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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清·清梦无痕-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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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拉我进屋里去,也是一笑,笑容中尽是疲惫与无奈:“也不知这些事是如何开始,可开始了,谁也不能避着说不玩了。这中间伤了谁冤了谁害了谁,也不是哪个人可以控制。人生皆苦,只要想活在这世上,就避不了。芷洛格格是我对她不起,十三弟是我对他不住,只是现如今谁的债我也没法还。要还债我就得继续走下去。”
我愣愣望着他,四阿哥转过身去,声音冷冷飘过来:“我的债要还,谁欠我的我也会加倍讨回来!”
还债?要债?得到的再多,失去的东西又有谁能补回来?
再见桑桑,已是回京之后。初雪过后,我们在雍王府里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那口井旁。桑桑双手扶着井沿,微微一笑,侧头和我说:“那天晚上我回去就想,等回了京城,我就直奔你这里来,一头栽进去。叶子呀,舍不舍得我呢?”
如何能舍得?只是在我看到我的姐妹如同老了十年般的容颜时,便没有不舍得。我走到井边,看着冷冰冰的井水叹道:“你说这回去了,醒来会怎样呢?”
“会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会回到现代吗?还是到了哪个不知名的年代?还是直接淹死啊?”桑桑接着我的话说。我有些发愣,桑桑却猛然握了我的手抬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跳进去和自杀有什么区别?放弃一切,让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决定我的命运?”
“即使如此,你也想跳是吗?”我静静看着她。
桑桑闭了眼睛,轻声说道:“是,我曾经非常想,不论如何,只要让我避开这一切,怎样都可以……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明白,无论我逃到哪里去,我避不开的,是我自己呀。”
她睁了眼睛,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这十多年的日子,我便是逃到了哪里,也忘不了。我就是回到了现代,我也永远做不了桑璇啦。桑璇只是个没有忧愁的小姑娘,她哪里有过一个孩子、哪里日思夜想一个人八年呢?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刻骨铭心,不是我逃到哪里的问题。”
我说不出话来,桑桑又是一笑:“所以,我不逃。我倒是要看看这些回忆,能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桑桑,你……”我愣愣地看着她。
“我怎样呢?我比任何一刻都轻松。我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东西,我心里谁也不用放。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再也不用等待谁,再也不用顾及什么啦!只可惜进了那皇家玉碟,怕这辈子是无法逃出这皇城去,可我在那八贝勒府里,也照样自得其乐。”桑桑转过身子,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知道她说的没错,只是那点点滴滴、那刻骨铭心,想忘就真的忘的了吗?也许吧,今天不行有明天,明天不行有后天,总有一天。
康熙五十九年春天,花开的格外美丽。杏花开时,我去八贝勒府里找桑桑,在小院门外,在树下竟看到了两人身影。
“八爷最近常来吗?”我远远停住脚步,侧身问奂儿。
“有时几月也不来一次,有时却日日过来。”奂儿回道。
“你们格格对他如何?”我微微皱眉。
“还是老样子,说的高兴了八爷会在这里呆一夜,没什么可说的八爷坐坐便走,那要看八爷和格格的兴致了。”奂儿想了想说。
我点点头,走近几步,才看清八阿哥在桑桑身后,正手把手教她弹古琴。桑桑神情专注,八阿哥教了半晌,突然撂开手道:“算了,你没这天份。”
“没天份我有时间啊,勤还能补拙呢!”桑桑却没动,只微微撇了撇嘴角,继续下手弹出怪异的音符。阳光照在她脸上,虽不如一年前那样仿佛丝毫未老,却也绝不比我多几丝皱纹。看来女人还是得保养不是?日日和我研究面膜还是管用。
八阿哥也不理她,径自走进屋去。我静静站在那里,看这两个绝不是恋人也称不上朋友的人在一起,心里总是有一丝怪异。
只要桑桑高兴,怎样又不可以呢?
回到雍王府时,刚过了晌午。我自年氏门前经过,两个小丫头正有说有笑的拿着簸箕出来,见了我忙退到一旁让出路来。我冲她们笑笑,随口问:“喜洋洋地做什么呢?”
“回衡福晋的话,我们主子要做麻糖,正差奴婢们往您那里去,说是想讨些您家里前阵捎来的芝麻。我们主子让衡福晋别见笑,外面买的底下贡的,都不如上次在您那里吃的好”一个小丫头转转眼珠回道。
“和你们主子说,做好了别忘给我送来一份。”我笑道,“小凡,东西是你收的吧?带她们过去拿便是了。”
小凡应了,两个小丫头便随我们一路走回去。
“主子,原来不是年主子要吃芝麻糖,是那边的舅老爷要来呢。”用过午饭,我在后面塌上靠着看书,小凡端茶过来时说道。
那边的舅老爷?年庚尧?我放下书问:“怎么没听说?”
“昨儿刚得的信,说是过了这个年,皇上怕就是要宣他进京入觐呢。”小凡放下茶杯。
“现在也才几月,过年后的事怎么就准备起来了?”我不禁问。
“说来也是年主子太想念舅老爷,昨儿得了信,今儿一大早便说,小时候在湖北老家舅老爷最爱吃的便是孝感麻塘。如今在京里没有这个味,年主子就要自己试着做呢。”小凡扑哧一笑,“只是这哪有一试就大半年的?”
我没接话,这府里的日子慢悠悠的没有尽头,找些事情做总是好的。
用完午饭,我照例歇午觉。正自迷迷糊糊之间,突然听到外间一阵喧闹。“三阿哥,这里是您该来的地方吗?您怎么胡来?”小凡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传过来,隐隐透着怒气。
“如果不是在这里,哪能找到你,小凡你听我说……”弘时的声音却没有压低。
“有话你出去说!”小凡冷冰冰的说,“我主子就在里面,你偏要和我过不去?”
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撑起身子细细听,却听几人脚步走了出去。想了想,我又躺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喊:“小凡!”
小凡进来时却是丝毫没耽搁,脸上一丝异样也无,只是止不住的有些微微发喘。我缓缓起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薄薄的嘴唇、小而挺的鼻子,俏生生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玲珑有致的身材在宽大的衣裙下若隐若现。
“有些口干。”我收回目光说。小凡似乎松了口气,转身倒水给我。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直直望向她问道:“你和三阿哥怎么回事?”
“主子,三阿哥房里的兰丫头前阵有了喜,什么都吃不下,今儿突然说想吃我做的白玉羹,三阿哥差人问过好几回,偏我都不在,他性子急,就……”小凡转了转眼珠道。
“我的性子你不知道?”我打断她。
“主子,小凡知错。”小凡低头跪下。
“行了,你起来。”我不由叹了口气,“三阿哥喜欢你,这谁都知道。你李主子明里暗里和我提过多少回,我没问过你一句。看今天这模样,我再不说话就不行了。小凡,你自己先说。”
“主子,想来您也听到了,兰丫头有了喜,三阿哥便像刚才那样,急急向我表白心意呢。”小凡抬了头,一脸的倔强,“只是我不明白,这大喜的事,他偏要闹成这样气急败坏做什么?这府里都知道三阿哥喜欢我,有谁问问我喜不喜欢他?”
“原来你不喜欢?”我笑问。小凡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呆呆愣了半晌,突然冷笑道:“自然喜欢,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除了主子便是他。主子,小凡不敢瞒着您这些。我知道您想问我什么,小凡今日就和您说一句,我绝不跟了他。”
我愣了下,随即了然,却还是问:“为什么?”
“主子,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这院子里的事情总还是了解些。我比三阿哥大上四岁,连亲爹娘在哪里都不知道,本是卑贱的命,却偏有要强的性子。如今没做什么李主子便视我如眼中钉了,您让我如何跟了他?”小凡顿了顿,看着我。
“打算了我会帮你的是不是?”我心中一叹。
小凡没说话,重重给我磕了个头。我看着她,这孩子在我身边转眼间已经十多年,这些年来我身边大小事都是她来打点。和碧云湘儿不同,小凡表面上聪明乖巧,骨子里却自有一份倔强任性。
“罢了,我总是护着你便是。”我摇摇头,“行了,别跪了,起来给我打水洗脸。”
小凡却没起身,又重重给我磕了个头。
是夜。我卸了装散了头发正准备睡时,四阿哥却出现在门口。
“不是说今儿就歇在园子那边,这么晚回来做什么?”我站起身来。四阿哥走过来低头道:“这些日子晚上都歇不好,头疼的很。”我看着他,他眼中俱是浓浓笑意。我心中一暖,伸手搂住他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今晚好好歇。”
烛光下暖意融融,我靠在四阿哥身上和他又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他亲了亲我的脸,柔声问:“今儿弘时来你这里闹了?”
“四爷,你不是才回来?”我抬头撇嘴看他,这府里的事他就件件都知道?四阿哥挑了挑眉毛没答。我靠回去懒懒说道:“小凡我管着,可也要护着。”
“弘时这孩子真是不长进,这毛毛躁躁也不知像了谁。”四阿哥叹道。我想到弘时房里那个兰丫头怯生生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弘时今年也才十六,却也要当爹了,心里总是觉得别扭,不由也叹了一声。
“咱们元寿,却是从来不让我操心。”四阿哥凑到我耳边说,“衡儿,我们再生一个。”
我避开来摇头道:“一个还不够?”
“你不是要女儿?”四阿哥轻笑,“女儿多好,咱们把她宠上天去。”
“顺其自然吧。”我闭上眼睛,四阿哥也不再说话,我们静静相拥,各自想着自己心事。
“爷和我们主子要歇了,有什么事明早再说。”遥遥听见小凡在外面和谁说话,我直起身来看看四阿哥,他点点头,我向外喊道:“进来吧。”
来的却是那拉氏身边的大丫头,进屋向我们福了福身子,脆声说道:“福晋特别差奴婢过来给爷道喜。恭喜爷,年福晋有喜了。”
我僵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说道:“给爷和福晋道喜。”
“你先回,告诉福晋好好安排。”四阿哥向那丫头说。小凡看看我的脸色,也行了礼退出。我站起来向里屋走去。
“衡儿。”四阿哥拉住我。
“我没生气,但也没法觉得高兴。”我抽了手走进去。
难过吗?心中确实发堵。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习惯这府里的其他女人。我独自躺在床上,自嘲地想,要是十年前的叶子,估计又会和他大吵一架,冷战几月。刚到这府上的叶子,估计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再和他走下去。
可如今呢?如今的我知道,横在我们中间的几样东西,便是再吵也不会改变;如今的我害怕,害怕面对我儿子关心的目光;如今的我累了,不再有力气和他相互伤害。
以前的我哪里去了?如今的我变了吗?我闭了眼睛,不由得又想到桑桑和十三,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无可奈何,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对的?我不知道。只是哪种生活,总要找到快乐的理由就是了——
涕泪,谢谢欲雨、来日方长和yyliu,妖和叶子轮流亲~~
第三部 皇位
——芷洛篇——
“据说你昨日大发善心了?”八阿哥立在门口,皱着眉问道。
我笑着走过去道:“消息传得够快的。”他瞪着我不语。我道:“好,做得不合规矩,我认罚成不?”
八阿哥道:“不合规矩的事你做得还少?”我不说话,低了头做忏悔状。
他续道:“别的也罢了。只是赏了装花灯的小厮每人一两银子,这事情可是你该做的?你银子多是不是?”
我回道:“是啊,我有钱,而且我想赏他们,都是十来岁的孩子过不了年,大正月的冻得不像样。”八阿哥看我半响,摇摇头道:“我是真该罚你了。”
我轻声一笑,心道,我还怕什么?你又如何罚?
谁知八阿哥也轻声一笑,竟像看穿我心思般,道:“可是你如今什么都不怕,打骂不得,冷落无用,处死不惧,我都不知罚你什么。”我点点头,笑道:“你看着我折腾,或是就当养着个疯子便是了。”
八阿哥深深看了我一眼,出了门去。我自顾自地笑笑,起身去找弘历联络感情。
“芷洛妹妹,这是又从衡儿那里回来?”我刚回花园,迎面便碰上了八福晋的笑脸。
我请了安,笑应了一声,正转身要走,却听八福晋冷冷道:“洛妹妹,这些年来我从未指望你再叫我一声舒蕙姐,可难道真的连句话都不能说了?”我听她如此说,便转过头来,道:“福晋请讲。”
她盯着我半响,我也回视着她。我是近一年才出了自己的小院落四处走动,时时遇到八福晋顶多也是止于过礼问安,双方都是心照不宣地擦身而过。
今天她显然是有话要说。八福晋轻叹口气,回身坐在凉亭下,缓缓道:“下次我和你同去,也好看看年妹妹。”
我回道:“年姊姊刚才我也见着了,身子虽重,气色却好。”
八福晋笑道:“那是因为王爷陪着她吧?”我点了点头,想到刚才叶子送我时碰到四阿哥和年氏,双方的一阵寒暄问候竟那么自然,原来我们都变得越来越知足,因为知道如果要求太多,苦的只能是自己的心。
“听人说四爷最近总是呆在府里?”八福晋淡淡问道。
我倏忽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八福晋抬起头来看着我,不再问话,眼神精亮,已问了千言万语。
我笑道:“我只是去看衡儿,哪能总见到王爷?只是听说四爷经常去园子里种菜散心,要么就是作画练字,衡儿总是说他们爷就快成个佛爷了。”
八福晋淡淡一笑,点点头,起了身似要离去。我跟在她身后也出了凉亭,半响后,却听她轻声慢语道:“洛妹妹和衡儿感情深厚,竟是多年如一日。要说你们俩,样样都像,只有一点……”她转过身来:“她是四王爷的人,你却成了八爷的人。”
我一怔,心里通晓,只冷然道:“我不是谁的人。”八福晋蹙眉看向我,道:“你进府十年了,现在竟还不认命么?”
我知她会错意,遂看着她正色道:“这说的就是我的命。”说罢先她一步转身出了花园。
我知道八福晋指的是什么。“大将军王”今年回京,是京城上下万众瞩目的大事儿。十四阿哥载誉而归,在多数人眼中,是一个风向标。八爷党自从康熙五十二年受到重创以来,实际上日渐转为以十四阿哥为中心,而今领袖将回,自然是春风得意。然而十三……十三阿哥的事情,早就注定了四、十四两位阿哥的势不两立。
所以八福晋的一席话,归纳成一句,便是:佟佳芷洛,你莫要站错了边。
笑话,我站什么边,只要我和叶子不断交,就永远不用烦恼。其它的一切,与我无关。只是总会忽悠忽悠的想到雍正登基后众人的命运,尤其是八阿哥,心中终不免一叹。可转念一想,叹有何用,人生皆痛,所谓定数,生亦何欢,死又何苦?
这一年多来我疯狂地过着我的小日子。
春天登山,盛夏垂钓,秋日策马,隆冬夜话。
八阿哥每月会来我的院子一两次,小站或小坐,有一次他幽幽道:“洛洛,这紫禁城里最逍遥的人,恐怕非你莫属了。”
我最心底的东西狠狠一颤,随即复于平静,笑道:“我阿玛曾说过,无所待的孤独,便是真正逍遥。我如今方知其中代价几何。”
八阿哥垂下眼去,道:“你阿玛很了不起。只是俗人看来,这是知易行难。”
我微微一笑,想了想道:“那以后请唤我逍遥居士,如何?”
八阿哥看着我,蹙眉微笑。我回望着他,不再布满雾气的眼,只觉内心宁静。不错,每当我恣意过活,欢快非常时,便会想着,这样才是我桑璇,是多年前那个佟佳芷洛;而夜深人静,月上梢头,我静静站在窗边时,也会忽然想起,阿玛还说过一句话,他说:当那孤独成了人的一部分,如血液般日日流动,他便再感觉不到。
转眼已是康熙六十年深秋。
我栽在榻上,正教奂儿的小闺女福芹拉狗子。这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的小玩意儿,就是把两个人分别挑选树叶的茎揪下,之后交叉在一起做拔河状,谁的先断谁输,谁的柔韧谁胜。
福芹正是四五岁年纪,长相可以说集中了爹妈的缺点,长了冯才的大嘴和奂儿的小眼睛,一笑起来就像个裂了口的小包子。不过她爱笑,小脸蛋胖乎乎红扑扑的,实在让人忍不住不喜欢。这时她正蹦蹦跳跳地去找树叶,我和奂儿看着她笑。
奂儿在一旁替我调制蜂蜜鸡蛋面膜,我偏头看她,戏谑道:“丫头,改日你也试试这玩意,好用得紧,保你年轻好看,惹夫君疼爱。”
她斜了我一眼,道:“格格你的意思是说我老了,不惹人疼了吧?”
我一愣,哈哈一笑:“你这丫头真没白跟我这么多年,竟也学会衡福晋那一出。”奂儿抿嘴一笑,低了头去,又仍不时抬头看跑来跑去的福芹,嘴边的笑容越来越深。
看她的样子,我心中一阵欣慰。冯才如今已是后院所有小厮的二总管,这么多年来,他待奂儿那是没得说。我还记得当初生福芹时,奂儿大出血险些母女不保,冯才急得两天两夜没合眼,而且以后坚决不让奂儿再生第二胎,这在清朝这样的“封建社会”实属不易。
我看着奂儿,笑叹道:“奂儿啊,你真是个幸福的小女人。”
奂儿停下手中活计,深深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福芹正在这时跑累了过来伏在她怀里,她摸着女儿的头不说话。
唉,这帮人啊!一个奂儿,一个叶子,一个八阿哥,这仨人根本不用说话我便知他们在想什么。我伸手给孩子披上件小衣服,缓缓道:“奂儿,我知道你,你一定在想,格格啊格格,你让我保住青春,可你的容颜又给谁看呢?你这样疼爱我的女儿和四阿哥,可是你的孩子呢?你说我幸福,可你自己的幸福呢?”
奂儿听我抻着调子说完,皱着眉扁着嘴,像气又像笑:“格格,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我点头道:“这就对了,你不用说,也别再多想,你的格格我虽说不上多幸福,起码也知道如何不痛苦。”说完敛了神色看着她,她终于冲我一笑,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得冯才在门口躬身行礼:“格格,福晋到。”
我回过身,八福晋正转进了院子。我冲奂儿轻声道:“去吧,别过来了,我知道今儿是冯才的生辰。”奂儿笑了,轻轻点了点头,给八福晋过了礼,就带了小福芹下去。
冯才笑嘻嘻地抱过女儿,凑在老婆身边,一家三口喜气洋洋地出了门去。这情形看在眼里,旁人都觉得温暖。转过头来,却见八福晋也正瞧着他们,面上只是冷冷。
八福晋落了座,并不寒暄,开门见山道:“洛妹妹,十四爷下个月初十回京,你可知道?”
我淡淡道:“当然,此等大事。”八福晋道:“到时候整个紫禁城只怕就要热闹得开锅,咱们府上也必须要凑这个热闹不可。”
我点点头,随口应道:“好啊。”
她轻轻一笑,道:“妹妹定是又觉得此事与你不相干的了。老实告诉你吧,咱们府上请十四爷赴宴,宴会我打算让你来操办。”
我暗自吃了一惊,随即平静,道:“福晋您还是找别人吧,这活计只怕轮不到我做。”八福晋笑着接道:“洛妹妹平日清闲得紧,就不能替我分忧不成?”
我冷笑着摇摇头,道:“福晋,恕我不愿从命。”若是别人,我或可以凑这个热闹;十四阿哥么?……
八福晋沉默半响,冷冷道:“洛妹妹,你方才说,知道如何不叫自己痛苦,原来却是假的。现如今,你仍怀着对十四爷害了十三爷的恨意,住在八爷的院子里,真不痛苦么?”
我一凛,咬住嘴唇不答言。
她喝了口茶,续道:“这一年来,我真以为你是全然放下过去的恩怨。既然不行,那我更要你让你操办这事儿。”
我不禁心灰,低头道:“福晋何苦难为我?”
八福晋声音柔和下来,道:“这一次不是我非别着你的心意行事,只是必须让你明白,此时你该站在谁一边。洛妹妹,你不会看我的面子,你不看任何人的面子,但你就真的一点不顾及爷么?”
我深吸口气,心中终又波澜起伏。是啊,两派相争终将一胜一伤,即使我知道结局,就真的可以超然事外么?我究竟能不能将喜怒哀乐尽数抛却?
八福晋已起了身,见我不应声,淡淡道:“我叫他们听你差遣,早些准备着,别出差池也就是了。”说着出了门去。
接下去的一个月,我就大刀阔斧地安置小厮调遣丫鬟,操办起宴会来。愿不愿做是一回事,做得好不好又是另一回事。银子随我使,人随我调遣,我乐得将一切打理到尽善尽美。只是偶尔仍会想起这么忙活着是为了哪个人,不禁就会暗淡片刻发狠撩挑不干了,可一转念,又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恨怨无用,就好像又超脱了。可说不定哪天就又想不开,不断循环。
就这样停停忙忙,不知不觉间竟然就到了十一月。十四阿哥载誉回京,“大将军王”的一事一行,都是整个紫禁城的威风,皇宫内外竟真好似炸开了锅。
我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不是怨恨,只是深深厌倦。晚上十四阿哥就要到府里来赴宴,我瞥见亭间柱上的亮绸,廊桥边的红毯,和八阿哥特为十四阿哥准备的匾额,甚至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逃开吧,一个月来的矛盾是时候平复了。去骑马,想想阿玛的话。
我悄悄地离府来到马场。可能所有的人都跑到大将军王的府上去凑凑热闹了,场内半天才会看到三三两两的人骑过。“悍马”载着我慢慢走着,一身白毛倒有一半变灰。它也老了,不太跑得动了,我再不忍心让它急跑,要策马时总是换了另一匹来。此时它柔顺地用脸摩挲我的手,发出低低的鸣音。秋天的风不大,只是轻轻地吹着,让人心绪宁静。
忽见前方一个棕色的影子飘然而至,我正暗赞骑士身手俊逸不俗,却渐渐地看清了马上的人,赫然是三年未见的十四阿哥,棕色长衫,黑色马靴,他瘦了很多,颧骨突出,越发衬得眼睛精亮有神,下颌棱角分明。他在马上轻轻微笑地看着我,我只是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先开了口,声音略有些沙哑,不再是从前的腔调:“芷洛,这么多人,却只有你没老。”我已回过神来,道:“是么?”说罢拍拍悍马,让它掉头。
十四拍马走在我身侧,我不理他,他也只是不发一言,两个人都默默地骑马慢行。半响,他叹了口气,道:“你可是还在怪我?”
我不答话。他轻哼一声,口气坚决地续道:“怪我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芷洛,我还是那句话,对你没有什么抱歉可讲。再让我选一次,事情仍是会如此。”
我瞥了他一眼,道:“十四爷,我不怪你,却也不想见你,我们何不就当作不再相识。”说罢拍马向北门外去。
十四在后面沉声道:“芷洛,讽刺得很,你不愿见我,可我却只有见到你才觉亲切安宁,也只有见到你方知自己也年轻过。”我低下头去,停驻片刻,不禁也想到了当初陪他一同大口喝酒谈叶子的情景,真真恍若隔世。他又转而笑道:“听说今晚的宴会是你操办的,我可得去看看新鲜了。芷洛,多谢。”
我仍是不转身。只听得他拍马声,我才慢慢回过头,只见他的身影在沉沉的暮色下更显渺小单薄,不知为何,这一刻,我真的并不再怨恨,只觉我们南北两骑,虽是渐行渐远,却有份寂寥是一模一样的。悍马又低低叫了一声,我伸手搂住了它,心思复又平静下来。
是夜。府里灯火辉煌,人声喧嚷。我守着院子逗福芹玩儿,叶子早就不能带着弘历出入八王府,否则这两个小家伙凑一块就更好了,不过我想那个早熟而不可爱的乾隆是看不上我们的丑囡囡的。
谁知不速之客又到,仍是八福晋。她拿了把酒壶和杯子,走进来笑道:“洛妹妹,请你吃酒,一个月来你可辛苦了。”我摇摇头,推了酒,道:“没什么。福晋快去前面吧,一切都等你照应。”
八福晋轻轻笑了,垂目道:“现在这时那里自有别人。”说完坐了下来,自己斟上一盅。我这才想到今日唱主角的是十四福晋。
“爷刚送了那匾额给十四爷,装饰得不错。”八福晋忽道,随后自顾自道:“英勇节义,皇上的亲笔,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爷也不停地笑。如今再无八贤王,只有大将军王。”她喝掉酒,抬头看着我,道:“晚上好好陪爷说会儿闲话。”
我抢上一步道:“福晋,你既如此挂心,为何不自己陪他?”
八福晋缓缓道:“他此刻只需你这儿的安静。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陪着他,两个人的苦心孤诣,其毁之也易,树之也难。现在我们都心力交瘁,谁也帮不了谁。”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这我不用瞒你,你早就通晓。”
我静静看着她,这个女人,从始至终一直站在八阿哥身后,纵然最风光的时候,骨子里也只为了夫唱妇随。当下淡淡道:“福晋请回。”
八福晋走到门边,忽然停步转身,道:“那孩子……你竟从未问过。”
我心中一拧,定定看着她道:“不用问了。拿着刀杀人的都说身不由己,可被杀的人的疼又有谁知道。我现下只是再不想说这些恩怨。”
我和衣躺在榻上看《庄子》,恍惚间似乎到了其中的无何有之乡,总不必思来想去,没有什么纠纠缠缠。
一张眼,却见八阿哥正进了门来,他微笑地看着我,道:“看睡着了?”我摇摇头起身,替他倒茶。他看着我忙活,却似在思索什么。
待我沏好了茶,他开腔道:“你今日见着十四弟了?”我点点头。他问:“做何感想?”我想了想,道:“西北冰原,他一定很寂寞。”八阿哥眯起眼喝茶,道:“他现在却可享尽繁华热闹,皇父以他为重,兄弟们都以他为尊,也是值得。”
我不语。八阿哥又道:“值得,值得。”说罢闭目养神,我知道他心里在翻江倒海。
不用说,十四阿哥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皇子,许多阿哥都依附左右,自然也包括八阿哥。就算他认了命做十四的臂膀,可一想到自己的多年经营全成泡影,到头来只为他人做嫁,叫他怎能好受。
继续想下去,他的这次无奈之选偏偏还是绝路。十四阿哥和八阿哥,都不是最后的胜者。或许命运真的把他攥在手心里开玩笑,让他一生都不能遂愿。
我轻轻道:“八爷,你累了就歇下来吧,像十二阿哥,不好么?”
八阿哥盯我半响,方带着狠劲儿道:“我生来就不是为了做十二弟那样的人。”我心知肚明,便不再劝,命运已经写讫,怎么挣扎也是无用,就让他继续争争斗斗的一生吧,即使结果不甘,也能苦中含笑。
良久,茶已见了底,八阿哥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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