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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尘香风天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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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黑暗中望着我,轻声问我:“来哪个曲子?”
望着地上我自己的影子想了想,试着说:“我作过一首曲子名为‘西风纵月’,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答得干脆。
将萧靠在唇下,缓缓吹出第一个音,
悠悠萧声远远地四面漾开,随即第二波又轻轻荡出,盖住第一波音韵。
他拨动琴弦,丝丝入扣容入萧声,双剑合璧,相辅相成。
这首曲,初起时,闲散自如,宛如一片浮云乘风而起,兜兜转转,优游太虚。忽然琴声陡起,音节激烈,仿佛飞沙走石,狂风大作,箫声中乌云滚过天际如万马奔腾,惊涛翻滚轰然雷动。激昂处,只闻漫天风雨,霏霏而至,遮天蔽日,撑满天地。仿佛要将胸膛撕裂,将琴弦扯断……片刻后,渐渐云收雨歇,箫声琴声都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婉转相和,此起彼伏。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得雨过天晴,宽舒平和,浮云悠悠飘过月边,琴声袅袅,箫声委婉。最后琴声渐渐沉寂,留下洞箫悠长余韵散在风中。
他长长地舒气,“朕的阿行,真是太棒了!”他忘形于由衷地赞美。
我却只能听而不闻,双眼望着地下自己的影子,心还随着最后的一个音在花园里绕来绕去。
皇帝回过神,自己也大吃一惊。别开头不再言语。
“陛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我先开口。
“嗯?”他抬头看我,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景况中脱离出来。
“我冷了,回殿里去吧!”我确实觉得冷,彻骨的冷。
“噢,”他强笑着:“我也觉得有些冷呢。”
他起身,率先往亭外走。我也起身,捡起那卷翊旨拎着,跟在他后面走回他的寝宫。
进了屋,他也不说话,自己去龙床边坐着。我站在地中间,一手叉腰,另一手将翊旨横托在掌中,轻轻颠着,也不说话,只用眼一个个狠狠盯着看那些跟进来的宫人,……
这是个尴尬的局面,我相信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翊旨里写的什么。而如此良宵,正是有情人要低诉相思,婉转承欢的时候,什么人在旁边都是多余的。以前我们要想在这里缠绵那是不可能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我有翊旨在手,便如得了通关文牒,护身宝符,正大光明,理所当然。我也终于可以学学太监总管,摆个小人得志、耀武扬威的脸子给人看。
交换了一个眼色,领头的悄悄退下。其余的,随同进退,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待众人走得无影无踪,我望着关紧的房门,只觉周身虚软,几近不支,再没有半点得意。
我终于可以登堂入室,光明正大的跟我爱的人在皇帝寝宫尽情欢爱了,这是我期盼了多年的事,曾经猜想过许多种情景,却独独没有这一种!美梦成真,却如此不堪。
他走过来,从后面将我整个揽进怀里,用手臂紧紧环抱住。
闻着近在耳边的呼吸,感受着他柔润的嘴唇,坚实有力的臂膀,我一时意乱如麻,万感交萦,以致无从启齿,只能漠然任他抱着。
他扳过我的肩头,让我面对了他。凝视片刻,微微侧过头,两片嘴唇柔柔地贴上来,小心翼翼地,仿佛在亲吻枝头的花瓣,生怕力气大一点,花瓣就落了。
我伸手圈住他的腰,伸出我的舌去寻他口中的甘露。轻舔着,辗转着,渐渐深入,追逐着彼此,或推或按,纠缠逗引,直到再没有办法呼吸。
衣服一件件掉在地上,我们就站在一堆衣服间,摩挲着彼此的身体。……他的手臂滑过我的腰侧,带起一阵战栗,我的手掌抚过他的胸前,那里已经有微微的汗湿。……
他比以前瘦了许多,但这样刚好,没有一丝赘肉,象极了七年前的他。他武功根底不错,身材骨骼又极好,长得厚实匀称,轩昂伟岸,这可能是袁家的一大特点,个个都是这样。所以,纵然肌肉不是棱角分明,但也精壮强悍,再加上平日保养得当,这一身皮肉让我爱不释手。……在他的手抚上我的臀时,我的手也攀上了他的肩。
不需要任何话语,我们从来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一手搂住我的腰,另一手就要去抄我的膝弯。“等等!”我好不容易把舌头从他嘴里拔出来,含糊不清的说着,蹲下身子,摸索自己的衣服。他一脸不耐地样子,一手拎着我的头发,一边还用小腿蹭着我光裸的身体。我撇见他的下体已经血脉喷张。
摸出那个小蜡丸,捏碎了,里面是一个黄豆大的黑色硬丸,我看也不看,扔进嘴里,一口咽下。
起身,去亲他的嘴。又是一阵翻搅,吸吮到连自己都无法呼吸……喘息着终于分开的时候,他喘着粗气问:“你吃了什么?这么香!”
“后悔药!”我喘得更凶。
“哈哈哈哈,”他朗笑着,一抄手抱起我,直接甩上肩,疾步走到床边,一个背摔抵压,我就平平展展四肢大张铺在了床上,后脑枕在他的手掌中,他的人就顺势侧压在我的身上,扣住我的脉门。
这是我们练熟了的招式,从第一次到现在,每次都是这样。他喜欢擒拿收放我时的把握感,我喜欢被他擒拿收放时的依赖感。
第二十章
龙床宽大舒适,床栏上雕梁画栋,五彩祥云中是龙凤呈祥的图案。
帐子里熏了普里香,这种香平常的时候是不能用的。我听父亲说过,这种香是专门用在帝王临幸嫔妃的时候。即有催|情的作用,更有养生的作用,可以帮助龙体迅速恢复体力,还可以帮助嫔妃怀上龙子。
看来这次,皇太后纵然不情愿,但也没坏了规矩,该给我的安排都给了。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后宫待遇呢。我贪婪地嗅着帐里的香气。这香气和我身体里的香气呼应着,让人如坠梦境。
不需要任何语言,我们两个都是要渴死了的人。
今夜,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我们奉旨同房,再没有任何顾虑。
水|乳交融,放纵倾情的此刻,时光停止,火焰狂燃,无关他人,只做一回自己,虚糜便是永恒!
他伏到我身上,一路贪婪吸吮,留下齿痕无数。巡游回来,舌头探刺着彼此口中的每一部份,而手则不断的在彼此的身上探索著,直到狂澜翻滚,再无法收束。
我闭上眼,感受他的手揉过胯下的酥麻。那感觉很奇妙,有种昏迷般的快感。微妙的抚摸揉弄之后,是他温热的口唇,一点点的将我吃尽,细细含吻逗弄,间或重重地一记吮吸,带起我浑身一阵轻颤。
我的快感被他挑唆得蓬勃而起,正要就势而上,他却突然将我吐出。
“真漂亮!”他撑起身子坐在我两腿间,一边赞叹欣赏着我火热胀挺,一边改用手掌在周围摩挲抚弄。
激|情陡降,最想他碰的地方得不到抚慰,惹得我满心不快。睁开眼怒视他,他却只顾看我那里,头也不抬。他的手上有硬茧,来回摩挲着,不一样的触感摸过细嫩的黏膜带起的刮蹭让我皱紧眉头,却又有别样的吸引惹得我胀痛难耐,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腿要他靠近。
他的手掌在我的催促下回到中心,大把攥住灼热的硬挺,上下撸动。我又沉醉在他手掌的套弄下,血流加速,几乎难以控制。闭上眼,感受那激昂的律动,正要一蹴而就,突然他的手在最关键的时刻又跑掉了。
等他不紧不慢上看下看的欣赏够了,才又伏下身用舌头轻轻舔吻我的铃口,然后将整个Gui头含进口中,舌尖探进马眼。牙齿轻轻划过铃口,我被他弄得忽上忽下,死去活来。满心不耐,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反被他抓住,按在身侧,不能动弹。
我扭动着身体抗议却因受制于人而没有半点作用。用另一只手揪了枕头去捅他,又被他抓住了另一个手腕子。于是,我仰面躺在床上,双手被固定在身体两侧,双腿支起,却无法并拢,整个下身门户大开,他伏在我腿间,制住我双手,含住我的玉茎,肆意品尝。
“快点!”我终于忍不住了,他若再这么吊着我,我就一脚踢他下床。他轻笑着,抬起眼看了看有些恼怒的我,然后埋下头快速吸吮,玉茎被他整个吞进口中,我只觉我的顶端已经抵入他的喉管,湿热柔软的舌头缠裹住我,他的唇间没有一丝缝隙。快速蠕动间他猛的一吸,一道闪电滑过我的背脊,无数烟火在眼前炸裂,体内岩浆喷涌而出。铺天盖地而来的快意,使我整个意识都模糊起来。
还没缓过神来,他已经架起我的双腿,将枕头塞入我的腰下。双手撑开我的腿弯,直接将口对上我的后庭,下一瞬,他的舌头就探了进来。细细的舔弄,密密的啄吻,舌尖划过每一丝皱褶。将我的汁液涂抹在里面,小心地,一点点舔弄……这新的刺激迅速扩散,拘得我全身麻痒酥软,动弹不得。
虽然之前燕好过许多次,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对我,但,他却从来没有这么绵密的、温柔细腻的对我。而且,我们彼此之间已经这么久没有接触过了。
巡城掠地一圈之后,他抬起头。跟着,提刀上马,一掼而入。我轻哼出声,停住气息,感受他的坚挺,再缓缓呼吸。他凝视我片刻,待我恢复,便是狂风暴雨般的爆发。急促的气息与他激烈地动作交缠在一起,他的眼中是一种压抑许久的冲动。肉体和肉体撞击的声音激烈响亮,又快又狠。不是之前揉捏皮肤时的酥麻,而是撞击内壁带来的钝痛以及内附深处的振颤。……但我却觉得这样更过瘾。好像打铁的钢锤一样,一记记砸下,把烧红的铁块砸成新的形状。我喜欢这种野性的驰骋,让我觉得今天的他更象一头在旷野中自由狂奔的猛兽。
嘶吼著迸发出一股股浑浊的热液,他喘息呻吟着,扑倒在我身上。心若擂鼓,一身的热汗,却不舍得将分身从我体内抽出。我拥紧他,想将他按进自己的胸膛。不等气息平缓,我们又激烈拥吻在一处。
普里香的功效名不虚传,不过盏茶功夫,他又硬了,就着体内的润滑,他又开始顶动。如果说刚才那次是积蓄多日倾盆而下的狂风暴雨,这次则是和风细雨,轻吟漫咏,辗转亵弄。我细细体会,后庭充盈所引发的别样快感。我的前面也渐渐挺立,贴在小腹上,被他挤压着,露珠连连。
我拉下他的头,口舌绞缠,是吸不尽的甜美。
我的舌尖躲闪不及被他逮住,狠狠一嘬,我闷哼着,不由肌肉一紧。他受了刺激,又开始横冲直撞,我已经被他捣弄多时,后面十分敏感之处本已酝酿到九分,被他撞个正着,一发不可收拾,全喷在他身上,而他也随之狂泄而出。
余韵退后,是筋骨都已经溶化的酥软,却又无比舒畅。
他轻轻拉我的胳膊,“去洗洗吧!”
“不,我懒得动。”我已经没了骨头,象酥脆的点心,一碰就要散了。
他伸手虚揽了我,低下头,轻沾我的唇,嘶哑却性感的声音响到耳边:“我抱你去?”听出他的气息也不稳,估计也不会比我强多少。我有些窃喜,又有些微恼:我又不是女人,才不要你抱。
“刚出了一身汗,躺下歇会儿吧,你不累么。”我乏得连话都不想说,真怕他硬拉我去洗什么澡。
他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我,“我还行。”行什么行,你行我不行。
“你真的还行?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我嘴里虚张声势,手里作势去摸他下身。
“你啊!”他用手指轻点我的鼻头,再亲亲我,下床去拧了湿巾回来,给我简单擦拭。
我把枕头挪回头顶,两个人头碰头脸贴脸地枕在一起。出过汗的皮肤干了更加光滑,我们抚摸着彼此,爱不释手。不带半点Se情,只是由衷的欣赏。……以前他说过,“阿行,你的身子就好像是定做的工艺品——无一处不完美!……看你,就象看一只丛林里的豹,矫捷而庸懒。”……那时我总取笑他“那你就是丛林里最壮的那棵树,给豹睡觉用的。”然后就扑到他身上,……
感觉有些凉,我用脚勾过一条被子,展开,盖住紧贴着的两个人。
就这么静静躺着,闻着普里香的味道,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身体松弛后的疲倦。昏昏地,几欲睡去。
就在一只脚已经踏入梦境,另一只脚也马上就要跟入之际,一个声音悠悠传来,生生将我从睡意中唤醒。“阿行,你恨我么?”不知这问题在他心里藏了多久,声音幽幽的。
我转动头颈,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不恨。”我大丈夫立世,若恨了谁就定要报复他,没有放过的道理。可我舍不得报复你,所以只好连恨也不必恨了。
我将一只眼睛掀开一条缝看他。
“你该恨我的,我辜负了你,又伤害了你。……”他大睁着眼睛,定定望着帐顶,认真地说,好像我不是躺在他旁边而是悬在那上面。又或者是他自己在那上面。
我把视线从帐顶收回来,侧过头看他的脸“如果我是你,只怕做得更遭。”这是心里话,事到如今,我还是很佩服他,他真的可以就这样委屈自己,为了别人而放弃幸福。换了我,我自问做不到。
他虚弱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别想了,睡吧。”我已经不困了,却要催他快睡,只希望他睡着了,能尽快逃离噩梦。
“阿行,我始终都是爱你的。” 他又跟帐顶说话。 “我知道”你还爱我,但已经不再信任我。爱可以破镜重圆,但信任却是一根丝,一旦断了,就再难修复,即使连起,也还是会有节,终究是不一样了。
我懒得再看他,翻个身,背对着,靠在他身上。他的身体凉凉的。
“天子富有四海,我却连你一个人都守不住!……”断断续续的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的语气里满是酸楚。
“天子以四海为甘旨,颐养太后。皇上听太后的话,也没有错。”我知你的不舍,我也舍不得你,但是,没有办法的事,强求也求不到,你我都明了,放弃是唯一的出路。
……。
就在我又将睡着时,一支手臂伸过来,揽住我的腰身,将我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口唇贴在我的颈后,轻轻的,叹息般的 “阿行,答应我,你要好好的。”他的声音是垂死之人最后的叮嘱。如一根七寸银针,直直插进我的心窝。…… 我猛睁开眼,豁然省悟:原来所有的昨日种种,都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安排。都只为了,好在此刻,让他温柔怜惜地拥我入怀,告诉我:他的情,始终为我而动!他爱我,一如当初。
背后的相拥是无奈的绝唱,那如云雾般依旧飘浮着的,是我一丝淡淡的哀伤。
天快亮的时候,我起身,离开了皇宫。
第二十一章
回去府里,进了卧房,小鱼点着灯,在做最后的检查。
估计他这一夜也没睡好,脸上都是疲惫,眼睛下面黑黑的。见我进来,也不说什么,倒杯水端过来递到我手上。
我坐在桌前慢慢地喝了,才看见,桌上金漆托盘里放着一套大红的礼服。掐金边走银线,富丽堂皇,耀眼生辉。那是我今天要穿的衣服,我要穿着它,如人们想看到的那样,走完一个个场景,念完一句句台词。
时间还早,我支着头坐在桌边,闭上眼,让原本就麻木的大脑更加凝固。我知道,从今以后,过去的飞扬都已经飘远,所有的悸动都已经埋进土里。就如战场上那无数尸骨,无论之前有多么才学广博,强悍坚硬,情比金坚,一旦化而为尘,都将融入虚无。怨也罢,恨也罢,再多的不甘也都成了灰。
荣华富贵花团锦簇的深宫将是我的新的府邸,只要我好好的活着,耶律丹真就会信守诺言,袁龙宜就会安心的拥有他的土地,城池和百姓。他们都可以做各自的好皇帝,天下便太平,百姓便安居。我便可以如庆王爷所讲,功在社稷、舍生取义、名垂青史。……
也好,不过是埋葬了一段感情,于国于民,于天下都是好事,何乐而不为?这样算来,应该再早些就更好了,也省得我断手断脚,痛得死去活来。看开些,太阳落下了,天上总还有月亮,月亮爽了约,至少还有群星可以作伴。仕途、爱途都落下了,至少还有征途。身子还没有动,我的征途,就早已经开始了!……
胡乱想着,半梦半醒的,天就亮了。
小鱼推门进来的声音让我睁开了眼。望望小鱼手里的水盆,是该洗漱的时候了。
吉服是北庭制的,与南朝服装不太一样,十分复杂,盘扣极多,分不出男女,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不容易弄清反正里外套上身,带好冠冕,扣好束带,登时一身金碧辉煌,奢华无糜,刺人眼目。活脱脱戏台上的名优。
窗外,管家悄声禀报:来接的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行头,催场的锣鼓已经响起,不管我有没有怯场,记没记清台词,都得出去了。示意小鱼打开门,我抬步向外走,闪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撇了一眼屋里。
低头抬脚出了房门,看见小鱼的身体一僵。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子里,两列人顺着通道一直跪出院外。我也愣在当场,都是府里的下人,留下来不愿意走的那些,竟然都起个大早来给我跪安送行。
“将军保重”管家率先磕下头去。“将军保重!……将军保重!……”后面的人跟着磕下头去。
我搀起管家,再去扶下一个,“我谢谢大家,都起来吧!你们也要保重!”
“……连胜,起来!……张铎……关序炀……林来……小沙……欧七,阿古”……
我一个个念着他们的名字,一个个扶他们起来。这些名字,大年夜才刚刚记下的,不过月余,就要作别,再不会提起。
有人哭出了声,有人在悄悄抹泪。这是第一次,他们听见我对众人说话,第一次,听我叫他们的名字,第一次,被我从地上搀起,……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主仆一场,就此别过。
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身后是红着眼睛送出门的阖府家仆,眼前是静静肃立豪华繁盛的车马仪仗,周围是窃窃私语的邻里百姓。
负责典礼的大臣和北庭迎亲的特使分别站在车前等候,见我出来,上前行礼。
我拖着一身绳索一样的礼服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扶上车,穿过街市,往北门而去。
时间还早,街市上的店铺还没有开张,大街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个把早点的摊位前,有人影晃动。整个京城,还都在睡着。
这一队车马仪仗粼粼而过,悄无声息,如锦衣夜行,无人喝彩。
想想也对,百姓们要的不过是个安逸太平日子,谁会起个大早,专门顶着北风上街看你的热闹。况且我这回的热闹,毕竟不比普通人家的婚丧嫁娶。估计这事,也不会张榜公告,朝廷悄悄办完了,寻个借口蒙骗一下百姓,也就过去了。
车近北门的时候,前队一阵忙乱,停了下来。接着,我的车也停了下来,礼管站在车窗前恭敬有礼地请我下车。
出入城门下马下车,接受例行盘查我是知道的,平时都是这样,今天也没道理例外。人家要我下车,倒也没什么不妥。谁不知道,我这就要叛国投敌去了,检查检查也是为我好,免得以后丢了东西说不清楚。
我是明白这个道理,也是愿意配合的,只是觉得这一身的罗嗦,挪动一次实在有些费劲,又要顾着头上一堆琤琮作响的宝冠珠子,又要小心脚下的厚底五彩吉靴不要踩到衣服上垂挂着的各种缎带璎络,还要防着繁复的夹层纱绢缠在腿上把自己绊倒。
感觉自己象个大尾巴金鱼,扭腰摆胯地折腾半天,汗都下来了,还没挪出一尺远去。好不容易挣扎着下了车,在众人搀扶下,拎着衣服抬腿往前走。
眼前闪出一片人影,背着晨光黑压压的一片,仔细一看,让我登时有些头晕眼花。
弄不清这是哪家的规矩,皇上,太后,和全班的朝臣,穿着工整朝服,二龙出水阵列排开,从城门里到城门外,鸦雀无声地站着。一双双眼睛,直直地望着我。
二月的天还很冷,每个人的口鼻处都是一团白色的哈气,而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人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搓手跺脚。全都如朝堂上一般,肃然而立。
我走到皇帝和太后面前,跪倒行礼。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就是走了一个祸害么,干什么要兴师动众的唱这一出城门送别?做给谁看呢!
皇帝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可能是在外面等的时间太长了,他的手很凉,有些僵硬。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也不想去看,只任他拉着,直到他摇晃着,松了手,退开。
我走到太后面前站定,望进她的眼。老太太也不是往日的沉稳,面上颇为憔悴,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我今天也猜不透她,做了她几年的心头大患,如今我要走了,她却不安。
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这些年,除了感情一事,他们母子其实对我很好。我刚入朝时,太后见到我,喜欢得不行,拉着我的手百看不厌,几乎要认了我做他的小儿子。……
原本是我的错,是我要得太多,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惹上了不该惹的情,又非要痴心妄想要与他并立于阳光之下,让他为难,让太后操心。也罢,我认错就是。
“太后,我把陛下还给你了。”声音很轻,不会有太多人听见。我只想告诉面前尊贵无比的皇太后:争夺了这么久,我在今日认输,如您所愿,把您的儿子完完全全地,还给您。让他可以象您希望的那样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君主,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子。
一向能言善辩的老太太,望着我,竟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紧一嘴银牙,别开视线。而旁边的高公公更是缩头缩脑,全无一丝傲气。
既然皇太后无言以对,那我也就不再多说。转过身,面对皇帝。
实在不喜欢他闷葫芦似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要说他几句:“国之喜事,陛下应该高兴啊!”我是真心的,真的希望你能快乐。
“阿行,”他的声音轻得有如发带飘过耳畔,哀痛到已经麻木!
我对上他的双眼,让他看见我眼底的诚意,“……答应我,你要快乐。好么?” 答应我,你要快乐。即使我们远隔天涯,即使我们今生再不相见,让我知道你快乐,我也会宽慰。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能明白么! 一国之君凝望着我,许久许久,仿佛经历了生死轮回。然后于忘川彼岸,轻轻地,点点头。跟着,单膝跪下,对我行天地大礼。
我一阵眩晕,手足无措,惊慌得去看皇太后,她竟然也一福到地,对我行礼。文武百官呼啦啦跪成一片。仿佛我是下凡的神明,拥有点石成金的法力,只要我点头,就能替他们遮风挡雨,能保佑他们国泰民安心想事成。
我茫然无声,不知这又是哪一处,哪一折?
我风天行不过是为一己之私决然而去,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向注重礼法的皇家母子破了金刚不坏的祖宗规矩,领着满潮文武在城门口当着黎民百姓对我行此大礼?
我该做什么身段,该念什么台词?该哭还是该笑?该喜亦或该悲!
若早知雷打不动的皇家戒条如此轻易的就可被更改,那我之前又何必苦苦求索,碰得头破血流,肝肠寸断!
法门如此简单,又如此深奥。
当我苦苦追寻,不得其门而入时,他刻薄得如妓院老鸨,半点恩惠都不肯施舍。而当我一旦放弃,转身想走时,他又妓女一样纠缠上来,衷肠相诉,身段做尽,非要让我觉得欠了他。
我的角色竟是如此不堪,明明满心苦涩、魂断神伤,却非要冠上个忠君爱国、舍生取义的名头,连自叹可怜、惹人同情都不被允许。活活要逼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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