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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箸成欢 下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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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心忽然上前一步说:「我来抱他。」

小僮松开了手,盛心把盛宁稳稳的抱了起来,那珍重的神情彷佛是托住了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

林三公子似乎瞧出些什么来,但是他却一言不发。

小六净会招麻烦,现在这一个可以说是历次离家惹的麻烦中之最棘手的一桩。就算盛心的言语有所隐瞒,但是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走,林家上下已经感激不尽,哪里还会去多探询追问。

轻轻的把最后一层纱布揭去,看着新生的柔嫩肌肤,盛心松一口气,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好了。」

并不是对自己的医术和调配的药物没自信,只是……关心则乱。

盛宁微微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盛心的手指轻轻按压,小心的问:「还疼不疼?」

盛宁摇摇头。

一旁的小僮笑着说:「公子太小心啦,这些天总是问个不停。」

「你自己摸一下看看啊。」

盛宁抬手蹭了一下腿上新长出的皮肤,点了一下头。

「疼还是不疼?」

盛宁终于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只有两个字:「不疼。」

盛心露出满意的笑容。

反复纠缠也只不过是想让盛宁开口说话。

从盛宁伤势渐渐痊愈,身体也被他调理的一天天好转,但是整个人却沉默之极,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要不是盛心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还会怀疑盛宁是不是得了什么暗疾,又或是伤了嗓子,没办法开口说话。

「师兄,你尝尝这个汤,我熬了半天呢。蹄膀和花生黄豆一起煮的,你以前给我煮过,你还说吃这个对皮肤有好处的,我当然没有你手艺好……你尝尝看。」

热气腾腾的汤舀到了嘴边,盛宁张口喝了下去。

「怎么样?怎么样?」

盛宁舌头卷了一卷,「没放盐。」

「哎哟,我真忘了,光注意火候了,放明矾的时候还以为已经放过盐了呢。」

其实是有意的没放。

盐罐就在一边,盛心捏了一撮盐,转头问:「够不够?」

盛宁点点头。

盛心把盐撒进汤里,搅了几下,又捏起一撮盐,「再放些吧?」

盛宁说:「不用。」

「师兄,你的伤也好了。我听林家那小子说,你这几年都在做汤面,那手艺不消说一定是炉火纯青了。什么时候你觉得身上有劲儿,给我也做一回汤面吃吧。」

这回盛宁不作声。

一边的小僮跟随盛心已经三年,这些年中,来来往往的人也不知道见了多少。

但是公子的这位师兄他却不曾见过。而且就现在盛心的态度来看,这位师兄的重要性显然是不言而喻。

汤喝了几口,盛宁转过头去闭紧了嘴,示意不肯再喝了。

「我知道我肯定煮不好,我只会煮药,可不会煮汤。」盛心把汤碗放到一边,端过一杯茶,「喝口水吧。」

盛宁摇摇头,说:「多谢你尽心尽力替我治伤……既然现在伤也好了,我也该走了。」

盛心端茶的手在空中僵住了,「为什么,师兄你想去哪里?」

盛宁疲倦的闭上眼,「去我该去的地方。」

盛心小心翼翼的说:「你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不要这么急想……你这些年都没好生调理,还吃那种对身体不好的易姿丹,七伤八痨的,这么短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调理好?」

盛宁不说话。

盛心蹲在他的身前,头轻轻的向前低下,靠在他的腿上,「师兄,你在恨我,我知道……可是,你的身体要紧。先让我把你治好,行吗?什么事,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说。」

盛宁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盛心不敢再说什么,站起身来,招呼两个小僮将躺椅抬回屋中去。

那两个孩子显然武艺不错,盛宁虽然瘦,但是连人带椅也有百十来斤。那两个孩子一人拎着椅子一边,毫不费力就将椅子抬了起来,轻轻松松的搬进了屋里面。

这是一间竹制精舍,窗子敞亮,陈设精洁。

这间房一直是盛心一个人的天下,两个小僮也不能在这里进出。

但是现在却腾了出来让给盛宁,还是生恐他住的不满意。两个小僮心里不是不奇怪的,但是,他们当然不是那种看不出眉眼高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早就明白。

不然,也不会被盛心收在身边贴身服侍了。

盛宁精神似乎是不大好,呼吸平缓,显然是已经入睡。

盛心坐在床前一语不发,两个小僮站在一边,一个字也不敢说。

从前无论是什么情形,病患的情形再危殆的时候,盛心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很沮丧……很无奈,很……后悔。

是的,那种神情,的确是在后悔的样子。

这样的情形,一日,两日,盛宁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一点变化。

不过,他的身体终于慢慢好了起来。即使他的精神再颓废,身边守着盛心这样一个神医,身体终究会好转。

然而盛心的精神却也一天天的垮下去了。

盛宁眼睛里的那种无波无澜,令他既心惊,又沮丧。

从一方面来说,他是成功的。但是,盛宁这样的沉默,他却无能为力。

「这是……」

「芋头酥。」盛宁短短的说。

「闻着真香。」盛心眼里一下子便充满热气,忙偏过头眨一眨眼,「谢谢师兄,好久没尝到你的手艺了。」

看着盛宁用心咀嚼的样子,脸上的神情彷佛不是在吃一道普通茶点,而是在吃瑶池蟠桃的表情,那么郑重,那么细致。

「师兄,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盛宁没说话,静了一会儿,盛心的咀嚼也慢下来了,「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盛宁点点头,「这些天多谢你照料。」

「哪里……」盛心把手里的半块点心放下,脸上渐渐沉下来。

「我也该告辞了。」

果然。盛心已经猜到,他十有八九会这么说。

「师兄,为什么?」

盛宁的目光有些迷离,远远望着柳树的梢头,「我离家很久,也该回去了。」

「家?」盛心脸上露出微微受伤的表情,「师兄,你在外面飘泊这几年,看你瘦成这样子……外面暂居的地方肯定也不好,怎么能叫家?我这里虽然不宽敞,但是清幽安静,休养身体最好不过。」

盛宁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再说。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淡漠而坚硬,完全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盛心的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沉进一个冰冷没有光的黑暗角落里去。

盛心慢慢把剩下的半块点心放进嘴里。那里面软糯外头香脆的芋头酥,吃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股苦涩的味道,再也品不出刚才的美味。

「再……再过几天吧……」

盛宁彷若没有听见,一直望着窗外。

「师兄,我……我对不住你。

「你恨我吧?

「你杀了我,杀了我要能解恨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盛宁低声说:「不,我不恨你。」

盛心眼巴巴的看着他。

「真的。」盛宁淡淡的说完,又转开了头。

盛心沮丧的坐在盛宁的脚边,低着头一语不发。对这个人,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得不到了,也早就不做这样的妄想。

他只是想能待在一起,就像一开始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时候那样,盛宁忙碌操持,他在一旁打打下手,帮帮小忙,盛宁还会给他单做好吃的东西。除了先生,庄里只有他能得到这样的单独关照,其它人都没有。熬一钵汤,或是炸几块小点心。

正在抽个儿的男孩子肚子饿得快,下午吃点心的时候,那种幸福的感觉……

盛心很想哭,但是,流不出眼泪。

是他的错,他搞砸了一切。

他伤害了盛宁,伤害了这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师兄。

一切都回不去了。

「师兄……你回屋去,好好歇歇吧……」

风吹过竹林,沙沙的竹叶响着。

屋瑞安静的很,盛宁半靠在床头,拿着一本医书随手翻看。

盛心已经长大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再留恋在原处纠缠,对谁都没好处。他一直尽力的将过去遗忘,把往事留在原处,不再回头张望,盛心却一直站在往事里面拔不出来,不仅自己不出来,还想把他再拖回去。

盛宁无声的叹息,把书合上。

身体这些天被盛心全心全意的调养着,好像臂上和脸上倒丰腴了不少。

铜镜里的人脸庞秀丽,眉眼淡雅,比之从前那种天天吞服易姿丹的形貌,当然是全然不同。

不过,让盛宁自己来看,还是原来那个模样顺眼。

人不要太与众不同。太太平平,普普通通的,才会踏实安生。

盛心已经是声名鹊起的人物了,还有……当时盛家庄里的人,哪一位也不会是省油的灯,有才能有抱负,迟早会闯出大名堂来。

但是……那样动荡而易变的生活,不是盛宁想要的。

和那些品貌如仙的人在一起,生活始终像一出戏。曲散了,人终了,他会发现,他始终是在旁人的戏中,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

虽然他不由自主的戏假情真。

但是,戏都是假的,真情还有谁会在意,谁会稀罕?

盛宁慢慢的伏在枕上,呼吸细软绵长,眼睛半睁半闭。如果盛心不放他走,那么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再离开。

经过上一次的不告而别,现在盛心必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那时候盛宁拖着破败的身体离开,一路顺水而下,最后在海边停下来,盘下一间小面铺,就那么待了下来。

安静的阳光,带着咸涩味儿的海风,沉默的渔民。那样平凡人的生活,才适合他。因为他本就是个平凡人,没有野心,没有抱负,没有才学,没有……没有那样坚韧的耐力,他承担不了令心脏失速的、伤痛的那些变故。

对他人最好,对自己也好的选择,就是分道扬镳。

他们自有青云之路,自己……就混迹红尘,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才是他该做的事情。

桌上有上好的精致的文房四宝,盛宁在桌前坐下,拿了一块墨,兑了一些水,在砚台里面慢慢的研磨。磨了满满的一钵墨,盛宁对着一张白纸出神。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写字,用惯了圆珠笔、钢笔的人,用毛笔不习惯。但是磨墨却是他的习惯,因为……盛世尘写得一笔好字,风骨傲然,字如其人。

盛宁把头低下来,把脸贴在白纸上,屋里有一股久违浓浓的药香和墨香,混在一起,令人熏然欲醉。

他闭着眼,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其实……不止盛心怀念过去,他也怀念。那段书香、墨香、药香还有菜点的香气……那是盛宁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然而一切真的是过去了。无论如何怀念,已经打碎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复原弥合了。

第十五章

背后有人走近,然后一件衣裳盖在了背上。

盛宁低声说:「盛心,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恨你,是真的,我只是……觉得命运无常。你说你对不住我,其实这世上没有谁真的对不住谁。

「一百年后,大家都变成一掊黄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只是想安静的生活,所以,你不要再劝我了,放开我,也放开你自己。你前程远大……」

忽然觉得有些不妥,盛宁猛然回过头来,那件披在肩头的衣裳,因为他的动作而滑掉了下来,无声的落在地上。

盛宁怔怔看着站在身后的人。

窗外的风吹得竹林哗啦啦轻响,桌上那张被他压皱的纸,纸角卷了起来,轻轻的扇动着。

纸上有一两点水迹,在雪白的宣纸上,看起来微微有些泛黄。

那个人的手越过他,把那张纸拿了起来。那只手修长白皙,手腕修长,指甲是淡红莹然的,让人很想……很想亲近的一只手。

盛宁站在原处,所有的感觉都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他动不了,说不了话,甚至……刚才那些令他觉得恍惚的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也闻不到了。

那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清雅的芳香,像是池子里才盛开的莲花。

盛宁模糊的记得,这个人的窗子下面是湖水,湖上从四月到十月,会开满莲花。

那些莲花很香,与一般的莲花不同。

遗世独立,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只宜远观。

这个人个性实在鲜明,连他写的字、穿的衣裳、说的话、身上带着的香气,都那样鲜明,令人难以淡然闲视。

「怎么没有写字?」他问。

盛宁低下头,觉得说话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是自己的声音:「字不好。」

盛世尘的声音淡然,但是也有些……柔软。

「你这些年一直不练字了吗?」

「不练了。」盛宁伸过手想把那张纸抽回来。

盛世尘没有松手,两个人各握着纸的一角。

盛宁放手也不是,用力也不是,被动的抬了起头来,盛世尘嘴角带着一个……在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微笑。

他说:「这可不行啊,字总是要好好写的。」

盛宁呆呆的,听见他说:「看来我还是得好好督促你才行。不管怎么说,一笔字也要过得去。」

盛宁松开那张纸,退了一步,「先生,为什么……」

「你喊我先生啊,还用问理由?」

可是……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打破的事,不能回头的事情了。

那些关系,不是已经破碎,不可能再重来的吗?

「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弟子。在外面这几年,过得不好吧?」盛世尘伸出手,摸了一下盛宁的脸颊。

那曾经带着婴儿肥的、柔润丰腴的脸庞,现在清瘦的厉害。

盛宁木然呆滞的站着,脸上那一下轻盈的触感……

摸过的地方彷佛涂了辣椒水,一下子热烫起来,辣辣的烧起来。

「回来吧,你还没出师呢。」

虽然话语柔和,但是语调却是直接下了这样一个决定:「明天和我回去。」

盛宁的嘴慢慢张开了,几乎合不拢。

他……他是在梦中?

他梦见了盛世尘,两个人站的这样近,呼吸两相可闻。

盛世尘低下头看看手里的白纸,很仔细的把纸对折,再对折,认真的迭好,收进袖中。

「你现在是要休息吗?」

「不……」盛宁傻傻的说。

「煮点茶点来。」

「是……」盛宁答应过后便又发起呆来。

这是怎么了?哪怕是最深的梦魇中,也没有出现过如此诡异的一幕。

「去吧。」

盛宁一步步,拖着脚步走出了屋子。

屋外面,也有一个脸容僵硬的人站在那里,两眼呆滞,说不出话。

盛心。

「师……兄……」

盛宁看看他,像抹游魂似的,穿过竹林间的小路向外走。

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做茶点的手彷佛有自己的意志,一点错也没出。

厨房里有笋,有一点火腿、肉和一些新鲜的肉骨头。

盛宁做了一道汤,盛在白瓷碗里,汤上面撒了一些切碎的碧绿的小苕菜末。

蛋花是嫩白腴滑的,汤色是浅浅的玉色,上面撒着碧绿的菜末儿。就算没有吃到嘴里,光是闻香,还有看那漂亮的相互辉映的色泽,就让人食指大动了。

盛宁洗了手,放下卷起的袖子,把汤碗放进一只浅的圆托盘里。

端着汤走回竹林中的那间精舍,盛宁的脚步不快不慢。看起来郑重端凝,若无其事,其实……如果有人来仔细看他的眼神,会发现那眼瞳没有焦点。

眼睛的主人,明显是陷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他穿过了竹林,推开精舍的门。盛心正跪在门里面,头垂着,彷佛被霜打蔫的树叶。

「老么?你在这里……」

盛世尘的声音淡淡的从里屋传出来:「小宁,你进来。」

盛宁把托盘放在几上,掀开盖,摆正调羹。

盛世尘正坐在桌前翻看一本书。

盛宁低声说:「先生,我做了一点汤,材料不够,味道大概不太好。」

盛世尘唔了一声,没有回头,「放下吧,你过来。」

盛宁慢慢的走过去,站在他身侧靠后一些的位置。虽然中间隔了那么久的时间,但是现在做起这些旧时的事情,却还是驾轻就熟。

似乎……似乎中间并没有间断过,一直一直都是如此,这样在一起,很亲近。在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比其它人,比其它任何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更长更多。

盛世尘指在书上的其中一行字上面:「看这个,念一念。」

盛宁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是什么意思?」

「是说……人与人情谊长存,不会因为贫富或是变迁而改变,无论是得意,或是落魄……」

盛世尘指尖在书页上敲了两敲,「说的没有错。不过,你现在却是一副已经变了衷肠的模样。」

「嗯?」盛宁有些愣愣的抬头。

「不声不响的跑出去那么远,一封信也没寄过。你已经打算与师门断绝关系了吗?」

盛宁大睁着一双眼,可是却没有听明白盛世尘说的什么意思。

「师兄弟也都不认了?」

盛宁越发的胡涂起来。

那个时候……盛宁有些迷惑。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盛世尘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也不用再明说……

盛宁了解他至深,他的眼神,他完全看得懂。

「先生,」盛宁低下头,「这都是我的错。」

「认错就好。」盛世尘说:「不过,知错也要能改。」

盛宁抬起头,「先生,都是我的错,不关旁人的事。先生为什么让盛心……」

跪在门口那半句话没说出来。

盛世尘淡淡的把书放下。

「盛汤来我尝尝。」

盛宁勺了半碗汤在小的敞口的碗里面,缓缓的端近。

盛世尘接起碗来,浅浅的尝了一口。盛宁一言不发站在一旁。在从前他会轻声问,是咸点儿,淡点儿?是不是煮过头了?

盛世尘侧过头来看看他,「再淡点就更好了。」

盛宁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是,知道了。」

「有什么要收拾的?」

盛宁先是说:「没有……」然后顿时停住了。

盛世尘又喝了一口汤,笋丁滑嫩,汤汁鲜美,其实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不过是个人口味稍微不同。

盛宁忽然说:「先生,我不回去。」

盛世尘转头看他。

「我不回去。」盛宁慢慢的说,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我不会再回去。」

盛世尘放下汤匙,淡淡的说:「不行。」

「先生,我感谢先生在我危难之时相救,也谢谢先生赐姓,不过,我没有正式拜师,和先生也不是主从关系。既不是学徒,也没签卖身契,盛家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成年,我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再回去。」

盛世尘静静的打量他,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这个总是有着柔和目光、柔顺性情的弟子。记忆中无论何时,盛宁从没有一次违逆过他的意愿。

「你不愿意回去?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庄里有谁得罪过你吗?」

「没有。」

盛宁清晰的说:「是我不愿意回去,那里生活呆调乏味,苦闷的要命,我又不是长工,为什么要一辈子待在那种地方?我有我的人生,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先生,您十来岁就已经离家了,这个,您应该是明白的。」

盛世尘微笑着,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怒,「你这几年倒是练出口才来了。怎么,外面的生活总要与人争执论辩吗?」

盛宁望着那张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容颜。

那样的秀美儒雅,那种举世无双的气度。

让人心痛又心悸。

「好了,我知道了。」盛世尘重新拿起调羹,「去收拾东西吧,明天一早走。」

盛宁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难道刚才的话都是白说的吗?

盛世尘慢条斯理的搅动碗里的汤,「我们师徒一场,你对我也了解至深,一如我对你一样。我可以十来岁就离家,那是因为我做事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我愿意的话,哪怕把天翻过来我也要得到,现在,你去收拾东西吧,道理不用再讲了。」

是的……

盛宁恍惚的想起来,这个人,在他的世界中是绝对的权威的。

他的话就是真理,所有人都必须要遵从。

「还有,」盛宁走到门口,盛世尘说:「数着点漏,盛心再跪一个半时辰就可以起来了。」

「师兄,你要回去吗?」

盛宁在他面前慢慢的蹲了下来,有些傻傻的看着他,然后问:「你是做错什么了?」

盛心看看他,转开头低声说:「我顶撞了先生。」

盛宁点点头,「为什么?」

盛心咬嘴唇,「我不愿意先生这样独断专行。」

「是啊。」盛宁点点头,「这个人的确如此。」

「师兄,你要回去吗?」

盛宁摇摇头,「不。」

盛心讶然:「但是我听到先生说……」

「就当他是自说自话好了。」盛宁一脸漠然,「我不去,难道他捆我去?」

盛心觉得荒唐好笑:「你离家太久了吧?先生是不会费力气捆你的。但是先生除了捆人,有一百种手段让你乖乖回去。」

盛宁一笑,样子像是什么也不在乎,「捆绑了好,点||||穴也好,下药也好……我的心又不会跟他走,他就算把我带回去,有什么意思呢?语已多,情亦了,回首犹重道……」

盛宁站起身来,看了盛心一眼,「你起来吧。」

「啊?」

「别跪了,起来吧。」

「师兄,先生说……」

「你理他呢。」盛宁说:「不理不就完了,又不欠他钱。」

盛心的目光越过盛宁的肩膀向后看,露出惊惶和不知所措的神情来。盛宁侧过脸,毫不意外看到盛世尘站在里屋的门口。

且不说两个人说话时离里屋这么近,就算是跑到竹林外去说,恐怕盛世尘也可以听到,不过,就是要说给他听,就是要让他听见。

盛宁站起来,掸掸衣裳下襬,「盛公子,你也听见了,要么你把我捆回去,要么,就让我走。」

盛世尘目光沉静的看着他,似乎并不觉得被他的无礼冒犯,一点也没有要动怒的表情。他只是很专注的看着盛宁,从头,一直到脚。

盛宁变的很瘦,瘦的厉害。脸色是苍白的,嘴唇薄薄的,五官依稀是旧日模样,但是……变的很陌生。

「真的不随我走?」

盛宁摇摇头,「不。」

盛世尘点一下头,「好。」

好字的余音还在耳边萦绕未散,盛宁只觉得双脚一软,整个人便朝前栽倒。

盛世尘的身形似乎一动也未动过,只是袍袖拂出,将盛宁卷住,盛心就只看到眼前白影闪动,盛宁已经被盛世尘抱在了手中。

「先生!」盛心焦急的站起,「师兄他不是有意顶撞先生的……」

盛世尘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跪下。」

盛心咬着唇,不情不愿的再次跪倒,「先生……」

「再多跪两个时辰。」

盛世尘转过头来的时候,盛宁正把头转开。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既没有惊吓,也没有惶恐,似乎盛世尘的举动对他而言,没有一点意义。

盛世尘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敛去。

盛宁与从前真的一点也不相同了,一点……也不相同。

盛心眼巴巴的看着盛宁被盛世尘携去,那种轻飘飘的步伐彷佛只是多带了一件长衣而不是一个人,白色的衣角在竹林边上,只一闪,就没入那丛碧绿之中。

盛心痴痴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明明什么也看到,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师兄,是我送的信,把先生找来的。

我原来想,先生或许是不会来,但是先生还是来了,而且还来得这样快。

师兄,其实……其实你是很恋家的人。

在外面漂泊流浪的生活,你过的不会快乐的。

我知道你心里喜欢先生。其实,先生也未必对你没有一点意。

你不在的这些年,似乎没有谁过的好。

师兄,如果在先生身边你可以快乐……

那么此刻的盛宁,究竟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呢?

如果一个人身不由己没有凭靠,眼里看到的是一近一远,一下一下的屋檐、地面……还有河流……

这种随时会摔死的恐惧中,人要快乐是很难的吧?

盛宁开始觉得有些慌乱,后来就觉得有些晕眩,现在根本就是气也喘不上来。

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恐高症。在现代的时候,他没坐过飞机,也没有去玩过游乐场里那些令人癫狂失重的游乐设施,所以他没机会知道。

托盛世尘的福,现在他知道了。

盛宁紧紧闭上眼,手指无力的紧紧抓住了盛世尘的袖子。

耳畔的风声慢慢的变缓、变低,最后隐约听不见。盛世尘的怀抱,那种、那种久违的,似乎在梦境中才出现过的温暖。

第十六章

鼻端可以嗅到盛世尘衣衫上的淡香。以前就是如此,盛宁在洗衣裳的时候,常常会加一点草汁在里面,有时候是柏花的香,有时候是竹叶的香。

盛世尘对这些香味似乎很偏爱,连带着对衣裳也不再挑剔。

那,现在洗衣的是谁?还是玉衡吗?这孩子生性喜洁,对于琢磨怎么洗衣裳,本来也就很有兴趣。

月亮升了起来,远远的挂在东山之上,盛宁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放软了身体,靠在盛世尘的肩头。夜风吹在脸上,盛宁有些恍惚,脸颊上柔软的触觉,闻到的清香气息,还有这个散发着温暖的怀抱。好像是中间的离乱变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仍如昨日。

山野间一切都朦胧昏暗,彷佛被月色施了魔法,如梦如幻。

盛世尘的脚步渐渐慢下来,然后将他放下,盛宁半边身体大约是血行不畅有些僵硬,麻痹的感觉令他咬紧了牙。

「不舒服吗?」

盛宁睁开眼睛,没作声。

盛世尘声音温和:「冷吗?」

盛宁摇摇头。

「我们今晚不走了,就在这里过一夜,明天再走。」

盛宁看看四周。

他们在一片山坳里,四周群山郁郁如青黑的墨团,长草及膝,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山坳里有杜鹃花,粉白的花瓣在夜中彷佛落雪一样,细碎无声的飘落。

在旷野里露宿?

盛宁有些怀疑的看着盛世尘。

这样一个清雅如谪仙的人物,要怎么露宿野外?叫人怎么也没办法想象得到。

肩膀被盛世尘搂住,往斜里走。脚步起落间,长草发出簌簌的声音,摇曳起伏不定。

树丛后面有两间小小的房子,松木的板壁没有刨皮上漆,看起来古朴雅拙。

盛宁有些疑惑,盛世尘似乎知道他不明白,淡淡的说:「我以前在这里住过。」

原来如此。

还奇怪这个人什么时候也会如此没有算计了。

是自己想错了。

这个人无论何时总是将全局掌握在手中的。看来像是偶然的露宿,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吧。

他们走到近处,盛世尘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屋子四面都有窗,里面有些土气闷气,盛世尘推开窗,让外面带着草木清新的风吹进来。屋里有桌椅和床榻,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但是别有风味。

盛世尘一向比旁人讲究。

盛宁愣愣的站在门口,盛世尘回过头来:「进来吧。」

盛宁慢慢的挪步进了屋里。

盛世尘从床头取出蜡烛点燃,一点光在屋里亮起,然后整间屋子都蒙上了一层晕黄。

「呵,险些忘了,这山里有许多蚊虫。」盛世尘拿了一根细细的线香点起,把香插在桌角。盛宁闻到一股好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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