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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已过站-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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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台上重新抽出了一张,“下一张:……”
“念刚才那张!”台下开始不满,“念刚才那张!”
单娟娟只好咬着嘴唇,念了出来:“……我是同性恋。”
教室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似乎前一秒钟一阵飓风把所有人和喧嚣都刮走了。
可是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议论,“谁啊?”“同性恋?”“不会是甘辰吧?”“甘辰哪儿在啊?公安局呆着呢。”
“同学们……我们念下一张吧,”单娟娟焦急的站在上面,她是一个美女,美女焦急起来惹人怜惜,男生们很听话的住了嘴,女生们虽然还意尤未尽,声音也底下去了,“这一张只写一个字:男,”单娟娟笑了,下面也笑了,“这个同学真是言简意赅啊,大家猜猜看,是谁?干脆我们也来抢答吧……好,刘叶华,你猜。”
“涂文钦。”刘叶华红着脸,她好像很喜欢涂文钦,总帮他做作业。
“不对,还有谁要猜……张笑峰,你来。”
“赵国栋吧。”
“也不对……好,我们的班长大人赵小静举手了,我们让她来猜好不好?”
“是不是杨麓?”班长站起来,一手将额前的头发拢到耳后,这一刻无数人心中闪过四个字:窈窕淑女;她笑了笑,这半带局促半带羞涩的笑容又勾起了四个字:君子好逑。
“还是班长厉害啊,答对啦,班长要请谁表演节目呢?”
以涂文钦、刘浩为首的男生开始大叫我的名字。
“好吧,既然群众一致要求杨麓上场,杨麓你就上吧。”
我从座位上跳出来,穿过嘈杂的人声,绕到讲台前,“唱歌?不行,涂文钦,你不要盲目煽动,”左手暗中伸上讲台,“我用口哨吹一首歌吧,”在纸堆里寻找,“郑钧的《流星》,”摸到了,攥在手心。
团组织活动结束后,我打开那张纸条,正面:我是同性恋;背面:……
我倒吸一口凉气。
赫然两个大字:杨麓。
不是我的字迹。
是谁?

二十二
早上醒来,突然想起昨天班长的话,“后天要下雪了哦”。她和我说这句话是在团组织活动之后,那可不是一个好时机,我正为了纸条的事情心神不定,而且老觉得写那张纸条的人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虽然他(她)的字体实在不伦不类,为我所不齿,但也正因为这点线索基本上被断绝。我走在回宿舍路上的时候,步子跨的很大,速度也快,因为我这样走着,耳朵边忽忽生风,简直和坐窗户敞开的公交车没什么两样。班长应该就是那会儿降落在我身边,用“降落”这个词实在身不由己,毕竟她的出现既突然又强烈,只有直升飞机能够媲美。
“后天要下雪了哦。”
我朝前继续走,三步之后才意识到刚才有人找我说话,意识到的同时我仍然在惯性中前行,又走了三步后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班长,我决定回头,但在这个决定下了之后的三秒钟,双腿才接到大脑的通知,停下来、转身——我离班长十步远,“下雪?”
“是啊,记得多加衣服。”
“好,”我点头,似乎太简洁,又加上,“你也是。”
一个月前谢梵就发短信告诉我“北京下雪了,手已长冻疮多日”,他现在是B大的体育特招生,每天清早在雾气里跑步,穿统一定购的运动短衫,颜色红艳艳,反正是光天化日之下绝对不敢穿的那号货。母亲呢,她每打一个电话都要询问一次N城的天气,上个星期她说家乡下雪了,我们家楼前的篮球场现在像一块刚出笼的蒸切糕,“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前几天收到她邮寄的两套羽绒服,“一套你的,一套给钟维,”她在电话里吩咐,“你不要爱面子,有什么事情就找他帮忙,多巴结点他,毕竟你们学校老乡不多。”
羽绒服,是不是到了该给他送去的时候了?前几天阳光明媚,气温还算和煦,和法院人干了场篮球,我还是赤膊上阵,以为羽绒服的事情不用太急,便耽搁下来;现在呢,却不想见他,或者说由于纸条的缘故心里不太安稳,觉得不适合见他。该死,怎么恰巧明天下雪呢?迟几天的话我也好再拖一阵子,但抱怨归抱怨,雪既然是明天下,羽绒服今天总得送去,也知道他不可能缺衣御寒,但图个心里踏实。但是但是,说到头我还是不想见他,在这个骨节眼。
不如这样,给他发条短信,让他中午上我们宿舍取衣服,自己则趁那段时间出去图书馆、食堂、自习室、机房,诸如此类,反正躲开他。
“我过来了啊?”正午十二点,他发短信问。
“好。”我将衣服塞进桶,靸上拖鞋,奔澡堂冲澡去也。
洗完澡,怕他还呆在我们宿舍,特地发短信询问涂文钦。
“哦,取完东西就走了。”
松口气,可我在失望个什么劲?

“星爷呢?”
“走啦。”
“走啦?”
“哦,被你那个哥么儿带走了。”
这绝对是拐骗!我气愤的将塞满衣物的桶扔下,“咦?羽绒服?你不是说他取走了吗?怎么还在床上?”
“鬼知道,你只说他要来取东西,让我别把他当强盗,”涂文钦不耐烦的从笔记本前扭过头,“至于取什么东西你又没说,我还当就是取星爷呢。”
手机大响。
“星爷的小命在我手里
你看着办吧
ps:干吗躲我?”
得得,把蓝黑相间的羽绒服挟住,换鞋下楼。十七楼二单元607,说起来,我还没去过他们宿舍。

这个男生我没有见过,也许不能这么说,应该改为“这个男生我没有印象”,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普通,就连脸上青春痘的数量也不多不少恰好为所有青年的平均数,总之我这次见过他,下次再见一定满以为“没见过”。这样的人最适合犯罪,混迹于人海,警察找破脑袋也找不到。
他站在十七幢楼下等我,对我说:“钟维不在宿舍,在后山呢。”
“后山?”
“好像在搞什么鬼名堂,说要吓你一大跳的,哦,我带你去吧。”
“星爷也在?”
“哦。”

我知道自己是上当了,等到被一群流氓状的青年围住,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先前领我的男生默不作声的退到他们身后,走进了后山白花花的巴茅丛。的确,他们的头领派他来诱骗我最适合不过,如前文所述,在他从我视线消失的瞬间,我几乎就忘记了他那张毫无特征的脸、最适合犯罪的脸。
从那张纸条开始,我就感到不对劲,不过,我以为对方小打小闹一番就会罢手,没想到居然——这群流氓看起来专业素质不错,个个肌肉发达,暴露在大冬天的空气里,他们眼睛中流露的凶光也整整齐齐,显然经过训练,的确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幕后的那个家伙颇费周章啊。这二十来条男人如果是他(她)雇来的,至少也得花上万的钞票吧。
如果仇恨是西瓜,每公斤一元,一万块钱的仇恨,乖乖,他(她)恨我恨到了一万公斤,真是千年等一回。
是古佳吧。

“你就是杨麓?”站在最前方的一字眉问我,他之所以充当那群人的老大,估计也和他的一字眉有关,这额头前壮观的一横让他看起来凶残野蛮,像是吃生肉长大的。
“不是。”
他们在确认是否抓错了人,我要答“是”铁定下一秒就被群殴。不过我也没有拖延多长时间,他身旁的娃娃脸递给他一张照片,我一看就知道完完,猜也猜的到那自然是我的。他的目光在照片和我之间来回游移,表情好像不太确定。难道那竟然不是我的照片?“我估计这张是他小时候……”娃娃脸朝一字眉禀告,一字眉低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娃娃脸朝我走来,把照片递给我,“你自己看看,是你自己吧?看清楚了,别怪我们抓错了人,死不瞑目。”
是我。穿着校服,走在通往我们学校的路上,身后是一个四川人开的小饭店,我经常在晚自习下后上那儿吃夜宵,一辆自行车正从我前边驶过,只看的见骑车人的后半身和腿,头没有照出来,可我知道那是谢梵,他去铁路中学要经过我们学校,常常一边慢吞吞的骑车一边和我聊天。可这显然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如果不是今天这帮家伙给我看,我将永远不知道它的存在。这么说,指示他们的人不是古佳?古佳怎么可能有我高中时的照片?难道说居然是我过去的对头?暗恋林月然的那个男生,叫什么涛来着;或者在厕所摸我脸,被我打断腿的那个无名留级生?
“是你吧?”一字眉手抱在胸前。
“也许吧。”这么多人,像要活命只有逃,怎么逃?
“也许吧?瞧瞧你那忧郁的眼神,”一字眉肉麻兮兮的说,“你怕被我们打死对吧?”
“是有点怕。”
流氓们哈哈大笑,他们包围了我,没有空隙,应该从哪儿跑出去呢?
“不至于吧,看你长的还俊俏,以为是个人才……原来这么见不得世面啊,爷爷我有那么帅吗?竟然被我电得摊倒在地?”
流氓们持续大笑,我坐在地上,好的,总算让我摸到了一块石头。
我将石头朝流氓抛去,完全是电影里英雄甩手榴弹的手法,效果也略有相似,他们“啊”的大叫一声,朝两边躲去,随着石头的落地,人群出现了一个破口。
我咬牙跃起,直扑破口,朝外冲去。
……出去了。
但愿他们不要有枪,不然从背后来个偷袭,我必死无疑。
跑快点,再跑快点。
终于把他们甩远了,我跑进了一条狭窄的岔道。
安全了,我缓口气。
然而当那一棒重重落在后脑的瞬间,我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连岔道里还有人埋伏,估计错误。

二十三
“你的粉丝。”
我把粉丝放在男生的电脑前,在新世纪网络城,网管就相当于古代的客栈的店小二。
店小二是个辛苦的差事,不但要做好本分工作即安排旅客的吃住,还要负责向旅客们传播全城的八卦消息,包括哪个酒楼善于哪道菜,哪个妓院的姑娘最丰满,哪个帮派内部正在为掌门一职纷争,简直忙得不可开交,所以电视剧或者电影里他们的扮演者都会挑选枯瘦如柴的小伙子,要是脸上有因营养不良引起的蛔虫斑更好,反过来说,倘若挑选了肥胖的家伙就是歌颂封建主义。
我的东家老刘对我要求不高,“除了过硬的电脑技术,你只需要有一颗耐心”。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一颗耐心,它的容量是无限兆:为上网的家伙端茶送水、代购一日三餐;当他们的家长或者老师前来抓人,我又必须摇身一变,成为掩护他们的地下游击队;万一掩护失败,我则充当盾牌,保护客人不受伤害,而有时候他们的家长(尤其父亲)愤怒得五官扭曲,我免不了要替客人挨上几脚;可最王道的还是冲当救护车,你必须扛起累昏倒在电脑前的家伙,冲向医院,动作一气呵成,为了不使其他顾客受惊,还要面带微笑,“市第二医院离此间不过一里嘛,”当我问老刘为什么不拿出他的车,他有一辆桑塔拉,“能人工就人工,机动车污染大气”,在那些奔跑的过程中,我仿佛听见自己发出“嘟嘟嘟”的叫声,头上也亮着救护车特有的红灯。
生活很匆忙,所以我鲜有时间去回忆那个过去,虽然它就躺在半个月前。
直到我班长来找我。
她坐在一台电脑前,“你真傻,学校又没有开除你,你何必要自己退学?”

那天我醒来时候的情景,我还能够清晰的描述。
我躺在草丛里,它们有种莲藕的清香,过去我曾坐在这里道貌岸然的读英语,心里却向往着树上鸟巢。我感到身体被草的尖端扎的生痛,我的衣服呢?我半撑起来,周围,青色泛黄的草地一直延伸到远处,边缘是树皮腊青色的栾树,再过去呢,在无数树叶的海洋中间,漂泊着一口夕阳,它和着鸟儿鸣叫的节奏下滑。我没有看到我的衣服,哪儿也没有。空气如同一块刚从冰水中捞起的特大号的抹布,往我身上擦。
我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发现了钟维。
我摇了摇他,他不醒。
他也一丝不挂,满身是伤,血沿着他的额头奔跑,草地上像开满了花。
我开始恐慌,我以为他死了,他的身体很冷,我将他围在怀里,揉着他的头发,他流出的血划过我的肩膀,也是冷的。
“别人不知道……还当我被你强Jian了呢……”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一边笑一边说,伸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
“还是先奸后杀。”
“……我还没死呢……”他还在笑,呼吸都不顺畅,笑得倒还顺畅。
“快了,如果你还不闭嘴……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离开?……裸奔吗?……双手赞成……”
他把头抵在我胸前,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不准他再说话,说话会耗费力气,我那会儿很害怕他说着说着就死了。
可他不听,“怎么可能死?我们还刚好上呢……”
他不停的说,说他怎样跑到山上找我,一边哭一边找,像个幼稚园的儿童,他说他怎样和那群家伙硬拚……他真傻,他一个人怎么敢和那么多人蛮干。
“可是……我当时疯了……一想到你被他们……疯了的人怎么会有头脑?”他还是笑,“你要是看到当时那个场景……看到我当时的表情,要多疯狂多疯狂,要多白痴多白痴……你还是不要看到算了,看到了,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不白痴么?”
“不,我现在很帅……男人痴情的时候最帅……”
他靠在我肩头,仰面打着哈哈。我不出声,注视他,心里想,要是他说这番话时,脸上没有横流的血,该多好。
“你看到了对吗?那张照片……古佳从我床头柜上偷走的,她真他妈……咳咳……我偷拍的,像个变态大叔吧?……那会儿我已经一年没有见你,想你,想得快死了,我去看你,你们正在寒假补课,我跟着你,从你出家门开始,你在前面,我在后面,不敢叫住你……你穿着那件校服,我的,我转学之后没有带走,你穿起来很合身,你长高了……我一直跟着你,死死的盯着你看,你的背影……你碰见了他,他骑单车陪你一块儿走,和你说话,我想走,就走了,走过了一条街,心里难过,你明白吗?那种难过……我还是赶了回去,跑啊跑,在你们校门口赶上了,我要把你拍下来,当时只有那个想法,一个劲儿的按快门,总是照到他,从哪个角度都有他,真想杀了他啊,我只想要一张只有你的照片……”
“别睡,钟维……”我叫他,摇他,“睁着眼……”抚开他额前的头发,他舒展的眉头和紧闭的眼睛露出来,有什么东西尖锐的疼痛起来,每个活着的细胞都在死去,我控制不住泪水,胡乱的吻着他的脸。

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等我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像一株株树木,呆若木鸡,仿佛已经在后山扎根多年。第一次同时看到这么多N大老师,是谁把他们招来的?来的好,恰巧看到我们赤裸裸的抱在一起。当最初的惊讶从他们意识中褪去,浮在脸部表层的就只剩鄙夷和恶心。
古佳,你真强。
我望向她;她站在人群中间,一脸麻木。
要宰了这个婆娘,迟早。

学校以“心理疾病”为理由,劝我和钟维休学一年,号称提供免费的心理医疗。“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不要因为这点小病毁了自己的前途。”
心理疾病?干脆按照他们的本意,宣布同性恋变态狂好了。
心理医疗?用不着。
我自动退学。拿着高中文凭满街找工作,结果可想而知。幸而对工资的低廉要求打动了新世纪网络城的老板刘,迷迷糊糊成为了他们的网管。忙碌,几乎忘记东南西北,钟维躺在医院里,我也只是每天深夜去看他。在他床头坐着,看他的睡颜。有时候他会突然醒来,冲我笑,笑得我心神不宁,只好急躁的吻他、堵住他试图再笑的嘴。
我的心就像一面镜子,明白、平静,也再没有什么害怕和动摇的了。
在一起就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班长仰起她那张脸,这是一张瓜子脸,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她走了很长的路,显然,脸还没有从寒风的刺激中恢复,呈现出一片水果成熟的红。她对我说:“你真傻。”
“你才傻。”
“我怎么傻?”
“你喜欢我吧?”
“……”她忐忑的低下头。
“别喜欢我,我不喜欢你。”
“可是……”
“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
我望着她刹那间惨白下去的脸,随后望着她走出门外的、娇小而镇定的背影。

二十四
每天下午五点之前,也就是附近中小学放学之前,网吧里还能有空位,老刘吃过午饭后,从挨着柜台的几台机子前拖来靠椅,围着柜台和他朋友搓麻将。
这几位朋友都是他的邻居。
克里斯汀糕饼屋的店主黄女士,她几乎一天都没什么生意,做的蛋糕只好自己吃,也拿来分给麻友,一种圆形巴掌大的玫瑰糕,上面结一张花生和巧克力凝结的壳,吃起来掉渣,但飘飘欲仙,没人买是由于她开的价钱过高,五块钱一个,她喜欢一面织毛衣一面码长城,“要是有一天糕饼屋开不下去了,我就可以开间毛衣时装店……小杨啊,到时候你来帮我做模特,工资绝对比老刘开的高”。
赵大锤,他身兼赵大锤火锅店的老板和大师傅的双职,是一个长相威武,鼻子红胀如同灌肠的四十岁单身汉。他每天清早骑三轮车去菜市场,和一群买肉的泼妇大声砍价,再装载着几十斤牛肚归来。他用浴室一样的木盆盛装牛肚,滚开水桶桶倒进去,腾起的白雾除了一股子腥臭,可以搞蒸汽浴,他的鼻子就是这样被熏的又红又棉,他操起一把五斤重的刀,从牛肚上刮掉牛的粪便和死苍蝇。他的生意也是晚上红火,整个下午店里只有一个女人看守,这个女人他会娶的,有一回他连赢三盘后曾这样透露,可过后别人问起,他又说他才不会看上那样一个干瘪的老丑的乡下女人。
第三位大家都叫他小光,虽然他看起来比老光还老,他是网吧左边收费厕所的创始人,他和老刘的关系格外好,叫比自己年轻的老刘“刘哥”。早几年新世纪网络城这块儿是一家民宅,小光厕所收费一次一毛,尽管如此,他还是整天整天的盼不来顾客,厕所三天清洗一次还是光洁如新,可以在里头打地铺睡觉。但这些情况从新世纪网络城崛起的那一天起就成为过去,前来网吧上网的青壮年人士成为小光的厕所可喜的生源,起步价格不久后也涨为三毛钱。现在,他日子过的健康而丰富,已经步入党的领导下先进厕所企业家的行列。他的特点是总是故意输钱给老刘,不过人人心知肚明但守口如瓶。
他们一般打到下午四点半,收拾好桌子再闲谈几句,这时,从不参与他们团体活动(打麻将)的光明眼镜店老板便成为他们的攻击对象,他们一再讨论起他老婆的羊癫疯、他考上清华的女儿怎样和他断绝父女关系,乐此不疲。
老刘儿子跑来要他爸爸开家长会时,老刘正在输钱,那是周六的下午,小光因为腰子疼没有参加赌博,黄女士的女儿取而代之。“开个头!”老刘没好气,“告诉你们老师说你爸出国旅游了,正在泰国看人妖呢。”
结果鉴于我清闲无事,老刘委托我代替他出席刘小乐的家长会。
其实我当时也不算清闲无事,正在协助一位中年妇女调查她的女儿。她女儿在上一个背景粉红的网站时被其母抓住,并且被指责为心理不正常、变态。我猫下腰,浏览那个网页,发现其中很多内容涉及同性恋,正待继续研究,收到了老刘的命令。
骑自行车带刘小乐穿过梧桐成群的马路,我的心情是郁闷的。刘小乐今年10岁,虎头虎脑,鼻涕闪亮,是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就任逸夫小学三年10班第三小组的副组长,平时负责在组长生病不在时收他们那组同学的作业本。
“我爸是猪,”刘小乐表示,“上次家长会他也没去,让一个上网没带钱的哥哥替他去,说去了就不用付钱……那个哥哥在家长会上打瞌睡,把我的脸丢光了……你待会儿不要打瞌睡啊,不然让我爸炒你鱿鱼!”
“你爸的确是猪。”我回答,并且也这么想。
“还有,如果老师点名让你发言,你要勇敢的发言哦。”
“还发言?”
“嗯,如果他问你我在家里有没有帮妈妈扫地,你千万要说扫了,‘还帮他妈妈锤背’;如果问我的家庭作业是不是独立完成,你要说是,‘他还学会了查字典’;如果问有没有小朋友经常来串门,你要说有,就胡诌几个名字;如果问你对家长会的看法,你就说‘很好很好,十分有意义’……记住了没?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妈死了,也别说我爱和我爸打架,哦,字典被我撕下来揩鼻涕的事情也不能让他晓得……”
果然是他爸的儿子。

“刘小乐同学的家长,您为了孩子的身体健康,平常都怎样保证他就餐的营养?您可以大致说一下您开的食谱,上个月的家长会上,我们曾鼓励家长们为孩子列一个食谱……您可以说了……”
食谱?难倒我了。
“呃,大蒜……我非常重视大蒜的作用……您知道,大蒜不仅杀菌,还有利于治肾亏,促进青少年的骨骼生长,增进孩子的食欲,保障孩子的睡眠,消除脸上难看的疤痕……”我极力回想广告,“使孩子的秀发乌黑闪亮……”有效的治疗由内分泌失调引起的白带过多、痛经、月经不调……这个幸好没说。
“谢谢您,为了培养您孩子的想象力,你做过什么努力么?”
你就不能问问别的家长么?我压抑心中的怒火,干巴巴的望着讲台上的年轻男老师。
“哦……讲故事。”
“您通常都给他讲些什么故事呢?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么?”
我胡乱说了几个小时候听来的故事,那还是继父讲给我们的,炎热的夏天,他盘腿坐在凉席上,手里转着一个酷极了的飞机模型,审视眼冒金光的我和钟维,“你们谁能在我说完后复述一遍,它就是谁的。”
接下来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什么怎么培养孩子的审美情趣啦,怎么看待孩子的早恋问题啦。
我承认我实在烦得不行,所以回答的也比较离谱,我怒气冲冲,信口开河道:避免孩子早恋,最好的方法是禁止他接触异性,比如24小时跟踪他,一旦有异性闯入以他为圆心半径为5米的圆内,就持棒冲上去,而这个想法显然过于乌托邦。首先技术上不能达到,一是很难鉴定一个半径5米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的圆;其次这个5米到底是否科学也值得怀疑,这涉及到对人类视网膜的研究,必须找到一个临界值,我们已经假定它为5米(但不敢确定),在这个数值范围内,人们能够看清楚东西,在其之外则看东西模糊,这样一来又不得不和异性脸庞的大小扯上关系,脸小一点的5米就看不清楚面容,但脸大一点的就说不清,如果孩子万一看得清,而这位大脸女士又是花容月貌,搞不好就被他爱上了,这样不但不能避免早恋,还可能逼出畸形恋,如果该女士年龄能当上他妈。综上所述,他早不早恋我是管不着。
“这就是说,您并不反对孩子早恋啦?这真是开明的想法,我很高兴能听到这种想法。”他总结道。
骑车回去的路上,刘小乐对我的表现予以高度评价,“我会和我爸提到的”。
“你们老师姓什么?”从来没遇见过这么罗嗦的男人。
“万。”刘小乐舔着棒棒糖。
“万什么?”
“万言……你笑什么?”
家长会完毕之后,他从讲台上走下来,亲切的和我交流,他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所以只好仰起头,“其实,为什么一定是异性呢?”
“呃?”我没听懂。
“避免早恋,禁止接触的不光光是异性啊,”他煞有介事,“理论上说,同性也该禁止……我是说,如果非要禁止的话……您总不能否认同性恋的存在吧?”
一想到他那古板的眼神,认真的语气,极具概括性的姓名,我禁不住再度笑出声。

二十五
早上,我穿过长长的过道,走向病房。房门上镶嵌的玻璃窗腌在长年累月的污渍里,你永远不要指望目光能够穿透它。我弯下腰,拣起横放在门口的一束花,在我重新站直的过程中,露水仿佛马戏团的小丑在花瓣上跳来跳去,我不知道这是谁送的花,也不知道它是送给谁,花束里没有那么一块标明这些的牌子,花束里只有花。病房里的空气和外面没有什么不同,原先我还担心它会夹杂一股尿骚或者汗臭。三张床安静的平躺着,晨光的涂抹使它们好像三只醮好奶油沙拉的面包。靠门床上的中年男子朝我点头,他面色从容,差点让我忘记了这是一张新面孔,昨天为止,处于他位置的病号还是一位有口吃的青年民工甲,甲从施工的五楼摔下,降落到二楼时身子碰到安全网,加速度逼迫他冲破网线继续坠落,臀部着地砸在土石混合的地面上,之后他便带着被包扎的屁股在这间病房里趴了一个月,医生在他肛门处接上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橡皮管,橡皮管的另一头通往床底的夜壶,经常我和钟维正在讨论什么,突然听到微弱的喷发声,随后粪便的味道也真切起来了,“医生!管子漏了!”甲直起脖子,他这样叫喊之后,偶尔会跑来一个满面不悦的小护士,为他擦屁股,一面嘴巴里还会唧唧歪歪;而多数情况下谁也不会来,这时他要不开始大骂医院,要不捞起枕巾自己揩拭。中年男人舒舒服服的靠在床头,“咔咔”的吃一小瓶雪梨罐头,如果他得知身下的床铺曾经一度浸泡在屎尿中,胃口或许不会这么好。
鼾声发自中间床上的老头,除了光光的头顶,他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很像一只在顶端剥开了一点皮的粽子。他的妻子坐在床边,为丈夫缝补内裤,她穿针引线的节奏与他鼾声的节奏完全吻合,好像二者互为舞伴共跳一支华尔兹,或者不如说他的嘴巴和她的手之间连有一条细线。
她抬头看见我:“来了?”
“嗯,”我把盛装水饺的塑胶饭盒搁上钟维的床头柜,“早。”
“还没醒吧?”她朝钟维嘟嘟嘴,“昨晚上和老头子下棋,怎么催也不肯睡呢。”
他的头发从蓝白相间的被子下露出来,不怕焖死么?我把被子朝下拉了一点,他眉毛一皱翻了个身,脸朝下趴在床上。
“趴着睡对身体不好,”老太太说,“会压着心脏。”
“真的?”我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扳转过来,“他就这习惯。”还真重,居然扳不过来,我扳,我扳……
“也没太大关系啦,其实……用不着那么扳的……”
“哦……是吗?”我松开手,有些尴尬的朝老太太笑。
“你真疼他,你们哥俩真好,……不过,长得倒是不太像,哦,知道知道,肯定一个像妈,一个像爸……”还好,老太太是那种不需要别人回应就能一个人把话题进行到底的类型,“有兄弟好啊……我有个兄弟在这里,我们是X县的你知道哈?幸好啊,有个兄弟照应,不然老头子生病我一个人怎么料理过来?儿女又都不在身边……他要我住他家,住了两天,他和儿子媳妇一块儿住,孩子们对我倒是很客气,不过到底是多年不来往,生得很,我一个人住那儿,又不会用洗脸池,热水器也搞不来,想帮忙做饭吧又不让……看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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