等宫婢们上了茶,才缓缓问道:“何事?”

“谶书!”韦璧从袖中取出张纸笺,递到乐歌面前:“早在邢氏造反之前,雍州城便传出这东西,先是由孩童们唱出来的,之后便在仕宦中流传。文字洋洋洒洒的,总之是一个意思:赵王尚骜当为天下之主!”

谶书的作用无非是谬种流传,惑乱人心,乐歌是知道的,却不晓得这事到了韦璧口中,怎么就成了一桩稀奇事。韦璧最善察言观色,呵呵笑道:“臣说它稀奇,是因为就在昨日,这‘谶书’的来历真相大白了。原来这谶书根本不是什么先贤的预言,只是赵王麾下一个道士编造出来的。这就叫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权利争斗,归根到底输赢全在民心依归。自古以来谶书、星相都是老百姓心中神圣、庄重的信仰,属天命神授,绝不可冒犯亵渎。如今赵王弄虚作假,自打嘴巴,在百姓心中自然不是真命天子。这桩事,对尚隐来说,坏处突然变成了好处。乐歌倒不信这是什么稀奇凑巧,她想尚隐、韦璧必定在其中做了不少功夫。贼喊捉贼的事,天底下多了。赵王做得,尚隐当然也做得。

韦璧见乐歌沉思不语,便也不再说话,只负手盯着墙壁上悬挂着的舆图看。沉默有顷,他才开口:“臣还是同昭仪说说战况吧。”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舆图前,指点山川道:“如今皇上与楼帅驻守淮西,目标只在邢度舟;宏远在保山与邢鉴对仗……邵林勇又被派到晋州,以十万精兵对抗管升木,阻他南下,顺便牵制两位藩王。皇上亲征之前,对臣说,此战最长不可超过一年,长则有变。”

韦璧口才了得,既是开了口,便又将数月来的几场战事,敌我之间的实力对比、军粮辎重等事全同乐歌细细讲了。乐歌虽不能全听懂,大致形势却是明白了。

“为何燕国没有动作?”这一点一直是乐歌疑惑所在。齐国内乱,正是燕国绝好的良机,乌铎本就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不趁虚而入不合情理。

“不是没有动作,是无暇动作!”韦璧笑笑,手指舆图中,茂林、溪谷和崇山环绕的燕国地界:“乌留珠旧部死灰复燃,在函关、平山、九进兴兵作乱,乌铎虽说是喝羊奶长大的蛮邦天子,可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还是懂的。”

“照侯爷所言,齐国燕国都生内乱,天下已经乱成一团了。” 乐歌骤然全都想明白了,难怪尚隐曾对她说:燕国无暇出兵。难怪他能放心去御驾亲征。乌留珠的旧部早不反,晚不反,偏偏凑在这个时候反,什么原因,昭然若揭。

这话韦璧听着有趣,唇角勾起:“昭仪聪明,说白了,就是这样。”

“那以侯爷看,我军有几成胜算?”

韦璧微微眯起眼睛,拿眼光在乐歌面上一扫,问道:“昭仪可曾听说过土炮?”他见乐歌摇摇头,便接着说:“滇南没有设藩之前,颇多流寇,每次打仗的时候,滇南蛮子便将群象驱赶出来。那些畜生,生的高大体圆皮厚,很难对付,我军死伤惨重。英宗皇帝便采纳了楼帅之策,以开矿山用的土炮来对付象群。只是土炮后劲不足,且数量稀少……皇上未必会使。要我这握笔之人,去预言战事,昭仪倒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乐歌闻言垂目,轻声道:“安柔还在江陵城……他还是顾念安柔的!”韦璧微微一笑,他对尚隐真正在意的东西自是了然,但他不想败她的兴,便附和道:“那是自然,毕竟血浓于水。”

乐歌终究是松了口气,心中蓦地涌上了几分酸楚,更有几分莫名的喜悦。

“当然了……对昭仪来讲,谁胜谁负皆不重要,两败俱伤才好呢!”韦璧每次见乐歌,都忍不住讽她两句,这回也不例外,只是将话说得极轻,在喉咙里打了个滚。

乐歌自是听到了,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其实他说得一点没错,两败俱伤才好呢!这样一来,她的深仇大恨倒是全报了。

她嘴角紧抿,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襦裙,一言不发。韦璧瞥了她一眼,撇撇嘴,还想再开口刺她两句,忽见乐歌抬起眼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若为家仇,我当然希望他们两败俱伤。但倘若我泉下的父亲知道我为报私仇,竟以天下苍生的安宁为代价,他必不会原谅我!何况,”她苦笑一声,“侯爷只怕是忘了,我唯一的弟弟,如今也在军中。”

韦璧默然。

过得一阵,两人又说起了太后之事,在这件事上两人倒是很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太后一事,绝不能报给皇帝知道。韦璧是怕影响君心,他知道乐歌绝对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说破,可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扎手卷,递给乐歌。

乐歌打开扫了一眼,“霍兰”两个字猛地跳入眼帘,连忙把手卷合拢起来捏在手上。她稳定一下心神,最终,还是把手卷抛还给了韦璧。

作者有话要说:很解恨啊很解恨啊!!

103

103、当头棒喝 。。。

韦璧微微一笑,撩袍坐下,一边闲闲道:“天下之事,不论如何周全,皆有破绽可寻。周守何等人也?说他八面玲珑精于投机钻营,本侯还算抬举他了。皇后出逃,许他财物几何?他要冒如此风险,还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在内廷之中,他与谁往来甚密,一查便知。也不怕昭仪笑话,人人都道霍坊主艺比郭怀叙,貌胜朔阳侯……既然将他同我摆在一道,拿出来说事,我自然有兴趣好好查查。只是没想到……他竟姓王!”

乐歌心中一凛。

“侯爷既已查得清清楚楚,只须往淮西军营一送,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乐歌抬眸,一瞬不移地看着韦璧如玉般的面庞,淡淡笑了:“不过,侯爷可能要失望了,我并不怕。”

殿内置了炭盆,映出些红光来,更衬得韦璧穿的那身衣裳霜白如雪。他十分困难地蹲□,用火钳子拨了拨炭。炭是蕲州贡品,有一股天然的松香味。他凑近去嗅了嗅,随手将那扎手卷,丢进炭盆里,因火生的旺,瞬间就烧没了。

乐歌一愣:“你……”

“我死去的娘,曾教过我:管天管地,也莫要管旁人夫妻间的事。”韦璧也不看她,只咧嘴一笑:“本侯可不像宏远这般憨直,昭仪白担心了。”他搓手立起,动作十分缓慢:“皇上自小就与太后不甚亲近,可再不亲近,毕竟总是母子!皇上是绝顶聪明之人,霍坊主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昭仪好自为之吧!”

“侯爷提醒,本宫受教了!”

韦璧也不看乐歌是什么表情,只拱手道:“今日奏事已毕,臣告退!”他虽瘸了条腿,走起路来竟也不难看,仍不掩身姿俊伟,一股倜傥之态。

乐歌望着他的背影越去越远,才缓步走到窗前,深深宫阙,挑檐层叠,遮住了明媚的阳光,显得有些萧索。

※ ※ ※

虽说皇帝远征,太后重伤,可内廷妃嫔们还是为尚隐膝下惟一的小皇子过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满月礼。最开始,白美人是决意推辞的,后来还是乐歌发了话:“就当是冲冲喜吧,让母后也高兴高兴。”白美人才点头答应下来。

小皇子虎头虎脑,生得十分可爱,妃嫔们虽看着眼红,可到底都是喜欢孩子的,满月礼上欢声笑语不断,消弭了不少内廷的阴晦冷清。乐歌在宴上多喝了几杯酒,只觉头晕眼花,便提前退了出来。

今夜的月亮特别地圆,形如纺车轱辘,深深浅浅流泻了一地银辉。她几次三番地躺下,却总无睡意,便从绣枕下拿出一管笛子。笛呈黑紫,镶口灰白,飘穗残旧,是尚隐出征那次……临走时,放在她枕头底下的。

乐歌端详着,不自觉地举到唇边,笛声悠扬,婉转流出。

她并不擅长吹笛,但是《西州月》曲子倒是一调不差全都会了。这首曲子是她生辰那日,在乐家老宅,尚隐吹给她听的。曲调旷远,诗意朦胧,倒与今夜的月光相得益彰。她记得那日自己对他的品评,也记得他说过的话:年年岁岁,亦如今日。

夜来捧了薰炉进来,见乐歌勾起锦帐,靠在迎枕上淡淡微笑,便道:“昭仪又将这笛子拿出来吹,定是思念皇上了。”这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可才一说出口,乐歌的脸色就变了。夜来知道自己定是说错话了,连忙垂头点起白檀,又收拾起铜镜前的箱匣来。

箱匣三层十屉,摆放着花钿、钗环等物,蓝幽幽,绿荧荧,都是稀罕的精品,只有一支牙簪花纹素朴,上镌飞龙腾云,竟是皇帝的。夜来拿在手中,乐歌自然也看到了,突就想起每日早起,自己为尚隐束发时的情景。

他不爱面对铜镜,总喜欢背窗而坐,日光好的时候,衣裳上会映出一大片淡淡的晕光。她不擅束发,手脚也很慢,他倒是耐心极好,从不催她。发束好了,她总会低头仔细瞧瞧才放心。很多时候正巧他也抬头,彼此相视一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安逸,平静,早起的时候,会有人冲着自己微笑。

夜来见她又发怔,唇角微微抿起,轻轻退了出去。

※ ※ ※

过了小寒之后,天气越发冷了起来,雍州城遭遇了一场百年罕见的大风雪。雪是夜里开始下的,第二日起来,天与地皆被染成素色,白茫茫一片。两月来,韦璧日日进宫,将许多利好消息带给乐歌。

“谶书”事件发生后,藩王裘毅便开始变得态度暧昧,渐有割据之心,他趁管、葛二人疲于与邵林勇周旋之时,带领手下几万将士,转头攻下蜀地,在那沃野千里的膏腴之地,安营扎寨。葛洪看着眼热,也依样画葫芦,带兵据守安州以南的桃园古镇,以图扩张。

邵林勇奉楼望军令,从淮西奔赴晋州,对抗叛军。对他来讲,以己十万对抗对方二十万实属不易。管升木自贵陇之战后,早已天下闻名,最擅迂回曲折,作战山林,所以才以森林广袤地晋州为驻地。而裘、葛二位藩王多年镇守南越、滇南这类穷山恶水之地,在山林沟壑之间,也是穿行无阻,宛若平地。三人的优势扭成一股绳,实是不容小觑的力量,若打持久战,邵林勇几乎不可胜。可峰回路转,三人离心离德,这股绳突然就断了,“铜墙铁壁”轰然坍塌。

邵林勇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撇开裘、葛二人不管,集中兵力强攻晋州。晋州南下中原的各处道路皆被他占据,管升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连北古底运粮之路,都被截断了,困守孤城,日渐不支,只能撤军,退保晋西。却不料在撤军路上,中了邵林勇的伏兵,被以图自保的贴身亲卫割下了脑袋。管升木死后,裘、葛二人便不敢妄动,只作壁上观,待价而沽。

至此,晋州三郡收复。

※ ※ ※

春去夏来,又过三月,皇帝与邢度舟又打数仗。大江之上樯桅如林,白帆蔽日,一个凭军资充裕,一个凭地势险要,难分胜负,竟成胶着之势。敌对的双方,无论是皇帝还是邢度舟都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待到秋意渐浓,风向转变,“呼呼”刮起了西北风。这一日,从卯时起邢度舟的心就绷得紧紧,直到邢鉴遣人将密函送来,他才算有了些笑容。

午后有雾,江面犹如朦胧仙境,他按原定之计,将几艘楼船开出港口,停在江心之上。楼船有三层楼高,具体对仗时,失之轻捷,却可拿来震慑人。齐军探子日夜守着,眼神极亮,立刻挥舞红旗,朝军营示警。

邢度舟老谋深算,楼望不敢掉以轻心,马上派出船队迎敌。船队排出品字阵型,主舟率队指挥,两翼战船随时变阵策应。每一条船上有将士三百,船上开弩窗矛穴,一边以强弓硬箭作掩护,一边飞快地朝楼船进发。

北风急旋,又是逆流而上,楼船船身上虽绷着两层厚厚的生牛皮,却已被齐军箭雨戳得千疮百孔,活脱脱像只大刺猬。眼见两军船队渐渐逼近,邢度舟苦等十月,只等这一刻,目中精芒乍现,扬声令道:“放开了,杀!”

江陵城头,令旗挥舞,刹那间,楼船帆坠篷散,庞然大物,轰然坍塌!

齐军万万没想到邢度舟竟会以这种自杀式的战术来进行攻击,因靠得太近,躲闪不及,两艘“鲤王”和船上将士被倾倒的楼船打翻,坠于江中。接着几艘楼船都以同样的方式倾倒,一下子就把齐军船队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齐军突遭变故,顿时乱作一团。

正在此时,邢度舟躲在楼船后面的的数十艘战船,犹如破水奇兵,直冲齐军船阵,将几艘鲤王团团围住。邢军小船灵巧,逼近鲤王后,鲤王船上的弓箭便无法射出了。叛军水性颇佳,一部分人跳入水中游近鲤王,与齐军近身肉搏,另一部分人则趁机在两船之间搭上木板登船。混战中叛军又用反把钩将齐军战船连成一串,火箭连弩,急射如雨。天干物燥,风助火势,齐军战船呼啦一下便烧成了一片火海。齐军进退不得,只能操刀硬拼。

双方都杀红了眼,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念头死命厮杀。战船之上,比战鼓还要响亮的,是将士们的嘶吼声、怒骂声、惨叫声,还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声,声震动天。顷刻间,尸山血海,江波猩红一片。

叛军战船之中,有一艘简陋枋萆,载着熊熊燃烧的柴火,行速极快,在急流之中打了个旋,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冲向齐军帅船,竟是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态势!

楼望在副船上看得真切,急红了眼,大声吼道:“快!快升帆,救皇上!”情急之下,他张弓欲射,可手中沾满鲜血,只觉滑不溜手,怎么也瞄不住准心。他竭力镇定,连发数箭,全被叛军船上的盾阵挡住。楼望这一生,经历过大小战事无数,从未觉得如此害怕,双腿发虚,连站都站不稳了。

但帅船与枋萆离得太近,闪避不及,“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巨响,激起水花冲天,势若流瀑,铺天盖地地浇淋下来。

※ ※ ※

“啊!”子时三刻,乐歌突然从榻上坐起。

何嬷嬷值夜并未睡死,急忙披衣入内,点燃烛火:“昭仪,梦魇了吧?”伸手掀了帘帐,瞧见乐歌面色不好,便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梦,全是假的!不可信,莫当真。”

何嬷嬷的手很温暖,让乐歌渐渐回过神来。可她还是心魂不宁, 便屈起双腿,将脸颊贴在膝盖上,重重吁出口气。

梦中她又回到了奉先殿,只见墨鼓之下缚绑着一个男子,因离得远,不知道是谁。她缓缓地走过去,在离他五步之外的距离停住,想看个真切,却发现他整个人软塌塌地,像是乐坊的傀儡木偶,又像是祭祀时扎的纸人,胸前,头发上,全是血。她惊呼出声,转头就想跑,却突然瞧见他腰间系着一块璃龙美玉!她再熟悉不过的璃龙美玉。

他,他究竟是谁?!

想到此处,乐歌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地去摸枕头底下那把笛子,笛子许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怎么抽也抽不出来。她使了全力,拔出来后,才发现,笛管与镶口处,竟是可以套衔的,镶口拔出后,露出一截纸笺的边角,旋成秆状,严丝合缝地塞在笛中。

她从未想过,原来这把笛子,竟是暗藏玄机的。何嬷嬷见了,也大吃一惊,轻轻 “咦”了一声。

纸笺打开来,还是香的,清清淡淡贡墨的味道。凑着何嬷嬷捧近来的烛火,她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可示人的秘密,却不想只是两句不成韵律的诗句:

世人尚浮名,君子隐南山。

长醉无哀乐,击缶起高歌。

一句是尚隐写的,一句是她写的,暗嵌着两人的名字。

刹那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流下来,洇入鬓发里。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夜来满头大汗来报:朔阳侯求见!

乐歌霍然起立,脸色大变。

跨入广弘殿,韦璧已候在阁内。他披着一件玄色披围,里头胡乱穿了一身赭色便袍,显然也是刚得了消息,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乐歌见他神色凝重,又想起先前做的那个梦,只觉心跳得非常厉害,连忙问道:“怎么了?”

“淮西吃了败仗……死伤惨重!”听韦璧说话的口气,是少有的严肃冷峻,乐歌愈发心惊:“不,不可能!有楼老将军在!”

“楼望是人不是神!”韦璧面色有些苍白,双眸却亮得骇人:“臣此番入宫,将军情报给昭仪知道。太后那里,请昭仪拣点好听的说。”

“他呢?是生还是死?!请侯爷将话给说明白了!”胸口一阵冰凉,乐歌只觉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和当年听闻父母、兄长全死了的时候一样。她顾不得嫔妃和朝臣之间理应避忌,上前一把拽着韦璧的袖管,紧紧不肯放:“他……他死了?!”她眼睛里全是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连鼻尖都是红的。

许是感染到了她这种悲伤绝望的情绪,连韦璧都变得焦灼起来:“邢度舟一上阵,便自毁战船。我军……确是轻敌了,帅船被撞,船上所有人全都坠入江中!总之现在我军处境极险……”他说得很含蓄,乐歌却是听懂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便瘫软在椅子上。韦璧瞧她神色不对,连忙又道:“皇上乃天命神授,一定会逢凶化吉。”

乐歌浑身发冷,只一个劲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这不是真的……”

见她双肩垮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韦璧又是着急又是烦躁,但亦不敢过分刺激她,只得安慰道:“船上有亲兵近卫,皇上也是身负武功之人,昭仪勿忧!只是,如今我军深陷重围……”

乐歌直直地瞪着他,只见他的两片嘴唇上下嗡动,却是一句话也听不见,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嗡嗡作响: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饶是韦璧再能忍,也终于按耐不住性子,大声吼道:“乐家孑遗,能于虎狼之地存活至今,我本以为昭仪是巾帼不让须眉,却不料你也不过如寻常闺阁妇人一般,只知沉溺于一已私情而罔顾大局!我错看了你,他……也错看你了!”

犹如当头一棒,乐歌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满含热泪,却终于没有掉下来。韦璧放缓了一下语气道:“昭仪不必过于担心,如今皇上虽下落未明,但请相信我,皇上必不会有性命之虞!”他语气坚定,眼神明亮,乐歌也不觉点点头:是的,他心志如此坚韧,又怎会这么轻易死去呢!

见她神志渐转清明,韦璧不禁舒了口气,继续道:“不管昭仪愿意与否,如今我们都绑在一条船上了。目下宫中无人作主,请昭仪务必振作,这样我们才能想办法帮助皇上转危为安。”

乐歌点头,“那眼下怎么办?”她心中生出希望,便渐渐和缓了情绪。

韦璧道:“宏远已离开保山前往淮西救援,邵林勇也从晋州南下。可晋州距淮西有七百余里,远水救不了近渴,保山倒是离得不远。”

乐歌眸中一亮:“是了,保山离淮西不远,白大人率兵驰援,定可及时赶到!”

韦璧摇头,对乐歌的乐观不抱希望:“邢氏精锐皆在邢鉴麾下,就驻守在保山旁的幽州城,宏远要援救淮西,就必须过邢鉴这一关。邢鉴精悍凌厉,极难对付,只怕宏远自身难保!”

“如此说来,邢家赢定了?”乐歌本想坐下来,为自己倒口水喝,可手就像打摆子,始终抖个不停,连把瓷壶都拿不住:“……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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