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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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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里,里面生活所需一应俱全,那两个接应的人又说他们会定期送吃用的过来补充,让他们不用俭省。等那两人离开后秦斜川烧了些热水,开始帮浑身血污的宁惜酒擦拭身子。脱了衣衫,看见他膝盖附近深深浅浅的疤痕,他忽觉浑身发冷。从前都是在晚上看他的身体,烛光下这些疤痕并不明显,此刻在日光下却颇有些触目惊心。尤其是想到这些疤痕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痛悔愧疚之下更是不忍细看。 







擦拭好身子后又帮他穿上干净的衣衫,见他犹自昏迷,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无法。枯坐了片刻,见宁惜酒没有醒来的迹象,他便出了门去。 







站在溪边连吹了几声响哨,不多时空中出现一只雄鹰,在他头顶上方盘旋着飞来飞去。又一声哨响,那鹰便直飞而下,栖息在了他的肩上。秦斜川捉住鹰,将一张字条绑在鹰腿上,然后将它放走。这是他与手下互通信息的方式,想到这次也不知会在这个小洲上躲避多久,可是山庄里许多事情还是要安排的。此外也要通知母亲一声,免得她挂怀担心。 







回到竹屋后见宁惜酒依旧昏睡着,秦斜川不由露出担忧之色。他颓然在床边坐下,将手指插在发间蹙眉沉思着,两夜未睡,意识渐渐朦胧起来。 







迷糊间听见有人呻吟了一声,秦斜川一震,立时清醒过来。见宁惜酒缓缓睁开了眼,他大喜过望,忙俯身喊道:“你醒了!觉得怎样了?” 







宁惜酒怔忡而迷茫地望着秦斜川,起初只当自己是在梦中。过了片刻他稍清醒了些,又扭头看了看周围,见是个陌生之地,于是问:“我不是在牢里么……这又是哪里?”才说了一句话,嘶哑红肿的嗓子便有些受不住了,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秦斜川忙扶着他的背帮他顺气,一边解释道:“前夜我们将你从牢里救了出来。这里是江离洲——长江上一个偏僻的小洲。” 







宁惜酒眼中露出惊讶困惑之色,道:“你们?……你们为什么救我?” 







“我……这……”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脑际,最后他道:“是云漫天托付我与谈怀虚还有秋达心去救你的。”或许是因为内疚,他无法说出自己是因为知道了十年前的往事才去救他。若是宁惜酒不知自己已经知道过去,不知自己已知道他爱着自己,或许两人能用比较自然的方式相处。 







“漫天……”宁惜酒喃喃重复了一遍,一丝感激闪过潋滟的眸,片刻后他面色忽然一变,脱口道:“他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秦斜川一怔,随即连忙摇头,道:“他只是说你肯定不是凶手,托我们救出你,也免得你枉死。”踌躇了一下又解释道:“因为谈怀虚他们都有急事,他又行动不便,故此……故此托付我照顾你。”见宁惜酒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他顿时一阵心虚,忙转移了话题,问道:“在牢里伤了你的人可是兰春归?” 







(二十五) 







宁惜酒点了点头,缓缓叙述起来:“那夜你才离开不久兰春归便来了牢里,他追问我爹的遗书可是被我拿走了。我说已经撕了。他勃然大怒,道:‘这么说那遗书果真是你送给我爹的?’我说是又怎样?他忽然发起怒来,开始踢打我……” 







“混帐!”秦斜川忍不住怒喝一声。想到之前替他擦拭身子时看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他面上显出狠厉暴虐之色,咬牙沉声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宁惜酒未置可否一笑,继续道:“后来他又问我担下根本没有犯过的罪究竟是何居心……我觉得他这话颇有些蹊跷,于是反问他可是他杀死了他爹娘。他立即变了脸,吼道:‘你才是凶手!’ 伸手就给了我一剑。刺完了他好象有些后悔害怕,转身便跑走了。然后就有衙役跑了进来,再后来我昏迷了过去,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了。” 







秦斜川气得早在心里将兰春归碎尸万段了无数次,口中又问道:“这么说来你说你根本没有买凶杀人?” 







宁惜酒看了他一眼,有些冷淡地道:“你既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又为何要救我?再说我们交情泛泛,即便我是冤枉,你也为我不用冒这个险。” 







“这……我……我不是怀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秦斜川讷讷道,顿了顿又道:“听兰春归的语气,倒好似他知道你没有杀人似的——难道真是他杀的?” 







宁惜酒先是默然,隔了半晌才道:“总之,他应该是知道真相的。” 忽然想到一件事,脱口问道:“兰秋霁呢?”想到如今全金陵的人都知晓了他与秦斜川的关系,他该不会再逃避与秦斜川的感情了罢。 







“……他带着妻儿去岭南投奔岳父岳母去了……”秦斜川淡淡道。 







宁惜酒吃惊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后他垂下头,悄声喃喃道:“怎会如此?”当日他心灰意冷之下主动投案为兰秋霁洗刷了冤屈,后又在大堂上故意破坏兰秋霁的声誉,甚至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揭露他与秦斜川的关系,为的就是让他根本无路可退。没想到到了最后,兰秋霁居然还是象十年前那样离开了秦斜川。 







秦斜川打量他神情,忽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愧疚与感激在他腹中争相翻腾,他连忙别过目光。 







宁惜酒见他眼中风云变幻,一时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同时他也极为困惑,明明几日前还口口声声指责自己杀人的秦斜川又怎会答应云漫天去救自己?这里面必有个关键的原因。想到一个可能性,他的一颗心不由又沉到了水底。 







片刻后他苦笑一声,道:“关于你和兰秋霁的事,的确不是我说出来的……案发后兰老夫人一直派人偷偷跟踪兰秋霁,那夜那个跟踪之人看见你们俩在朝雨晚风桥上会面,次日这事便被捅了出来……”他微微一顿,扭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信么?” 







秦斜川心中又痛又愧,忙道:“我信,当然信。”见他才说了片刻话,额上已是一层细汗,面色更是苍白得厉害,连忙拿出一粒药喂他服下。等他咽了药后又道:“你伤得很重,少说话多歇息。” 







宁惜酒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秦斜川道:“有话醒来再接着说,反正来日方长。”听见“来日方长”四字宁惜酒眼珠微微一缩,踌躇了片刻后才终于闭上了眼睛。秦斜川帮他仔细掖了掖被角,转身出了门去。 







等他出了门后宁惜酒却又睁开了眼。他望着头顶淡绿色的帐子,万千思绪在他心头打成了结。醒来后发生的一切象是一场梦,不,或许比梦还要虚幻。秦斜川的那种小心翼翼,仿佛自己一碰就碎,这让他觉得自己与他的关系也是建立在一种易碎的基础上。 







他躺在那里,心的一边飘飘然几欲飞到了空中,另一边却又被沉甸甸压到了水里,让他头重脚轻,仿佛随时就要被一股强大的压力扯成两段,一段沐浴春风,一段永沉海底。 







想着莫测的未来,他觉得很茫然。好似一个人受尽鞭挞,终于气若游丝地躺进了棺材里,安下心来,只等着解脱。却忽然有人来,硬把他从棺材里拉了起来,告诉他可以继续活下去。虽是惊喜,却也不知所措——谁能保证那人说的是真话?或许他才走了几步便又倒下了——那会是何等的痛! 







这样疑思郁结之下,过了一阵他再度昏厥了过去。夜里他忽然发起烧来,其间也曾几度睁眼,只是没多久便因乏力很快又昏迷过去。恍惚间每次醒来眼前都是秦斜川焦急担忧的面容,有时还能听见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拼命想要听清楚,最终却还是支撑不住昏倒。这样反反复复的混沌中,直到次日黄昏烧退了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帮他换了汗湿的衣衫后秦斜川拿来了一碗粥,宁惜酒见他作势要喂自己,忙道:“还是我自己来罢。”便伸过手去拿他手中的瓷勺。看着宁惜酒瘦骨嶙峋的青白色手指,秦斜川心里一颤,下意识松开了手,勺子便被宁惜酒拿了过去。 







宁惜酒抓住勺子在碗里舀了一些粥,颤颤巍巍往自己口里送,中途手忽然一抖,勺子便直直坠落到了地上,“咣当”一声摔成了碎片。望着地上的碎片残粥,他面色一白,抬起头苦笑一声道:“对不住了。”秦斜川见他竟如此虚弱,心中一阵抽痛。他连忙拿过一个新勺子,道:“还是我来罢。”之后坐在了床沿上,开始一勺一勺喂着宁惜酒。 







宁惜酒吃了几口,片刻后面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叹道:“我竟连把勺子都抓不住了。” 







秦斜川听见他语声中隐约有些绝望之意,心中不由轻颤了一下,又听宁惜酒低低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秦斜川浑身一震,他忙掩饰着舀了一勺子粥送到他唇边,故作漫不经心道:“你的伤无大碍,云漫天给了一些药,说吃完就好了。” 







宁惜酒凝目注视着他的眼,秦斜川下意识躲开目光,垂首用勺子将碗里的粥搅匀。宁惜酒静静看了他片刻,面上缓缓绽放出一个微笑,道:“那就好——我也不想拖累你太久。” 







秦斜川自嘲一晒,道:“什么拖累?我冤枉了你害你成了逃犯,这些原也是我欠你的。” 







宁惜酒面色白了一白,片刻后他勉强笑了笑,道:“是我自己去自首的,你说欠我又是哪里的话?”见秦斜川熬夜熬红了双眼,面上胡渣丛生,一张脸显得又黑又瘦,顿了顿又道:“说起来我该谢你,救了我……又如此悉心的照料我。” 







秦斜川惭愧地不敢看他,别过目光讷讷道:“别说这些了。”他拿起床头的碗正欲离开,宁惜酒忽然叫住了他。秦斜川顿住脚步,回过头看着他。宁惜酒叹道:“你们劫狱乃是大罪,我真怕连累了你们。虽说未必有用,我还是想把实情告诉你。万一它日你们几人劫狱之事被人发现,或许能有些帮助……” 







他轻咳了几声,待气息平复些了又继续道:“爹的遗书是我托人送给嘉靖侯的——我向嘉靖侯下毒一事千真万确,可是他与宇平郡主并非死在我的手上。” 







“……那清泉刃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说你十年前得到清泉刃一事也是假的?” 







“不,清泉刃的确一直在我手中。当日我把遗书与清泉刃一起放在盒子里送给了嘉靖侯,又写了张字条让他用这把匕首自杀谢罪……”见秦斜川面上露出惊愕之色,他凄然一笑,别过目光望着窗外幽幽道:“我爹在九泉之下等着他,难道他不该主动下去陪他么?” 







夕阳的余晖透过碧绿的窗纱落在他的眼中,带着冬日冰寒蚀骨的清冷,秋天绝望凋零的凄美。有一丝笑意挂在他的唇角,静静的,仿佛永不会褪色。然而只是刹那间窗外的夕阳便跌落进了江里,他的眼,他的唇,便也随之融入了房里的暗昏中。 















谈怀虚在平安客栈门前下了马,一回头,夕阳已经落了山。身后的长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几条孤单人影渐行渐远,他没由来地觉得惆怅寂寥。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典范,可是最近不知为何他开始厌倦了这些,总觉得心中有一处空缺无法填补。 







这时秋达心疾步走出客栈迎了上来,看见谈怀虚时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道:“你可算回来了,这两日那两人忽然都成了哑巴,真真憋闷死人。” 







被那明媚如春风的笑容轻轻一沐,谈怀虚先前的那丝惆怅忽然烟消云散。他粲然一笑,将手上缰绳给了店小二之后上前捉住他的手,道:“早知你随我一同去,或许那小厮也能早些招供。” 







秋达心被他抓住左手,面上不禁一热,掩饰着道:“这么说你已经找到那小厮了?” 







谈怀虚忽然察觉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唐突,忙不动声色松开了他的手。适才自然而然便如此做了,此刻想想才发现两人其实并未熟稔到这种地步。他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波澜,然后道:“派那小厮送信给春归的原来是嘉靖侯,大约是案发那夜二更天不到的时候。看来……我们非逼迫春归交出那封信不可了。” 







(二十六) 







秦斜川见天黑透了,便安顿着宁惜酒睡下,自己坐在床边随便翻开一本书读着。这时忽听见一声鹰叫,旋即一只鹰飞来,栖息在了窗台上。秦斜川心里一动,放下书他过去拆下鹰腿上的纸卷。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简单一句: “老夫人病重弥留,企盼庄主速归。”他身躯一震,手一松,字条便随风而去。 







回头看着沉睡中的宁惜酒,伤病交加之下,他瘦得已只剩下一把骨头。想到此去洛阳千里迢迢,他这样的身子如何能吃得消?加上一路上又有官兵追捕,险阻重重,带着他同行几乎是不可能。然而若是将他留在这里,即便可以喊谈怀虚的手下来照顾,可他随时可能死去,自己又怎能在他生死关头弃他于不顾? 







秦斜川顿时心烦意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出了竹屋来到了溪边,往返徘徊了许久,仍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见夜已深,因怕宁惜酒醒来身边无人,只得又进了屋里。 







一进房间,意外地发现宁惜酒睁着眼睛。看见他进来宁惜酒问:“睡着时听见有鹰叫,可是有什么事?” 







“……那是赏剑山庄送信的鹰,是我的手下向我请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宁惜酒略一沉吟,之后道:“若是急迫,不如跑一趟。我在这里很安全,而且我也能自己照料自己。” 







秦斜川摇了摇头,道:“只是小事情,我已经处理了。”又道:“夜深了,你早些睡。”因觉得满心烦乱,转身想要出门去透透气。 







宁惜酒见他要走,连忙叫住他道:“我睡得太多,觉得有些乏闷。你陪我聊几句好么?” 







秦斜川此刻哪有闲聊的心思,可是见宁惜酒目中满是期待之色,他只得强压下紊乱的情绪,无可奈何地道:“好……你想聊些什么?” 







宁惜酒往床里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示意他坐下。秦斜川踌躇着过去坐了下来,没话找话道:“你可觉得好些了?云漫天给的药还有三四天便吃完了……吃完了也就好了。” 







宁惜酒面上露出一个微笑,却带着些悲哀之色,道:“我好了你便要离开了是么?” 







秦斜川不加思索摇头道:“不,我会带你一起回赏剑山庄。这是毕竟是谈怀虚的地方,而且这样荒凉的地方你总不能住一辈子……你放心好了,山庄的人口很紧,他们决不会把你的行踪泄漏出去。另外官府也不可能想到你会躲在那里。” 







宁惜酒轻轻“哦”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道:“可是赏剑山庄毕竟是名门世家,令堂会同意你将一个逃犯藏在家里么?”微顿了片刻又问:“还有你将来的妻子何大小姐……她会同意冒这个险么?” 







想到母亲已经命在旦夕,秦斜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他有些烦躁地回答道:“我娘是个善心之人,她定不会反对。何彩儿也是温柔贤淑,她不会管我的事情。总之你放心住在那里就是。” 







宁惜酒呆了一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之色。然而他反而淡笑了一声,道:“我与你无亲无故,你救我我已是感激万分,又怎好再去赏剑山庄麻烦你的家人?”窗外忽然吹进一阵凉风,将桌上的蜡烛火焰吹得晃了晃,挣扎了片刻才重新燃了起来。而他面上的那丝淡笑经风一吹,也立即支离破碎。 







“……不算麻烦。赏剑山庄那么大,也不多你一个人。”秦斜川道。 







宁惜酒轻晒一声,道:“是啊,反正我不会走也不会跑,只要给我一间屋子,赏我些吃的穿的也就行了。对你们赏剑山庄而言,多我这样一个人也算不得什么。”他面上忽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有些挑衅地道:“那我要是身体上有需要呢?你是不是也会一并施舍给我?” 







秦斜川怔忡了一下,即便他此刻心神不宁,却还是觉察出了对方话中的讥诮之意。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你还是早些睡罢。” 







宁惜酒抬起头,紧紧盯着秦斜川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了是么?云漫天他告诉了你所有?”虽是问句,眼中却是不容人置疑的肯定。 







秦斜川错愕地看着他,面上阴晴变幻了一阵,之后他侧过脸别过目光,有些羞愧地道:“原来你已知道了。我……我实在对不住你……” 







“对不住我?”宁惜酒嘲弄一笑,“当年燕子巷的事,你只是醉了酒,又当我是男娼,我从未怪过你。后来我的腿被打致残,这只是我的命数,你又何必硬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至于入狱之事,我虽没有亲手杀人,可是我的确对兰永宁下了毒,他不被人杀死,迟早也会毒发而死。我在做这些之前早就想好了是个死——我入狱又与你何干?你救我出狱,又照顾我,我心中只有感激,你又哪里欠了我的呢?” 







他凝视着秦斜川,斩钉截铁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即便是个残废,却也不需要在别人的羽翼保护下过活,更不需要任何施舍。你若认为那样便是对我好,才是真真正正羞辱了我,也轻贱了我的感情!” 







秦斜川心乱如麻地反驳道:“我没有那样想!……什么施舍什么保护的,我只是想要让你好好活着。”他霍然站起身来,有些冷淡地道:“先不说这个了。我想出去走走。”不由分说便出了门。 







宁惜酒呆了一呆,随即喊住了他,道:“你想去哪里?不如带我一起去……我连躺了几日,想出去透透气。” 







秦斜川本想自己冷静一下,见宁惜酒要同去,不觉蹙起了眉头,又想着他虚弱到简直连坐都坐不住,怎么可能去江边吹风?正要反对,宁惜酒已冷笑着道:“可恨我是个瘫子,连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要死求着别人。” 







秦斜川只得抱起了他。穿过幽暗的林子,到了江边,天上没有月亮,江面上乌压压的一片。风呼呼吹着,却不是单一的音阶,忽而凄厉尖锐,忽而低沉悠长,高低起伏不平,叫嚣着流转。 







秦斜川找了个干燥之处坐下,让宁惜酒倚在自己肩上。宁惜酒起初想要反对这样弱势的姿势,可终是因为浑身无力而放弃。 







四下树影婆娑,月色下早夭的新叶风中流连,是那几近灰飞烟灭的魂魄垂死的挣扎。隐约间传来阵阵呜咽声,象是有人在哭,又或许只是风流动的声音。背后林子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落叶不时扑到他们身上头上。他们先还伸手去摘,久了后烦了,就随它们去了。不料那些落叶反而更加猖獗,简直是绕着他们嘶吼着,面目狰狞。 







一缕银白浮在了空中,狂风席卷着落叶冲了过去,要吸尽月的清华,可是那惨惨的白兀自挂在那里,淡定睨着一江的波涛汹涌。月色洒在江面上,象是下了一场雪,漫天的枯叶吸收了月的精魂,脱胎换骨,成了晶莹的雪花。这场雪下得轰轰烈烈,仿佛永远不会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务必要将整个江面覆盖住,至死方休。 







“请你立即离开江离洲,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就算是我恳求你……”良久,宁惜酒忽然说出这一句。 







秦斜川愣住,半晌他摇头道:“我不会放你一人在这里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你的身体最要紧……”侧头看了宁惜酒一眼,见他静静听着,又道:“不论你怎么替我开脱,事实上都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给我些机会弥补……” 







“可是我根本不想看见你!”宁惜酒冷声打断他,“你硬要留在这里,把你所谓的善意强加于我,以为这就是弥补,你心里因此就好过了——可是那只是让我痛苦而已!你离开这里,也算是成全了我们彼此。” 







秦斜川犹豫了片刻,终还是摇了摇头,道:“随你喜欢也好讨厌也好,总之眼下我不会离开这里。”可是想到病重的母亲,他的心里不由翻江倒海地绞痛着。 







之后两人沉默下来。片刻后宁惜酒咬牙道:“你确定要留在这里么?” 







秦斜川踌躇了片刻,终于颔首道:“确定……”说罢心烦意乱地别过了脸。正烦乱间忽有一柔软之物贴在了他的嘴唇上。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僵着身子看着对方。然而宁惜酒的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低垂的眼睫如蝴蝶羽翼的轻颤,几乎要掀起他心头的滔天巨浪——他却强行将浪头打压了下去,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宁惜酒的唇只是轻轻覆在他的上面,许久都没有移动。两人心贴着心,“扑通——扑……通——”一个快速,一个缓慢,一个激烈,一个虚弱——总是无法同步。耳边的江风化作低徊的笛声,湖边上惨惨的银白,竟也似化作了溶溶的春光。只是经风一吹,还是刺骨的寒冷。春寒料峭,那寒意缠绵地入骨,反而胜过冬日那酣畅淋漓的严寒。 







秦斜川闭上了眼,忽然想起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亲吻。虽然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记忆中自己的的确确没有吻过他,不是刻意为之,只是个巧合。他不觉有些惆怅。若在从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反吻他,可是眼下却不可能。因为他知道对方爱着自己,若是反吻了他,等于是在心里接受了他的爱。他或许可以为宁惜酒付出目前所有的一切,可是对于爱,他不能再草率一次,他需要些时间去想清楚。 







胡思乱想间他忽觉腰间一麻,身子便软软倒了下来。他本能地惊呼了一声,可这一声却未能冲出他的喉咙——他这才发觉自己不仅动不了,甚至不能言语。 







他惊愕地瞪着宁惜酒,对方面上浮着一丝笑,银白惨淡的光下,如是罩着一层雾气,显得很不真实。一瞬间秦斜川在心头转了无数念头:他为何要点了自己的|穴?他想干什么?…… 







“我想杀了你……”宁惜酒很干脆地回答了他心底的疑问。见秦斜川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嘲道:“这话你竟也信——在你心里我真是一个歹毒之人么?” 







秦斜川睁开眼迷茫地望着他,他委实是一头雾水,毫无半点头绪。宁惜酒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苦苦一笑道:“这个……是风吹到了床前——或许是天意如此。” 







见是鹰送来的那张字条,秦斜川不禁吃了一惊,可是他还是无法知晓宁惜酒想要做些什么。这时又听宁惜酒叹道:“你娘已是弥留,若是你因我没能替她老人家送终,定会悔恨一生,而我亦是心中难安……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所以……”宁惜酒别过头看向浩瀚千里的湖面,低低道:“倒不如成全你一片孝心,而我……也算是解脱了。” 







秦斜川听出他话中寻死之意,顿觉五雷轰顶,在心里大吼道:“不!不!不!……” 







宁惜酒见他眼中赤红,额上冷汗涔涔,于是伸出手指给他擦了擦,“我本来数日前就该身首异处,这几日时光本也是上天额外赐予,足矣……”他执起秦斜川的左手,露出手臂上那个暗红色的“九”字,道:“从今往后,你总该能记得我分毫……诚如我之前所言,我纵然爱你,可那只是我的事,你不用觉得亏欠——你若是想要偿还我对你的爱,那反而是羞辱了我……我会因此恨你!” 







他叹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个极其悲哀的笑容,续道:“为了将你留在金陵,我可谓是使尽手段,绞尽脑汁——你知道么?我故意把清泉刃送给嘉靖侯,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想要将你引来金陵——我想要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他苦笑一声,“很愚蠢的法子是么?可是我不悔……若是临死前不能见你一面,我不甘心……” 







他伸手轻抚了一下秦斜川的面颊,凄然一笑:“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让你认识了我……可那已经耗尽了我的所有,我无力再用又一个十年去试着把你的内疚变成爱……我真的很累……” 







一阵狂风吹过,吹散了他的长发,一缕缕随风乱舞,紧紧缠住了秦斜川的心——那颗心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风四下乱撞,撞得胸腔里血肉模糊。秦斜川想要说话,却不能言,想要流泪,眼中却只有干涩。江边大风呼呼作响,可他的耳边却是空洞的轰鸣——那是他无法发出的呼喊:“我爱你!我爱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愿意爱你!……”眼泪顿时滚滚而落,湿了他满脸。 







可是宁惜酒已经侧过了身子,开始向江里爬去。江水渐渐漫过他的身子,冰冷中他恍惚回想起十年前那夜那个在柳树下闷声痛哭的少年。听着少年压抑的哭声,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地疼痛,在那一刻,若有法子能让对方展颜一笑,他会毫不犹豫付出所有——或许从那一刻起,他已经爱上了对方,只是经过十载绝望的等待,到了如今,他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这时忽有一个浪头打过来,盖过了他的头,一个漩涡之后,水面上便再无踪迹。秦斜川血红着眼瞪目盯着波浪汹涌的江面,无数股真气在他四肢筋脉狂乱翻腾。他忽地“啊——”嘶吼了一声,一口鲜甜喷出,迅速在江水里弥散开。之后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二十七) 







在秦斜川的梦里,反反复复是江水淹没宁惜酒的那个瞬间,无数次他想要伸出手去拉他,指尖已到了对方面前,却终是无法捉住。他在这场梦里来回挣扎,几许生死离合,仿佛过去了千年万年后,他终于惊醒了过来。 







“九儿!”他霍然坐起身,却见秋达心站在床边,而自己正躺在竹屋里。他一惊,猛地推开秋达心,冲下了床。不料脚忽然一软,整个人便直直扑倒在了地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秋达心一脚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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