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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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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申扬起手中饼饵,笑道:“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像这饼饵一样,色泽酥黄,形似梅花,好看得我都舍不得吃,可真正吃下去却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味道,光做得漂亮了。”

乐歌看着乐申,心中又惊又喜,她暗想:也只有年幼纯真的孩子才能有这样剔透的心思,能够敏感地触摸到一些成人触摸不到的东西。

都说诗词言志,鼓瑟寄情,连晋王乌铎这种浸淫权力场日久的人都可以从鼓声中听出他的勃勃雄心。这霍郎所击的鼓声,技艺臻于化境,几近完美无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可正因为这样,乐歌才隐隐觉得这位闻名遐迩的霍郎本身并非爱乐之人。完美则失真,难怪申儿会更喜欢至情至性的韦璧。

因有霍郎羯鼓珠玉在前,更显得后面登场的教坊歌舞乏善可陈,他四人看了一阵觉得无趣,便从天清楼出来,沿着雍水回宫。

此时天色已晚,老百姓放完河灯都赶着回家去,一时路上清清冷冷,行人寂寥。

他们四人还未走上跨虹桥,突然听到一阵惊呼声传来,桥上有个男子狂奔在前,后面跟着十几个家仆打扮的人,手拿棍棒边追边喊道:“好你个淫贼,休跑!”

“是霍郎!”

乐申突然高呼起来,皇帝、白子安和乐歌这才看清楚,当前跑的那位男子竟是名伶霍兰。此时他虽着一身布衣,只以粗帛束发,可也难掩其风姿之皎皎,他的脸在月光下浮起一层缥缈的薄晕,竟使雍水中漂浮的百千盏河灯黯然失色。

乐歌、皇帝和白子安都不想管闲事,只有乐申惊道:“霍郎怎会是淫贼?”

乐申这句孩子气的问话,让其他三人都不禁暗暗发笑,红颜祸水有时候不仅仅指的是女人,容颜俊美的男子更会招惹是非,韦璧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更何况天人一般的霍兰?

“申儿,我们走吧。”因与皇帝微服出行,乐歌不欲多事,携着乐申的手,就想离开。乐申年幼好奇,只站在那儿观望,迟迟不肯挪动脚步。

刹那间,霍兰已奔到桥头,他潇洒地回头朝那帮追他的家仆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眉梢眼底笑意轻狂,仿佛他此时不是在狼狈逃跑,而是只身纵情游戏在山水之间。

“乐歌!”白子安突然大叫一声,皇帝连忙伸手欲拉乐歌一把,却不料猝不及防,奔跑中的霍兰竟猛然与乐歌、乐申撞在了一处。

“哎呦!”乐申大叫一声,仰天向后跌去,白子安心念电转之间,疾步反手一撩,只来得及抓住乐申的衣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旋身一拉将乐歌揽在了怀里。

“没事吧……”皇帝虽向来自信轻身功夫了得,可关心则乱,只低头反复地问她。

“没事。”乐歌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的指头透着热意紧紧的握在自己肩上,竟让她的脸瞬时变得滚烫。

“姑娘……可好啊?”霍兰稳了稳身子,遥遥问了乐歌一句。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眼睛在掠过乐歌的时候,漆黑深处隐隐有几分惊诧之意。

“我没……”乐歌的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仆涌了上来,已将霍兰团团围住。

“你这个杀千刀的浪荡胚子,连老爷的小妾都敢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兄弟们打死他!”

家仆中当先的一人说罢,抄起棍棒就往霍兰头上打去。霍兰闪身一避,堪堪躲过。顿时棍棒如疾风暴雨,狠狠地朝他招呼过来。那些人使出了浑身力气,连踢带踹,口中辱骂不休,言语龌龊粗俗,不堪入耳。

霍兰缩起身子,左躲右闪,但身上还是着了几下棍棒。皇帝和白子安都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一眼就看出霍兰脚步虚浮,并不会多少武功,只是仗着身材灵活健壮才躲了过去。只闪得几下,霍兰便被踢倒在地,他蜷缩起身子,只双手抱住头,把脸埋在胸前。那些棍棒全都打在他的背上,发出一下下沉闷的声音。乐歌见此情景心中骇然,下意识地往皇帝怀中缩了一缩。

一个家仆骂道:“好你个臭美的下流胚子!还想保住你那张脸去勾引女人是吧,老子今天就废了你这张脸!”说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提起来。霍兰用力挣扎,“撕拉”一声,衣衫被撕烂,袒露出健美的胸膛。

乐歌瞥了一眼,心中不由一震。

“白大哥,你救救他!”

乐歌突然从皇帝怀中挣扎站起,高声向白子安求救,目光中的急切和激动让白子安很是惊讶。他向来不忍违她的心意,想都没想立刻出手,三下两下赶退了这帮家仆。

“你怎么样?”乐歌急忙上前,蹲□,关切地去问躺在地上已被打得鲜血淋漓的霍兰。

霍兰抬起头来,问她的第一句话竟是:“我的脸有没有事?”

乐歌虽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可还是很认真地去看他的脸。遭人狠打,无数条伤痕布满身上,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会显得狼狈难看,可偏偏他依然俊丽出尘,真是个奇迹。

“没事。”乐歌盯着他看了许久,一边在记忆深处寻找他的容貌,可没有……也不会有,那么出类拔萃的人物,若她曾经见过,就一定不会忘记。

“真的?”

“真的。”

“那就好。”霍兰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痛一点一点地挪动身子想要站起来。乐歌才想要帮他一把,白子安已经蹲□来,将霍兰慢慢地搀了起来。

“多谢几位仗义相救。”霍兰胡乱将撕烂的衣服掩上、扎好,对乐歌和白子安作了个揖,转身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看了乐歌一眼,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随即回身隐没在满城灯火之中。

时光流逝,转眼冬至。

皇帝与诸王去古容山打猎回来,心情颇好,可刚跨入广弘殿就见是燕翔来替自己更衣,面上微微有些失望。王舟成了精一样的人物,最擅揣摩圣意,忙将乐歌唤来,换下了燕翔。

乐歌手捧红梅入殿来,带来了鲜妍和馥郁,让皇帝眼前一亮:“梅花竟然开了?”

“嗯,虽只有三两枝,可这粉皮宫粉却开得好。”乐歌将手中红梅一一插入影青瓶中,顿时疏枝横玉,很是清雅。

“别动。”皇帝见乐歌一身白衣,站在红梅边,突然想起大儒史新伦的那句: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他顿时来了兴致,忙将画纸铺在长案上,拿起笔来勾勒淡描。

少歇,他搁下笔,招呼乐歌过来看,乐歌一看就笑了,这画虽是在室内临的,可背景却在自然之中。远山淡水,持梅独立,将她画得十分生动。

“如何?”皇帝低声问她。

“不好……”

“不好?”皇帝讶然。

乐歌抬起头来,目中笑意涌动:“嗯,画学们觉得不好……很不好……因为他们饭碗就快要被抢了。”

自乐歌来到御前,还是第一次这样和他说笑话,让皇帝很是惊讶。

他目光深深,言语低缓,向她走近了一步:“你这是在夸朕?”

乐歌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和他保持距离,忙退后道:“奴婢不敢。”

皇帝见她对自己避之不及,心中怅然,只能坐在榻上,随便翻书来看。他看了一会儿,又去看乐歌,见她背对着自己,正在整理宗卷,突然玩心大起,他轻咳道:“朕想看《天文训》,你给朕拿来。”

“好。”乐歌听皇帝突然要看天文历法的书,心中很是奇怪,忙搬来木凳爬上去,将《天文训》从书架最高一层拿下来,又从木凳上爬下拿到他面前。

“不是不是,是《九宫图》,错了错了。”皇帝将乐歌拿来的《天文训》搁在一边,又对她命令道。

“是。”乐歌只得又爬上爬下,将《九宫图》拿去给他。

“还有那本……嗯,若要看《九宫图》,《九宫编略》绝不能少。”

“是。”乐歌反反复复上下了好几回,就知道皇帝定是故意在耍弄自己。她虽心头忿忿,却也不能发作,只能爬上爬下,任由他差遣。

“对了,就是这本《信义集》,取下来……刚才拿的那些朕都不想看了,你还是放回原处吧。”

“是。”乐歌拿着书刚要爬下,突然腿脚一软,只听“哐当”一声,木凳翻转,她整个人摔了下来。

皇帝一见,起身疾步,行动如燕子抄水一般敏捷,他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焦急地问:“怎么样?”

乐歌有惊无险,却恨他这般耍弄自己,忙硬生生憋出两滴泪来,泣道:“疼……”

“哪里疼?”皇帝心中懊悔,小心翼翼将她抱到榻上,细细检查她的腿骨关节。

“这书……奴婢还未放好……”乐歌挣扎着站起,想要去拿榻上的书,去被皇帝伸手拦住:“朕去好了,你告诉朕,放哪里。”

“奴婢不敢,还是奴婢去。”

“朕说朕去就朕去。”皇帝捧着一堆书,走到架前,回头看着乐歌,听她指示。

“《九宫图》放在最高层,左边数过去第七格。”乐歌伸手指给皇帝看。

“好。”皇帝拿起《九宫图》伸手放在最高层的第七格中。

“不对不对……错了,奴婢说错了……是《信义集》该放在那里。”乐歌强忍住笑意,面上容光泛滥。

“嗯。”皇帝将先前放入第七格中的《九宫图》换上了《信义集》,又回头看着乐歌。

乐歌伸手又指:“《天文训》放在最高层,后边数过来第三格。”

皇帝才刚按她的要求将书放好,她又面露惭色道:“诶呀,不对。奴婢记性不好,错了,这《天文训》还是应该放在最高层左边数过来第七格,奴婢还是自己来吧……”

皇帝哪里舍得让她忍痛走来走去,忙道:“朕来放,你只管说。”

“那……奴婢谢皇上恩典,这《天文训》还是要放在第七格中。”

“好。”

两人一个说一个放,竟折腾了整整一刻钟,乐歌先前还憋着笑意,后来竟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便笑开了。

皇帝左手捧着一堆书,右手高举,将书抽出来又放进去,额上已微微有了汗意,他听到乐歌的笑声,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转身一步步地朝她走去。

乐歌见他神情莫测,越走越近,忙笑意收敛,全身戒备,心中很是紧张。

“现在你高兴了吧?”皇帝走近榻前,弯腰问她。

“奴婢……”乐歌刚想说话,皇帝已一把将她抱起,紧紧贴在胸前,低头覆在她的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49

49、酒醒何处 。。。

洪德二年冬,各郡国推荐的孝廉入京察举。按照齐制孝廉选拔并不马上授予实职,而是先入郎署为郎官,后由朝廷大臣观其能,分派到地方郡县为官,文吏出身的则通过考试笺奏,走上仕途。因此初冬之际,是朔阳侯韦璧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

冬日的一场初雪后,忙碌的朔阳侯韦璧便迎来了他人生的“小登科”之喜。

雍州城中那些素来仰慕朔阳侯的女子们,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婚典那日,韦璧一身正红吉服,手提紫金鞭,骑马悠然穿行于繁华锦绣的兰亭大街,如皎皎谪仙风过月行。兰亭大街上的攘攘车马、阁楼亭台,顿时化作了苍白平淡的背景。一夜之间,雍州城里无数颗破碎的芳心便如同侯府门前燃尽的鞭炮,只余落红一地。

可谁也没有料到,大婚第二日,朔阳侯府就传出来侯爷的新婚夫人吃醋撒泼,怒掴侯爷爱妾奚姑娘的新闻。

一时间,雍州城内人人耸动。从此,朔阳侯和他的悍妻爱妾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的“逸事”就成了雍州人茶余酒后的谈资,真是日日新鲜,色彩缤纷,荤素皆宜。

是夜,寒月高挂,铺满银霜。

韦璧拖着白子安在酒馆多饮了几杯,竟抽出白子安腰间的佩剑往自己身上比划,吓得白子安连忙夺过他手中的剑,怒道:“你疯了!”

韦璧醉眼惺忪,脚步虚浮,对着白子安呵呵笑道:“我这是在比划给你看……宏远……你可知道,绮雯她就是这样用剑指着我的,她跟我说什么你知道吗?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她不稀罕我……”

“是,她不稀罕你。”白子安知道醉酒之人不可理喻,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还不稀罕她呢……就她那长相,就她那臭脾气,什么了不起的……走她的独木桥去!”韦璧仰头往榻上一躺,将手臂横在眼前,方可遮掩住那些要从眼里涌出来的泪水。

“朔阳侯爷,永别了!”绮雯一身青衫,一柄长剑,在孤霞渡口与他诀别。

“……陈留的盟誓言犹在耳,你居然敢走……别走!”他恨她决绝,恨她无情无义,恨她不体谅自己,恨不得一脚将她踢下水去。可临了,他却只能紧紧地拽着她的衣袖不放,低声哀求她。

绮雯抬眼,淡淡地注视他:“那你要我怎么办?嫁你为妾,每天在家等着你下朝归来偶尔的驻足流连?日日和你妻妾们斗智斗狠,不是给这个下药就是给那个下套?我只会用剑杀人,还没学会在背后害人。”'TXT小说下载:。。'

“你……你明知道我心里只喜欢你,谁都越不过你去,你知道的!”

绮雯笑了,眸中流露少有的温柔:“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我才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情爱不堪蹉跎,我不希望有一日我也变得和你家中的女人们一样,只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我也不希望有一日,我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眼神刻薄,心肠恶毒;我更不希望有一日,我们互相厌倦,彼此怨恨,只愿从来没有遇见过对方……韦璧,男女之情固然重要,可这世上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娶卫绰儿,这是你的选择,可我也应该有我的选择。”

他听来心中绝望,朝她怒吼:“你说什么都占理!你、你难道不能再等等……我说过总有一天会海清河晏,局势分明,到那时候,我会用八人大轿抬你过府。除了你,我家里一个女人都不会有!”

“晚了……当年你身边美人无数时,要我等你:如今你妻妾成群还要我等你……我到底要等你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老?等到你儿孙绕膝?我等不了了,我也不想再等了……我只能在我还有力气离开的时候早点离开。”

他急红了眼,扑上去张开双手拦住她:“我不许你走!”

绮雯凝视他良久,忽而微微一笑,剑鞘轻点,将他一拨:“你打不过我的。”

她说罢,脚尖一点,飞身掠过水面,轻轻落到船上,头也不回扬帆而去。

韦璧想到此处,猛然坐起,将手中的酒杯递到白子安面前:“满上满上……不就是个女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这还是我先前劝你的……”他越说声音越低,身子渐渐瘫软下去,只抱着桌脚呆呆地坐着,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起来!”白子安知他心苦,欲伸手拉他一把。

韦璧嘻嘻傻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是兄弟,就下来陪我一起坐着。你可别劝我起来……更不要劝我回去。家里两只母老虎,都是太后那个老贱人送的礼,每天不是吵就是打……我心里烦,死都不回去!”

“好,不回去,今日我们不醉不归。”白子安学他的样,坐在地上将头靠在桌脚上,仰头就饮下半壶“春宏”。

两人一时沉默无语,惟有残酒沿着桌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还记得在陈留的时候吗?”过了许久,韦璧悠悠道来。

“记得。”

“那时候我们三人一同骑马去大河边看日落,还互诉心愿来着……他自不必说,江山在眼,宏图在胸。而你呢……我记得,横戈立马,驰骋疆场,建勋立业……我呢,我还想当御史大夫呢,调鼎天下……”韦璧遥思当年,唇边凝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这话怎么说来着……英雄意气,壮怀激烈?那时候我们何等意气风发,何曾把儿女情长略放在心上?现在可好,日子越过越回去了……特别是我,我最没出息了!我其实挺稀罕她的,我真的挺稀罕她的!”韦璧苦笑几声,将头埋在膝上,双肩微微颤抖:“宏远……我们都一样。我失去绮雯了,你呢……你也得不到她,得不到了!”

白子安听韦璧说话,心头一跳,他猛然起身拽着韦璧的衣领就将他往上拉:“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你说啊!”

“什么意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和皇上堪比手足兄弟,彼此相亲了那么多年,你难道还不了解他?他富有天下,除了皇位还有什么不可以给你的?还有女人!是他的女人!什么要顾忌太后,什么要再想想……你见过他为女人费心吗?你见过吗?我告诉你……他早就看上她了!宏远……你死心吧!”韦璧双目通红,手臂在空中乱舞,他压在心头一直想对白子安说的话,正好借着酒意,酣畅淋漓地释放出来。

“不会……不会!”白子安突然手上脱力,轻轻地将他放开,缓缓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韦璧踉跄着走近来,口齿不清地嚷嚷:“怎么不会?我跟你说,这男女之事,瞒得过你这个雏儿,还能瞒得过本侯我吗?赵地藩事为什么要你亲自去理?你什么时候又见过王舟对哪个御前宫婢这般客气周到?你难道从来没有瞧见过他看她的眼神吗?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江山,还是美人,从来都是志在必得,你敢去争吗?你敢吗?不要说你,就是那咄咄逼人的驸马爷也只敢跟你我较较劲,皇上若一旦下旨封她为妃,他邢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你也一样!”

白子安背脊发麻,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一般。寒山执马……虹桥护美……乐申的话……所有的回忆,所有的细节兜头兜脑而来,他双脚一软,跌坐在榻上。

白子安低头呆坐片刻,突然发疯一般地冲了出去。韦璧醉眼惺忪,伸手去拦,被他撞得人仰马翻,“诶哟”一声倒在地上,酒意上涌,索性摊开手脚,呼呼大睡。

白子安冲到门外,翻身上马,怒喝一声,那马奔如流星,转眼就来到东司马门前。

“驭!”他勒马急停,遥遥望着内廷连绵的瓦檐,黝深起伏,与黑夜延伸到了一处。

满天素雪,扬扬而落,原本就份外宽阔的外场,在门前明灯的映照下,更显得一片茫茫。

他与尚隐,不仅君臣有别,更情同手足……他能怎么样?他又敢怎么样?

他心中酸楚,只弯着腰将脸埋在马鬃上,思绪空茫。

皇帝午后接见各地来京的孝廉,晚上又同宗室诸王饮宴,待回到广弘殿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因阁中拢着地炕,乐歌和燕翔二人都仅着薄衣,正在查点刚送来的御贡瓷器。

燕翔十分乖觉,一见皇帝来了,忙推说要去殿外拿往年的瓷贡旧账,人立刻跑得没了影。乐歌见情形不对,忙也想跟着退出来,却被皇帝叫住:“朕想歇歇,你来更衣。”

“是。”乐歌突然想起那日的一个吻,满面飞红地走过去,蹲□来解他衣袍上的绣扣。皇帝略一低头,便见她乌云叠鬟、浅淡春山,一张俏脸早已被阁中热坑薰得似涂朱一般。他心中翻腾,不禁对她深深注目。

乐歌不像先前一样没经验,转眼便为皇帝脱下了外袍,她将外袍搁在楠木架上放好,又放下了床帏的丝帘。正要退出去,可他却又吩咐道:“一时半刻,朕也睡不着,你拿本书来念念……念着念着,朕兴许就睡着了。”

“好。”纵然皇帝要求古怪,可乐歌也不能拒绝,只能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诗集来念。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每个字和每个字之间带有长短不一的拖音,听起来高低迂回,极有韵律。这不仅不能使他入睡,反而让他更加燥热起来。他突然坐起来,掀开帘子看着她,眼中炽热更盛。

“把书拿来给朕看看。”他朝她伸出手去。

“是。”乐歌刚将书递给他,就被他握住手腕,大力一拉,揽在了怀中。 他身上的温度如同一块烙铁,紧紧熨贴着她。她尖叫一声,在他那炙热的臂膀中拼命挣扎。

“这次你逃不掉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让她的背脊不由僵直,全身颤栗,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就好像要烧起来。

他的指尖慢慢地在她的锁骨和脖颈间流连,双眼一瞬不移的盯着她,他见她眼波流动中,带着深深的惶恐和强烈的抗拒,湿漉漉的明眸竟是别样的娇憨动人。她单薄的衣裳间那股熟悉的幽香若有似无,让他心头乱跳,热血狂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下头去热烈地吻她。

他挑开她咬紧的牙关,长驱直入,吮噬啃咬,掠夺她唇齿间的甜蜜。他的手抚过她的眉梢鬓角,将她头上的簪子一抽,顿时一头如墨般的长发铺泻在榻上。

乐歌喘气声尤急,伸手欲将他推开,她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不要!

可这……也许是她惟一的机会了,若她抓住了,往后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该怎么办?她拿不定主意。

尚隐是她的仇人,因他一道圣旨,她死了父亲、母亲、兄长和族人。可尚隐也是她复仇路上的一线曙光,否则以她微薄之力,只能在奉先殿继续擦那些冷冰冰的死人牌位,直到老死。

正当她脑中天人交战之时,他炽热的吻已经细碎地印在她滑若凝脂的脖颈间、锁骨上,一路渐渐往下,他的手挑开了她的里衣,沿着她起伏的胸线慢慢地撩动。一种陌生的感觉让她莫名地弓起身来,心怦怦得乱撞。

他再次撑起身来看着她,目光灼灼摄人,双眸深不见底,突然伸手摸到了她的腰间……那腰肢纤纤细细,不堪盈握,让他更为情动。他低头反复地吻她,与她的舌尖纠缠不休。

她迟疑了一下,主动伸出手去,攀在他的颈间。此时,她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邢家、想着太后、想着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她双眸微闭,怯怯地、轻轻地回吻他。她的反应让他又惊又喜,他低哑地喊着她的名字:“乐歌儿……”

他的一声呼唤,瞬时把她拉回现实,心中顿时清明。

不可以!不可以!若自己委身伺仇,父母亲在天之灵情何以堪!

“不要!”她浑身颤抖,突然猛地推开他,拢紧衣服,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50

50、人事如棋 。。。

韦璧走到广弘殿的时候,天色已从茫茫大雪中透出一丝青色的亮来。近日来,他因孝廉选任之事和邢度舟多有抵触,加上家宅不宁、绮雯远走,心情很差,见谁都面露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

“皇上正在阁中和老王爷下棋呢。”王舟边说边上前来接过韦璧脱下的大氅。

“宏王?”韦璧问他。

“没错,正是这位老爷子。”

韦璧自然省得,宏王尚临是英宗皇帝十一子,先帝的同胞兄弟,当年因他极受英宗宠爱,英宗连封地都舍不《文》得让他去。他个性《人》随淡,好弈棋《书》好音律,在雍州城闲《屋》散为王,从不参与政事。自先帝薨逝,老一辈的亲王殁的殁,病的病,就他还精神矍铄,身体健康,这才被宗室推任为族长。

他听说宏王来了,双眉舒展:“老爷子和皇上下棋,从来都没赢过,今儿又讨输来了?”他说罢,便闷声入阁去看热闹。

阁外大雪飞扬,阁内却温暖如春,皇帝和宏王尚临面对面坐在榻上下棋,一个神情从容,一个愁眉不展。

乐歌随伺在旁,她用细长弯曲的木勺从酒桶中舀出酒来,注入皇帝和宏王的杯中。韦璧闻香凑上前去,赞道:“好酒好酒……寒州冰醇……”他又看了棋枰一眼,对宏王叹道:“好臭好臭,这棋势道太猛,依臣看,王爷只怕又是一个输字。”

韦璧手中折扇一展,呼呼扇出些风来,被正在苦思冥想的宏王笑骂了一句:“数九寒冬天,你打什么扇啊?”

“回王爷,这季节打扇是不合适,可……姑娘们都说,我打扇的样子颇为倜傥……呵呵!所以……”

韦璧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连乐歌都忍不住莞尔,她笑起来唇角自然向上扬起,似有春意暗暗涌动。皇帝在旁见了不禁微微失了神。

“若王爷要我帮忙……”韦璧在一旁跃跃欲试,却被宏王狠狠瞪了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谁要你帮,本王就不信这局赢不了!”

宏王偏不信邪,连着同皇帝对弈五局,可结果总是输,他不禁捶胸顿足道:“为什么……我这棋路究竟有什么问题?上天何其不公啊!”

乐歌见宏王白发须眉,洵洵儒雅,却和孩童一样的性子,不禁有些好笑。她低头去看棋枰,细想之下,唇角微动。

宏王抬头,恰好瞧见乐歌嘴边的微笑,不禁奇道:“这位姑娘,你也会下棋?”

乐歌被他问起,面上有些尴尬:“奴婢会……一点点而已。”

“那你说本王能赢不能赢?”

“能……吧。”

“啊!能赢?”宏王似有不信,他见乐歌总低着头,便弯着脑袋打量她。

“嗯。”

“真的假的,那你说说……”宏王自和皇帝弈棋以来,从来都没有赢过一回,这次竟听一个宫婢说有破局之法,不禁双眉乱跳,觉得很不可思议。

“奴婢小时候在家中和兄弟姐妹们有一种下棋的方法,就是几个人分成两边对弈,可以两个对两个,也可以一个对两个。不知道王爷试过这种下法没?”

“哦,听过,但没下过,这倒是新鲜。”

“王爷和皇上一对一下未必能赢……可王爷若和皇上、朔阳侯两人一起下,那就一定会赢。”乐歌此话一出,众人皆奇。宏王见韦璧面有不服,便笑着对乐歌说:“姑娘,你可别小看朔阳侯啊!当年他可是博学馆第一弈棋高手,本王连皇上一人都赢不了……你还让我和他们两人下?”

“王爷就按先前的棋势落子,一定会赢!”

宏王听她说的肯定,便将白子重新执起来:“好吧,本王姑且相信你一回……只是这两人对弈,变成三人对局,这棋该怎么下?”

乐歌回道:“皇上和朔阳侯算一家,执黑子。两人不可以说话、不可以交流,你下一子跟着我下一子……王爷自己算一家,执白子,就按往常一样下。”

韦璧听她的建议,觉得颇为有趣,便连声称好。他最知尚隐性情,两人又相处多年,行事极有默契。两人合作同执黑子,可取其长,避其短,棋力自是更进一步。可他心中的疑惑和宏王一样,宏王连皇帝一人都赢不过,乐歌又怎么能有把握,让宏王能赢得了他们两个。

三人好奇之下,便凝神对弈起来。宏王棋路刚猛凌厉,长驱直入,势无虚势。皇帝和韦璧一人一子,皆是布局严密,进可攻退可守,一时宏王又显败势。可棋局过半,突然形势大变,皇帝和韦璧辛苦布下的“铁壁铜墙”竟被宏王棋势渗透,堪堪数十回合,黑子四面被围,终于陷入绝境。

宏王双目炯炯发亮,不可置信地看着棋枰,大喜道:“本王竟然赢了!哈哈!”

韦璧不解,苦苦回忆先前棋路,总觉得自己下得无懈可击,没有错招。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乐歌一眼,慢慢端起酒杯,沉吟中他突然眸中一亮,都说治大国犹如烹小鲜,朝局制衡又何尝不能和弈棋之道联系起来……他回忆先前的棋局,心中想了多年的棘手难题,竟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这几日来,他因乐歌拒绝自己,心中十分气恼,两人关系陷入僵局,见了面相处也是少言寡语,冷淡疏离。可就在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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