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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纹莲花楼-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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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道:“什么‘这个那个’?”

方多病苦笑,“那自然是有东西挡住了风。”

李莲花又叹了口气,“那就是了,自外面那棵不生树叶的树到这里,树上、转角、走廊的缝隙、窗户,总之这一条直线上必定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风,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正在悄悄谈话,前边的陆剑池已走到二楼第一间房门口。房门挂着一把大锁,陆剑池出指捏住大锁,指上运劲,只听咯啦一声碎响,腐朽的锁芯断裂,他伸手去推,竟然推不开,心中奇怪。

方多病一晃身溜到窗户之旁,伸出玉笛哗啦一声捣碎一扇窗户,往里一看,“里面有床顶住门,过来这边瞧。”

陆剑池剑柄一撞,门边窗户打开,三人一起往房中看去。

二楼的第一间房间中飘满了破碎残落的符咒,床铺推到门边,顶住了大门,所有的窗户都以木板钉死,屋梁上悬挂着七八个八卦,屋里有两个佛龛,佛龛上供应着许多尊佛像,有些佛像竟是三人见也未曾见过的。然而纵然房间受如此多神佛保佑,封闭得如此严密,房中依旧无人,不知原来的房主是如何自这房间里出去的,徒留一屋无法解释的秘密。

三人翻窗而入,陆剑池道:“屋主好像在防备什么东西进来。”

李莲花自地上拾起一张残破的符咒,“这里也有许多‘鬼’字。”

方多病点起火折子一看,那半张符咒上大大小小写了十几个“鬼”字,奇形怪状,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道符。陆剑池在房中转了一圈,轻轻跺了跺脚下,只听脚下地板发出空空之声,“下面恐怕有暗道。”

李莲花和方多病将地上符咒扫去,地上露出一个四方暗格,正好容一人进出。两人合力提起暗格上的木板,木板一提,底下一片幽黑。方多病将火折子掷下,顿时呼的一声火焰熊熊燃起,三人同时啊了一声,连退三步。

【三、鬼影幢幢】

那地下暗格之中,仍旧贴满符咒,火折子掷下之后立即起火,然而骇人的不是起火的符咒,而是这地下暗格并非大家所想象的是一条暗道,而是一间仅容一人的狭窄密室。密室中一具干尸仰天而坐,手臂脚趾都已干燥贴在骨上,却未腐烂,干尸无头,那颈上的伤口层层片片,竟似有什么力大无穷的事物一把将他的头拽了下来。

方多病张大了嘴巴,“他、他……”

陆剑池亦是吃了一惊,“怎会如此?”

李莲花轻咳一声,“有人把他的头拽了下来,你看那些撕裂的口子,好大的力气。”

方多病牙齿打战,“什么人有这样的力气?谁可以穿过木板拽掉他的头?”

陆剑池凝视那无头干尸,“这具尸体似乎有些奇怪。”那干尸衣裳整齐,虽然落满灰尘,却并未有多少血迹,断头之处撕裂的形状清清楚楚,陆剑池沉吟道:“好像是……死后断头。”

李莲花道:“死后断头……哎呀,死后断头胸口怎会如此一片一片像撕破的纸片一样?”

陆剑池被他一言提醒,恍然大悟,“对了,他不是死后断头,他是死后化为干尸之后,才被人拽下头颅,所以断口处犹如碎纸。但是谁把一具无头干尸藏在这里?他究竟是谁?”

李莲花道:“说不定他和楼下那女子一样,受不了这里的恶鬼,所以藏在这里自杀了事,而山上气候干燥,要是他服毒自杀,而服下的毒药能令尸体不腐,变成干尸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方多病摇头道:“胡说、胡说!你怎知他服毒自杀?自杀有千万种,难道他不能上吊、不能跳河、不能拿刀子刎颈、不能绝食饿死、也不能吞老鼠恶心死?”

李莲花干笑一声,“这个……”

陆剑池在那干尸身上一摸,沉吟道:“身上无伤,但就算一个人已经变成干尸,要把他的头从身上这般拽下来,也要相当的腕力,是谁把他的头拽下来,为何身体仍然留在密室里?他又是如何进来,怎么出去的?”

“莫非……真的是鬼?”方多病喃喃地道,“走吧,这里阴风阵阵——嗯?”话说到一半,方多病霍然转身,看向身旁刚才被他打破的窗户。

陆剑池跟着看去,窗外一片漆黑,月光已偏,枯树影下,光线越发幽暗,外面什么都没有。

方多病依稀觉得刚才眼角瞟到了一件什么东西在窗口一晃,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却说不上来。李莲花走到窗口,目注地上,本以为地上应当只有三人的脚印,结果走廊尘土虽厚,所留脚印却是七零八落,新旧皆有,竟宛若夜夜都有人在走廊奔波,根本辨认不出方才是否有人经过。

“快走快走,这里太不吉利。”方多病催道,“快些将房间看完,好早早回去睡觉。”

三人自房间窗户翻出。隔壁三间房间均是桌翻椅倒,墙上地上四处溅满黑色污迹,若是血迹,必是经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但并无尸体留下。几人下了楼,绕至地下左边四房,第一、第二间房空空如也,第一间房间堆满了空酒坛子,第二间房间地上也有床铺桌椅的痕迹,却不见床铺桌椅,地上弃着一大堆布缦绫罗,却似是原先的被褥和床缦。

夜黑星黯,似有若无的光线照在每一扇紧闭的房门上,那本是平静的木色都宛若正在无声无息地扭曲、盘旋,人影映在墙上,比之往日平添七分诡异之气,落足之声越走越轻,越走越是恍惚,有时竟怀疑起究竟谁才是这客栈里的鬼来,如他们这般夜行,和鬼又有什么区别?正在异样的安静之中,陆剑池推开第三间房间的房门,嗒的一声,一件东西自门上跌落,几乎落在陆剑池鞋上。三人心中一跳,方多病哎呀一声叫了起来:“手、断手!”

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只撕裂的断手,和之前黑色污点和干枯的死尸不同,这只断手尚未腐烂,伤口处血肉模糊,乃真是活生生扯断。陆剑池心中一寒,蓦然抬头,只见门框上一片血污,这只手在门框上牢牢抠出了四个窟窿,若不是他这一推,这断手还抠在门上。

李莲花踏入门中,只见门内血迹斑斑,地上就如被什么东西擦过,一片浓郁的血液擦痕,点点凌乱的血点,片片撕裂的布块,悚然骇人。

方多病一只脚踩在门口,另一只脚尚未打定主意是不是要踩进去,见了房内的情景,骇然变色,这一回他是真的变了颜色,绝非作伪,“这、这是……”

李莲花半蹲下身,手按在地,缓缓翻过手来,手上无血,那断手虽然未腐,但地上的血迹已干。

方多病缓过一口气来,失声道:“这和我小时候老爹带我去打猎看到的猛兽吃人的痕迹差不多,那野豹子……”他蓦地停住,没说下去。

陆剑池忍不住问道:“野豹子如何?”

方多病呆了半晌,“那野豹子叼了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在树下吃了,那大树下……都是被蹭来蹭去的血痕。我记得什么狐狸、野狼什么的都在那块地方徘徊,许许多多的乌鸦落在那附近,景象真是……真是……”

“或许这客栈里的‘鬼’,就是一头吃人的野兽。”李莲花对着地上的血痕看了许久,转目再看房中仅剩的少许东西,不过两个包裹、几件衣裳,半晌缓缓地道:“这绝非游戏,这断手的主人既然能在门框上抠出四道指印,显然是武林中人,指上功夫不弱,连这种人都不及闪避,运劲的手掌竟被扯断,可见那东西的危险。”

陆剑池听他如此说,再也忍耐不住,“李兄见识不凡,为李莲花之友,果然是非凡人物。”

李莲花听他由衷恭维,听过便算,漫不经心啊了一声,“我想这客栈里死人的事可能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是同时死光死绝。”

陆剑池道:“不错,方才那房间里的干尸,必定已经死去很久,而这只断手离体的时间只怕不超过四五日。”

李莲花道:“这只断手说明那‘鬼’还在杀人,而你我进来客栈这许久,只怕……”他叹了口气,“已是落入鬼眼许久了,如果它一直都在杀人,你我自然也不能幸免。”

方多病毛骨悚然,“它好像可以穿墙杀人,而且无声无息,力大无穷就算武功盖世也奈何不了它,我们怎么办?”

“逃之夭夭,明天再来。”李莲花道,“我怕鬼,我还怕死。”

他这句话说出来,方多病平时必定嗤之以鼻,此时却是深得他心,欣然赞成。陆剑池也是同意,当下三人自房间里退出,原路返回往客栈大门而去。

“你们有没听过一个故事?”李莲花忽道,“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半夜去了一家店喝酒,喝了半天,店掌柜说起唐太宗前些日子赐死杨玉环,那两个男人笑话他,说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喝完酒出来,第二天那个男人发现根本没有那家店,昨天他们去喝酒的地方是一片废墟。”

方多病呸了一声,“陈腔滥调,那又如何?不过半夜见鬼而已。”(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李莲花道:“然后那个男人非常害怕,急忙去找另一个男人,结果去到他家,到处找不到他,他只得回头往昨天来的路上找,找啊找,突然看见一群人围在昨夜他们走过的那条偏僻小径,他探头去看,地上躺着脑袋被打穿一个洞的死人,正是昨天和他喝酒的朋友,旁边的人说这人是昨天黄昏被强盗砸死的。”

陆剑池微微一晒,不以为意。

方多病问道:“后来呢?”

李莲花道:“然后那路人又说,前面还有一人死得更加凄惨,头都被强盗用刀砍了。那男人赶到前面去看,只见那断头的死人,正是他自己。”

方多病哎呀一声,怒目瞪着李莲花,还没有从鬼屋出来,这人就故意说鬼故事吓人,“你想说我们三个都是鬼吗?”

“没有没有,”李莲花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随便说说。”

陆剑池并不在意,仍旧持剑走在最前面,一步踏入通向大堂的那条走廊。走廊中一片漆黑,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突然睁开,眼瞳小而诡异,精光闪烁,陆剑池浑身寒毛竖起,大喝一声一剑劈了出去,剑光之中,竟未劈中任何事物,而一只手自头顶伸下,摸到了他颈项之中。

啪的一声震响,那只手蓦地收了回去,陆剑池死里逃生,冷汗淋淋,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了出来,背后之人将他扶住,一连后退七八步。

方多病叫道:“那是什么?”

陆剑池一连换了好几口气,心神都未定,听方多病一叫,这在自己身后的人自是“李那哥”,他颤声道:“你、你竟和它对了一掌……”

扶住他的李莲花微微一笑。在如此情状之下,陆剑池竟觉得这呆头呆脑、满脸茫然的读书人给人一种从容的安慰,仿佛纵然见了千万只鬼,也并不怎么可怕,只听李莲花道:“啊……我只看到了一只手,那是什么玩意儿?”他看着陆剑池,“你瞧到了它的脸,是吗?”

“脸?”陆剑池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一双眼睛,没有脸,走廊里是空的,什么、什么也没有。”

李莲花眼望那漆黑的走廊,略一沉吟,“眼睛?空的……难道这东西是倒挂在我们头顶,攀援在上面?”

陆剑池本来心神大乱,只觉方才之事简直不可理解,听到这句“倒挂”,恍然大悟。方才他看见的是倒挂的一双眼睛,那东西本来攀在头顶,他挥剑往前砍去,自然什么也没有,而那只手自然是从头顶下来了。

方多病摸了摸脸,“前面乌漆抹黑,本公子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你们两个晃了几晃,突然间就退回来了。”

“走廊里有东西。”李莲花道,“谁身上还有火折子?”

陆剑池取出火折一晃。李莲花自怀里摸出块汗巾,引燃了火,往走廊中掷了过去。三人只见黑暗的走廊之中空空如也,竟是什么都没有。陆剑池与李莲花面面相觑,两人目光一起看向走廊上头,走廊上头留有透光通风的小窗,那窗户不大不小,足可供人出入。

“它要是从窗口脱出,向外可以爬树爬墙,往里可以钻进客房,总而言之,无处追查。”李莲花叹了口气,“要是它伏在屋顶上,等我们通过时突然钻出,那也是麻烦,怎么办?”

陆剑池握剑在手,本想跃上房去,但想及方才那只冰冷柔软的手掌,背脊一片发寒,手心皆是冷汗。他一身武艺,从小循规蹈矩,从未想过世上还有如此离奇诡异的东西,不知是人是鬼是兽。

方多病干笑一声,“难道你我三个大活人就在这里等到天亮?”

李莲花瞪眼道:“那自然是武艺高强的人先上去看看,你去。”

方多病连连摇头,“我小时候练功偷懒,武艺差得很,这么高的屋梁我一看就头晕,哎呀,好晕啊,好晕啊。”

李莲花叹气道:“我虽然看着不晕,但是……”

他话还未说完,陆剑池啊的一声惊呼,两人一起闭嘴,往走廊看去,只见大堂之中亮起一团火光,渐渐靠近。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回出现的又是什么妖怪,但听脚步声沉重,来人都不会武功。未过多时,一位老人持杖高举火把走近,沙哑地道:“你们是谁?在这鬼屋做什么?”

“那个……”李莲花道,“我们本是想来吃饭,谁知道这里头一片漆黑,遍地老鼠,早已关门多时。”

那老人深深叹了口气,“这里是本村谁也不想踏入的鬼屋。在这里无端死了不少人,你们还是快些出来,远来是客,几位如果肚饿,请到我家用些食水。”

李莲花欣然同意。三人跟在老人身后,穿过走廊,那大堂之中尚有两名年轻人手持火把,看三人出来,目光不住往三人身上打量。

“这边请。”那老人当先领路。

方多病留意到那老人右手缺了两截手指,心里暗暗称奇,又对那两个年轻人扫了两眼,只觉这两人身体瘦小,皮肤黝黑,看面貌年纪已在二十三四之间,身材却如十三四的小童,发育不良,心里暗暗称奇。

陆剑池走在老人身后,仍自暗中留心屋顶那怪物的动静,却是无声无息,宛若方才他看到的一双眼睛全是幻境,思及那双眼睛,忍不住看了“李那哥”一眼,却见他茫然看着地上乱窜的老鼠,不知在想些什么。方才真是他接了那怪物一掌?那怪物力大无穷,他真的接了它一掌若无其事?他究竟是什么人?

三人跟着那老人,离开客栈,进入村东一栋较为高大的蓬屋,屋里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几张椅子却是上好的杉木所制,雕着几个吉利的图形。老人请三人坐下,闲谈了几句,三人才知这老者是村中村长,祖辈都在这石寿村居住,今夜听到那客栈中有动静,特地前去查看。

方多病忍不住问:“石老,既然石寿村几百年来都是这种模样,怎会开着偌大一家客栈?会有人住吗?怪不得早早关门大吉。”

石老叹了一声,一捋白须,“多年以前,石寿村人口虽少,在后面山头却出产一种冷泉,那泉水既凉且冷,味道甘甜,是做酒的上好材料。不知你等可有听说过‘柔肠玉酿’?”

方多病点头。李莲花摇头。陆剑池道:“‘柔肠玉酿’是千金难买的好酒,盛名远扬,居然是出于此地?”

石老颔首,“正是正是。十年前数不尽的外地人到我们村酿酒,砍伐我们的树林改种其他谷物、水果,我们这里又是高山,种上谷物、水果大都不能成活,毁了我们许多山林。”

李莲花道:“那个……外面漫山遍野的菊花……”

石老脸现怒色,“我们山上本来不生那种黄色菊花,都是外地人从中原带来,结果树木被伐,那些菊花到处疯长,从此我们的山上再也长不出树木来。树木消失,野兽也不见了,石寿村向来以打猎为生,十年前却饿死两人,统统都是外地人的错。”

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方多病轻咳一声,“这个……在下也是抱歉了,虽非我等之过,却也甚感惭愧。当年来自中原的人那等野蛮行径,给村里带来如此大的灾祸,真是不该。”

石老摇了摇头,“幸好那些人种植果树谷物不成,大都离开了,有些人从泉眼里带水下山,谁也不知他们运到哪里去,渐渐地,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来泉眼运水了。我祖祖辈辈住在山中,从不出去,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

陆剑池欣然道:“想必是‘柔肠玉酿’的秘方失传,故而谁也不知如何制作此酒了,幸亏如此,才保得石寿村平静至今。”

方多病连连点头。李莲花也欣然道:“原来如此。”

此时有人端上几碗热腾腾的饭菜,有肉有菜,竟然极是丰富,只是肉是红烧肉,菜却不知是什么菜,形状卷曲,十分青翠。方多病走遍大江南北,吃过多少酒楼,却也没见过这种古怪青菜,“这是什么菜?生得如此稀奇。”

石老持筷吃了一口,“这是高山常见的野菜,中原也许难得一见,滋味却很鲜美。”

方多病跟着吃了一口,的确口味独特,爽脆可口,本来饿了,顿时胃口大开。陆剑池跟着吃了一口,亦觉不错。李莲花持筷在几盘菜之间犹豫,不知该先吃哪盘,石老指着那红烧肉,“这是高山野驴的肉,几位尝尝,在本山也是难得一见。”

李莲花啊了一声,持筷去夹,突又收回,“嗯……想那高山野驴难得一见,本在千里之外,迷路误入此地,何等可怜,我怎忍心又吃它的肉?还是不吃为妙……阿弥陀佛……”他嘴里念念有词,“我近来信佛,接连去了几间寺庙念经的……”

方多病咳咳几声,呛了一口气。死莲花简直是胡说八道、妄言胡扯,最近他们去了间寺庙不错,不过是偷了人家寺庙里养的兔子来下酒,他什么时候拜佛念过经了?

陆剑池本要吃肉,忽听“李那哥”不吃,犹豫片刻,还是改吃青菜。既然他人心存仁厚,他若吃肉,岂非显得残忍?方多病一心想尝那高山野驴的肉,但一则李莲花不吃,二则陆剑池也不吃,他一个人大嚼不免显得有些……那个……只得悻悻停筷。

石老叹了口气,自己夹肉慢慢地吃。有人送上主食和酒,却是些粗糙的面条。此地果然远离尘世,连白米也没有一粒;酒却是好酒,敢情这里泉水特异,不管酿成何种酒水,都是滋味绝美。方多病大吃大赞,山里人颇为热情好客,石老不住劝酒,不久他便已有些醺醺然。未过多时,三人已经吃饱,石老安排三人到不远处客房暂住,命人明日带他们出山。

【四、惊魂】

夜色已深,月已西垂,渐渐看不到光芒,三人在石老奉承下都喝了许多酒,躺在客房中均有睡意。方多病不过多时已经打鼾睡去。陆剑池虽然困倦,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方才那客栈中无头的干尸、走廊里的眼睛、从头顶伸下的手历历在目,方才若是“李那哥”慢了一步,那只手是不是就会将自己的头一把撕下,就如它撕裂那干尸头颅一般?石寿村的村民难道居然不知那客栈里的异物?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睁开眼睛,他只见李莲花躺在床上,睡得酣然入梦,半点没有担忧惊诧的表情。长长吐出一口气,陆剑池又复闭上眼睛,难道心中种种怪异的感觉、这种强烈的不安都是自己江湖经验不足所致?但要他像李莲花、方多病那般安然睡去,实是万万不能。

光线越来越暗,仿佛房外起了一场浓雾,浓雾越盛,外面草木所聚的露水愈重,重到最后,嗒的一声落了下来。陆剑池默默听着门外一切响动,再远处有虫鸣鼠窜之声,更远之处,似乎有人走动,不知是早起的猎户,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正在他神智越来越清,超然物外,一切注意力均在屋外之时,突觉一只手掌自床沿伸了出来,轻轻按到了他的胸膛之上。刹那间陆剑池真是骇得魂飞魄散,蓦然睁开眼睛,心跳得几乎要从口中冲出来,眼前所见让他瞬间停住呼吸,张大嘴巴,竟是一时呆若木鸡,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前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只手自床底伸了出来,按在他胸口,但……但正常人的手岂有这么长,也绝不可能弯曲这样的形状。陆剑池一生自认胆气豪迈,此时惊恐之心,和那碌碌市井小民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时之间惊骇欲死。正在此时,一物自他床底翻出,陆剑池大叫一声,竟是昏了过去。

方多病蓦地坐起,他已经睡着,被陆剑池一声大叫惊醒,睁眼依稀只见一个五花斑斓、似人非人的东西伏在陆剑池床上,见他坐起,倏地向他扑去,行动之快,快逾闪电,而竟然浑然无声。方多病一时只觉自己在做梦,大叫一声,挥笛招架,只听啪的一声闷响,一股巨力当胸而来,刹那头昏眼花,窒息欲死。正当他自觉快要死了的时候,眼角似乎看到一阵白影飘荡,心中居然还骂了一句:他妈的,要死的时候还有人装那白衣剑客……接着天昏地暗,他结结实实地昏了过去。

凄凉黑暗的客房之中,一人揭去一层外袍,露出袍下白衣如雪,静静看那扑在方多病身上的东西。那东西手长脚长,雪白皮肤上生满一块一块血肉模糊的斑点,若非浑身龟裂般的血斑,和一个身材高瘦的赤裸男人也没什么大区别,头颅甚大,见白衣人静立一旁,它也回过头来。只见它除了眼睛略小,嘴巴宽大,尚称五官端正,突地低低号叫,蓦地往白衣人身上扑来。

白衣人身形略闪,避开一扑,那东西行动奇快,转折自如,竟如蜘蛛行网一般灵活诡变,一折之后,手掌往白衣人头上抓来。白衣人足下轻点,颀长的身影轻捷超然,从那东西腋下掠过,反掌轻轻在它背后一拍,竟然是往外直掠而去。那东西怪叫一声,追向他身后,亏得这东西行动如电,却是追之不及,一前一后,两“人”一同奔入了石老房中。

黑夜渐去,晨曦初起,只听石老那蓬屋中一声惊天动地的轰然震响,枯枝石屑横飞,剑气破空而出,蓬屋倾颓崩塌,烟尘弥漫,随后一片寂寥,仿佛一切都失去了生命,一切诡异莫测、奇幻妖邪的怪物都在那倏然的安静中,突然失去了行踪。

过了不知多久,方多病缓缓睁开眼睛,只觉胸口气滞,头痛欲裂,浑身上下说不出地难受,好不容易坐起身来,只见陆剑池脸色憔悴,坐在身边,神情恍惚。他咳嗽了几声,暗哑地道:“发生了什么事?李莲花呢?”

陆剑池悚然一惊,呆呆地看着方多病,“李莲花?”(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方多病嗓子干极,再无心情帮李莲花做戏,不耐怒道:“自然是李莲花,住在吉祥纹莲花楼中的人不是李莲花难道是鬼?他人呢?”

陆剑池茫然转头往一边看去,只见李莲花灰袍布衣,仍昏在一旁,一动不动,“他就是李莲花?”

方多病松了口气,看来死莲花还没被那怪物掐死,“他当然是李莲花,你真的信他是李莲花同村的表房的邻居?‘同村的表房的邻居’怎么可能是亲戚?世上也只有你这种呆头,才会相信他的鬼话!”

方多病瞪眼骂道:“姓李的满口胡说八道,你要是信了他半句,一定倒霉十年!”

陆剑池呆在一旁。自从见那妖怪之后,这又是一件令他颇受打击之事,住在吉祥纹莲花楼中之人自然是李莲花,为何自己会相信根本不合道理的胡言乱语?难道自己真有如此差劲,不但怕死怕鬼,甚至连高人在旁都辨认不出?再看昏死一旁的李莲花——可是这人如此唯唯诺诺,如此胆小怕死,又有哪里像那前辈高人了?心中一片混乱,江湖武林,与他在武当山上所想全然不同。

“死莲花!”方多病自床上跳下,到李莲花床边踢了他一脚,“你要装到什么时候?还不起来?”

李莲花仍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闻言突然睁开眼睛,歉然道:“我怕那妖怪还没走……”

方多病骂道:“他妈的青天白日,太阳都照到屁股,妖怪早就跑了,哪里还有什么妖怪?昨夜那妖怪突然钻出来的时候,你在哪里?怎不见你冲出来救我?”

李莲花正色道:“昨夜你昏去之后,正是我大仁大勇,仗义相救,施展出一记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剑招,于五丈之外将那妖怪的头颅斩于剑下,救了你们两条小命。”

方多病嗤之以鼻,“是是是,你老武功盖世,那本公子就是天下第一,我要是信你,我就是一头白痴的死瘟猪!”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既然是死瘟猪,哪里还会白痴……不是早就死了吗?”

方多病大怒,“李莲花!”

李莲花道:“什么事?”随即对陆剑池微笑,“昨夜那妖怪真是恐怖至极,我被吓昏了,什么也不知道,不知它后来是如何走的?”

陆剑池顿时满脸尴尬,“我……”他昨夜真是被吓昏过去,至今心神未定。

幸好方多病接口道:“昨夜它打昏了陆大侠就向我扑过来,我被它一掌拍昏之后也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好像看到一些白色衣裳的影子。”他凉凉地补了一句,“说不定真有什么白衣大侠突然之间冒出来救命,你可有看见什么白衣剑客的影子?”

李莲花连连摇头,“我看到一只手从陆大侠床铺底下伸出来的时候早就昏倒,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房门一开,石老带着那两位年轻人端着清水走了进来。三人脸色都很苍白,也似经过了一场极大的惊吓,“三位好些了吗?”

方多病奇道:“是你救了我们?”

石老沙哑地道:“昨天晚上……真是吓得快去了半条命,昨天晚上突然有一头怪物冲进我的屋子,然后一个穿着白衣、脸上戴着面纱的年轻人追了进来,我只听见轰隆一声,整间屋子就垮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早晨到你们房里一看,你们三个都昏死在床上,窗户破了一个大洞,可能那怪物和白衣人也来过你们这里。”他咳嗽了几声,“我们石寿村长年有长臂怪人的传说,据说附近山林之中,生有一种行动奇快、力大无穷的怪物,它的巢本在深山,最近也许是没有野兽可吃,所以经常到我们村里活动。”

“你是说我们运气太差,撞上了这种妖怪?”方多病呸了一声,“老头,既然有这种古怪故事,昨晚吃饭你却不说?而且我十分怀疑,你是石寿村村长,村里那稀奇古怪阴森恐怖的客栈里死了多少人,你怎能不知道?老实说,你知道那怪物在村里横行,也知道它在客栈杀人是吗?却故意不告诉我们。”

石老老泪纵横,“村里有这种怪物,实在是本村的丑事,这都是因为村里供奉神明不力,苍天降罪,怎么可以对外人讲……”

方多病本待再骂,看如此一把年纪的老头哭成这般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哼了一声作罢。

陆剑池关心的却是他提到的那“白衣剑客”,失声问道:“昨夜真有白衣剑客出手相救?他人在何处?”

“那年轻人和那头怪物在屋子崩塌以后往树林里跑去了。”石老叹了口气,“真是天降奇人,不知是哪里来的神仙一样的人,竟然能和怪物动手?那怪物全身长甲,刀枪不入,动作快若闪电。能和它动手,真非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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