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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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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姓……我不再是浑身脏臭,任人虐打的贱妓之子。”

起初的怒意渐渐淡了,乐歌久久默然,只觉心中酸涩,悲从心起,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猛然间,“哐”的一声,让乐歌不禁打了个哆嗦。风吹风灯摇落,竹枝散架,绢帛在烛火中烧熔湮灭,转瞬,皱成黑乎乎地一团。

“我就怀着这样的念想,咬紧牙关,熬啊熬啊,不知熬了多少年,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霍兰的手指在微微的发抖,呼吸声也越来也越重:“因王家嫡子都死绝了,他王安世再也没有儿子可以继承家业!于是,他想到了我娘,想到了我。他亲来琅琊找我,拿着代表王家子孙身份的玉佩来求我……说要迎我回去,过继给大夫人为子,待来春便入祠堂,认祖归宗。”他的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似孩童得了珍爱的玩物一般,眸光闪闪发亮:“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从泥沼中脱身,终于可以达成我娘的遗愿,终于可以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

她深吸了口气,而他却突然定定望着她:“可还未到雍州城,就变了天……那年,那年是大庆二十一年。”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惊得她心头发颤。

大庆二十一年,也是她人生的转折点。谕旨布下:乐、王两家同雍王谋逆,族中男子一律腰斩,女子赐白绫自尽,家产籍没,奴婢流放三千里!

原来如此!那道谕旨不仅让她心如死灰,更断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这贼老天,将你我玩弄于股掌之上!”霍兰以手戟天,恨声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天道轮回,因果有报,我只相信我自己,事在人为!邢家、卫氏、尚隐,一个都逃不掉……”说话间,他一脚踢向殿前立佛。佛像本是木胎,摇摇晃晃,轰然倒塌,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我要看着他们身败名裂,不得好死!任他无辜不无辜,只要挡在我跟前,我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疯了……你疯了!”乐歌煞白了脸,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双腿一软,跪倒在殿前阶上。

※ ※ ※

皇后与画学张丘偷情私逃,被囚少府大牢,是尚隐登基以来,内廷宫人口中最大的一桩丑闻。那日,几千御林军亲眼所见,抓获时还以为是普通宫婢与男子私逃,偏偏光禄勋尚舟眼尖心实,惊呼一声:“皇后!” 接着又有人识得私逃的男子是画院张大人。于是,一桩丑闻,再难掩饰。

乐歌不许昭阳馆的宫人嚼是非,可管不住内廷所有人的嘴,流言还是变本加厉越传越广,连最不喜是非的吴初人都说起,皇后被囚那日,国丈卫琮业闻讯晕厥,如今重病在家,连朝都没有上时,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曾多次去广弘殿求见尚隐,可都被王舟好言好语的挡了回来:“白将军滇南讨逆,战情吃紧。案上的折子堆得有小山一般高,皇上是真的没空,请昭仪回去……入夜后,皇上自会去昭阳馆看望昭仪。”

乐歌无计可施,只能回昭阳馆静静等候,可从夜深等到天白,尚隐并没有来。她越想越慌,再也等不住,卯时未至,便在广弘殿外侯着。这一次,王舟未加阻拦,只恭恭敬敬地将她迎了进去。

还是春季,可广弘殿内阁中已换上竹帘。竹帘一侧的墙壁上,本悬挂着张丘的《中庭步月图》,因题材孤清,意摹高古,为尚隐所珍爱。可今日却换成了名儒韩西的《广元帖》,乐歌心一凉,不由得脚步发虚。

掀开珠帘,便见皇帝伏在案头,正在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

她本最知尚隐的脾性,也知有些事不可操之过急。在殿外等侯时,她曾反复斟酌过该怎么开口,来为卫明珠求情。可当她触到他深沉的目光时,脑子便一片空白,所有想好的话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情急之下,她竟重重跪了下去:“饶了明珠……饶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变成周更!

很纠结,很不忍!

我曾经和天鹅说好,可以一起完结的;但是没有暑假的人伤不起啊!天鹅乃的结局!把我坑了……。

下一章,难写到爆,我又要撞墙!!!

94

94、何人不冤 。。。

沉默对望,两厢无语。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走过来,将她扶起。

“饶了她,饶了她吧!”乐歌反复低喃,身躯微微发颤。

“你冷?”皇帝轻声问了一句。

乐歌低着头,虽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可离得近,听到他呼吸沉稳,一下一下的,反显得阁内太过安静,安静得让她不安。正怔忪间,忽听皇帝开口:“说起来,有一桩喜事,还未告诉你。”

她一时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抬头茫然看着他,问:“何事?”

“燕国来书,未央产下一子,母子均安。”皇帝似在微笑,唇动了动。

“……饶了明珠……她,她只是一时糊涂。”乐歌心里清楚,为尚未央欢喜可以留待以后,可若尚隐不肯饶恕,明珠不死即废。她尽量想将这求恳的话说得自然些,可说着说着,竟有些词不达意。

“乌铎替孩子取名——承麟,麟子凤雏,寓意不错!”因乐歌急急赶来,在殿外等候时又迎在风中,鬓发上沾了几点柳絮。“你看你。”皇帝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替她拂了拂,语气出奇的温和。

乐歌一直等他表态,可他却顾左右而言它,让她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又是一阵沉默后,皇帝微微仰首,凝神盯着她:“旁的我都可以答应你,惟有这件事……不行!”

乐歌的心顷刻间就沉到谷底:“明珠纵然犯下弥天大错,可毕竟是你嫡亲的表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她与……”乐歌刚想说出张丘的名字,又怕犯了他的忌讳,连忙停了口,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往下说,双唇轻颤,只颠来倒去地喃喃道:“饶了她,饶了她吧……”

皇帝蹙着眉头,背着手沉声说:“今日事多,你先回去,晚上我去看你。”

乐歌后退了两步,扑身跪下,哀声道:“我不回去!明珠是太后之侄,是御史大人惟一的女儿,你就算不念夫妻之情,也要想想他们啊。”

尚隐为人她最清楚不过,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他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宽恕明珠的希望就越是渺茫。情急之下,她把能够想到的理由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明珠温柔亲和、诚正仁惠,内廷之中谁人不称赞她,谁人不真心与她亲近?这一次,她是错了,错在情难自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可是……”乐歌膝行几步,猛地攥住皇帝的胳膊,牵扯他的衣袖摇晃:“那日,我身陷沉芳殿,若无明珠出手相助,我……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她伏跪下去,泪水长流:“我求你,饶明珠,张丘一命。”

“夫妻之情?”皇帝像是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冷笑道:“她若顾念夫妻之情,又怎会干下此等丑事!皇家尊严,体面攸关!你可知皇后与人私逃一事,在朝廷、在民间都已经传成什么样了?大齐建国以来,此等宫闱丑事,还从未有过!”皇帝低头看她,眸光冷冽:“如此不贞不洁之人,如何正位中宫,母仪天下?!不是我不肯饶她,是她自寻死路!”

乐歌怔住,是啊,她忘记了,尚隐生而富贵,十二岁便封为亲王。从小到大除了皇帝,没人敢对他说个不字。他如此骄傲,岂能忍受自己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她咬咬牙,继续哀求道:“你与明珠并无夫妻之实,何不、何不成全了他们?只要你肯放他们一条生路,总是有办法的。”

皇帝缓缓地,但无比坚决地摇摇头:“绝无可能。你休要再说了!”乐歌看着他的表情,仅存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心中一片冰冷,缓缓立起,冷笑一声,道:“你并不爱明珠,为何还要留她在宫中蹉跎?你不肯饶了她,无非是觉得她丢了你的脸,你们男人的脸面莫非比人命还重要?”

“不仅仅是男人的脸面,更是君王的脸面!我大齐的体面!”皇帝厉声道:“朕为一国之主,若不严惩此事,往后如何驾驭臣下?”他见她仍不放手,还是死拽着自己不放,一时恼怒,脱口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自认识尚隐以来,他一直对她温柔有加,从未这样疾言厉色过。乐歌一时怔住了,只觉心坠寒谭。皇帝说罢,便有点后悔了,歉意在眼中一闪而过。他放缓口气,像是在哄着她:“回去吧!明珠一事,我也很可惜!可孰轻孰重,你是明理之人,应该懂得分辨。君王难为,你也体谅体谅我……还有,母后和舅父都已经知晓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好像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乐歌煞白了脸面,只觉得齿冷心寒,原来明珠已是弃卒!她静静望着他,依稀记得父亲曾说过:人但为君自无情。她心中恨怨交加,长久以来压抑着的话,想都未想就脱口而出:“也是,君王难为!雍王、安柔……你连血亲手足都可以牺牲,何况是明珠?我与君王讲夫妻之情,手足之义,是我痴傻!”

听到“雍王”二字,皇帝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他扬手一挥,田黄镇纸“哐”的一声落在地上,风吹纸飞,“哗哗哗”的扑到他胸膛上:“夫妻之情?手足之义?这几个字由你说来委实可笑!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明珠怎会冒险出逃?你带着她三番四次地去白府,还以乐申有病来欺骗我!乐申生于申月申时,可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了十月初八!”

“你……”乐歌呼吸急促,身躯无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一直以来我待你如何?你又待我如何?我一直忍耐,只是不想让自己不痛快,更不想让你不痛快!今日之事,我让你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不要问,是为你留下余地,你别不识好歹!你真以为我愚蠢好欺,任你和白子安将我蒙在鼓里?!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也未免太小看我了!”皇帝虽在笑,可笑意倦怠,寒凉彻骨:“明珠有今日,无论是死是废,都是拜你所赐,你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她一直被他窥探的一清二楚,不动声色地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想到此处,似有利刃在她心尖上来回翻搅,痛不可抑。他说的没错,是自己错信了小人,弄巧成拙,害了明珠!她才是罪魁祸首!

大殿之内,一片沉寂,只有风吹帷幕发出的沙沙声,还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最终,皇帝看着她,开口道:“我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语气充满了疲惫。

乐歌身躯发软,只能用手撑着桌案,定定的望着他,眼中只有无法置信的哀痛,张了口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皇帝并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两人皆一动不动,像灵安庙前的两尊石像,久久伫立。

“你答不出来?那……我来替你答。”皇帝目光逼人,死死盯着她。

她一身牙白衣裳,自鬓边溜下来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因未施脂粉,素雅之外,更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柔弱。他心中翻腾,不敢多看,只别开脸,一字一顿的说:“你一心想报仇,却苦无门路,于是便委身于我,利用我来对付邢家,对付母后。你想看我们鹬蚌相争,窝里作反,想看我们母子离心,骨肉相残!”他的嘴唇崩得紧紧的,眼眸中有转瞬而逝的痛楚。

“不……”她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马上又点点头:“是!”她抬眸盯着他,脸白如纸,咬着牙道:“你莫要告诉我,逼死雍王夺位,毒杀先帝和先皇后,诛尽我王、乐全族,如此种种你皆置身事外!这其中固然受益者众,可最终坐上皇位的是你!下谕旨的也是你!”她双唇颤抖,目光却亮得骇人:“我是想报仇,时时刻刻都想报仇!是你毁了我生命中所有美好,我的父母、兄长、族人全死了,再也回不来了……这都是拜你们母子和邢家所赐!你们狼狈为奸,玩弄阴谋诡计,杀害无辜,天理难容!”

皇帝又惊又怒又痛,拍案道:“无辜?!你以为你的父亲、大儒乐亭松真就那么正直端方,人品高贵吗?从小小郎官到当朝太傅,权力场上,随波逐流,谁能做到片叶不沾身?大庆二十年冬,我在陈留坠马……坠马不足以要我性命,可伤药中那几味毒物轻者致残,重则伤命!这便是你王、乐两家送我的大礼!”

乐歌浑身一震。

“无辜?!”皇帝又重复了一句,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能站到这个位置,谁敢说自己无辜?谁敢说自己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沾一丝血腥?一直以来,你父亲认为我头角峥嵘,日后必然会是雍王继位的有力竞争者,所以他处处防范我、打压我。我十二岁那年,他就上奏父皇,让我到陈留封国。虽然我母亲和两位舅父频频劝我早作图谋,但我敬重我那位宽仁厚道的兄长……我想着,只要是他登上皇位,我就忠心耿耿地辅助他,替他高兴为他分忧。可是……”

他自嘲地笑了笑:“权力场角逐,焉有心慈手软的时候?即便我不去争,别人也不可能放过我。坠马只是其一,从雍州到陈留,处处设险,稍有懈怠,我就会没命!不争是死,惟有争才可能有一线生机。”他盯着乐歌,问道:“你若是我,争是不争?”

乐歌默然,虽也知道父亲、叔伯不可能是一泓清水,却未料他们行事也是如此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况且,锦绣江山,谁人不爱?大丈夫立于天地,岂可蹉跎空老?更何况我也是龙子凤孙,太祖苗裔,更应有翱翔天地之志。当我因坠马受伤,躺在陈留王府的床上时,我睁着眼睛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想通了这一切。从那日开始,我就要走出陈留,再不回头!”皇帝眸中闪动着特别的神采,只看着她道:“成事在天,可谋事在人,我从不后悔!”

日光更盛,投射到皇帝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衬得那身形越发挺拔。这一刻,她好像从未认识过他,只见他双目澄清,清风淡雅,一如往昔,既有着强势君主的威慑之气,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意。

所有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奉先殿初见,假冒韦璧之名与她接近、乐家老宅、沉芳殿、还有申儿!她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悲是愤,是怨是恨,还是惆怅……她默默的站起来,也不向皇帝告退,只木然地转身往外走去;走的很快。

“啊!”耳边只听一声惊叫,有极烫极烫的水泼在手臂上,乐歌痛得浑身一缩,脸一下子白得透明,唇上血色尽褪,变成青灰之色。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有人跪在她面前,声音颤栗,磕头犹如捣蒜。

皇帝眉心紧锁,面色铁青,疾步奔来,一把推开那闯祸的宫婢,将乐歌紧紧搂在怀里,对刚跨入殿来的王舟怒道:“还站着作甚,叫左狄青来,快去!”他双手颤抖,又不敢去抚她的背,只反复的问:“痛不痛?”

乐歌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 ※ ※

一路强光刺得乐歌双眼发酸,白晃晃得看不清东西,待见到熟悉的百年老柏、吴越彩画,她才晓得已经回到了昭阳馆。

她立在影壁旁,见吴初人正坐在殿外绣花。殿前极静,只闻枝头鸟雀啁啾之声。相处数载,乐歌还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她,只觉得她五官清秀,眉宇间有宁静淡雅之气。

“昭仪。”吴初人抬眸看到她,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走近了,她瞧见乐歌的手臂,惊呼道:“这,这怎么回事?”经她提醒,乐歌这才感觉到臂上如火炙烤,痛不可抑。

吴初人扶乐歌进殿,用温水替她擦拭,又拿了烫伤药给她搽,一边担心地说:“还是请医士来看看吧,若留下疤痕可怎么好?”

“不用了。”乐歌抬首看她,见她眸中似有泪光泫然,心头微微一颤。“初人,我想写字。”她虽和吴初人说话,可目光却看向殿内高悬的舆图,神情有些恍惚。

吴初人眉头一皱,好言劝慰道:“都烫伤了,明日再写吧。”

“那你来替我写。”

“好!莫要太难,太难的我可写不了。”吴初人隐隐觉得乐歌有些奇怪,却还是笑笑,铺开熟宣,研墨汲水,提起笔来等着她开口。

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

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

乐歌声音清澈,吟诵的是一首静谧辽远的《水调歌》,吴初人微一沉吟,句句写来。乐歌立在她身侧,仔细的看。吴初人的字写得并不太好,她写字极慢,不像在写,似在描摹,字与字之间距离分明。

吴初人写罢,搁笔,将纸卷递给乐歌:“我的字丑,难登大雅之堂,昭仪你将就着看。”

望着她那明亮的眼眸,和颊边微微泛起的红晕,乐歌的心一酸,手中纸卷决然向她惯去:“你还要瞒我到何时?重写!拿出你的本事来!”

吴初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脸一下变得煞白。

——————再次更新《有情皆孽》————————————————————————

吴初人很快恢复了神色,冲乐歌一笑:“昭仪说什么?奴婢都听糊涂了。”

“你家住洛邑郊外一个牡丹花盛开的地方,数代都以耕田为生,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兄长。你那兄长不务正业,只爱十里八乡的闯荡。为此,你入内廷为婢,除了贴补家用,也希望能攒点钱,给你兄长捐个亭长来做……”乐歌紧紧盯着吴初人的眼睛看,一瞬不移:“舆图载山川、城镇、四方地物,若非专门教养,便是世家女子也是不懂的,而你一个农家女儿不仅能轻易指出上古九州,还知舆图准望(比例尺)。”

吴初人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小声解释道:“昭仪怕是忘了,奴婢讲过,公主出嫁之时,我曾按画馆所绘的《前楚舆图》照模照样的绣过一幅。”

“哦。”乐歌嘴角含笑,却是冷意迫人:“那绮雯呢?那日在古容猎场,我与朔阳侯提起绮雯的婚事,连我都不晓得绮雯姑娘今年几岁,你却能脱口而出。若我没有记错,你与绮雯姑娘仅仅只见过一回,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气氛冷凝如冰,吴初人抬目看着乐歌,见她正凝神观察着自己,便深吸口气,把心一横,应道:“是,昭仪猜得不错,奴婢与绮雯自幼相识,所以知道她的年纪。”

“你……”从广弘殿回昭阳馆的路上,乐歌发足狂奔,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之外,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反复地再响起:“为什么?为什么尚隐能洞悉一切?”除了她的身边人,没有人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乐歌虽怀疑吴初人,可听她亲口承认,一时仍难以接受,当即苍白了脸色。

“昭仪心细如尘,奴婢虽竭力掩饰,却仍瞒不过你的眼睛。”吴初人缓缓上前,从容研墨提笔,写的仍是先前那篇《水调歌》。相较之前的笨拙描摹,这次她笔意挥洒,廿八个字一气呵成。

乐歌只瞥了一眼,心头大震。吴初人的字端秀飘逸,又畅朗劲健,不仅在女子中属罕见,便是和张丘相比,也不输分毫。她知张丘练字二十载,春秋不辍,隶、楷、草、行皆称画馆第一……想到此处,乐歌低首垂眸,咬紧下唇,恨声道:“原来如此,初人、绮雯,一文一武,陈王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吴初人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对乐歌下跪,神情严肃而虔诚,仿佛她跪的不是内廷昭阳馆的昭仪娘娘,而是佛龛中的救世菩萨:“我的确是洛邑郡一户普通农家的女儿,家中还有一个兄长,这些我都没有骗你……五岁那年,天下遭阳九之厄,我家乡也不能幸免。百年难遇的大水灾,让我失去了我的父母和兄长,我仅靠攀着一块浮木逃过一劫,上岸后就随着流民队伍乞讨到了雍州,这才被白利天白大人收留。在白府我第一次见到绮雯,那一年,她也是五岁。绮雯在武功上天赋高,便被送去外头学武,我身子弱,只能留在府里习文、学刺绣。虽然辛苦,可总算是日子安稳,不愁温饱,对我们来说那段时光美得似梦一般……”她泪光闪烁,言语间微微有些哽咽。

“所以后来你们都成为陈王心腹,一个被派入内廷,充当耳目,一个则跟随陈王,鞍前马后。”乐歌眼眶微红。

“职责所在,有些事不得不为!”吴初人不敢去看乐歌的脸,再次伏跪下去。

乐歌不发一言,一颗心冷到了极点。两人默默相对了约有一盏茶时分,倒是吴初人先忍不住道:“乐歌儿,你,你莫气我!”她不自觉地去扯乐歌的袖子,却被狠狠甩开:“明珠的事、还有白府……他明明什么都知晓,他想要明珠死?!

吴初人敏锐地感觉到乐歌平静之下的绝望,忙道:“你莫乱想,不是的,不是的!”

“你是那么重要的一颗棋子,又怎会派在未央身边?她只是公主,有什么可图谋的?”乐歌蹲下来,双手轻轻拉过吴初人的手,犹如往昔一般亲切自然:“初人,记得当年未央同我炫耀,你绣工好,是她苦苦要来的人……在跟未央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我,我……”吴初人未想她会问起这个,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有泪滴在吴初人手背上,微凉,她双唇颤抖,轻声道:“……雍王!”

“原来如此!”乐歌想起尚隐先前那番振振有词,突然笑了。她凝视着吴初人,泪水无声地模糊了视线:“那……再请问初人一事,为什么乐氏诛尽,我还能留下性命?”

“你与驸马之事……”吴初人没有抬头,双肩微微发抖:“皇上,皇上他在陈留时就知道了。”

什么都明白了。

乐歌缓缓松开吴初人的手,背抵着案脚,瘫坐在地上:“女人、孩子,皆手无缚鸡之力,起不了风浪……果然好算计!”她浑身发抖,不敢再想下去。

乐歌的话,好像刀子一样割在吴初人心上。她跪行几步,一把抱住乐歌,急道:“你莫多想,先去躺着,我去打水,我打水来给你洗脸。”

她慌忙站起来,出去捧了热水来伺候乐歌洗脸,乐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既不推开她,也不看她,半晌才涩声开口:“让你到我身边……奉先殿初见……还有买老宅,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乐歌霍然抬首,眸光冷冽:“滚,你滚!”

吴初人被她的决绝震慑,手一抖,银盆“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二人脚畔,水花飞溅,濡湿了两人的裙裾,一片狼藉。

“乐歌儿,我瞒你骗你,你怪我也是应当!只是我有一言相告,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吴初人伸手去抚乐歌的鬓发,轻声道:“天下事,并不是除了黑就是白。有时候眼见未必是实,耳听也未必为虚,凡事往好处想想。皇后之事,只要有一线生机,我想皇上也不是无情之人……天下之大,有谁可以同依靠、共始终?皇上对你如何,旁人谁说都不算,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乐歌闻言一怔,目中闪过一丝怀疑,吴初人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顿时苦笑连连:“乐歌儿,我虽是皇上的人,可人非草木。这几年在你身边,你我之间的姊妹之情,也不是作了假的。还有……”她顿了顿,道:“我并没有将所有的事都告诉皇上,往后,你要好自为之!”

吴初人深深看了乐歌一眼,微微欠身告辞离去。乐歌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素色裙裾在阳光中飘扬,转过影壁就不见了。

※ ※ ※

这日夜半,乐歌因揣着心事,并未睡实。朦朦胧胧醒来,只听一阵阵嘈杂声隐隐约约自窗外传来,似乎有人的喧嚣声,脚步的迭沓声,甚至还能听到几声狗吠。

“初人……”乐歌披衣起来,很自然的脱口唤吴初人,可半天不应,才恍然想起,吴初人已经离开。接替吴初人的宫婢叫夜来,因从未值过夜,只知道一味在外守着,待听到声响才进来问:“昭仪,可是梦魇了?”

窗棂半合,烛火摇动,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纱帘“沙沙”作响,乐歌一低头,便见铜镜里朦朦胧胧地映出阁中景象:紫檀大柜、黄梨衣架、琴、筝、棋枰,还有她自己,宽衣素裙,长发披散直垂腰际。她突然觉得往昔还算热闹的昭阳馆,只因为一个人不在了,竟显得份外冷清。

宫婢夜来本是寡言之人,见乐歌不说话,她也不吭声。直到乐歌问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夜来才畏畏缩缩的答道:“听人说,涵碧殿死了人,少府派人去瞧了……”她因害怕,不自觉得缩了缩脖子。须臾,才意识到说“死”字是内廷忌讳,连忙改口道:“有人没了,是有人没了。”

“谁?”乐歌微微一惊,涵碧殿是太后寝居,莫非?

“是周内人。”少顷,只听环佩声起,昭阳馆的嬷嬷何氏走了进来。她捧着一碟热腾腾的饼饵,缓缓地朝乐歌走近来,道:“老奴瞧昭仪睡得香,还不敢打扰呢……”她搁下那碟饼饵,用银勺搅动,一边吹凉,一边还不忘说几句是非:“太后身旁的周守,往昔何其得势也,可终究还是畏罪……用刀刃抹了脖子,听说血流了满地,连载种着蔷薇花的瓷盆上都是血,抹都抹不干净。所以先人们说的话总不会错:人情向背无常,世事荣枯不定啊!”

“你说什么?谁死了?什么畏罪?”乐歌面色发白,不是因为哀痛,只是觉得震惊。那卑劣小人周守,怎会畏罪自尽?

何嬷嬷见自己起的话头,竟能引起昭仪的兴趣,更加喋喋不休:“昭仪不问窗外事,当然不晓得。周内人收了皇后的银子,安排皇后与张、张大人私逃。皇后贵为内廷之主,太后之侄,听说都性命难保,他一个小小的内人,吃里扒外的奴才,还不得要先走一步!”

乐歌听得喘不过气来:周守死了?安排明珠与张丘私逃的,竟是他?她心一沉,顿时沉默,想起霍兰那俊美的脸庞,和他那日说过的话:我自有办法全身而退,不露一点痕迹。

背负半生漂泊,一生伤痛,她的表兄,不是不可怜的。只是手段狠辣,心智疯狂扭曲,让人不寒而栗。何嬷嬷见乐歌有些恍惚,想是自己在夜里说什么死人、流血之事,惊到了她,连忙自己打了几个嘴巴:“老奴该死,老奴多嘴。”

“出去吧!”一时间,深重的倦意从心底深处泛上来,乐歌缓缓躺回榻上,放下垂帘,用被褥将自己层层叠叠裹了起来,她太累了。

夜来先退了出去。何嬷嬷还惦记着案上的饼饵,低声提醒了一句:“吃食搁凉了不好,还请昭仪趁热用……”她说罢便退下,临到门口又忍不住唠叨一句:“是皇上差王内人送来的。”

※ ※ ※

少府私监,平时只关犯了事的内廷中人。卫明珠虽犯重罪,可毕竟曾经是皇后,皇帝一日没下诏废了她,她仍是内廷之主。内外执事之人,都是有眼力见识的,对她虽不如以往恭敬,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卫明珠被囚期间,多有卫氏亲族暗地里想来探望,其中数魏国夫人来的最勤,可她无论亲疏一概不见。

乐歌是夜半来的私监,因她位高有宠,身份不同,加上卫明珠竟也肯见她,很快就被看守之人迎了进去。私监设在内廷西北荒僻之处,因周遭太黑,更显阴暗,院内多植白杨,风吹过,“飒飒”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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