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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花颜:风华医女-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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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道:“皇上,要不,盖上条薄衾睡一会儿?”

许知言淡淡笑道:“我不困。”

说话间,慕容雪携了小世子款款而来,见欢颜精神好些,也是欢喜,上前嘘寒问暖。听得她要回萧府,忙又命人去备轿。

小世子看到欢颜便双目晶亮,奔过去亲近时,欢颜忙道:“颜儿乖,姑姑病着呢,别过了病气去!”

慕容雪柔声笑道:“这孩子倒是贴心。颜儿,先别闹你姑姑,待她好些再说罢!”

小世子闻言,果然不闹欢颜了,跑到许知言的榻上乱蹭,唤道:“父王,父王,我要听父王弹琴……”

慕容雪笑道:“这几日就你最闲,也不瞧瞧父皇累成什么样了……对了,说了几遍了,从此改口叫父皇,别叫父王了,知道吗?”

小世子应道:“知道。乳娘说,还得改口唤母妃为母后。”

慕容雪嫣然而笑,看向那对父子时目光愈发柔软。

欢颜默然瞧着,却觉一阵心酸,忽然间便觉得,还是尽快回萧寻身边好。

许知言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如今是别人的夫婿;小世子是她的亲骨肉,可如今却唤别人为母亲。

哦,从此得称小太子了吧?若他喊她为母亲,以正宫皇后家的权位,别说当不了太子,就是小命儿未必保得住。

才叙了片刻话,那边便不时有人过来,要么找许知言,要么找慕容雪。

慕容雪便看向许知言,“知言,只怕这两日得辛苦些了!”

许知言点头,向欢颜道:“呆会吃了药,如果好些了,就让他们送你出宫;如果还是不舒服,不妨多住一两日。”

欢颜应了,心里却想着萧寻当日说的话,急又扯了他衣襟问道:“喂,皇……皇上,之前阿寻有对你不利过,你……你不会和他为难吧?”

许知言听得她的称呼,微一失神,却很快道:“不会。便是看你面上,我也不想和他结下仇怨。何况我也盼着两国和睦,天下太平。”

欢颜不觉微笑,“我便知你不会计较。阿寻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太多心。”

许知言笑着拍拍她的肩,这才起身离去。

而慕容雪携了小太子,和他一起步出,一路说说笑笑,眉眼间尽是为人妻母的妩媚和幸福。

许知言走得稍快,小太子牵着母亲的手,小短腿向前迈得飞快,用另一只手捏住父亲的衣袖。

许知言垂眸看他一眼,眉眼立时温煦,伸臂牵住他的小手,却是和慕容雪一左一右,放缓脚步携了他向前慢慢走着。欢颜由着兔兔为她梳发,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一家三口如珠似玉神仙般的人品,看着无比和谐,如一幅浑然天成的图画。

她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想要靠近时,却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住,无论如何找不回原来血融于水般的感觉。

不过,和几天前的提心吊胆比,这并不重要吧?

他们终于都好端端地活了下来,未来应该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尊贵,都要幸福,她便不该再奢望别的了吧?

她失去了很多,但终究完成了自小的心愿,治好了许知言的眼睛。

如今,她更是有了萧寻相伴。

嗯,她还是做萧寻没心没肝的小白狐吧!

回蜀国做她的太子妃,开她的医馆,研究她的医理,闲得慌了拿什么毒药毒针吓吓萧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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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颜很快回到了萧府。

她所乘的车轿宽敞舒适,铺着柔软的垫褥,可以让她卧着休息,一路走得也平稳,可她下轿时还是腿脚发软,阵阵地晕眩。

即便她自己开的药方,也不是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病成这样,哪是说好便能好的?

许知言不放心,安排兔兔陪同着,由成说等几个亲卫护送她回来,见她虚弱,早有人赶着上前扶持。

欢颜道:“没事,都到家了。虽浮软了些,卧床休息两日便好了!”

兔兔笑道:“不错,咱们从小儿的姐妹里,便数你运气最好,又得到皇上宠爱,又得到萧太子欢心,无论在宫里,还是在这府里,都有最好的大夫和医药调理,一定好得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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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快乐!长假快乐!!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二)

成说在旁笑道:“还需什么好大夫?咱们欢颜姑娘的医术,这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比得上?”

欢颜到底迟钝,竟未察觉他们对自己的称呼,都已由“太子妃”改回了“姑娘”,只是纳闷地看着紧闭的大门,问道:“萧寻今天出门了吗?怎么看着门口这样冷清?”

成说道:“且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那边又抬来一顶青布小轿,却也是从宫中抬出来的,可以让欢颜坐进去,直接抬到二门去。

欢颜正虚乏,忙坐了进去,心下已是感念许知言想得周到惬。

不论日后怎样的天各一方,怎样的海角天涯,总有那么个人,如亲人般在远方遥遥守望,愿意在你摔倒的时候伸出手来拉你一把,在你疲倦的时候借上肩膀让你依靠……于她真是件开怀的事。

更开怀的是,她很快可以见到萧寻那小子了。

虽然瘦得厉害,不如以往美貌,但额上的大包总算消失了,腕间的青紫也淡了许多,萧寻瞧见她,想必会高兴得很…迈…

这样想着时,小轿已到了二门,不过顿了顿,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把她送往内院。

只闻成说低声和人道:“既然没有女眷,我等就跟进去吧!”

于是便由着轿夫将她一径送到卧房前,便听得她的大黄狗很尽职地在狂吠着。

欢颜忙唤了一声,大黄狗立刻止了叫,发出亲密而欢喜的呜呜声。

而小白猿更是蹦到了小轿里,晃着尾巴在她身上乱蹭,一脸的奴才样。

欢颜高兴,扶着轿门自己走出去,向周围一打量,便觉有些异样。

往日卧房前人来人往,即便她不在,也有几个人在洒扫烹茶之类。

可今日……

秋风瑟瑟,槛菊萧疏,红叶在衰草清冷摇曳……

并且迎上来的居然只有一个白发飘飘的老苍头。

欢颜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儿,忙推门走入卧房看时,自己当作宝贝的一堆药材却还好端端放着。

她忙问道:“咦,太子呢?”

老苍头答道“回太子妃,蜀国传来紧急军报,国主催促,太子提前回去了!和新帝请罪的表章刚刚已经递上去了,这头白猿……是太子留给太子妃的。太子说……如今锦王登基,他也就放心了,欢颜姑娘也请自便吧!”

欢颜姑娘……

这样陌生而遥远的称呼,会出自萧寻之口吗?

欢颜脑中忽然间像被抽空了,连整个人都忽然间空空落落起来。

萧寻……走了?

没等她,没带她,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大黄狗和小白猿也似感觉到气氛不对,惶惶地在她脚边转着圈。

她定定地站着,只觉那冷风夹着落叶,兜头扑向她,让她一阵阵地哆嗦。

她茫然地看向成说等人,“这是……怎么回事?”

成说忙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呀!”

老苍头道:“太子妃,太子留了封信给你,仿佛就放在那边桌上。”

他向卧房内一指,到底身份低微,终不敢进去细看。

欢颜脚下似乎飘浮着,却走得格外地快,匆忙冲了进去,果然发现了一份密封了的信函。

函封上的字龙飞凤舞,潇洒不羁,一看就是萧寻亲笔。

却只有五个字:夏欢颜亲启。

欢颜手指颤抖,好容易才撕开,差点把里面的信笺也撕坏了。

忙小心打开,只看见当头二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也立不住,信笺飘落,人已栽倒下来。

兔兔惊叫着忙上前搀扶,到底是个女子,一时哪里扶得起来?

成说本在门外立着,见状慌忙奔过去,将欢颜扶起看时,却已晕了过去。

他忙将她抱回软轿中,令兔兔看顾着赶快送回宫里传太医调理,自己回身去捡那萧寻留下的信函,早已看到上面寥寥数行字迹,顿时汗流浃背,忙折起塞回信封中,小心收入怀中,这才奔出门去。



“立书人萧寻,聘定夏氏闺名欢颜者为妻。岂期过门之后,夏氏不守妇道,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故立此休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立约人:萧寻。景和五年九月十四。”

欢颜醒过来,抱着衾被差点没又哭晕过去。

她呜咽道:“那日我入宫前,曾开玩笑让他给我一纸休书,不管闯出什么祸来便再与你无干。他居然当了真!他居然真的休了我!”

以往她不愿嫁他,思量着日后可以休夫另嫁,没料到她还没休夫,他竟休妻了……

休夫有没有人认可她不知道,但休妻书一出,却是铁板钉钉的解除了夫妻关系。

从此他另娶,她另嫁,成为各不相干的路人……

许知言看着眼前的休书,松一口气的同时,却也难免头疼。

他从未怀疑过她对他的感情,但他在她的生活中缺席了四年半。

在她认定他舍弃她后,又经历了各自的婚嫁。

他甚至一再注意到了她看向萧寻的目光里,那种独特而璀璨的神采。

他还能带着她回到最初吗?

如从小到大的十二年,彼此相依相对,过着他们平淡却纯净快乐的日子……

至少,在两人相处的小小世界里,努力维系住最初的简单和宁静。

他沉吟道:“欢颜,你先别想太多,把身子养好要紧。萧寻那里,我会设法联系他,问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看看有没有挽回余地。”

欢颜怒道:“为什么我要去求他?他污赖我,还要我去挽回?我再也不想见到他!”

许知言问:“他污赖你什么了?”

欢颜道:“说我多有过失……我原来不就这样吗?娶我时怎不说我多有过失?还说我……说我不守妇道!”

她不守妇道,不守妇道……

她原来死心塌地只准备守着一个人,再没想过别嫁他人,难道不是他千方百计给她按上了太子妃的头衔?难道不是他连逼带诱强。占了她的身子?

给他哄得快要死心塌地了,他说她不守妇道……欢颜忽然抓过眼前的所有能抓到的东西,狠狠掷到地上。

药碗、茶壶、托盘的纷纷碎裂声中,欢颜哭叫道:“萧寻你这混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再看到你我把你毒成哑巴,毒成瞎子……”

众侍女躲闪惊叫,然后面面相觑。

许知言抚着额默默看她,然后侧头吩咐:“多拿些东西来,让她砸!”

让她砸,至少不至于把不痛快堆在心里,憋出病来。

等她砸累了睡觉,便不会想得太多了。

可即便许知言得空便去安抚开释,慕容雪也时常带小太子过去探望,欢颜的病情还是急转直下。

本不过是小伤寒,吃个三四天药发散发散便好了,却给一而再的变故生生地酿作了大病。虽有名医良药,无奈心病难医,足足挨到了十月底才慢慢康复。

她素来习医成痴,其余万事散淡。但经此一病,医书也不看了,医理也不研究了,每日卧床发呆的时候居多,只有小太子过去探她时,才肯露出一丝笑意。

许知言见状,遂命乳娘每日带小太子过去请安。欢颜或陪小太子散步,或教小太子弹琴写字,不再一个人闷着不说话了,精神终于开始好转。

此时景和帝已葬入固陵,许知言登基,改年号为嘉文。

他行事尚称仁德,并未对豫王一系斩草除根,只将三皇子许知澜、八皇子许知洛等削去王爵,远远贬嫡了事;章皇后在他登基一个月才尊为敬安太后,从此居乐寿堂吃斋念佛,不得予闻朝政大事。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三)

因霍太妃一直暗助许知言,且五皇子许知捷旧年与许知言感情甚好,总算得以保全王爵。他自娶了霍安安,一身豪气被消磨得七七八八,遂每日深居简出,不肯再惹新帝不快。霍安安见他安分,再无拈花惹草之事,倒也欢喜,夫妻反比从前和睦安乐许多。

当日若非欢颜及时奔告景和帝驾崩的消息,许知言不敢轻举妄动,或许便不得不奉诏前往武英殿,陷入章皇后的圈套。后来闻知是楚瑜暗通的消息,要发落豫王一系的大臣时,便略过了楚瑜没有处置。楚瑜深知自己树大招风,许知言没有趁着强大兵力控制京城时贬他或杀他已是万幸,遂称病辞相还乡,许知言温言抚慰,厚加赏赐,也算是全身而退、荣归故里了。

待京中平定,慕容雪册为皇后,许思颜立作太子,一众拥立有功的臣僚部属们被从厚封赏,临邛王慕容启心满意足,日夜兼程地领兵赶回了北疆。

之所以日夜兼程,正因为北疆不定,唯恐狄人听说慕容启不在北疆,改变了他们的袭击方向……

如今,摊在许知言跟前的紧急奏折,正是报的北疆军情惬。

慕容雪亲自送了燕窝雪梨汤过来,见许知言出神,问道:“知言,怎么了?”

许知言扶着额,低低道:“没什么。萧寻……恐怕完了!”

慕容雪一惊,忙去看奏折时,神色也是一紧,随即笑道:“父亲竟刻意让了条路给闵东的狄兵去对付萧寻……萧寻几场小胜后领兵冒进,渐入闵西腹地,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在梁渠山大败,本就险之又险,再有闵东三万骑兵从后包抄,只怕蜀国真得预备给太子收尸了!不过这事儿,好像对咱们没什么坏处。锥”

许知言点头,“不错,萧旷是个人才,但他那几个皇子,独萧寻是从小当作继承者细心培养的。论心机,论才识,远胜于他那些弟弟。这些年蜀国越发强盛,已呈尾大不掉之势。若继位君主再是个厉害人物,一旦再起风云,对吴国极为不利。”

慕容雪为他斟了一盅汤,微笑道:“再怎么厉害,我瞧着未必便比你强。治国平天下,靠的是经天纬地之才,而不是一腔热血的匹夫之勇。他身为太子,本不该亲赴险地,把自己置于不测之境。”

“本不该……”许知言玩味地说着这三个字,“这天底下,太多的人做了本不该做的事。”

慕容雪静默片刻,轻声道:“欢颜姐姐的事,大约也刺激到他了吧?听闻九月底闵西危机解除,蜀国国主察觉有些不对,两次急诏他回去,他都不肯,一直留在了战场。真没想到,萧寻那样的人,也有沉不下心的时候。”

许知言抚着银盅,低叹道:“这时候沉不下心……真的会要命。”

慕容雪微笑,上前为他揉捏着肩膀,问道:“听闻萧旷曾递上密折,请吴国发兵相援,给你压着了?如此才好呢,当日应他出兵相助的,是章后和老八,可不是咱们!”

许知言淡淡而笑,将盅内雪梨汤一匙一匙地喝着,说道:“今天的汤好像比以往的香甜了些。”

慕容雪笑道:“你上回说甜腻了,我想着得改改方子,就去问了欢颜姐姐,添了几味药,又减了几味药,试了好几回,喝着爽口,才让人做来给你喝的。欢颜姐姐说,常喝可以健脾润燥,益气补中。”

许知言问:“你今天有去看她?”

慕容雪道:“有陪着颜儿过去探了一回,这汤也有送一份过去,让她陪了颜儿一起喝,也好养养身子。话说,这些日子她虽不发烧了,怎么瞧着更清瘦了?终日里还是无精打采,跟个木头似的一直发着呆……”

许知言眸光微沉,却浅笑道:“她原便有些呆。其实上天有时候很公平。比如,它给我富贵权势,却让我自幼丧母失明;再比如,它给欢颜医术方面超凡的领悟力,却让她为人处世上欠缺了些。这天下,从无十全十美之事,更无十全十美之人。”

慕容雪看着她端雅秀逸的夫婿,不觉微一失神。

许知言却已握住她的手,唤道:“阿雪。”

慕容雪回过神,忙笑道:“怎么了?”

许知言沉吟着,到底说道:“恐怕欢颜得在宫里久住了。她虽年长你两岁,但从不喜欢研究权谋机变之道。除了她的医术和亲友,她也从不关心别的事。简简单单的人,呆哪里都不会妨碍到别人。你是后宫之主,以后帮着多照应些,别让人算计她。”

慕容雪一呆,答道:“你放心,我必定不会让人算计欢颜……你既说了这话,若她有个什么,别说没法跟你交待,便是颜儿长大了,我也没法跟他交待呀!”

许知言并无姬妾,这后宫里只剩了些没有利害关系的太妃太嫔、章太后又被夺去实权,又有谁能算计她?

再托请了皇后照应,还有谁敢算计她?

慕容雪忽然想起,小太子极小的时候,亲友送的金锁挂坠等物不计其数,便不时丢失一件两件。众人都疑心是小太子一位乳娘窃走,但小太子很喜欢这个乳娘,她照顾小太子时也很尽心。慕容雪闻知,便令人将小世子的贵重之物尽数交予那乳娘,厚赏之余,请她多多留心,别让手脚不干净的下人窃走。乳娘惶恐接手,从此再未少过一件物品。

欢颜不懂权谋机变,她慕容雪却懂;许知言吃过数次大亏,想要好端端活下去,不懂也得懂。

他承认了她在他身边与众不同的地位,再把欢颜交到了她的手上,欢颜也便成了她的责任。

她不想他失望,不想辜负他的嘱托,从此不但不能伤她分毫,还得小心不能让别人伤了她。

看许知言喝完雪梨汤,她令人收拾完东西离去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夫婿。

上天给了她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为夫婿,让她随之母仪天下,尊贵无双,却在她和他之间横亘了一道门槛。

她走来走去,却始终只能徘徊在他的心门之外吗?小太子又被叫去读书做功课了,欢颜不能拦。

在他十个月大以前,她还是他唯一的母亲的时候,她对着他那张颇是酷肖父亲的小小脸庞,无数次想象过他长大的样子。

她想,如果她不把他送走,让他跟在自己身边长大,一定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大夫;如果她把他送回他父亲那里,许知言那样才华横溢,必定把他教成同样才情出众的贵家公子,雍容俊秀,清雅蕴藉。

她独独没想过他会成为皇子,很快又会成为太子。

那责任太重,太大。

太子,是天下人的太子。连他的父皇和母后都不能自私地占用他学习怎样治国平天下的时间,何况她什么也不是。

她于他只是一个可以陪他玩耍、让他感觉很亲近的姑姑。

他的未来,她帮不了,只能尽量不耽误。

于是,陪她的只有她的大黄狗和小白猿。

她躺在莲池边的坡地上晒着太阳,看着那灿亮刺目的光线渐渐转作金黄,转作赤红,霞光如水光般绵绵地铺满天空,映红了下方如境的池水。

大黄狗趴在她旁边睡觉,小白猿坐在大黄狗肚子上吃果子,悠闲得一如四年前的春天。

那年春天,她在萧府的小湖边这样躺着,对被迫分离的许知言牵肠挂肚。

如今,许知言近在咫尺,即便他已贵为皇帝,即便他已立了慕容雪为后,他待她一如当年的温柔亲切,甚至带了些唯恐不周的小心翼翼。她若思念他,随时拐过去瞧他,不会有任何人拦阻。

但她偏偏还是懒洋洋的,并不想过去探望他。

又或者在想萧寻?

她立刻否认了这个念头,而且一股怒气直往上冲。

赠她一纸休书,责她不守妇道,说她多有过失……怎不说他自己又做着怎样无情无义的事呢?

她只是气他,恨他,恼他……

嗯,就是这样。

=======

江山画出古今愁,人与落花何处水空流(四)

这人油嘴滑舌、轻浮好色、口蜜腹剑、言而无信、心狠手辣……她应该讨厌他,她怎会想他?

自然更不会喜欢他,绝对不会。

真奇怪,这几个月为什么会对着他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甚至觉得自己动了情呢?

一定是只是错觉,错觉。

她怎会喜欢上一个死皮赖脸娶了自己又甩来一纸休书的男子惬?

她自觉想通了,脑中便渐渐空白,对着那越来越深的晚霞,什么都懒得再想了。

这时,那边竹林里,有谁的声音断续传到耳边。

“就是那个叫萧寻的蜀国太子么?迈”

“可不是!听说他们那边这两个月仗打得厉害呢!就在先帝驾崩前几天,有狄兵偷袭了蜀国。军营最大的一处粮仓,乱了蜀军阵脚,不知吃了多少败仗,死了多少人呢!你想想,不是那边委实闹得厉害了,这蜀国太子怎么连先帝的丧仪、新帝登基大典都不参加?皇上知道蜀国不靖,也不追究蜀国失仪之过。”

“咳,姐姐你说笑呢!听闻那日宫变,临邛王还未来得及领兵入宫,皇上差点抵敌不住被人杀了,是萧寻赶来帮忙,这才救下了他。算着萧寻还是皇上救命恩人呢,皇上怎么会追究萧寻的过失?”

“妹妹你这可就天真了!我听说萧寻一直暗中在帮豫王他们,皇上差点没给他害死……谁知他那个太子妃原是锦王府里出去的,和皇上交情好得很,命也不要跑来帮皇上,宫变当日一直留在皇上身边。萧寻哪是过来救皇上的?他是过来救他的太子妃的呀!”

“就是……如今那位皇上和皇后都当作宝的欢颜姑娘?”

“可不是。谁不知道这欢颜姑娘是皇上极心爱的人儿?不知怎么被萧寻娶了去,心里还只牵挂着皇上,萧寻不管不顾冲入宫来救她,她病得迷迷糊糊的直往皇上怀里钻,理都不理他。把那萧寻气的……丢下封休书就回蜀国去了,而且是直奔战场而去。”

欢颜猛地从坡上坐起,背上一层一层的冷汗直往外窜。

宫变那日萧寻来过?救过她,救过许知言?

她为什么完全记不起?

许知言和慕容雪为什么也只字未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许知言评判起萧寻算计他的行为时说过的话。

他说,萧寻没有做错,若他处在萧寻的位置,同样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他还说,她很好哄,他宁愿她被哄着,一辈子那样简单快乐地活着……

而萧寻显然很认可他的话,才会坦然地面对他,甚至应允在他败亡之后代为照顾许思颜。

他和萧寻的性情如此地南辕北辙,而他们的见解却如此地大同小异。

为了不让吴国强盛,不让许知言有机会夺回欢颜,萧寻选择了扶立豫王,把许知言逼往绝路;

为了不让蜀国强盛,不让萧寻有机会带走欢颜,许知言又会做些什么?

她不知道,经历这么多年的磨难,彼此的心性变了多少,他们当年的感情又消磨了多少。但她知道,他和原来一样,愿意照顾她,保护她,还有……想永远留下她。

“萧……萧寻……”

她喘着粗气,指甲掐入了坡上的泥地里。

小白猿不吃果子了,在她跟前走了两步,坐在她脚边不安地张望。

而那边竹林里的两名宫女显然没发现坡下之人的动静,继续在交谈着。

“妹妹你知道咱皇后听说萧寻一怒而去时说什么吗?”

“说什么?”

“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等着萧寻出错就行。”

“出错?哦,是觉得这萧太子负气而去,没法安心打仗?”

“嗯,可不是又给咱们皇后说中了!萧寻不肯奉诏回京,孤军冒进,深入闵西腹地,吃了败仗……目前虽无大碍,可我听说,皇上下旨,令老王爷让道给闵东狄军,让他们前往闵西增援……你想,闵西的狄兵已将他拖得筋疲力竭,再出奇不意来支闵东骑兵合围,萧寻腹背受敌,还有机会回他的蜀国吗?”

“呵,估计再隔一阵子,蜀国该有人过来报丧了吧?”

“可不是!欢颜姑娘也该在咱们这宫里长住了吧?你说,皇上会封她什么?贵妃?还是贤妃?”

欢颜猛地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她们。

两名宫女似不防这边有人,唬了一跳,见是欢颜,顿时惊惶,忙上前匆匆行了礼,便跟见鬼般飞快逃了开去。

欢颜惨白着脸,转头向远方眺望,哽咽着低声唤道:“阿寻,阿寻,你真是个……笨蛋!”

她看的方向并没有错。

西北方,千里外,正是闵西所在位置。

她的阿寻在那里。

此刻一天晚霞,正殷红如血。

---------

翌日清晨。

乳娘正将小太子交给侍从,让他们领他去书房念书。

小太子没睡饱,有些无精打彩地打着呵欠。忽一抬头,便笑得两眼弯弯,“姑姑!”

欢颜笑了笑,向他张开双臂,说道:“颜儿,过来,姑姑抱一抱。”

小太子便扑了过去,然后看向欢颜绾得整整齐齐的发,奇道:“姑姑,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欢颜拥住他温暖柔软的小身躯,道:“姑姑预备出远门呢!”

“啊?那我以后做完功课找谁玩去啊!”

欢颜道:“这宫里人多呢,颜儿爱和谁玩,就和谁玩。”

小太子困惑道:“可我找谁去玩,母后都会赶我回去读书练琴,只和姑姑玩母后不说什么呢?”

“不说什么,比说出什么更可怕。”

“嗯?”

“姑姑的意思……姑姑不想耽误颜儿。姑姑如果走了,颜儿不要想姑姑,好好听父皇和母后的话,知道吗?”

小太子怔怔地看着她,浓黑的睫一眨,墨玉般的大眼睛里忽然间滚出泪来,“姑姑真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欢颜茫然地看了看眼前富丽华美的皇宫,说道:“也许……很快吧!”

如果找不回萧寻,梦魂缈缈,当会萦系于此,——萦系那个她自己都说不清喜欢了多少年的男子,萦系眼前这个从她身体里孕育成长的小小孩儿;如果找得回萧寻,他总有重来吴都的时候,她总有跟着他回来探望他们的时候。她亲了亲小太子的额,明净的面庞笑得如洁白的菡萏,“不要总想着姑姑,但一定要记住姑姑的模样。姑姑很怕……下回见你时,你记不得姑姑了……”

她这样说着时,嗓间忽然哽住,泪水顿时滚落。

其实她很想说,思颜,叫我一声娘亲吧!

我是你的娘亲,如果命中注定再也见不到你,我很想在此听听你叫我一声娘亲……

小太子正慌手慌脚地用他的小胖手为她擦泪,连声问道:“姑姑,姑姑,你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我为你打他,我为你骂他,好不好?姑姑你别哭……”

“好孩子……”欢颜慌忙避过脸去,却挥手让侍从送他走,“时候不早了,别让先生等急了……”

侍从应了,把小太子抱上软舆径出承运门时,小太子兀自不时回头看她。

快要拐弯消失时,小太子忽然在舆上站起身,向欢颜高声道:“姑姑,我两个时辰便回来了!你先别走,等我回来陪你吃了午膳再走,好不好?”

欢颜点头,挥手道:“快去吧,快去吧,记得……要听父皇母后的话,听先生的话……”

小太子所乘软舆已经不见,欢颜便再也抑制不住,哭得差点软在地上,忙扶住旁边傻眼的奶娘,站稳身体定了定神,慢慢走向现任慕容皇后所住的中宫——昭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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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分随缘天地里,心与江山不老(一)

慕容雪正在烹茶。

天下大定,富贵已极,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总会很快乐;想到不久,自己这份快乐可以和心爱的人分享,会更快乐。

许知言爱喝茶,欢颜擅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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