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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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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还能好过郭怀叙?”太后倒有些不信了。
“这……”白子盈省得郭怀叙是先帝朝的舍人领袖,妙丽擅舞,虽是男子,姿容却宛若素女。她虽知道霍兰舞技优于郭怀叙,却苦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言语踌躇。
乐歌自然而然地将话接了过来:“郭舍人轻曼有余,阳刚不足,而霍兰则是动静深涵,刚柔并济。若将郭舍人比作明月,那霍兰便是一轮东升的旭日,郭舍人若是一汪静水,霍兰就是那熊熊烈火……当日亲见霍兰之舞的人全都看呆了。只是臣妾听乐坊舍人们讲,霍兰最精的不是舞,而是羯鼓呢,如此人才真是天下罕见。”
“霍兰?堂堂男儿竟取了个女子的名字。”太后笑道。
“是!就叫霍兰,臣妾也是听宫婢们讲起的,说他的容貌竟比堂兄朔阳侯还要美上几分呢。”韦美人语速极快,似珠滚玉盘,听得众人暗暗称奇。韦璧是公认的美男子,比他长得还要俊美的人简直不能想象。
转到这个话题,殿中气氛一下轻松起来,诸妃又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霍兰的传奇经历。太后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忙开口阻止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再怎么厉害,不过就是个伶人,拿他来和韦璧比,也不怕韦璧的毒舌编排死你们!”
想起韦璧那张又伶俐又刻薄的嘴和他那副自命风流的样子,众妃都掩口娇笑,一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说说笑笑直到午时,太后说乏,众人才依次散尽。
“瞧什么?”天已黑尽,皇帝跨入馆中,他见乐歌正拿着尚安柔昨日给的那支东珠累丝金簪发呆,便好奇地问。
“没什么。”乐歌自不会说,她在金簪的东珠中找到了一封密信。密信上潦草地写着一个人名:贵陇守军沈叶。她不知道尚安柔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只觉得她这样做既傻气又冒险。
当时,她怕尚安柔做傻事,刻意让她借机去探听邢家的隐事,用来分散她一心求死的心思。
她总以为以尚安柔的胆量,和邢家人行事的谨慎,尚安柔绝无可能探听出什么消息来。可她没想到尚安柔竟有这份急智,能在尚隐和邢鉴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将消息传递给她。
只是贵陇守军沈叶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委实有些猜不透。
“你喜欢?”皇帝见她认真专注的神情煞是动人,便凑近来将她搂在怀中:“我让少府多置办些,拿来让你先挑。”
“不要,金银冰冷,我喜欢热乎乎、活生生的东西。”
皇帝默默凝视着她,将她的手按放在自己心窝上,笑道:“你要的,热乎乎、活生生的东西。”
“你是皇上,竟这么小气?我说不要,你还真不给了?”乐歌瞪大眼睛看着他。
皇帝唇角微动,双眼黑沉深邃:“是啊!皇帝富有天下。若我愿意,什么都可以拿来讨你欢心。可我觉得其实皇帝也一无所有……我将身心都给了你,你还嫌不足?”
“我是个贪心的人,除了身心,我还想要更多,皇上能给的有多少呢?”乐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见皇帝迟迟不语,她心中一颤,忙岔开话题问道:“累吗”
皇帝叹道:“累……贵陇又出事了。”
“什么事?”联系尚安柔传来的密信,乐歌只觉心惊肉跳。
“贵陇山高林密,民风彪悍,最是好斗,加上地方官吏对老百姓不施仁政,只大肆盘剥,所以才激起民变,眼下已一发不可收拾。”
“贵陇可有守军?”
提起守军皇帝面色一变,沉声道:“贵陇守军沈叶平素与流寇作战功劳卓著,朝廷是既给他银子又给他兵权,可眼下流寇却越剿越多了。宏远心细,经查证竟发现此人与流寇勾结,虚报军费粮草,一方面谋求私利,一方面还沽名钓誉,上折子来表功!哼,朝廷竟养出了这种蠹虫!”
“他是邢家的人?”乐歌终是忍不住问。
皇帝立即起疑:“为什么这么问?”
“我瞎猜的。”她倾身靠在他胸膛,与他一起倚在榻上。
“你多心了……我让韦璧细查过,沈叶与邢家应该没有瓜葛。”
“那眼下该怎么办?”
皇帝抓起乐歌的手,放在唇边细细摩挲:“只能换人……贵陇流寇作乱虽不成气候,但因其地理紧靠着滇南,不得不防啊!”
“御库司以后换谁来当?”乐歌本以为说出这话,皇帝会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笑问:“今日你去过太后那里?”
“嗯。”
“唉!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是我母亲给我安排的。上太学时的夫子是她选的,皇后是她挑的,去陈留时朝廷委任的国相白利天,其实也是她向父皇提议的。眼下我都是皇上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为我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乐歌抬眸道:“太后对你期望越高,用心越深,就越是想给你最稳妥的扶持。”
“……你真这样想?”皇帝不禁诧异。
“我真的这样想。”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她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天下做母亲的,总是唯恐替儿女想得不周到。”
皇帝低头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微笑道:“到底做女儿的比较会体贴娘。你的母亲……也是这样?”
乐歌遥想过往,心中柔软,低声道:“我的母亲虽是氏族出身,却不是循旧迂腐之人。幼时兄长想学羯鼓,父亲以为是玩物丧志,始终不允。只有母亲支持他,私下为他请了乐师,还帮他在父亲面前圆谎。我小时候,不想学琴、不想学舞,兄长便偷偷地带我出去赶庙会、斗蛐蛐、放纸鸢……这些其实母亲都知道,可她从来没有责罚过我们。母亲从不说喜爱我们的话,可我和兄长都知道,母亲爱我们,将我们看得极重。”她身躯微颤,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过脸颊,洇入他衣裳里。
皇帝默默地抱紧她,一时谁都不开口说话,烛火跳动,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影,彼此的脸庞都显得朦胧不清。
半晌,皇帝突然缓缓地,轻声问道:“雍王自尽、乐氏族灭,你……恨不恨我?”
64
64、贵陇乱局 。。。
皇帝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僵了一下,虽然她竭力控制,但他仍然觉察出她身体的轻颤,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他突然有些后悔,有点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尚隐。”许久的沉寂之后,她突然唤他的名字。
“嗯。”
她仰起头,双目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突然笑道:“我泡茶给你喝,可好?”
“好!”他虽觉得此时情形有些莫名,但心头竟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但同时,亦隐隐有几分失望。
乐歌将案下的小匣打开,取出一套浮梁县进贡的影青茶具,提壶行酤,汲水作哺,一边洗杯一边说:“旧时在家里,父亲、母亲、兄长还有我,都喜欢聚在一处饮茶。父亲说茶如人生,有香、有甜、有苦,有涩,百般滋味。”
她说话间,已泡好第一盏茶,递到皇帝手中:“这是‘闽中苦丁’,是父亲常喝的,特别特别的苦,一般人根本喝不下去。”
“我试试。”皇帝举盏饮了一口,顿时双眉皱起。
“父亲以儒生入仕,虽有些古板守旧,可一心想效法伊尹吕尚,操庙算之权,行强国之术。他说这苦茶虽苦,可后味甘甜,就像兴国之道,阻碍重重,可终有一日会苦尽甘来。”
皇帝点头道:“乐大人的为人和才学我一直很欣赏。”
乐歌又拿起一杯,递给他说:“我母亲多饮‘蜀地云绿’,这茶不甜不苦,茶味淡淡的。
皇帝浅尝一口,不禁奇道:“这么寡淡的茶,你母亲竟喜欢?”
“母亲是妇人,持家有道,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平平安安地和家人在一起。平淡如水,细水长流,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狂风暴雨,这才是她想过的日子。”
“乐夫人淡泊安详,于平淡处见智慧,让人佩服。”
乐歌又递上一盏茶,头上的簪环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摇动,簌簌作响。
“每次我想起兄长,都会想喝这茶味浓郁的‘武夷岩茶’。兄长是磊落爽朗之人,才学出众,仪表堂堂。他志向远大,不甘平庸,最羡慕的是那些浴血沙场的出征男儿。”
“你兄长和宏远倒是差不多的性子……那你最爱什么茶?”
她明眸似水,如能照人,春山般淡逸的峨眉,微微蹙起:“其实我们一家人都不怎么爱喝茶,却常常围坐在一起茶叙。只有在茶叙时,父亲才会忘了自己是太傅大人,同我们说些往常都不会说的笑话。我会和兄长拌嘴,也会同他一起弹琴吹箫讨母亲喜欢,而母亲则边做绣活便看着我们笑……只是,这样的光景再也不会有了!”
她一边说一边流下泪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上,灼得他手上、心上隐隐生痛。
“我总是在想,若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定会嫁人生子,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又或许,让我和他们一起死了……”
“不许说傻话!”皇帝拽紧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
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令她面色苍白,气喘微微。他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去抚她的背,目光温和而专注:“好点没?”
“……嗯。”
他的声音沙哑温软,让她心中一颤,欲垂首不去看他,可思忖良久,她还是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一夕巨变,任谁都会恨!可恨也无济于事,乐家的冤屈要洗雪,乐家要振兴,我想看到申儿有出息。若能如此,我相信我父亲、母亲、兄长在天之灵都会感到欣慰。”
“我明白,我都明白!”
乐歌伸手怀抱在他腰间,轻轻地闭上眼睛说:“我既嫁你,你就是我的亲人。”
皇帝长叹一声,只觉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是喜是忧。
“尚隐……”
她无声地唤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既迷惘又忧伤。
月光西斜,漏进窗格,流泻一地银辉。
乐歌听说因贵陇流寇作乱之事,皇帝日日都要忙到深夜,便备下了一品汤羹,前来探望。她本以为皇帝会忙得没有功夫同自己说话,却不想他竟立在长案旁,正与张丘论画。
“臣妾给皇上请安。”
“张画学从吴中归来,得了数幅好画。来,你也一同来看。”皇帝朝她招手。
“是。”她将手中羹汤放在一旁,走了过去,和张丘打了个照面。
张丘甫一见她,很是惊讶。他多年在内廷供职,眼力见识自是不同一般,他识得乐歌身上所穿的绯白滚边素色衣裙,是凉州贡缎所裁,便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臣问昭仪娘娘安。”
“张画学客气了。”
细帛展开来,共分一幅三卷,分别是“枫桥夜月”、“湖亭碧荷”和“虎丘晨曦”,张丘的画风本是隽淡清雅,古朴巧拙,可这次却不同以往,悲放恣肆,笔意淋漓。她不禁有些奇怪,抬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如何?”皇帝见她盯着画看了许久,不禁笑问。
“简约清朗,层次分明,拙而朴、雄而美,实乃佳作。”乐歌赞道。
“昭仪谬赞。”
乐歌微微叹道:“皇后最喜书画,若她见到一定会喜欢……只是她病得不轻,近日来,连床都起不了。”
“明珠病了?什么病?”皇帝关心地问。
乐歌刚要回话,就见张丘身躯微颤,双眉深蹙,可转眼又恢复如常。
“哮症,太医局的人说,是胎里带来的毒,因宿痰伏肺,肺失肃降所致。”乐歌留心看了张丘一眼,试探着说:“因气喘不能平躺,皇后夜夜都难以入眠,人瘦了许多,臣妾看着心里难受。”
“让左狄青去看看,他惯有良方,可让明珠少吃些苦。”
“臣妾遵旨。”
说话间,王舟来报朔阳侯、白大人求见,皇帝便挥退张丘:“你先下去吧。”
“是。”
张丘走动间,身上的夏布官服略显宽大,更显得他清瘦挺拔,只是他眉间的郁郁之色,难以掩饰,让乐歌暗自心惊。一直以来她总以为卫明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没想到像张丘这般儒雅周正之人也会在御前失态。
“给皇上请安了。”韦璧比白子安快一步入阁,他见乐歌娉婷而立,站在皇帝身侧,俊眉挑起,笑道:“昭仪也在,本侯给您见礼了。”
“朔阳侯……白大人。”乐歌朝他们微微颔首。
白子安没想到她竟也在阁中,一时脚步微滞,垂首沉声道:“参见皇上,参见昭仪。”
“朕先听坏消息。”近日来,韦璧入阁言必有好消息、坏消息,皇帝还未等他开口,便先做好了选择。
“都不是好消息!”韦璧难得神情严肃,取出怀中折子,递到皇帝手上:“流寇连同乱民已有五万之众,先是烧了贵陇两地的郡府衙门,又将郡守、书吏、随官的府邸都来了个一锅端。沈叶被押解入京后,贵陇驻军群龙无首,两名副将本就是面和心不和,现下好了,各自拉扯出两支队伍……乱军眼下正往南走,过了遂岭,就要到滇水了……”
皇帝一目十行,将手中折子看完,猛地将其掼在御案上,冷笑道:“贵陇之乱,恰好趁了滇南王的心!看来我们收拾沈叶有些过早了。”
白子安点头道:“沈叶虽贪鄙成性,但治军打仗确有两把刷子,有他在贵陇守着,朝廷虽损失些银子,却能镇得住流寇和乱民……不如还是先把他放回去?”
“不行!”皇帝态度坚决:“沈叶伏法之人,轻易放回去,朝廷颜面何存?”
“朝中并无将才可用,若宏远去……”韦璧话到嘴边,忙咽了回去。
“宏远请旨。”白子安上前一步道:“请皇上允我去贵陇平叛。”
皇帝正在踌躇之间,在一旁听着的乐歌突然开口:“白大人不必去,去了也没用。”
“昭仪莫不是小瞧宏远?”韦璧斜睨了她一眼,言语不免有些忿忿。
“不。”乐歌走到白子安面前,诚恳地说:“白大人勇武精明,我岂敢小看……只是这显然是个布好的局,布局之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况且京畿重地,白大人要留在皇上身边。”
“布局?”白子安眉头微皱,韦璧也凑过来问:“昭仪怎知是局?”
这是尚安柔千辛万苦给她传递的消息,这一层她当然不能说。她转身看着皇帝,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臣妾敢问沈叶在贵陇当守军几年了?”
白子安答:“前前后后,有五年时间。”
乐歌又问:“那白大人是何时才发现他勾结流寇,虚报粮草军费的呢?”
“近日。”
“这就是了,一个总打胜仗的将军,行事一定周详。五年来他勾结流寇、虚报军费从不曾有人发现,为什么近日却被白大人查得了呢?”
“你是说他故意让我们查?故意让我们抓?”韦璧接口。
“有意还是无意,臣妾说不好。只是臣妾想着明堂之事刚过不久,贵陇恰在此时出事;有点蹊跷而已……”
“嗯——目前我国中可用之将才大多数都是邢侯门生。”韦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乐歌。
白子安踌躇了一下:“我详查过,此人与邢度舟并无瓜葛。”
“那先前白大人不也查过,沈叶还是尽忠职守的一员猛将吗?”乐歌微笑。
“果然是这个老匹夫!”韦璧经过她一说,豁然开朗,心中将邢度舟一顿腹诽。
皇帝眸色深深,盯着乐歌不语,半晌才笑道:“这主意不会是邢侯出的;他虽行事不择手段,可向来护短……能想出这招的,只怕另有其人。”
“皇上是说——驸马?”韦璧问道。皇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那我们如何应对?”白子安问。
“邢侯想让朕去求他,那朕明日就去邢府走一遭吧!”
“去求他?”韦璧怒道:“以皇上之尊,岂能去求那个老鸟?”
皇帝面无表情地说:“算了,颜面事小,国事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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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一纸深情 。。。
乐歌走出阁外,天竟下起雨来,淅淅沥沥银亮如丝。候在殿外的吴初人连忙打起青油纸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两人走下台阶,刚转过步月桥,远远望见山石之侧,站着一个人。
此人青衫素带,身形消瘦,眉眼之间似心事重重,竟是画学张丘。
“参见昭仪!”
“原来是张画学。”乐歌见他衣衫尽湿,连头发都在滴水,不知已在这里站了多久,忙问道:“张画学怎不出宫,也不打伞?”
张丘抬起头来,面上雨水纵横,瞧不出神色。他急急从怀中揣出一张素笺,递到乐歌手中,低声说:“先前在阁中听说皇后病了,下官家乡有个偏方,能缓解哮症。”张丘说罢,见乐歌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下慌乱,忙又补上一句:“皇后爱画,对下官多有褒赏赞誉之词,下官铭记在心……仅此聊表寸心。”
天上无月,宫灯尚朦胧,乐歌借此细细打量张丘。平心而论张丘容貌并不出众,不必说霍兰、韦璧,便是内人王舟都比他长得俊俏些,只是他腹有诗书,气韵超然,似微风,似兰杜,给人一种疏洁清朗之感。
“下官告退。”张丘见乐歌半晌不说话,心中惴惴,欲行礼退下,却被乐歌叫住:“张画学此去吴中,心中可有郁结之事?”
张丘愕然抬头,目露惊讶之意,小心翼翼地回道:“并无。”
乐歌沉默片刻,温言道:“淋雨伤身,张画学请回吧。”
“多谢昭仪关爱,下官告退。”
望着张丘远去的背影,吴初人忍不住笑道:“这个张画学还真是个书呆子!”
“哦?”乐歌侧头看她。
“人家送礼他也送礼,送的偏偏是张方子……送方子也就罢了,还把自己淋得和落汤鸡似的,真是新鲜。”
纸笺轻薄,贴在手心里有一种温软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昔日父亲深夜苦读,读着读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一定会披着一件母亲为他盖的衣裳,所谓深情,其实无须轰轰烈烈,平淡亦暖人心。
次日雨落不休,乐歌惦记着卫明珠的病,早早的就来到沉芳殿。守在门口的宫婢正要进去通报,却被她阻拦:“不要惊扰皇后;我自己进去。”
“昭仪,里面还有……”宫婢话未说完,乐歌已跨入殿中。转过七宝流屏,走过一溜的金砖地,便是内阁,阁中静到了极处,龙脑之香,清雅淡袅。
她正想入内,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原本日日都陪着姐姐,现在连姐姐病了他都不来了?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贵的贱的都一样。”
“绰儿!”卫明珠压低了声音说:“你小声点。”
“怎地?我们关起门来还说不得了?”
卫明珠喘气吁吁,急道:“祸从口出,你难道不懂?朔阳侯爷又怎么惹你了?”
“他?”提到韦璧,卫绰儿语音骤冷:“家里那个小贱人怀着娃呢,他近日又纳了一个……姐姐,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他好像离了那些下贱的女人就不能活!”
卫明珠大声喝阻她:“绰儿!”
“连白子安白大人都好上男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干净人啊!”(文-人-书-屋-W-R-S-H-U)
“你说什么?你又乱讲什么?”一句话臊得卫明珠满脸通红。
卫绰儿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姐姐还不知道?外面的人都那么传。白大人一不娶妻二不纳妾,身边连个贴身的侍婢都没有,人人都说他有毛病,说其实他喜欢的……是男人。”
一语如雷,听得乐歌浑身一颤。
卫明珠最恨这些人云亦云之说,便故意讽道:“白大人要是喜欢男人,头一个该担心的就是你,都说朔阳侯和他秤不离砣的。”
卫绰儿遭她抢白,一时又气又恼。须臾,她又笑着说:“姑母嫌你我没本事,连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给她丢了脸,我们可不就是没本事吗?不过妹妹我总比姐姐你要强些,做皇上的女人可不容易,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会冷遇终年,生不如死。”
“多谢妹妹提醒,本宫乏了……你退吧。”
“姐姐如此不待见我,那妹妹就走了,哼!”卫绰儿面色一白,转身就走。
乐歌听她出来,忙退了好几步,装作正从殿外走进来的样子。两人打了个照面,卫绰儿冷冷地,只朝她微一欠身,也不开口,急步而去。
她望着卫绰儿的远去身影,不禁想起韦璧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如此张扬故我,毫不收敛,难怪夫妻不睦。
天色一黑,布衣街的风灯渐次燃起,歌楼舞榭,酒肆饭庄顿时热闹起来。座落在大街深处的英勇侯府也同往常一样,阖府人吃过晚饭便各自散了。
邢度舟气邢鉴自作主张,便将他叫到书房,父子二人脸红脖子粗,争了几句。
“贵陇连着滇南,沈叶更是一员猛将,绝不能轻动,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要和尚隐对着干,到底是为了什么?”邢度舟冷冷一笑,没好气地说。
“为了您!”邢鉴负手立在窗边,仰头看着月色溶溶。
邢度舟面色一沉:“为了我”
“明堂的一把火,让父亲你也窝了一肚子火。堂堂英勇侯,领尚书事,连田咫都要尊称你一声将军。可眼下您看看您成什么了?今日说得了风寒,明日说起了眩症……不知道后日还要装什么?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我邢家对尚隐有拥立之功,可他却咄咄逼人,常常给我们下套子、使绊子。也该让他尝尝坐立不安的滋味了,贵陇流寇之乱,我倒想看看他能派谁去?白子安?韦璧?哼!”
邢度舟眯起眼睛看着他,目光冷冽:“你怎么不说是为了你的私心?”
“为了您,就是私心。”邢鉴唇边勾起一抹讥诮:“难道还是公心不成?”
“好了。”邢度舟扬起衣袖:“你我父子不做口舌之争,你若存心想戏耍尚隐小儿,为你爹我出一口气,别说是损我一员大将,就算将整个贵陇都翻过来,我也不说一句。可你若是为了女人做意气之争,那你就不配是我邢度舟的儿子。”
邢鉴霍然抬眸盯着邢度舟看,只觉心底发凉,一股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没有女人,再也没有什么女人了,我只知道若我们邢家再不反击,就会和王、乐两家一个下场!”
“侯爷,公子,皇上来了!还有朔阳侯和白大人……已过街口,转眼便到。”因兹事体大,查敏未经通传,几乎破门而入。
“啊!”纵使邢度舟久经风浪,却不想尚隐会亲自前来,一时竟有几分无措。
邢鉴神情镇定,迅速做出安排:“父亲依旧去躺着,千万不要下床,我们偏要尚隐来请。儿子这就去迎,查敏,通知老夫人、大公子和公主,随我一同见驾。
“是!”
邢鉴迅速换了官服,来到中庭,只见母亲马氏、尚安柔皆着一身诰命服饰翘首以待,连长兄邢端也被人扶着,等候接驾。
“我儿……侯爷他……”马氏从未见过皇帝,又心知邢度舟是在装病,有些忐忑不安。
“娘,放心吧,有我在,你就同往常一样。”邢鉴握住马氏的手,淡淡一笑。
“好。”马氏点了点头,微微挺起脊背。
“邢侯可好?想煞朕了!”只听厅门处,宏亮清朗的【文】声音响起。皇帝被【人】白子安、韦璧和王舟【书】拥簇着跨了进来。他一身霜【屋】白常服,外系极薄的绉纱团鹤披围,绯色边绣怒海腾龙,更衬得清俊隽爽。
“皇上亲临,臣未及远迎,臣有罪!”邢鉴先跪下行礼,顿时他身后众人跟着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驸马请起!夫人请起,安柔也起来吧。”皇帝扶起邢鉴,关切地说:“邢侯病了多日,朕忧心不安啊……一直想来看看。”
邢鉴心中冷哼一记,可面上却装出一番诚惶诚恐的模样:“皇上心系天下,还要劳心想着家父的病,臣惭愧!家父听说皇上来了,因急着下床想来接驾,连呕了好几口血……臣反复劝阻,他才作罢,失礼之处,还请皇上赐罪。”
听到此处,立在皇帝身后的韦璧实在有些憋不住了,轻声嘟哝一句:“呕血?我赌他连老虎都可以打死几只。”白子安敛眉垂首,不去理他,可唇角忍不住微微轻动。
“请驸马引路,朕去看看邢侯。”
“皇上请。”
邢鉴一路将众人引至厅堂。
邢家厅堂宽大通风,就是百来人坐在里头都不显得拥挤,堂楼彩绘雕梁,极尽奢华,一应家具大到八折屏风,小至漆器茶皿无不精致,单是墙上挂着的书画,都是一时难寻的精品。
韦璧看过啧啧赞道:“邢府画栋雕梁,真是雍州城罕见啊!这样一比,我那朔阳侯府简直就是给叫花子住的。
邢鉴知道韦璧最爱抬杠,偏不理他,只恭敬地对皇帝拱手道:“臣陪皇上进去?”
“我等记挂着邢侯的病,也忧心不安啊!我同白大人随皇上一起进去。”韦璧哪肯让皇帝和邢家父子单独相对,立刻抢声道。
邢鉴心知他们在忌讳什么,轻笑道:“既如此,查敏,将梅树下埋着的美酒挖出来,我陪朔阳侯、白大人饮上一杯。”
“邢侯重病呕血,驸马还有心思饮酒作乐,真是孝子。”韦璧话音刚落,白子安便见邢鉴面色微变,忙上前来打圆场:“驸马盛情,我同朔阳侯却之不恭。”
皇帝不理他们唇枪舌剑,暗中较劲,只径自走了进去。
66
66、玉带湖边 。。。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本周更得较慢,见谅。
“昭仪娘娘,请了。”王舟走在前头,将乐歌一路从昭阳馆引至仙华门前。
“王内人,这是要去哪里?”一般来说,见王舟如见尚隐,可尚隐见她不是在广弘殿,就是在昭阳馆,这样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让她好生奇怪。
“请昭仪上车,上车自然就会明白了。” 王舟指了指停在门前的那辆马车。马车上字姓灯大大的一个“韦”字,在夜风中微微摇荡。
无比熟悉的情景,仿佛旧日时光重现,乐歌不觉微微失神。突然车帘子被掀开一边,皇帝端坐其间,朝她伸出手来,轻声道:“上来吧。”
此情此景,让她有些想笑,可他却神情沉肃,眉眼间殊无喜色。
“给朔阳侯见礼了。”乐歌故意同他打趣,微微欠身行礼。
皇帝想起从前,唇角微弯,将她拉上车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陪我去个地方。”
“好。”
“走吧。”皇帝一声吩咐,马车起行,一路沿着绵延的宫城,往西而去。
不消一刻,马车便停了下来,乐歌下车后才赫然发现,他们竟来到了古容山下的御猎场。
星空下,清晰可见浓云若龙,似在纵伸游动,远处青山如影,万木啸风,全然不见人间烟火。她眼前呈现的是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黑色,黑到没有尽头,仿佛与天地相连。
幽深神秘的山河景象,让她深深为之震撼。
“走走吧!”晚风急送,吹动起他薄薄的披围,更吹乱了她的长发。
两人携手并肩,没有侍卫跟随,没有旁人打扰,只静默缓步而行。
“我们要去哪里?”夜幕笼罩的御猎场,让她想起了燕国随州的特克斯草原,晚风连朔气,新月照边秋。
“不知道。”
“不知道?”听出他语气沉郁,她脚步微滞了一下。
“猎场有猛兽出没,夜里危险,我们白日再来吧。”此话一出,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这般壮阔自由,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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