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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棵小草我压力很大-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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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迎面撞到从后面过来的一个女孩,她低声惊叫一声,差点栽倒,荣小白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
  女孩站稳后仍惊魂未定,整理了一下垂至胸口的长发,抱怨道,你怎么说回头就回头,也不提醒一下?
  荣小白觉得好笑,他回头难道还要打转向灯不成?但毕竟是他肇事在先,对方埋怨两句也无可厚非,他抱歉地挠了挠脑袋,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里一共二十八级台阶。
  哦?小白愣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难道你刚才不是在数台阶?
  荣小白尴尬地笑,他着实没有想到女孩刚才跟在他后面看出他的意图,这样孩子般幼稚的行为被人轻易看穿,算不上一件光荣的事情。他反问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数过了?
  她点了点头,说,数过,我每天都经过这里,经常一边下去一边数台阶玩,不过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数。
  为什么?
  因为不想和你一样挡住别人的路。女孩笑着说完,背着一只黑色的大包绕开他,往地铁检票口走去。她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荣小白一眼,点头致意,而后消失在拐角处。荣小白有些懵,几秒后察觉到这句陈述事实的话包含讥讽。他原本想追上去,但对方使用公交卡直接过了检票口,况且他也不知道追过去有什么目的,不得不憋着窝囊气跑去买票。
  他坐在地铁座位上继续发呆,旁边是几个活跃的女大学生,她们衣着光鲜,靓丽动人,如果是在两年之前,荣小白必定挺胸收腹,摆出自认为最玉树临风的姿态。然而如今他在这些光彩照人的美人儿面前自惭形秽,像是一个站在锦绣华盖下的乞丐,恨不得找一个邋遢的角落安分地蹲着。当初他乘车出行,见到忠厚胆怯的农民工,都会尽量以礼相待,并因此洋洋得意,以为彰显自己不寻常的品德与骄阳,不料如今他也和那些尚未适应城市风土人情的农民工一样,唯唯诺诺,畏首畏尾。
  他从鼓楼站提前下车,在原地等待下一班地铁。上车后他拣了一个角落低调地站着,然而总是觉得右脚的脚板底已经吻着冰凉的地面,非常难受。他将右脚稍稍踮起,藏在座椅下面,于是鞋底破洞的这个秘密只有大地母亲与他自己才知道。
  初夏的傍晚是很美好的,荣小白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回走,背景是燃烧了小半片天空的晚霞。路上尽是洗过澡后头发仍然湿漉漉的男女学生,空气中满是洗发水与烧烤肉串的气味,这样的环境让小白感受一丝亲切,他不必那么拘谨,心情渐渐轻松下来。他远远地看见他与蒋汇东的那间小仓库,居然心生一阵暖流,就像幼年时期放学回家时的兴奋。他猜想大部分人在诸如潦倒,失势或暮年的低谷时期都会有这样的情绪,电影里穷凶极恶,权倾一时的反面角色在被殴打致疯后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呜呜,妈,我要回家。”
  门口栽着几棵粗壮笔直的雪松,冬天挡风,夏天遮阳,白天晾衣服,晚上当栅栏,美中不足的是,它们使周围光线不足,而且夏天藏污纳垢,蚊虫鼠蚁各享天年。荣小白一边摸钥匙,一边向门口摸去,光线陡然转暗,他一时半会儿不太适应。摸了半分钟终于找出那把烂钥匙,抬头却愣住了,一个人影挡在他面前。他定定地望着对方的面孔,原本想兴奋地惊叫一声,但张了张嘴,胸口却猛地酸痛了一下,委屈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佳。荣小白轻轻地喊出她的名字,声音颤颤微微,那一刻,夕阳落下,夜幕降临,整个南京城安静祥和。
  第四十三章 小淫贼之夜。
  在一个人的心目中,这个世界可能会存在另一个人————他活着,让你痛苦,他死了,让你伤心。如今戴佳面临这样的尴尬,她恨不得从此淡忘世界上有荣小白这号人,什么也不顾地直奔幸福而去,但这种想法似乎只是为了解恨而存在,想过之后气也消了,生活又一如既往了。当她听见妈妈催促婚恋时宜,心里着实有些慌乱,假托出来散心,第二天就直奔南京而来。
  她根据小白上次信件上的地址找了过来,原本以为荣小白起码会租一间说得过去的房子,不料竟然是一个半废弃的仓库。她趴在窗户玻璃上往里看,一眼辨认出小白挂在墙头的一件外套,于是守在门口等他回来。傍晚时分,蚊虫肆虐,她喂饱了一只又一只可怜又贪婪的小生命,胳膊和小腿上尽是它们的吻痕。戴佳跟随荣小白走进房间,揉着胳膊上的红斑点,无奈越揉越疼,不禁有些恼火,轻轻地跺起脚。
  怎么了?小白问道。
  痒。疼。红斑点。
  蚊子?
  嗯。
  别挠,让我看看。小白赶紧走过来,抓起戴佳的胳膊观察,发现她细白粉嫩的胳膊上赫然出现四五个红通通的小肿块。他想了想,从窗口的盆栽芦荟上掐下一片叶子,洗净之后小心地将芦荟叶断口处的汁液抹在红肿的皮肤上。他说,就这样别动它,等会儿就好了。
  还有腿上。她搬来一把椅子坐下,晃荡着小腿,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小白弯腰看了一下她的小腿,发现比胳膊上更严重,只得残忍地将那株芦荟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全部掐了下来,用一块小纱布包裹着,捣成一团叶渣。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将戴佳的小腿搁在膝盖上,轻轻地敷在红肿的地方。
  气味不好闻。戴佳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抱怨道。
  废话,就是因为你太香了,所以蚊子才叮你,现在抹了芦荟汁,可以消肿止痒,而且蚊子不会再咬你了。
  哦。她点了点头,慢慢地将手放下,芦荟舍生取义的精神鼓舞了她。她想到荣小白说她香,暗地里洋洋得意,眨巴着眼睛强忍住笑。她在别人面前都必须摆出一副铿锵小坦克的架势,即使在父母面前都不能显得过于依赖,以免自己的命运被他们掌控,但在荣小白面前,她永远都可以是一个刁难,蛮横,甚至偶尔矫揉造作的半脑残女子。而荣小白也不会因为她的矫情而刻意扮演兄长或者护花使者的角色,他只是习惯性地迁就包容,仿佛她仍然六岁,他仍然八岁。
  你大老远跑来干什么,出差?
  戴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头。
  旅游?
  她还是摇头。
  荣小白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盯着她,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又玩离家出走那一套吧?
  戴佳咬着嘴唇,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但想了想,又决定撒个谎,她委屈地说,哎呀,怎么又被你猜到了?我是离家出走的,没有地方去,只好来投奔你,你不要告诉我家里人,也不要赶我走,好么?
  荣小白信以为真,他记得戴佳上一次玩出走还是在高考之后的那个夏天。当时她坚持要和小白填报同样的志愿,但戴妈妈坚决不同意女儿去那所高不成低不就的学校,于是出走事件爆发。第二天电视新闻上报道护城河上浮起一具女尸,戴妈妈立即吓得昏迷住院,戴佳一路哭着跑去医院,当面妥协。因为这件事情,荣小白一直心存愧疚,一直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从此以后,出走二字成为他的一大忌讳,闻之而色变。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这次又闹什么别扭了?
  没有闹别扭啊,只是享受一下最后的自由而已。
  最后的自由?
  是啊,我妈给我介绍了一次相亲,对方条件可好了,本宫说不定就快名花有主了,以后再也不可以一个人出来玩了。她挥洒自如地撒着谎,说得跟真的似的,偷偷地察言观色。她期待荣小白像电视剧里表演的那样惊诧地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摇得她骨架都几乎散掉,求她千万不要答应,然后她莞尔一笑,投入小白的怀抱,说,其实我在等你。
  事实上,小白确实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戴佳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总觉得半惊悚半别扭。正如两个小毛孩蹲在地上玩玻璃球,小女孩站起身掸掉尘土说她得回家嫁人,而后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婀娜多姿的美少女,再也不会陪小男孩玩这破烂玻璃球了。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无可厚非,戴佳也大学毕业,二十好几了,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荣小白八竿子也打不着。他问道,已经见过面了?
  嗯。
  满意?
  还好。
  小白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低头继续给她敷芦荟汁,没有再表态。戴佳原本还在期待,观望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他有什么动静,她一时火起,气愤地踹了他一脚。小白没有防备,栽倒在地,他有些懵,愤怒地盯着肇事者。这倒让戴佳有些心虚,生怕他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乖戾,赌气甩手不管。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起身将她的腿搁回自己膝盖上,戴佳正在闹别扭,觉得下不了台面,半推半就着。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蒋汇东闯了进来,他原先眉飞色舞,但抬头看见这个场景,吓了一跳。他赶紧背过脸去,说,我没有看见,你们继续。
  小白与戴佳面面相觑,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两人摆成这架势,谁见了都会往歪处想。小白木讷地摆了摆手,说,你别瞎讲,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一切解释和狡辩在蒋汇东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他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暗暗骂道,啊呸,都已经男女关系了还纯洁?作为兄长,他对荣小白太失望了,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却又是在地铁耍咸湿又是在家里对女孩霸王硬上弓。如此也就罢了,蒋汇东更气恼荣小白风流快活从来不带上他,只顾自己醉生梦死,这种吃独食的行径令人发指。他后退着走了进来,去拿他的外套,而后快步走出去,临出门时他又试探地问道,小白,我今天要加夜班么?
  小白非常纳闷,说,我又不知道。
  蒋汇东慨叹荣小白真是老谋深算,一句话就将皮球踢了回来。他审时度势,准备去附近的网吧过一夜,好给这个小淫贼腾出一个完美的春宵之夜。他将门轻轻关上,唱着歌直奔网吧。
  他是谁啊?戴佳问道。
  小白微微地笑,说,我哥,看上去很白痴吧?
  戴佳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北北上次提及小白的哥哥,并且相当有好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就是你哥哥啊?
  嗯。
  北北上次来南京见到的就是他吧?她的意思好像是蛮喜欢这个人的,你说如果让他们俩在一起,有没有希望?
  小白想了想,摇头说,应该没有希望吧,他达不到北北的择偶条件,何况他现在沉迷网恋呢,喜欢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网友,真是莫名其妙。
  戴佳觉得也对,不过北北也是这号人,幸好及时淘汰了那个“如是我闻”,否则北北的那场网恋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性情相合不一定可以在一起,婚恋不得不服从必要的物现实条件,否则一切都只是空谈。她并不抱怨这样的现实,毕竟婚恋最终是为了两个人一起生活,而不是为了两个人凑在一起矫情。然而,当她自己被这样的规则牵绊约束,总归是很头疼的事情。
  小白仍然在给她敷芦荟汁,表情专注,一丝不苟。她用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她觉得男孩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那么可爱,尤其是荣小白。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还是在高中时代,那是一个洒满金色夕阳的傍晚,当时荣小白正坐在操场草坪上全神贯注地对付球鞋上的死结。
  附近有一家西餐厅,他们在那里解决晚餐问题。这是荣小白第一次体验西餐,从进门时就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当众出糗。戴佳立即发现他的不安,不动声色地教他如何叠水果沙拉,如何使用餐具,小白要的七成熟牛排被端了过来,他傻乎乎地伸手去揭盖,戴佳连忙阻止他,说,把餐巾展开挡在面前,让厨师揭盖。小白尴尬地照做,厨师笑了一下,这让小白更加尴尬,等厨师走后他问道,我刚才是不是特丢人?
  戴佳撇了撇嘴,安慰说,有什么丢人的,不会用筷子才丢人呢。
  小白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手执刀叉,咬牙切齿地割肉吃。戴佳反倒有些疑惑,他好歹也是在餐饮行业当经理的,居然连怎么吃西餐都不知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问道,你的店里不做西餐么?
  他心里猛然一惊,但又意识到戴佳尚未知道他失业的事情,摇头说,我店里都只做传统菜。戴佳点头哦了一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小白今天成功地讨要到薪水,否则连招待戴佳的饭钱都没有,那可是正宗的丢人现眼。他买单的时候底气十足,一副大款的模样,饭钱一共一百四十八元,服务生说零碎硬币刚好用光,要去找一下,让他们稍等。他们俩坐着等了两分钟,服务生还不回来,小白觉得这样干等有失他的脸面,决定放弃那两元钱。他起身和戴佳一起离开,跨出店门时心里却隐隐作痛,仰天暗叹,两块钱呐,一双单层袜子呐!
  我带你去找宾馆住下吧。
  你那边不可以住么?
  荣小白有些犹豫,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之间没有必要刻意避嫌。戴佳胳膊和小腿不再痒痛,红肿也逐渐消去,然而她又觉得白天坐车坐得太久,以致于腰酸背痛。她从小就是一个玻璃娃娃,一年到头莫名其妙地受伤,小白早已司空见惯,他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晚上睡我的床上吧。
  戴佳听了这句话之后脸一下子又红又烫,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羞答答地说,你现在怎么这样的?不能委婉一点么?
  第四十四章 邪恶的展览会。
  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床上降生,在床上辞世,中间花费大量时间在床上睡觉。荣小白容许房顶漏水,也容许门窗破败,但绝对保证床榻的舒适。他的床是这座房子里最干净最整洁的地方,戴佳相当满意,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
  荣小白躺在蒋汇东的床上,辗转反侧,十分苦恼,如果戴佳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他失业的事情早晚会暴露的,届时颜面尽失。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决定等戴佳明天起床后告诉她这个真相,省得伤身劳神。这样决定以后,他的烦恼渐渐散去,失眠问题也随之解决,所以说一颗诚实的心是很有好处的。蒋汇东的父亲说人生在世就是为了一张脸,但偶尔丢一下可以减轻不少负重。白天他跑得疲惫不堪,现在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忽然又听见一声高呼,小白!
  他立即醒了过来,意识到这是戴佳的声音,问道,我在呢,怎么了?
  戴佳在黑暗中听见小白的回应,原本忐忑的心平静下来,她轻轻地说,没什么,太黑了,有点怕。
  小白原本准备起身去开日光灯,想想又改变主意,将蒋汇东床头的台灯打开,好让戴佳既见到一丝光亮又不至于感到刺眼。他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呢,乖乖睡吧。
  戴佳噢了一声,躺了下来,将脑袋蒙在被子里。荣小白的被子白天刚刚晒过,暖暖的,气味也好闻,她猜想这大概就是阳光的味道。她渐渐坠入梦境中,身体轻巧巧的,像漂浮在云端,这是她两年以来第一个安稳的梦,在一个破败的房子里,在她最信任的人身边。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一片耀白,周围都是她曾经见过甚至熟识的人。然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可以自由活动,其他人都保持着各自的姿态,像雕塑一样或站或坐着。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欣喜地穿梭其间,终于找到荣小白。戴佳在他面前停住,牵住他的手,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于是所有不安分的情绪都一瞬间沉淀下来。她觉得这样的世界已经足够,谁也不会来指责她的智商与审美,谁也不会替她设计未来的生活。
  蒋汇东在网吧干坐着,盯着“零星之爱”的头像发呆,期待它能忽然亮起来,然而大半个月过去了,零星之爱再也没有出现。他非常沮丧,不知道对方不上线是因为太忙还是根本没有把他们的交往当一回事,网络毕竟是不但不真实,而且不安全,上一次玄武湖畔的遭遇历历在目。然而他又坚信与上一次网恋相比,这一次截然不同,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交往,问今天的心情怎样,气温变化大不大,如此等等,根本没有提及双方感情之类的内容。蒋汇东迷恋于这样的暧昧氛围,无法自拔,但他不确定对方抱有怎样的想法,也许并没有像他这样投入,他的存在与陪她玩斗地主的人一样,不过是一个游戏伙伴而已。
  看电影看到凌晨四五点他有些困,为了不浪费这宝贵的十块钱,他决定上竞技平台玩DOTA对战,建了一个房间虚位以待,不料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人来。他气愤地骂道,真他妈没有游戏精神,都六点了还不起床打游戏!
  上网完全没有乐趣,又不能躺下睡觉,十块钱只不过是买了一把椅子坐了一夜而已。他决定起身离开,找个地方填一下肚子然后直接去上班。路过住所时他发现里面仍然黑灯瞎火,房门紧闭,猜想荣小白肯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不禁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原本想留两三百块钱给小白,以免小白丢人的时候波及到他,又生怕贸然进去撞见不该撞见的场面,于是扭头走了。
  一个人穷得青黄不接,饥肠辘辘,同院子的另一个人却跑来向他借锅,在院子里高调地煮了一锅鲜美的肉汤,饿得半死的那个人必然痛苦得抓心挠肺。所以,蒋汇东的抑郁情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这一天,戴佳用三个字来概括她的心情:不开心。她原本准备跟小白去看他工作的地方,不料一大早他说他已经失业了。荣小白沮丧地坐在一边,点起一支烟,沉默不语。戴佳不太喜欢这样的氛围,又觉得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失业变得司空见惯,反而不再显得那么具有灾难色彩。她的一大优点就是喜欢在烦恼的时候自我施救,从其他角度寻找一个劝慰自己的理由,皆大欢喜。她安慰道,好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我们一起回南通去。
  小白摇头,说,我才不会回去,在南京呆了好几个月了,一点成就都没有,我回去怎么见人?
  戴佳不再勉强,她知道,和所有中国人一样,自古衣锦还乡的思想早已嵌入荣小白的脑子里,拔是拔不出来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积极上进总归是好事,况且她认为和脑子只有一根筋的傻子没有什么好争执的。她站起身,语调愉悦地说,烦心事明天再说,今天先带我出去玩吧。
  于是两人一起上街,并排走,之间相隔一条胳膊的距离。他们走在大学城的林荫大道上,旁边都是年龄相仿的学生,戴佳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她当年闹得那么凶都没有能够和荣小白同处一所大学,如今毕业这么久居然得偿所愿,真是莫大的讽刺。
  小白一头雾水地问,你笑什么?戴佳摇头否认,他也没有继续猜测,盯着走在前面的黑丝袜女生愣愣地看,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长得怎样。
  戴佳也抬头看那个女生,她撇了撇嘴,讥讽道,看屁股就知道是美女了,你快上去和人家搭讪吧,我会保佑你的。
  小白听出她的讥讽之意,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那双修长的腿,争辩道,本来就蛮好看的,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也穿黑丝袜的话肯定比她好看多了。
  这个马屁的技术含量非常高,淡且含香,香而不浓,相当入味。戴佳听了之后觉得受用,心里乐颠颠的,用荣小白小学时期的作文用语描述就是“比吃了一块蜜糖还甜”。她甩着大拎包,走路的姿势开始扭扭捏捏起来,又在两秒之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偷偷瞄了一下四周,继续装出满不在乎的姿态。
  他们搭车去夫子庙,那个到处都飘荡着鸭血粉丝汤气味的地方,荣小白对站名的理解不太到位,致使两人在离夫子庙还有两站的地方就提早下车了。他懊恼万分,戴佳却无所谓,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好我们一起逛过去。于是荣小白给她买了一盒冰激凌,步行向夫子庙的方向走去。旁边常常有人愣愣地盯着戴佳看,行注目礼,迎面过来的人或男或女在擦肩而过之后还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两眼。小白觉得纳闷,也扭头打量戴佳全身,这才意识到戴佳果真非常高调————栗色的长发微微有些卷,白色贴身T恤,紧身牛仔裤与棕色军靴,再配合修长清瘦的身材,堪称完美。她的面孔一如既往地玲珑剔透,却又几乎看出化妆的痕迹,荣小白猜想男人看她一般是因为她的身材容貌,而女人看她更多是因为期待找出她伪造的痕迹,然后扭头对身边的人说,看,睫毛那么假,脸上有一厘米厚的粉,嘴唇上用的是五块钱一支的口红,卸了妆以后肯定丑死了!
  她们不得不失望了,因为荣小白亲眼看着戴佳打开哈欠去刷牙洗脸,然后坐到他身边来听关于失业的悲剧故事的,压根没有化妆的时间。可惜这样的美女居然非常不雅地捧着冰激凌边走边吃,脸颊上还有零星的奶油污渍,大伤风雅。他拽了拽戴佳,说,带了面纸么?
  戴佳下意识地护了护她的冰激凌,发现没有威胁后才将臂弯伸展开来,对着拎包努了努嘴巴,说,喏,你自己拿吧。
  我是叫你自己擦一下嘴巴,路上的人都看你呢。
  戴佳环顾四周,的确发现一些鬼鬼祟祟的目光,她满不在乎地继续吃冰激凌,嘀咕道,看就看呗,咱敢出来难道不敢给他们看么?你要是有本事向他们收费,我保证再也没有人继续看了。
  快看见夫子庙那块大牌坊时,他们发现一个地方门庭若市,人头攒动,门口摆着一个牌子,上书“两性用品大型展览”。戴佳觉得好奇,硬是要进去看,小白认为不太和谐,却又执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一起进去。果不其然,里面的景象十分不和谐,展台上全是稀奇古怪的东西,皮鞭,锁链,面具,还有各种小雕塑,活似阎罗殿的展览会,看得两人面红耳赤。戴佳心里有些慌乱,伸手去抓荣小白的胳膊,这一抓非常不是时候,吓得荣小白背后发凉,直冒虚汗。她喃喃自语地说,好可怕呀!
  大厅中间又聚了严严实实几层人,并且不断有人贴上去,戴佳观望半天后发现根本没有机会挤进去一观究竟,好奇地问道,他们在看什么东西呀?
  小白挠了挠脑袋,说,可能是在表演下油锅吧。
  戴佳点头噢了一声,更加好奇,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好办法,她牵着小白直奔楼梯,跑到二楼居高临下地观看,这才发现人群中的景象是最不和谐的。中间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一张床,却又多出很多莫名其妙的部件,一男一女两个人在上面摆出各种性爱姿势。周围的人或是蹲下,或是踮脚,张着嘴巴观摩着,部分专业人士扛着长短镜头咔嚓咔嚓地拍,非专业人士则用手机记录下这些激动人心的画面。小白对中间的男女很感兴趣,于是瞪大双眼看着,却失望地发现这两人并不敬业,表情七分麻木三分痛楚,全然没有性福可言。
  真可怜。戴佳趴在栏杆上,同情地说道。
  怎么了?
  难道你没有看得出来么?这两个人肯定是夫妻,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做模特,否则怎么愿意干这个?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夫妻的?
  很明显嘛,那个男的极力维护他老婆最后一点尊严。
  小白仔细观察,这才发现确实有这样的迹象,他也趴在栏杆上,心情有些沉重。这可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时代,一些人只需要花费他们吃一顿饭的钱,就可以收买别人的一切,包括尊严。他忽然感觉自己这类人的生命贱如蝼蚁,可以任人踩踏,悲观地说,如果我以后也落魄到这个地步,我宁可一死了之。
  戴佳转脸愣愣地盯着他,沉默很久之后才幽幽地安慰道,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么?
  第四十五章 女娲娘娘吉祥……
  他们在秦淮河边的露天烧烤摊吃东西,权当是午餐,戴佳的胃口很好,吃掉自己的那份之后又从荣小白的盘子里抢走几根烤鱿鱼,挑衅地嬉笑。小白非常无奈,说,你不能自己再去买么,非要抢我的才觉得香?
  戴佳高调地无视他的不满情绪,得意洋洋地将几根烤鱿鱼吃掉,又眼巴巴地盯着他盘子里的两棵小青菜。小白只得主动将盘子推到她面前,省得再一次落下遭劫的名头,他不太明白,戴佳好歹也是经营饭店的,怎么会忽然这么贪吃?女人的心果真是海底的针,他与戴佳相处这么多年,本该近水楼台地将戴佳作为一个研究女人的范本,不料如今他最搞不懂的人正是她。他曾经认为这个世界有两种人是很厉害的角色,一个是戴佳的敌人,一个是戴佳的未来夫婿,第一种人良莠不齐,不提也罢,第二种人却能够使小白甘心俯首膜拜。
  一个男人如果想成为戴佳的夫婿,必定修炼得登峰造极,是男人中的极品;然而一个极品男人必定心高气傲,怎么会忍受得了戴佳的脾性?即使现在就地着手打造一个出来,上帝也会束手无策的。
  戴佳原本以为夫子庙是朝拜孔圣人的地方,烟雾缭绕,钟鼓相闻,不料一眼望去,商铺林立,漫天广告,而且大片大片的英文品牌,非常刺眼。服装专卖店的促销员站在门口拍着巴掌拉客,嘈杂得她脑袋胀大。她转了半天,发现一家精致的小店,于是走进去看看,小白也准备跟进去,却被她拦住,说,你在这里等我就是了,不许进来。
  为什么?
  叫你别进来你就别进来,真是啰嗦。她伸手稳了稳小白,仿佛他是她在门口栽的一根木桩似的。站这里等我啊!她跑进店里,将小白丢在门口。小白尴尬地守在门口,觉得莫名其妙的,不就是买个东西嘛,又不是内衣店,何必搞得神秘兮兮的。
  十分钟后戴佳终于出来了,小白好奇地一探究竟,她赶紧捂住拎包,藏到身后,仿佛淘到了旷世珍宝。见此情形,小白反倒失去好奇心,一般而言,戴佳藏起来的宝贝都不是宝贝,捧在手里招摇过市的反而是值钱的物件。
  小白还想带她去其他地方游玩,但戴佳已经失去逛街的兴趣,嘀咕着要回去。于是两人往公交站台走去,忽然发现一家卖工艺品材料的零售商店,戴佳突发奇想,要买一点粘土软陶回去捏东西玩。小白原本就因为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而心生愧疚,现在刚好弥补一下,于是态度积极地闯进去,恨不得将戴佳看中的东西全部买下来。
  戴佳最终选了十二种颜色陶土各一百克,原价八十四元,一番还价之后以六十五元成交,店主哭丧着脸,遭抢劫似的。戴佳拎着陶土袋子往回走,眉飞色舞的,声称要捏一个软陶娃娃,刻上荣小白的生辰八字,然后每天起床后都默念毒咒,长针加身。戴佳做软陶的手艺确实很不错,去年平安夜小白送给努努的那只小软陶就是戴佳亲手捏出来的。
  你怎么会喜欢捏小人呢?小白好奇地问道。
  戴佳想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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