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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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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潜伏的危险变得过度的小心谨慎,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你怕我不是他,没有一身好武艺,保护不了你?”皇帝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他言下之意太过明显,她不禁勃然变色:“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不明白,你是太明白了。”他揽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胡说!”她心中又气又恼,用力推开他,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打横抱起。

她用力蹬踢着双脚:“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话虽如此,最后她还是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过一句玩笑话……反正我的手闲着也是闲着。”他目光深邃,一瞬不移地盯着她。

“那你……还不走?”她低下头,回避他的注视。

“遵旨。”

他虽笑意浅浅,态若平常,可脚步却迈得极大,袍服轻动“嚓嚓”作响。从御猎场西门至玉带湖旁,少说有一里之遥,他一直闷声不响,只抱着她急急前行。

“你在生气!”乐歌早就觉察出他心中有难舒的郁结之气,可终究不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她只是好奇,原来一向温和闲雅,高深莫测的他也会生气。

他轻轻“嗤”了一声:“皇帝也是人,泥人尚有几分土性子呢!”

他的置气之言,让她莞尔:“你今日去过哪里?”

“邢府。”

原来如此!尚隐本是城府极深之人,不管所说的话是雷霆万钧还是暴风骤雨,一般都会云淡风轻地道来,也只有邢家人才能让他如此反常。

她当即就闭了口。若要人敞开胸怀,有时候沉默和倾听要比劝慰来的管用得多。何况,她和邢家又有着如此复杂微妙的关系。

皇帝沉默而行,转眼就到了玉带湖旁。玉带湖本是雍水支流,因水流如带故而得名,湖边风灯渐次燃起,繁密如星光熠熠,映照着周遭林木萧森,离离蔚蔚,流水潺潺,川流不息,夜风里都是青草树叶的清香。

皇帝轻轻将乐歌放下,紧挨着她随意地躺在草甸子上,拔了根草叶放在唇边吹,只听“扑扑”有声,难成曲调。

乐歌忍俊不禁,侧头看他,笑问:“你到底行不行?”

皇帝眉头一皱,将草叶递给她:“挺难的,不信你试试!”

乐歌拿起草叶放在唇边,深吸了一口气从喉咙深处徐徐吐出,吹动茎叶微颤,音韵婉转,竟是一曲《陈三愿》。

她见自己一举成功,不禁得意洋洋,正欲举起草叶炫耀给他看,却被他勾臂揽在怀里。

她将头靠在他胸膛上,两人相拥静卧,仰望星宇浩瀚。

“乐歌儿。”

“嗯?”

因他的脸近在咫尺,反倒是看不清神色,只觉得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地,随着他胸膛的震动,一直在她耳边萦绕:

“当年太祖皇帝初得天下,衣锦还乡,父老乡亲们为他设宴接风。酒至酣处,太祖忽然潸然泪下。世人皆以为他以一介布衣,起于乱世,终登帝位,故而有身世之慨。但我却知道,其实太祖皇帝是在感叹江山难得更难守,不知何处方能觅猛士,守护四方。”

她伏在他胸前沉默半响,方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白大人忠直高洁,有勇有谋……”

她的话还未说完,皇帝就轻轻笑了起来:“我总觉得,宏远在你心里,好像没什么缺点。”

乐歌微窘,却不想同他辩驳,只径自往下说:“……朔阳侯博闻强记,长袖善舞,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你的左膀右臂呢。”

“宏远是什么样的人,当今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说他忠直高洁,有勇有谋一点不假,只是他过于敦厚仁义,果敢有余杀伐不足,在这点上他倒是不如邢鉴……”

“嗯。”她总以为事过境迁,可甫一听到邢鉴的名字,还是不自觉地喉咙一紧,怔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似浑然不觉,继续说道:

“至于韦璧,擅操约驭繁,举能辩捷,长于治国,却不胜于军旅。”

“原来如此……军政大事,我不懂。”乐歌话虽如此,心中却感慨,尚隐仿佛天生就该是做皇帝的,竟能如此沉静深远,辩才有度。

“为大将者德、智、勇缺一不可,既要有养才成事的大德,又要有扭转乾坤的智慧,更要有铁骨铮铮的勇气。都说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这世上如楼望者又能有几人呢?”

“楼望?”乐歌侧头沉思,她突然想起昔日父亲曾说过,楼望,字衡和,是齐国不世出的青年名将。他用兵灵活,不拘古法,勇猛果断,几乎每战皆胜,曾长退燕军至函关外,被称作“战神”。英宗末年,在功业最鼎盛之时,他却突然挂印辞官,隐居山林,从此退出齐国政坛,不知所终。悠悠二十五载光阴渐过,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的功业和勇武早已变成一段战场神话,或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话。

皇帝看了看她,笑道:“说起来楼望还曾同你父亲、白利天和邢度舟同朝为官呢,只是他功勋卓著,官封太尉,一门三侯,威名显赫朝野。当时你父亲、白利天、邢度舟都还只有宏远、韦璧这般年纪。”

“亦一时之豪杰啊。”乐歌遥想父辈当年风采,不禁喟叹。

皇帝亦悠然神往:“记得先帝曾说过,若得楼公匡扶社稷,此生无憾。可惜先帝已去,终成遗恨!”

乐歌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眼望星空,悠然出神,忽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顿时让她精神一震。

以“战神”楼望的身份和资历,一旦出世,必在朝中担任要职。若楼望能掌北军军务,一来,齐燕对战可所向无敌。二来,可削弱刑度舟和田咫手中的兵权。起用楼望,还是先帝之愿,这沉甸甸的份量,谁敢拒绝?

她轻抚他衣襟上的丝绦,漫不经心地说:“不知楼将军能否在朝中任事?”

“什么?”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真想见识见识一代战神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她笑嗔道。

“孩子气的傻话!”他见她目光闪动,面上颇有向往之意,便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手:“楼将军挂印辞官时正值壮年,如今二十余载过去了,他早过花甲之年……生死不知,人海茫茫哪里去找?退一万步说,就算让我们侥幸把他找出来了,可他隐居多年,哪肯轻易出世?有生之年,若得楼望出世,只怕是个奇迹!”

“楼望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肯不肯出世更是未知之数,连申儿都知道事在人为,不试怎知呢?都说朔阳侯人面最广,号称三教九流无人不识,让他暗中寻访,或许会有所得呢?再说,这也是先帝未竟的愿望不是?”

他久久注视着她,双眸深邃如海,闪动着异样的光彩,看得她脸上微微发热。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我在想……”

“想什么?”

“我不信,我学不会这东西。” 皇帝猛地坐了起来,又折了根草叶放在唇边,学她那样深吸了口气从喉咙深处徐徐吐出,倒也学得四五分神韵。皇帝颇为自得地瞥了她一眼,结果气息一下没有掌握好,后劲不继,“扑”地一声,草叶被他吹破了。乐歌扑倒在草地上笑得直不起身来,皇帝恼羞成怒,扔了草叶扑上去胳肢她,两人笑闹成一团。

夏日的午后,闷热得发慌,乐歌同往常一样来探卫明珠。

因卫明珠喜静,沉芳殿内外一点声音也无,冰绡青帘曳地,沉檀芳香袅袅。

“参见皇后。”乐歌走进殿来,见卫明珠躺在榻上,面色不豫,便吩咐宫婢们取来软枕垫在她身后,搀她坐起来。

“乐歌来了。”卫明珠牵动嘴角,朝她淡淡一笑。

“好些没?近日得了个有效的方子,拿来给你试试。”乐歌依照张丘的方子重新誊抄了一份,交给太医院,太医院确认无误后,按照方子煎好药,由太医院副医令安裘送过来。她亲自尝了药,用银匙舀了送到卫明珠唇边。

“……我怕苦。”卫明珠微微侧头,一脸嫌恶的神情,倒挺象乐申看到苦药时的表情,一时逗乐了她:“良药苦口,再说这药我尝了,一点都不苦。”

“我的病是沉痼之疾,无奏效之药。你为我费心张罗,辛苦了。”

“又来了,你最爱讲究这些虚礼。”这是先前卫明珠笑她的话,现在她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一时,两人目光相视,皆忍俊不禁。

“乐歌儿,你真好!”乐歌只觉手腕上一紧,是卫明珠用力一握:“在这内廷里,只有你真心真意地对我好,胜过自家姊妹。”

“还是皇后呢……和孩子似的!赶紧吃药吧。”乐歌将药反复吹了又吹,再次递了过来。

久违的温暖,让卫明珠眼中一酸,险些就要落下眼来。她自是忘不了卫绰儿的挖苦之言:做皇帝的女人若不得宠,无非是冷遇终年,生不如死。

长日无聊,她虽顶着“皇后”的光环,却也不过终日寂寥无事。独自作画,独自写字,做些女红针线用以消磨时光。从清晨枯坐到日落,特别到了夜里,沉芳殿空寂无声,寂寞悄然蔓延,她也害怕,她也彷徨,这一辈子还那么长,她该怎么办?可她是皇后,身份尊贵,喜怒均要不形于色,她的痛苦和无奈没有人可以倾诉,更没有人会理解。

虽然畏苦,卫明珠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喝了几口。

药汁入口酸涩,略有杏仁的苦味,无比熟悉的味道,让她的身躯不由一震,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乐歌只佯装不见,自顾自地从怀中拿出一张药方,递到她手中说:“ 款冬花一钱、桑白皮两钱、紫菀、苏子、沉香、茯苓、杏仁各一钱半、另有橘红、制半夏和黄芩若干,专治痰恋不化;气机阻滞……若欲除根;须经年累月;服药不断。”

“你……” 卫明珠的双眼瞬间红了起来,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整个人微微颤抖。

67

67、深宫秋思 。。。

作者有话要说:《秋思》是笋笋写的,我挪两句来用用,实在是没时间想词曲。

给我RP吧!祝我考试通过吧!星期一再见了。

再没有人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字,温润秀劲,风骨奇绝。

纵是卫明珠一再强忍,可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渐渐模糊了视线。

为了她的病,他曾风雨无阻地走遍了雍州城所有的药坊和医铺。有一次,他为了寻找一个蜀地来的名医,竟日日徒步上寒山,还爬上了高高的盘龙崖,害她担心后怕了好久。

一年时间的劳心劳力,终于换来了一纸良方。望着他又黑又瘦的憔悴模样,她狠狠地冲他发了一通脾气,可他却置若罔闻,只握着她的手说:“明珠,好好吃药!等来日你的病痊愈了,能经得起舟车劳顿,我就带你回吴中去,那里山水清嘉,你一定会喜欢。”

来日?还能有来日吗?

高高的宫墙和无可奈何的身份断绝了她全部的希望,她永远都会是皇后,大齐的皇后。活着的时候陪伴君侧,是最光鲜亮丽的摆设,死后则变成一纸画像,一方牌位,供奉在奉先殿内。

想到此处,她心里愈苦,反倒觉得药是甜的,一仰头全都喝了下去。

乐歌趁她喝药之际,突然将她手中捏得紧紧的药方夺了过来,擦起火折子将它点燃, “哧”的一声后,纸笺瞬间付之一炬。

“不要!”卫明珠大声喝阻她,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红着眼,早将心中禁忌抛诸脑后,怒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乐歌手上加力,紧紧地握住了卫明珠的臂膀,斩钉截铁地说:“这药方是我从燕国带来的,交给太医院供皇后缓解哮症所用,皇后你要记住了,一定要记住了!”

一语惊动梦中人,卫明珠听罢身子一软,良久怔怔无言。

是了,若乐歌不这样做,她一定会把这方子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贴身存放。可人再怎么仔细,总会有疏漏之处,以张丘的翰墨工巧,无人能出其右,字迹太过容易被人辨识。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发现,她和张丘纵是清清白白,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卫明珠徐徐抬首,望着乐歌欲语还休。

乐歌改换身份,被封为昭仪后,太后曾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诫她:“明珠你要记得,乐氏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可这个 “对手”却实实在在地关心她,春风细雨般地爱护她,处处为她着想!

此时,她仅有的疑虑和防备都顾不上了,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乐歌,放声大哭起来:“乐歌儿,我好苦啊!”

乐歌回搂着她,叹息一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低语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七月凉风渐起,内人、宫婢们均忙得手足不停,一为中秋之喜,二为太后寿诞将近,灵安庙要修缮、乐坊“集雅馆”内也要挖个大池子出来。各郡府陆续上贡的寿礼,光点算入库一事就让少府一众官员在背地里骂娘。

闽州郡所献的铜胎海藤妙法莲华观音像早早地就被抬入灵安庙,诵经开光,更有越州郡得意绣坊赶制大礼所用的十八罗汉悬幛,流光炫紫,线绣错综。梁楹重漆,炉尊新铸,尽显皇家的气度和雍雅。

卫明珠因用药得宜,身体日渐康复。她本是内廷之主,主理寿诞一事责无旁贷,便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这日午后,卫明珠约乐歌一道,去乐坊择赏歌舞,以备太后寿诞当日所用。

内廷乐坊设于太祖广弘十年,专司雅乐、器礼和舞蹈。洪德年始,因太后酷爱艺乐,增设了戏、诵、耍、评四馆,一时舍人、乐工云集。

两人相携而来,刚跨入“集雅馆”内,便见十二人一行的伶人们身着葵黄半臂帛绡长裙,一顺的云髻斜偏,个个年轻窈窕,仪容出众。她们吹管笙、击钟磬,操琴瑟,同奏则五音和谐,迭奏则空灵婉转。十二人齐身下拜,声音清婉悦耳:“参见皇后,参见昭仪。”

卫明珠精于书画,不甚通乐律,择伶选乐皆由乐歌做主。若遇不解之处,她便向乐歌请教,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倒也不觉时光流逝。

“这是什么?倒也新奇有趣。”卫明珠指了指伶人手中的木管。只见这木管形状奇特,管口上插着苇制的哨子用以发音。

“这叫筚篥,乃胡地乐器,其声悲戚,大多为教坊所用。”乐歌向她介绍道。

“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卫明珠不由赞叹。

乐歌和卫明珠立在一旁看了一阵伶人排演的曲目,卫明珠便问乐歌:“我在这上头不太懂,你觉得如何?”

乐歌点点头,笑道:“好则好矣,只是——都是些司空见惯的东西,无甚惊艳之处。可惜自郭怀叙逝后,内廷便再也不起‘巍山之舞’了,实乃憾事啊。”

“巍山之舞?”卫明珠闻所未闻。

“嗯”,乐歌点头道:“太祖广弘十五年,龙驾亲临巍山祭天时的祭舞,舞曲由巍山道观的道人们所谱。博士洪广躬逢其盛,感其煌煌大观,便将曲谱拿回来交给了乐坊,乐坊遂排演了‘巍山之舞’。此舞雄浑壮阔,气势昂昂,非能人不可驾驭也!”

“噢!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天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郭舍人呢?”卫明珠也不禁惋惜。

“是啊,郭舍人乃不世出的奇才,佳人难再得。”乐歌点头叹道。

过了一阵,卫明珠忽然眼睛一亮,转头对乐歌道:“你还记不记得‘城隍神诞’大祭上跳剑舞的那个伶人霍兰?”

“霍兰?”乐歌微微一愣。

“对啊,就是他。当日众妃不是都异口同声地说霍兰舞姿精妙尤胜舍人郭怀叙吗?要不,我们就让他进宫,重排‘巍山之舞’,如何?”

“嗯,若霍兰能重现‘巍山之舞’,母后一定会高兴。只是——霍兰乃一介市井草民,虽才艺出众,怕也未必能重现这雅乐大典吧?”乐歌微一沉吟。

“无妨,乐坊既有曲谱便不难复原。悠悠百年,太祖遗音重现人间,既可引后人追思,又可彰显我朝盛世,皇上也会喜欢的。”卫明珠眼神发亮。

乐歌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一切全凭皇后做主。”

卫明珠打定了主意,对立在一旁的乐坊坊主贾奇令道:“让太清楼伶官霍兰即刻入宫,封舍人,居集雅馆,主持排演‘巍山之舞’。”

“遵皇后懿旨。”

卫明珠定下这件大事,便松了口气,又同乐歌看了一阵,两人才说说笑笑地回宫而去。

走得很远了,乐歌听见伶人们齐声颂唱起《秋思》:

空照返,鹊巢枝雁归南,行人过欲尽,斯人独不还,

霜满天,听空山夜啼猿,一更复一漏,辗转摧心肝。

悲郁浓重的旋律,长久地萦绕在宫廷。

秋老虎热得骇人,天上仿佛要堕下火来。

韦璧接了寻访楼望的差事,广派人手去各郡府打听,可一直没有音讯。他自己也不敢闲着,走街串巷、不着边际地找人闲唠,想从中寻出关于楼望行踪的蛛丝马迹来。

兰亭大街后的泗水、虎头两大胡同,是贩夫走卒、佣工匠役、三教九流云集之所,各郡府来雍州城讨生计的流民也大多拥集在此处。这些人一歇下活,嘴皮子最不能闲,专拿市井流言、内廷隐事、官场秘闻来说事。

“当今皇上都登基三年了吧,宫里头号称佳丽三千,这些婆娘虽长得漂亮,却都是些不会下蛋的母鸡啊。”

“可不是嘛,听说朝廷里御史大人们都有意见了。”

“依我看是‘那位’那活儿不行吧!”不知是谁压低声音,语出惊人,众人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内中有老成的,一边笑一边忙又低声喝斥道:“活得不耐烦了?!满嘴的胡诌啥呢!”

“太祖传太宗、太宗传英宗、英宗传先帝,当今皇上若绝了后,这龙椅不知由谁来坐呢?”一人又问道。

另一人见越说越不像话,便横来一眼道:“算了算了,快别胡说了,当心祸从口出。总之轮不到你也轮不到我,任是谁呢?只要不打仗,给我们一口饭吃就成!”

“可不是,只要不折腾到我们头上,管他娘的呢!还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是正经……”

韦璧穿行其间,耳边听到的都是这些粗俗腌臜之语,气不打一处来,顿时没了查访楼望的心情,当即就折返,沿着兰亭大街回朝房。途径仙华门外场,正遇白子安入宫觐见,两人停下脚步,说了几句。这不说倒还好,一说皆是脸色大变。

“眼下军中都传遍了,什么大逆不道、龌龊的话都有!听说是韩贾、楚次留二位御史率先上的折子,什么皇嗣有关国体、牵涉国运云云,说的是振振有词。言下之意是要皇上从宗室子弟中择贤者封为太子。皇上还年轻,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吗?”白子安怒道。

韦璧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细想之下立刻明白过来:“蓄之既久,其发必烈,有人这回是卯足力气反击了。拿皇嗣做文章,高!实在是高!”

白子安也醒悟了:“怪不得韩贾和楚次留的折子一到尚书署,就被御史大人遮遮掩掩地藏了起来,邢度舟还惺惺作态地骂了句:这两个狗屁混账东西。一句粗话,倒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了。”

“御史大人是树叶子打下来,都怕被打破头的人,但凡有事能不沾就不沾。可这件事不一样,皇上的位置坐得稳不稳,关系到他的位置坐得稳不稳,他一定会站在皇上这边。至于田咫,左右摇摆的小人!眼下你我应立即暗中联络朝中官员,务必让更多人站在皇上这边。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让邢家得逞。”

白子安眉头紧皱:“这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韦璧久涉朝政,十分明白官场险恶,些许微风就可掀起滔天巨浪。

“好!你我分头行事。”

“嗯。”

两人正欲离去,便见王舟疾步而来:“朔阳侯、白大人请留步!皇上有请。”

韦璧、白子安对视一眼,连忙脚步不停,跟着王舟就往广弘殿走。

王舟边走边照常提醒他们一句:“侯爷,白大人,皇上正在气头上……昭仪娘娘还在殿门口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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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乃见狂且 。。。

白子安、韦璧在殿外见到乐歌,两人同她见过礼,便匆忙地走入殿中。行入殿门前,白子安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立在廊下,衣袂轻扬,看到自己回头,便含笑对他颔首致意。白子安心中一酸,忙掉头紧随韦璧而入。

甫一入阁,便有宫婢递来凉茶冰碗。他二人无心食用,皆正襟危坐,神情沉肃,等着皇帝先开口。

王舟惦记着乐歌还在殿外侯着,上前说:“皇上,昭仪她还……”

“不见不见!谁都不见!”皇帝烦躁地一挥手。

“是。”王舟无奈退下。白子安和韦璧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均暗暗吃惊。

皇帝埋首文书,既不抬头,也不说话,一时气氛微僵。

白子安、韦璧与尚隐是龙潜之交,又心思灵透,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

登基三年,膝下无子,虽是邢家刻意散播出来恶心人的,可对尚隐来说,却也是无可名状的巨大压力。至于韩贾和楚次留提出的以宗室之子立为太子,韦璧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对策。眼下宗室中赵王尚骜无子且被贬,惟有代王生有二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还是总角小童。大齐自开国以来,从未以幼童而托青宫,这虽不曾明令入典,成为法令,却也是约定俗成的沿袭惯例。他六经皆通,自信可驳得韩贾、楚次留二人哑口无言。

“贵陇一事,后续如何?”皇帝半晌才开口,神情倦怠,声如寒冰。

白子安知他明知故问,故意避开皇嗣之事不说,却也不得不答:“大将军麾下管升木善于用兵,我军势如破竹,那些被流寇乱军所占的城池、土地收复在即。”

“秋藏朝会之事准备的怎么样?”皇帝又来问韦璧。秋藏乃秋收后清点大小府库的赋税收入。尚隐登基后一直由韦璧打理,他谨慎的想了想说:“国中各郡府自查已毕,文书将于近日内呈报,臣当竭心以事,请皇上放心。”

“你同宏远竭心以事,朕明白。可朝野众人是不是个个都像你们俩一样呢?他们食朝廷俸禄,究竟是对朕竭心以事?还是对旁人竭心以事?”皇帝面无表情地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只是韦、白二人都听出了他平静之下的雷霆震怒。

两人只好沉默以对,都不敢接话。

“朔阳侯、白大人……朕的身边,看来看去,就你们两张老面孔!你们不烦,朕还嫌烦呢!”皇帝突然嗤笑了一声,让白子安唇角微动。韦璧先是一愣,而后便腆着脸笑道:“原来皇上是厌烦臣和宏远了……只是臣曾立下重誓,为国为公,为私为友,不离不弃。臣平素胆小如鼠,违誓怕被鬼神迁怒,只能死皮赖脸地跟着皇上,求皇上成全。”

白子安忍俊不禁,便也跟着道:“臣尚有三分骨气,自请告老还乡!陈留家中尚有薄田三亩,老牛一头,茅草破屋数间,倒也不至于穷死饿死。”

皇帝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气氛骤然回暖。

“皇上不想见我和宏远两张老脸,臣倒是有个想法。”韦璧索性把自己深思熟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如今朝廷中各要害部门都是一张张的老脸把持着,别说皇上不耐烦,臣看了也烦。时日一长,这帮人联成一气,上下其手,勾连成网,皇上想施展拳脚只怕处处掣肘,难上加难。”

皇帝被他说中心病,便紧蹙眉头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破局?”

韦璧躬身答道:“为今之计,只能另起炉灶,以新桃换旧符,树立皇上自己的羽翼,来抗衡这帮老家伙!”

皇帝精神一震,双目明亮:“你说详细点!”

“依我朝常例,官员皆以各郡国推荐的孝廉入仕。可何为孝?何为廉?不过众口相传,人云亦云,而且也难保不会有作伪舞弊之举。若想广开贤路,选拔人才,就必须另辟蹊径!天下士子,若想入仕,勿论出身,一视同仁,凭文章、才学进阶,应试而选。”

“好一个一视同仁,应试而选!”皇帝霍然而起,在阁中急速来回踱步,“接着说!”

“此外,朝中还可设博学馆,但凡通过了应试进阶的学子入仕前必先入馆修习三年,为国事出谋献策。”

白子安也很兴奋,接口道:“三年下来,就可看出谁长于任国,谁胜于谋兵,谁堪居庙堂,谁可治郡县。如此一来,天下人才尽可为皇上所用矣。”

“好!”皇帝通体舒畅,心中阴霾一扫而散,坐下道:“韦璧,你即刻拟个折子,秋藏之后,就腾出手来操办此事。”

“是。”韦璧应道,想了想,又提醒道:“只是兹事体大,做起来恐不容易,朝中阻力估计不会小。毕竟举孝廉之制,乃祖宗之制。”

皇帝轻笑:“谁说朕要废祖宗家法了?举孝廉之制继续施行,只不过在此之外,另辟选贤任能之新途径而已。为国选贤,谁敢说个不字?”

韦璧、白子安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举孝廉与应试并行,既暂时不触动朝中世族大家的利益,又能遴选出真正想用的人。至于这两种途径选/拔出来的人怎么任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心头大石落地,皇帝心中舒泰,这才将韩贾和楚次留的折子拿出来说:“这折子写得好啊!辞藻流丽,文采风流,韩贾和楚次留不愧是稷中名士!只让朕、御史大人、大将军和邢侯看太可惜了,王舟,呈给太后瞧瞧!”

“是!”王舟接下,立即差人送去涵碧殿。

韦璧收敛了一贯玩世不恭之态,诚心赞道:“君有大度,事端自平。”他极佩服尚隐,秉性强毅,如此龌龊、恶心之事,也能无声隐忍。

“少说漂亮话,尽快找到楼望才是正理!”

韦璧忙答应:“若他还活着,臣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他找出来!”

皇帝微一点头,猛地想起什么,便问王舟:“你刚说,谁在外候着?”

“昭仪娘娘。”

“人呢?”说话间,皇帝心急立起。

“是皇上您说……什么人都不见。”王舟肩膀一缩,小心翼翼地回道。

“是朕?”

乐歌在广弘殿外吃了个闭门羹,心中虽谈不上恼怒,却也有几分生气。

吴初人很是乖觉,一声不吭,默默的跟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步月桥回昭阳馆,途径内廷乐坊时遇见卫明珠。乐歌见她容颜憔悴,人也消瘦了,很是痛惜,才与卫明珠说了两句,太后就差人来请皇后过去,卫明珠只能对她歉然一笑道:“母后每次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今日不陪你了,你我明日再说。”

乐歌点头,欠身恭送:“皇后慢走。”

她目送卫明珠远去,回身举步欲行,忽听悠悠筚篥之声哀咽,丝丝缕缕徐徐流淌,一声一诉,一音一叹,似鸣凤龙吟,带着几分凄凉的古意,感人情怀,发人忧思。

“昭仪你听!”吴初人前一刻还竖起耳朵,翘首远望,后一刻竟愣在当场,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怔怔难语。

“怎么了?”乐歌好笑地抬起头来,只见芭蕉垂荫之下,霍兰手持筚篥,翩然而立。

他眼若明星,眉似墨裁,美质天成。身上虽着舍人的薄绢青衣,却更有一番蓬勃自然的风度,毫无宫中人谨小慎微之态。他缓缓走近来,朝乐歌躬身行礼,声音低沉悦耳:“舍人霍兰,参见昭仪!”

“你先回去。”乐歌示意吴初人先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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