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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蒜薹之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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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犯人说:〃老鸹笑话猪黑,兔唇笑话齉鼻!小偷!你是个好东西到这儿来干什么?〃
〃小偷比'扒灰'畜生高贵!〃年轻犯人说。
〃高贵你妈啦个屄!〃中年犯人骂着,踢了老犯人一脚,说:〃快分汤,你发什么愣?想你儿媳妇啦?〃
老犯人嘟哝着,蹲下,继续分汤。
这一幕让高羊毛骨悚然,过度的惊恐竟神奇地止住了他的呃逆,胃不咣嘡了,胃里的水仿佛一下子漏进了肠道,又从肠道里渗进膀胱。他想小便。
老犯人往每只钵子里舀了两勺菜汤,汤盆里还剩下一点汤。老犯人望望高羊,又望望中年犯人。
中年犯人说:〃给这伙计留点吧!〃
〃你的钵子呢?〃老犯人问高羊。
高羊被一泡尿憋得坐立不安,什么话也没有说。
中年犯人弯腰从高羊床下拖一个脸盆来,脸盆也是灰色的,灰色上漆着一个红〃9〃。盆里套放着一个灰钵子,一双筷子。盆里和钵里都是白色的蛛网和黑色的灰尘。
高羊把背用力地抵在灰墙上,这样,尿迫感减轻了些。
三个犯人吃起饭来,中年人狼吞虎咽,青年人细嚼慢咽,老年人却用抖抖索索的手指把馒头一点点掐下来,捏成一个个葡萄大的面团,扔到口腔深处,然后端起钵子呷一口汤,一抻脖子,连汤带面团,咕咚一声咽下去。他的手始终哆嗦着,好像兴奋,好像激动,好像紧张。在吞食的过程中,他那两只烂边的、没有睫毛的眼睛里汩汩地流淌着浑浊的泪。
高羊发现,灰馒头的瓤比皮要白一些,但一经老犯人手指的揉搓,立刻就变成了黑色。
中年犯人吃馒头时的喘气很粗。
年轻犯人吃馒头时嘴唇吧唧吧唧地响着。
看起来他们吃得有快有慢,但实际上速度差不多。当中年犯人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时,老犯人也把最后一个葡萄大的黑面团扔进了喉咙,年轻犯人嘴唇的吧唧声也停止了。
高羊发现,三个犯人中,只有中年犯人敢当着他的面吃馒头,老犯人和年轻犯人都把头逼到一个墙角上,弓着腰,缩着头,双臂肘子奓出来,双手贴着腹部,紧紧地攥住馒头,好像它是个活物,一松手就会跑掉似的。
吃完了馒头,老犯人和小犯人几乎是同时转回了头。三个犯人互相看一眼,便一齐低头喝汤,喝得汤和嘴呼噜呼噜地响。
这带着水音的喝汤声引起高羊的条件反射,汤声一呼噜,他就感到有一个无形的阀门被冲动了,滚热尿液好像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只要再有一点点松弛,便会喷射出来。
这时他已经闻不到腐败的蒜薹味了,他只听到那水嗞嗞的呼噜声。他的耳朵里都灌满了蒜薹汤,它们呼噜呼噜响着,呼噜呼噜翻腾着,呼噜呼噜地对耳膜、对膀胱、对尿道施加着压力。在一刹间,他甚至听到了喇喇的水声,大腿上似乎也感觉到了热尿的浸淫。
犯人们把汤喝完了。老犯人双手哆嗦着,捧在双手里的钵子也是哆嗦着。高羊看到他伸出一条紫红色的又厚又肥的长舌头舔着灰钵上残存的汤迹。他把钵子旋转着,他的舌头也旋转着舔。
三个犯人都端着钵子,惊讶地看着高羊,高羊满脸是汗……他感到汗水流到了眉毛上,他转念一想:我的脸一定没有人样啦!
〃伙计,病啦?〃中年犯人粗鲁地问。
高羊已说不出话来,他把全部力量都运到一点,控制着那个无形的、意念中的阀门。
〃监狱里有医生,伙计!〃中年人说。
高羊弯着腰,双手捂着小腹,艰难地挪到铁门前,频繁地打着尿战,跷着腿……好像跷腿就能托住那阀门一样。他腾出一只手来,用力捶打着铁门。他继续敲打着铁门。
岗哨在铁窗外大声问询着:〃怎么回事?〃
中年犯人说:〃有人得急病啦!〃
〃几号?〃
〃九号!〃年轻犯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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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病……〃高羊回过头,窘急地对同室犯人们说,〃俺要撒尿……憋不住啦……〃
中年犯人故意用大声吵嚷遮盖高羊的话音:
〃快开门,人都要死了!〃
钥匙响着,铁栓豁喇一响,铁门被推开,岗哨左手持枪,右手扶着钥匙,问:〃九号,你怎么啦?〃
高羊弓着腰说:
〃同志……俺要撒尿……同志……〃
岗哨脸都气歪了,飞起一脚把高羊踢进监室,骂道:
〃混蛋!谁是你的同志!〃
铁门哗啦一声关上了。
高羊用头撞着铁门,哀嚎着:
〃不是同志是政府,政府政府政府,快放俺出去……憋不住啦……憋不住啦……〃
〃监室里有便桶!混蛋!〃岗哨在门外大声说。
高羊捂着肚子跳转身,东一头西一头乱撞着寻找便桶。三个犯人都发出怪笑和怪叫。
〃大叔……大哥……大兄弟……便桶在哪里?便桶在哪里?〃高羊呜呜地哭着,弯着腰去床下寻找着。每次弯腰都有一撮尿滋出来。
犯人们看着他笑。
高羊哭着说:
〃憋不住啦……憋不住啦……〃
阀门一下翻转,一股灼热的流体奔涌而出,他什么都不想了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全身的肌肉全部放松了。双腿灼热,它在那儿抖着,他感受到了平生以来享受到的最大快感。
尿液在地上流着,流出很美的图案。中年犯人忽然说:
第25节:往桶里尿
〃小偷,快拿便桶给他!快,这小子要尿好多嘞!〃
小偷冲上前几步,把铁窗下墙壁上一个同样漆成灰色的暗门一拉,拎出一个黑胶皮便桶来,一股臭臊味弥漫全室。
小偷搡了一把高羊,说:
〃快往桶里尿。〃
高羊急不择路地掏出来,对准尿桶,只看了桶中物一眼,他就恶心。现在他聆听着哗哗啦啦的水声,好像聆听着美妙的音乐……他轻松地闭着眼,希望哗啦啦的水声永不间断。
有人对准他的脖子打了一掌。他从迷惘中清醒,发现尿已排完,皮桶里满是泡沫。
〃快提到墙洞里去啊!〃高羊听到中年犯人说。
他把皮桶提到墙里去,然后关上了木板的小门。
现在他闻到了满室都是臊味,三个犯人都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他愧疚地对着三人点头,点着头,畏畏缩缩地坐到九号床上。他感到非常空虚。被尿濡湿了的大裤头子紧贴在大腿根上,十分难受,脚踝上的伤处被尿水渍了,也放出难忍的刺痛来。脚踝的刺痛唤起了他对这一天的回忆,早晨的事,早晨他一出家门就看到一只土黄色的野兔从槐树林里跳出来,它似乎还特别地看了他一眼。他当时就犯嘀咕:老人说,早晨出门碰上野兔,一天没有好运气。后来,后来,警察就来了……他想得非常吃力,这些事好像都是几年前发生的,都被尘土盖了一层又一层。
老流氓舔着嘴唇,眨巴着眼凑上来,细声细声地问:
〃你,你不吃?〃
高羊摇摇头。
老流氓见高羊摇头,便以迅速得出奇的动作,扑跪在地上,把盆里属于高羊的那个馒头抓起来,双膝移动到墙角上,肩膀和头都颤抖着,嘴里发出猫拿住耗子那种愉快的呜噜声。
中年犯人对年轻犯人使了一个眼色,青年犯人就像匹小老虎一样飞到了老犯人背后。这小伙子终于寻到了报一勺之仇的机会,他抡着瘦拳,频频敲击着老犯人奇怪的秃头,小犯人一边打一边骂:
〃老'扒灰',你吃独食!叫你吃独食!〃
两个犯人在地板上翻滚着,厮打着,发出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岗哨,铁窗外又出现了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国字脸用枪托捣着铁窗棂,怒骂:
〃混蛋,你们活够啦!吃饱了撑的你们这群王八蛋!再打架,卡你们三天的草料!〃
岗哨骂一阵,扎扎地踏着走廊上的石板,回到岗楼里去了。
老犯人和小犯人怒目而视,好像一只褪光了毛的公鸡和一只尚未扎全毛的小公鸡,搏斗暂停,扬颈亮相的样子。那个馒头,还紧紧地攥在老犯人颤抖的手里。正是因为保护馒头,他的怪状秃头上,被小犯人的瘦拳头凿出了好多青红的栗子。
中年犯人的低沉、威严地说:
〃老贼,把馒头交出来!〃
老犯人的双手抖颤得厉害,那个馒头被他的双手捂在肚脐眼上。
〃你不交出来,今晚上就把你按到尿桶里灌死!〃中年犯人说,即使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也像粒磷火。
老犯人满眼流泪……他的眼泪不是一滴滴流出来的,他没有睫毛,眼泪从烂眼睑上,一下子漫了出来,这一点高羊看得很清楚。老犯人把两只手慢慢往外移,移出二十厘米的样子,他慢慢松手。高羊看到老犯人的十个手指里有七根插进了那馒头里。馒头不像个馒头,但也说不清像个什么东西。老犯人哭着,嘟哝着,忽然发了狂,撕了一块馒头塞到嘴里,同时一嗤哼鼻子,将两摊绿鼻涕喷到馒头上。他又一扬手,把这块馒头扔在高羊适才忍耐不住撒出来的尿上。
〃让你们吃!让你们吃!〃老犯人嘶鸣着。
中年人冷笑一声,说:〃狗杂种,弄这个?〃他走到老犯人身边,伸出铁钳般的大手,卡住老犯人的脖子,低声说:〃你要么就把这个馒头吃了,要么就把这颗狗头扎到尿桶里去泡泡!〃
老犯人被中年犯人卡得直翻白眼。
〃快说,选哪桩?〃中年犯人低声说。
老头儿哮喘着说:
〃吃……吃馒头……〃
中年人松开老头,恶狠狠地对高羊说:
〃伙计,看你这副骨架,也不是俺的对手。那么,在这个号里,你要听俺的,俺让你把地上的尿喝了吧!〃
二
〃来,我们比赛,看谁能喝到自己的尿!〃1960年夏天,天堂县木沟公社高疃村高级小学校六年级学生王泰站在厕所里说。王泰家庭出身贫农,爹是高疃村第二生产队的队长。
正是课间休息……每逢课间休息,男女学生们便一窝蜂地跑出来,他们和她们刚出教室时合成一群,跑到操场上逐渐分成两群,东边一群是男学生,西边一群是女学生。操场上杂草丛生,木制的篮球架上生着木耳,篮圈上红锈斑斑。操场的东边,钉着一根木桩,木桩上拴着一只生着花胡子的白山羊,白山羊瞪着蓝眼看着这群瘦得像猴一样的孩子。
厕所在操场的南边,共有两大间,是露天的,东边是男厕所,西边是女厕所,男女厕所之间有一道碎砖垒成的墙,高羊记得墙比他稍高一点。王泰是班里年龄最大、个子最高的学生,男女厕所之间用碎砖头垒成的墙跟王泰一样高。王泰在脚下垫上两块砖头,就能看到墙那边的情景。
高羊记得王泰踏着三块砖头偷看过女厕所里的情景,高羊记得男厕所里情景,中间一个砖砌的大方坑,一群学生站成一个正方形,往方坑里撒尿。
高羊记得厕所的方坑四周有宽敞的地皮,他们把这空场叫〃圈崖〃,圈崖的里圈被学生们的脚踩得光明,圈崖最外的边角上,生长着黑油油的水糁草和红芯的灰菜,还有开黄色小花的马齿苋。
〃哎,大家都先别尿,憋着,看谁能喝到自己的尿!〃王泰站在圈崖上说。
一、二、三、四、五年级的小学生们挤不到里圈来,就把尿撒在外圈的野草上,滋得野草扑啦扑啦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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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来?〃王泰问。
没人吭气。
王泰说:〃你先试验试验,高羊。〃
高羊与王泰是一个生产队。王泰的爹是生产队长,高羊的爹是受贫下中农管制劳动的地主分子。
高羊高兴地说:〃我先试试!〃
他记得二十七年前喝自己的尿的情景:
那年,我只有十三岁,家里尽管缺吃少穿,但还是省吃俭用供我上到了六年级,爹是地主,娘是地主婆,这样的家庭出身,即使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中用,我的出路只有一条:回高疃第二生产队劳动,受王泰的爹领导,很快了。我估计我考不进中学,就算各门功课都考一百分,我也升不进中学,何况我也考不了各门功课一百分。王泰让我喝尿,我很兴奋,那时只要有人注意我,无论怎样注意我我都很兴奋。
第26节:比赛喝尿
我说我试试。我估计差不多我能喝到我自己滋出来的尿。我把邦硬的小鸡扳得朝了上,然后用力,一股焦黄的水柱几乎是笔直地射上来,射得比我的头还高,我抓紧时机探过头去,用嘴截住尿柱,喝了一大口,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咽下去。
王泰哈哈大笑起来,问我:
〃什么味?伙计,什么味?〃
我回忆着尿的味道,撒谎说:
〃茶叶水味!〃
〃谁还能喝到自己的尿,谁还能?〃王泰问着。
学生们都说不能。
低年级的小学生在操场里喊:
〃快来看,六年级的比赛喝尿啦!〃
王泰对一个学生说:〃李栓柱,去打那些小屄养的。〃
王泰压低声音,神秘地问:
〃哎,伙计们,知道女生怎样撒尿吗?〃
学生们都说不知道。
王泰劈开腿,半蹲着,嘴里发出嗤嗤的声音,说:
〃就是这样。〃
男生们怪叫起来。
王泰让学生们站在圈的西崖,面朝西。王泰说:
〃现在我们比赛尿高,看谁尿得最高,二爷我有奖。〃
十几个学生排成一队,王泰站在排头,都用足了劲,十几根黄的白的清的浊的尿柱滋出去,滋上去,有的碰到男女厕所之间的隔墙上,有两股尿越过了那堵隔墙。那股最汹涌的是王泰的,高羊看得清清楚楚。
女厕所响起了一片尖叫,尖叫过后是怒骂。
我想不到王泰竟把这件事安在了我头上。
校长把我揪到办公室里,当着好多老师的面,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校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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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校长对一个年轻老师说:
〃刘要华,你去高疃村,把王泰的爹和高羊的爹都叫来!〃
我哭了,我怕我爹因为我又要吃大苦头。
老年犯人从高羊的尿里把那个馒头捡起来,放在双手之间,用力挤着,馒头在老犯人的手里咕唧咕唧地响着,黏黏糊糊的尿液从这犯人弯曲肮脏的手指缝里冒出来,挤完了,老犯人把手掌放在裤子上擦擦,撕开馒头就吃起来。
〃伙计,他吃了,你喝吧,自己的尿自己喝,不脏!〃中年人狞笑着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岗哨绝对听不到。
高羊愤怒地盯着这个杀人犯,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人。你,杀人犯!你,小偷!你,偷儿媳妇的老畜生!贫下中农子弟让我喝尿,我喝;红卫兵让我喝尿,我喝;你们这些罪犯让我喝尿?他愤怒地说:
〃我不喝!〃
〃你真不喝?〃中年犯人嘻嘻地笑着问。
〃我不喝!〃高羊说,他看到老犯人香甜地吃着尿浸过的馒头,一阵恶心又在咽喉里翻滚。
〃喝了吧,伙计,他的话不敢不听。〃年轻犯人说。
〃政府让我喝,我没有法子,〃高羊说,〃可你们,我也没得罪你们哇。〃
〃你是没得罪我们,〃年轻犯人劝高羊,〃可这是规矩啊!〃
〃喝吧,〃老年犯人也劝他,〃人嘛,就得学会受委屈,你看,我不是连你的尿都吃了吗?〃
中年犯人诚恳地说:
〃伙计,俺也不是那号霸道人,俺这也是为你好。〃
高羊犹豫起来,中年人的诚恳使他深受感动。
〃喝了吧,好兄弟!〃老犯人喉咙里塞着馒头,呜噜呜噜地说。
〃喝了吧,好大哥!〃年轻犯人眼泪汪汪地劝他。
高羊鼻子发酸,直想哭,他看着三个犯人,好像看着三个劝自已吞咽苦口良药的亲人。
〃我喝……我喝……〃高羊嗓子发紧,话都不成句啦。
〃这就好了,真听话。〃中年犯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头。
高羊慢慢地跪在水泥地板上,跪在自己刚才漏出来的那摊尿里。尿里有一股难闻的蒜薹味。他闭上眼,脑子里出现了爹和娘的形象,爹头戴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杂毛从斗笠顶上钻出来,爹佝偻着,咻咻地哮喘着。娘歪扭着尖尖的小脚,在雪地里拉车上坡。他把脸一下了贴在地板上,焦灼的嘴唇触到了凉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他用力吸了一口尿。蒜薹味,蒜薹味。
中年人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起来,说:
〃兄弟,兄弟,不用喝了……〃
高羊被中年人扶到床上坐着,半袋烟工夫不言不语,嗓子眼里咯噜咯噜响着,响一阵就不响了。静了又有半袋烟工夫,他嘴一咧,哭着说:
〃爹……娘……儿今日……又喝了自己的尿啦……〃
……爹头戴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杂毛从斗笠顶上钻出来,爹佝偻着,咻咻地哮喘着,双手持着一根木棍,站在小学校办公室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怒气冲冲的校长:
〃校长,校长,孩子不懂事……〃
〃什么不懂事?〃校长用力一拍桌子,说,〃简直是个流氓!〃
〃流……氓?〃
〃他把尿滋到女同学头上啦!〃校长说,〃是你要他这样干的吗?〃
〃校长……校长……我饱读诗书……仁义礼智信……男女授受不亲……〃爹哀叫着。
〃收起你这套封建主义的古董吧!〃校长说。
〃我不知道他干这种丢人的事啊……〃爹浑身颤抖着,举着那根大棍,那根剥了皮的白色柳木大棍,说,〃我……我打死他……我打死你啊……不争气的东西……没出息的杂种……你爹的事就够啦……你还来闹乱子……〃
爹戴着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杂毛从笠顶上钻出来……爹佝偻着……咻咻地哮喘着……双手举起那根……剥皮的……白色柳木大棍,对准我的头砸下来……我歪了一下脑袋……大棍砸在我的肩膀上……
〃你干什么?〃校长严厉地说,〃你来玩这一套?〃
校长把爹手里的大棍拨拉到一边去,说:
〃我们决定,开除高羊的学籍。你把他领回家去吧,领回家去打死我们也不管。〃
〃校长,别开除我,别开除我……〃我心里很难过。
〃留下你耍流氓?〃校长白了我一眼,说,〃走吧,跟你爹走吧!〃
〃校长……〃爹弯着腰,双手拄着柳木大棍,哆嗦得相当厉害,爹哆嗦着,眼里流着泪,说,〃校长……求求您啦……让他毕了业吧……〃
〃别啰嗦啦!〃校长说,〃王队长来啰?〃
我看到王泰的爹六轮子来了。六轮子队长领导了我二十年,我给他当了二十年社员。他身体高大,赤着背,赤着脚,一身红肉,他从不扎腰带,一条白布肥裆大裤衩子,裤腰上结了一个结,腰里插一把镰刀。我叫他六爷,他不用腰带的技术我们都学不会。六爷的腿上、背上都生过很多毒疮,结了一片明亮的大疤瘌。
六爷粗嗓门里有铜音:〃校长,叫俺来干什么?〃
第27节:不准裸体睡觉
校长说:〃王队长,说了您可别生气。您家王泰把尿滋到女生头上啦……这事吗,不好,教育孩子,家长要和学校配合。〃
王六轮子说:〃这鳖蛋,他在哪里?〃
校长对一个教师努嘴示意。
教师把王泰推到办公室里来。
六轮子问:〃鳖蛋,你往女生头上滋尿了?那是你滋尿的地方?〃
王泰低着头,剥着手指甲,不说话。
六轮子说:〃谁教你干这事?〃
王泰指着我,毫不犹豫地说:
〃是他!〃
我吃惊地看着王泰,脑子里迷迷糊糊的。
〃他不但自己干坏事,还教唆贫下中农子弟干坏事!〃校长对我爹说,〃事情决不是偶然的。〃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出此败类……败类……〃爹原地踏步走。
〃你从小就这么坏,什么时候能坏到死?〃王六轮子质问我,又责问爹,〃你怎养出这种可恶的东西来?〃
爹戴着一顶破边漏尖的斗笠……号叫了两声……举起木棍……一定打在我脑袋上了……我喊出了声?二十年过去了,我也弄不清楚喊没喊出声,我想喊:爹……我喝了自己的尿……我只是喝了自己的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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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兄弟,别难受啦。〃中年犯人开导着高羊,〃过了这一关,什么就都好了!你是个能忍的好汉子,忍着,熬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的好日子就来了,你从这儿出去,就再也不用到这儿来了。〃
老犯人吃光了尿浸馒头,又喝光了汤盆里的汤,一节黄蒜薹黏在盆底上,他用手指抠起来,塞到嘴里去。汤盆边沿上沾着一层泡沫和油,他伸出长舌头舔着,呱唧呱唧舔着,像一条老狗。
一串长长的哨音吹过,一个细细的的嗓门在走廊里响起:
〃各监室注意啦!马上熄灯睡觉啦!夜间纪律是:一、不准交头接耳;二、不准调换床位;三、不准裸体睡觉。〃
黄黄的灯光突然消失,监室里一团漆黑,一片寂静,高羊听到三个犯人咻咻的喘息声,高羊看到六只眼睛在那咻咻的喘息声下哔哔地闪着磷光,他疲乏无力地坐在床上,闻到那条灰被子发出一股蒜薹气味。成群结队的蚊虫飞出去,在黑暗中鸣叫。
漫长的一天终于到达了黑暗的终点,他把头仰到被子上,闭了一下眼,两滴泪水毫无意义地流下来。他轻轻地、不被任何人听到
■第八章
翻脸的猴子变脸的狗
忘恩负义古来有
小王泰你刚扔掉镰刀锄头
就学那螃蟹霸道横走
……蒜薹滞销后张扣在街上演唱歌谣,痛骂新任县供销社主任王泰
一
囚车远去,黄尘也消散,柏油路上光明夺目,一只不知何年被车碾死的癞蛤蟆,干结成一张蛤蟆皮,贴在路面上,好像一幅画。金菊从路上爬起来,行走至路边,腿颤,汗流,脑子里空空荡荡,坐在路边半死不活的草墩上。
路外是广阔的原野,近处是半人高的玉米高粱,远处是金黄的麦浪。收获后的蒜地裸露着黑色的肚腹,等待着大豆的种子或玉米的种子,天旱,日头毒,地已经干透了。西斜的阳光金黄,照耀万物,万物也金黄。乡政府里更金黄,那里葵花开放。
她痴坐了一会儿,日头下沉,雾气从地上升起,田野里歌声苍凉。每当夏日傍晚时,凉风习习,劳作了一天的农民们便歌唱,歌唱是他们解除疲劳的秘方。他们赤裸的身上蒙着厚厚的尘土,日光削弱,人身体都显大,牛身体更显大。一头黄牛拉着犁杖,正在翻耕蒜地。老远里看着,黑土从雪亮的犁铧上滚下来,滚下来,源源不断,犁杖后一片光明的黑波浪。
金菊很麻木地看着田野里的景,扶犁老人开口一唱,金菊潸然泪下。
日落西山黑了天……扶犁老汉扬起鞭来一甩,鞭梢在牛头上弯曲着飞舞……二姑娘骑驴奔阳关……
唱了两句,扶犁老人就闭了嘴。隔了一会儿,又唱:日落西山黑了天……二姑娘骑驴奔阳关……
唱了两句又不唱了。
金菊站起来,用包袱抽抽腚上的土,懒洋洋地往家走。
爹死了。娘被捉走了。
爹一个月前被乡党委书记的车撞死了。
娘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被公安局的囚车拉走了。
金菊拐上河堤,下河堤时,大肚子直往前坠,她后仰着身体,踩着滑溜的绿草,小心翼翼地往下挪。
走下河堤,进入生满垂柳的沙地。沙地很软,有的地方也硬,硬的地方生长着一些黄绿色的茅草。她手扶住一棵茶碗口粗的垂柳,看着光滑的、褐色与绿色间杂的柳树皮。一群大个的红蚂蚁在络绎上树。她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她脑子里还是空空荡荡。后来,她感到腿发胀,又感到腹中的胎儿在拳打脚踢她的五脏六腑。她吸了一口凉气,弯着腰,屏住呼吸,紧紧地抓住柳树的干。
她额上流汗眼窝里流泪,肚里的孩子继续拳打脚踢着,好像对她有着深仇大恨,她很委屈。她仿佛听到了胎儿的哭声和骂声,仿佛看到了胎儿的模样,他,他是个男孩子,在肚子里圆睁着眼睛……
孩子,你要出来吗……她试探地坐在沙地上,抬起一只手摸着胀得像皮鼓一样坚韧的肚皮……孩子,你还不到日子,别急着出来啊……她哀求着腹中的胎儿。胎儿被彻底激怒了,拳打脚踢,双眼圆睁,大声号哭……从来没见过睁着眼哭的孩子啊……孩子,你不能急着出来啊……她的手指甲掐破了柳树的皮……一线温热的液体从双腿之间流出来……孩子,你不能出来啊……
金菊号哭着,柳林里的黄鹂被她的哭泣声惊吓,〃沙沙〃地叫着飞到不知哪里去了。
〃高马哥……高马哥……快来救救我……〃她哭叫着,柳林寂静,只有她的哭叫。
胎儿毫不客气。胎儿残酷无情。他圆睁着两只血红的眼,嘶叫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手把着树干,困难地站起来,牙齿咬进下唇。胎儿的每一拳脚都使她失去自制地哀鸣一声,弯一下腰。她的眼前浮动着这个可怕的小东西的模样。他瘦瘦的,黑黑的,鼻梁很高,眼睛很大,嘴里生着两排坚硬的牙齿。
孩子……别咬我……你松开嘴……别咬我……
她弓着腰,脚掌擦着地面,一点点往前蹭着。柳枝沉甸甸地下垂,柳叶上沾着一层蚜虫。柳枝和柳叶被她的头颈和肩膀碰动着,蚜虫沾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头发上和肩膀上,那线温热的液体已经流进了她的鞋里,与沙土混合在一起,形成黏泥,脚像泥鳅一样在鞋旮旯子里钻动。她从这棵柳树挪到那棵柳树,柳树们无可奈何地忍受着她的折磨。无数的蚜虫在暮色里熠熠生辉,柳枝柳叶上仿佛涂着青油。
第28节:血案一场
○第八章《桃太郎》孩子……你别这样瞪着我……别这样……我知道,你在我肚子里……憋屈得够呛……你吃不好,喝不好……你想出来……
金菊摔倒了,胎儿大声啼哭着,用牙齿狠狠地咬着她的子宫壁,一阵撕裂器官的尖利疼痛使她不得不屈起双腿弓起腰,在地上爬。她的十指像铁钩子一样抓进沙地里去。
孩子……你把我咬破了……咬破了……我像狗一样在地上爬啊……
她手脚并用地爬着,肚皮磨擦着沙土,汗珠和泪水点点滴滴打在沙土上,沙地上青烟袅袅。她禁不住恸哭失声,这个调皮捣蛋的黑孩子把她撕碎了。她特别惧怕这个满脸凶残表情的小子。她看到他像蚕一样蠢动着,用力扩展空间,但包裹着他的是一层胶皮样东西,弹性极好,他扩展开的地方总是随着他的一松劲又缩了回去,他恼羞成怒,盲目地拳打脚踢还加口咬,他骂着:
〃王八蛋!你这个王八蛋!〃
孩子……哎哟我的孩子……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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