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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窃.江南记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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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船夫一怔,破草笠下双眉扬起,半晌点了点头,嘿嘿一笑:“是了,你这丫头要是也能做贼,那咱们魍魉山庄当即该改名叫做凌霄宝殿。”说罢俯下身来,烟袋在碧落左右中府穴上轻轻一敲。两股热流注入,碧落指尖一动,手脚虽麻却已能够翻身坐起,她眼望面前船夫,愕然道:“怎么,您也是庄子里的人吗?”

“‘也’字去掉。”那船夫站起身来,烟袋向四周一指:“这帮,号称是官府中人是吧?嘿嘿,七星会实在越来越不长进,几个大男人一路欺负个女娃娃不说,还攒出份假官谍来自诩朝廷走狗了!不错不错,霍老头儿治下有方啊。”

碧落这才看清,方才船上那七人此刻尽数躺倒,有人是被封了穴道,有人骨断筋折哀鸣不止,更有两人浸在水中,身下一片血迹飘散,竟是已然死去。碧落心中一颤,震惊之下也顾不得奇怪这群人为什么会是七星会属下了。早先诱骗碧落来此的那中年书生显然是被伤了肺脉,此刻连连咳嗽,不时便有鲜血涌出嘴角,眼见难活了。他目中极是惊恐诧异,直勾勾瞪着船夫,艰难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物?我们,我们……”

那船夫扫他一眼,冷笑道:“你行啊,张口敢叫什么‘宿兄’‘宿弟’的,跟白毛小狐狸攀交情是不是?我这掌算是替他给你的了,教给你下辈子做人还是老实些的好。”

碧落本已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此刻听到“白毛小狐狸”五个字心中蓦然一动,迟疑道:“伯伯,请问,您认得宿先生是吗?”

那船夫呵呵一笑,就着满舱的狼藉屈膝坐下,道:“成了,你也不用多说,半袋烟的工夫吧,会有船过来接你。到时候你跟他们走,自然就到我们庄子里了。”

碧落乍然欢喜之后不禁又惊又疑,一次上当,终于不敢再轻信旁人了,她眼望面前船夫,喃喃道:“请问,您是……”

“我啊。”那人边说边往烟锅里填了些烟丝进去,取出火折点燃了,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来。

“我是土地老儿。”

此言一出,轰隆一阵雷声滚过,碧落微微张了口,半晌,才终于惊呼出来——

“土地公公?!”

“是了。”那船夫呵呵一笑:“我不像吗?”

碧落愕然瞪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心说此人和自己心目中土地公公的样貌可实在差出万里之遥去了。她原想着,既然“老人参精”、“吊死鬼”乃至“白衣狐狸”这种种名号都来得如此恰如其分,那么所谓土地公公,也就该是个矮矮胖胖、留着大把白胡须的慈善老人吧?可是面前这人只有四十上下年纪,并且肤色微黑,颚下略有短须,眉眼鼻唇都寻常得紧,实在难以与传闻中那位呼风唤雨、能将半个江湖的地面儿都握在手中的土地公公联想在一处。碧落望他良久,终于怔怔地摇了摇头:“不像。”

土地老儿哈哈大笑,也不介意,吸一口烟道:“罢了,像的未必便是真的。萧丫头,你看你一路走来,好像平平稳稳的是不是?你道这就是真的了吗?”

碧落一怔,不解其意,只听土地老儿道:“这十几天来你总共吃了七回有毒茶饭,可知道吗?恩,你不染毒物,那不用说了,还两回险些在客栈床铺上被人给卷走,这也不知道吧。九回路上有人设卡等你,更有三次,你那宝贝马儿的食料里头也掺了要命的东西……嘿嘿,算起账来的话,就只为了周全你这里,土地庙这十来日总共折了十四人,伤了六十几个。丫头啊,你看你这一路走来,可容易吗?”

他话音落下,碧落大吃一惊,愕然无语时,沿途种种便不由得自脑海内风烟掠过——那些周遭人物的一抹眼神一个动作,被他此刻一说,仿佛果真透着许多邪门……原来是这样的吗?碧落心中翻来滚去:原来不是这一路上没有危险,而是一路的危险全都被土地公公一双大手在无形中替她给抹去了吗! 碧落怔怔望着面前吸烟含笑神色优哉的土地老儿,愧疚懊悔连着感激一并涌起,堵在喉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土地老儿的眼色在烟雾当中虚虚渺渺,他望碧落而笑,这丫头的回应是在意料之中的。一路看来,她是真的简单,简单到不容烟火,既如此,自己原就该如白毛小狐狸所说的那般:不必将残酷都抖落出来,留一片冰雪世界给她也就罢了。但是再转念时,他觉着不成。江湖这块地方,这丫头一时三刻之内还不能抽身出去,那么说当领教的,还是尽早懂得的好些——便比如这次,若然无人提点,那么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怎样一些命悬一线的险恶。

眼见她俊俏脸蛋涨得通红、一副委屈神情欲要道谢的模样,土地老儿呵呵大笑,挥手道:“罢啦,萧丫头,冲着你和我家小少主的交情,也冲着你敢来魍魉山庄的这份气魄胆量,土地庙护你一路那是没什么可说的。”说着目光一撇,落在船里船外那不住呻吟的几人身上,道:“话说回来,这班人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路途上几次暗算也有他们的份儿,眼看不得手,居然摸到魍魉山庄眼皮底下撒野来了!嘿嘿,扮作什么客商旅者,还晓得雇条渔船来掩人耳目,可以,手段也算得高明了。只是不巧啊不巧,偏生忘记在船夫身上做做文章。”说到这里随意而笑,一口薄烟吐出,空气中轻飘飘化开一层氤氲。

碧落心中仍自惊疑,她皱眉看看那些人,眼见咳血的咳血昏迷的昏迷,心中毕竟不忍起来,低声道:“土地伯伯,他们为什么要捉我?还有您所说那一路上的人,他们为了什么?七星会这般封锁魍魉山庄的路线,依旧不许人通过,是不是?”

土地老儿眉头一皱,侧首望天,寻思这话要如何出口才算妥当——总不能说“我家小少主看上丫头你了,半个江湖都已传开,这大家才争先恐后要拿你去制我家少主”的吧?并且这件事情也着实有些诡异——半个江湖都已传开,怎么传开的?少主身边可没有这样碎嘴碎舌的人物,而旁的人,若这传言是自五色缸中流窜出来倒也不足为奇了,可偏又不是……那么还有谁能够知道这里面的关节?思来想去再无答案,就便是他土地老儿,一时半刻也还没有查弄清楚。

碧落见他不语,心中惴惴,代人求情的话儿也不知要如何出口了。正在此时,土地老儿起身拍拍臂上尘土,目光望湖中心一眺,笑道:“好啦,半袋烟。”碧落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到两叶轻舟疾行如飞,一前一后地掠着波涛而来。她站起身,片刻功夫双舟已然靠岸,舟上跳下六名水手,向着土地老儿与碧落恭敬一礼。土地老儿随意点点头,下颌向那一地人物扬了扬,当中三人会意,七手八脚将他们拖入破损的乌篷船中。

碧落心中惊讶,两步退到甲板之上。土地老儿吸口烟,道:“老规矩,土地庙问话。”说着回身向碧落一抬手:“萧丫头,这回不错了,让他们带你到庄子里去吧。”碧落一怔,道:“土地伯伯不回去吗?”土地老儿微笑道:“我不啦,这边事情放下,还有趟远路要跑。说起来,萧丫头,你这趟来得不坏,既然到了,就帮老儿我带句话给小少主吧……”说到这里他神色渐沉,思索片刻,道:“你跟他说,最好还是不去,这里面有些古怪,我得察明白了才是。萧丫头,这话若是你劝,他也许会听。可是他若执意要出来……”土地老儿眉头拧紧,一双眼眸在残破斗笠下精光闪动。半晌,他释然一笑:“若他实在要出来啊,萧丫头,老儿请你一路都跟在他身边,谢谢啦。”

* * *

战战兢兢地坐在小舟之上,碧落双手紧紧抓住船舷,眼中光芒比了这一瑟波涛还要复杂些。

土地老儿那番话语古怪得紧,正如当日借着嫣如飞鸽来给碧落传讯那回一般,没头没尾只有四个字:莫去为好。他说小贼想要出去,去哪里?不得而知。只是看这样子,那小子已然是安全回到家中的了……这样就好。碧落默默地松下一口气,她心想若是为了玄阳剑再要闹起什么风波,那么说不得,自己可得把师父搬出来给两厢平平事情了。

她诸多心思纠结混乱,而猛然一个抬眼,半壁山川的灵秀已然扑面而来。碧落毫无防备,喉中惊叹轻轻溢出唇角——

这就是魍魉山庄?

仿佛一卷尘封古画在水天之间铺展开它的头角。淡了颜色的画纸上,一脉山峦轻逸飞张,笔触悠然得不见一丝沉黯。山脚下,错落着家院婆娑着树影,满世凉花正迎风浮首,纷纷绕绕间摇曳如烟霞。碧落怔怔地走到岸上,望着满目的柔静祥和半晌无言。她心说这样一个地方,为什么竟然叫做鬼庄?

此刻送她来的三位水手也不上岸,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她回过神来,眼见如此脸上不免红了红,窘道:“请问了,小……小庄主他住在哪里?”其中便有一个答道:“沿着黄泉道上去,山腰上看见冥府那就是了。”说罢遥遥一指。

碧落反身望去,心中连连苦笑,暗道这些名号可都太吉利了!也不知他们庄上逢年过节有没有忌口一说……正过首时,想起自己将要只身行路,不禁迟疑道:“需用通禀一声吗?”

“通禀什么!”另一水手笑道:“萧女侠只管去,我们少主人见你来了,还不知要怎样高兴呢!”

碧落皱起眉,心中隐隐一怯。她早听闻江湖上有这样句传言,叫做“魍魉山庄游,十去九无头”的,大抵是说那地方潜满嗜杀好血之辈,生人若进得庄子,走不出几步,大多就要身首异处了。工夫过得硬的,能够往山上走动走动,但林间险恶异常,入了进去也绝难活命……这些言语终日绕耳,碧落虽然并不全信,然心底当中也还是不免蒙上了一层阴霾。此刻升平宁定虽在眼前,然而往里走究竟如何,她毕竟是不知道的。

眼见她露出为难之意,几名水手相互看了看,方才说话那人手在船上一撑,跳上岸来,鞠身道:“好吧,我来带路,萧女侠请。”

碧落又是欣喜又是感激,还礼道:“烦劳您了,多谢。”

谁知那人向后一退,赶忙摇手:“别别,小人担当不起!萧女侠是我们少庄主的心……心、新朋友,给您效力我们乐意得很。”说罢做个请势,当先而行。碧落心中甜甜暖暖的,含着抹笑意随了上去。

绕着弯曲山路一径前行,方知道所谓“十里黄泉”不过是笑话一场。这奇石林立落英缤纷的长长路经哪里会是罗刹横行的模样?碧落在心中暗暗感叹:说魍魉山庄山穷水恶、是修罗道场的人他们是怎么回事呢?江湖传言毕竟是扭曲了这里吧,许多人和事情,不亲眼看看是不会知道真谛的。师父让她独自走江湖这一遭的目的,她现在渐渐的有些懂得了。

到达山腰的时候,一座灵秀庄院蓦然自层层树影之后显出了形迹 。碧落紧走几步,看清门首匾额上风骨超然地横飞着“幽冥鬼府”四个大字,心中微笑便流淌而出。

小贼。她站在门前轻轻吸了口气:我终于到啦。

* * *

这样一座院落门口却没有家丁守护,碧落微觉奇怪。她谢过了引路水手,略拂衣襟,自敞开大门中往里走去。于是整座山庄的幽静在这里得到了解释——

堂皇殿宇的另一侧,人影错落声息嘈杂,碧落刚刚沿着石子小径穿过月门,就赫然被后园内的百人之势震慑在地。

目之所及,众人接踵摩肩地围成一个偌大圈子,不住向中心交谈指点,不知是在看些什么。碧落怔怔地站在外围,她不知道这些人物的来处厉害,倒也没有什么惊惧可言,只是脑中忆起当日临安街上那场卖艺班子来,心中一动——那日,可也是这样的场面,于是就有个小贼忽然冒出来对她说:看不到,就到上面去吧……

碧落默默而笑。

她收敛心绪在外围绕了半个圈子,迎面走过几个家丁仆人之类,看见她却丝毫不以为异,只是笑笑打个礼便过去了,仿佛这幽冥鬼府竟是随意可由生人出入的地方。碧落只得拦住一人问问面前这是什么状况,那人手中捧了瓜果茶盘,答道:“这是咱们小姐的忘川祭,客人初来不知,大可一道看看。”说罢点个头,未待她再问便已匆忙而去。

碧落不明所以,望着里外三层的人众心道:也不知宿先生他们是否在这里面。想到此处不禁抬头看看,顶上正有大片榕树的枝杆茂逸斜出,一篷大伞一样延伸到人群上空。她略为犹豫,终于童心所至,将腰间锁链轻轻解了下来,忍着笑意向上抛去。链子绕在榕树枝条上,碧落拉一拉觉着稳了,跟着身子一纵,便如鸟儿般轻轻掠上枝头。

她立身高处稳住身形,目光向人群中心望去。瞬间眼中光芒闪烁,她定定神,看清那原来是一片水面。白玉边沿半尺来高,池水在阳光折射下流彩奇异,便如一方宝鉴平卧在园心,有着说不出的美妙。

面对如此一瑟池水,碧落还未来得及惊叹,忽然的,轰然巨响,仿佛是雷霆万钧击落在头顶,劈得她几乎当即便要从树上跌落下来——

原来奇光荡漾的水面上,一个小小女孩子静静盘坐,绸衫缎袍服饰郑重,而姿势中透着僵直,竞是被封了穴道的模样。她下面,一方毡子吃透了大半的水,歪歪斜斜眼看便要沉没……

毫无防备,十年前与此刻,两个女孩子的细小身影重合在一处。霎那间,事关魍魉山庄的种种传言炸开在碧落脑海,那些血腥的污秽的不能入耳的一切,碧落曾经不肯相信,可是如今,它们在“忘川祭”这三个字面前空前的狰狞起来——一路而来的祥和就这样被撕得粉碎。

再没有力气去思索其他,碧落也不知自己是脚下用了用力还是就这么一软,她自榕树枝杆间飞身而下,满场奇呼当中,一把扯住那女孩子的衣襟狠狠丢出了池外。随后,“扑通”一声,她自己落入那片诡异池水里面,浪花飞溅。

冰冷兜头而来,水这样软啊。天旋地转中是一张张模糊面孔,它们愕然惊诧神色古怪,闭上眼睛,碧落忽然筋疲力尽。不愿挣扎了,她呛着水,脑中模模糊糊地觉着自己已然昏厥过去,再也不用管此刻到底是什么处境……再也不用管了,那有多好。

但是事与愿违的,手上一紧,什么人拉住了她,就如十年之前的师父那样。而后,一股灼热如激流穿透了血脉直达心底,碧落在恍惚当中猝然震动。

“哗啦”一声,她听见自己破水而出。身子沉重地离开水面,她站到地上,站不稳,然后笑然的声音怀着无比震惊响起在她耳边——“阿螺!?”

张开眼睛时,咫尺之遥处是他倾覆下来的脸颊。阳光勾勒出他轮廓间薄薄的一层清韵,使得面前一切竟然透着些不实。笑然眉心紧蹙双唇微动,目中光芒有如浪潮翻滚,他望着碧落喃喃念道:“阿螺你、怎么……”

那个永远嘻嘻哈哈从容不迫的小子,碧落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茫然错愕的神色。

一下子恼恨与委屈同时顶撞起来,也不知是池水还是泪水顺着脸庞稀里哗啦地滚落,碧落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一面咳嗽一面一个劲地向下软去。笑然扶住她,听她在耳边哭道:“为什么要用、用活人做祭品?为、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呜呜,你别碰我啦,你们、咳咳……你们魍魉山庄……”

笑然愕然听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此时碧落已然泣不成声,两手攥住衣襟,正伏在自己怀中痛哭。他吸口气,半晌一叹,无奈道:“阿螺,这是我小妹妹修炼闭气功夫初成,正要入水给大家演看的,你……”

一句话儿,当头棒来。碧落豁然抬起头时,满场笑声已然铺天盖地地响起。她睫毛之上水珠颤动,看看面前皱眉不语的小贼,再看看一边被自己扔将出去、此刻揉着腰臀已然站起并向自己古怪而视的那个小姑娘,脑海当中不由得一片空白。等到将所有思绪理顺之后,她苍白脸颊上眼见着烧红了一片,与笑然对视半晌,忽然“嗯”的一声将眼睛狠狠闭起,身子一侧,只想再度钻回池中了事。她心中狂呼:这回,这回,这回的人可丢得太大了!呜呜,师父,对不起,让我淹死好了,让我淹死吧!

笑然一把将她扶在怀里,自己心中又是痛惜又是欢喜,一时片刻也弄不明白:分明回了家去的碧落为什么会蓦然在这里冒了出来?他坐船返回时分明交待过土地老儿要护着她安全回去,可是没有想到,他却悄无声息地把这傻丫头护来了这里!

——说来,这件事情可是土地老儿别有心思,按住消息绝口不提、特地要留给他家少庄主一个惊喜的。笑然归庄之后,因了诸多原因终日只是烦闷不乐,土地老儿原想碧落此来能够让他解解烦恼开心一场,这功夫需要做足才是,谁知这回连他也失算了,没料着自己山庄的公主丫头会在这时摆弄什么“忘川祭”,又正好叫碧落迷迷糊糊地赶上……于是这惊喜来得大了些,俨然成了惊吓,着实将幽冥鬼府搅得一片震动。

碧落将脸颊埋在笑然肩头,依旧咳嗽不止,却已羞得不想见人。笑然见她消肩在眼前一震一震,满头微带卷曲的长发上水珠淋漓,还不住向下滴落,心中柔情早已潜藏不住,满满地自眼中流泄了出来。他扯开自己衣袍将碧落湿淋淋地裹进去,口中还不忘笑她一句:“真好,你这碧螺春姑娘如今被水泡一泡,也算得物尽其用了。嘿嘿,往后我们忘川之水一定带了茶香,是不是?”

碧落气得在他怀中一挣,刚要回嘴,却蓦然瞥见四周人物大眼小眼全往这边看来,其间神色的暧昧……那也不必说了。她心下更是窘迫,离开笑然退了两步,脸上红得极其可爱,仿佛要把上面水珠都蒸热了一般。

笑然见她如此,未及一笑,心中却蓦地涌上股怅然来。他望碧落怯怯的样子,刚要开口,却听身侧有人朗然笑道:“这个想必就是茶叶罐子的徒儿了吧?不错,不错,倒是有些不寻常的风范。”

碧落一愣,心说我师父堂堂清茗客,怎么变成了“茶叶罐子”?转头看时,只见一中年男子玄衫青带袍袖飘然,满头长发也不如何约束、随意撒落肩头,眉宇之间略有沧桑,而整张脸颊修洁清逸,除去隐隐一丝邪魅不提,俨然便是二十年后的小贼模样。那人手中挽着方才被碧落丢出池外的小姑娘,眼中笑意浮动,直向碧落望来。

她心中登时明了:此人便是魍魉山庄主人、小贼的父亲凌天成了。当即忍着咳嗽一礼奉上,道:“在下碧落,见过凌庄主”边说边想到自己如此狼狈尽被长辈看在眼里,心下更是懊悔得把自己骂了一万来遍。

果然那人正是凌天成,他听了此言只哈哈一笑,显是不大喜欢礼尚往来的桥段,并不回问。见碧落一身湿漉,道:“先不多说,小徒儿千里迢迢来此不易,叫笑然带你去休息一日我们再谈。”说罢眼望儿子,暧昧而笑。

笑然咧咧嘴,心说这是父亲作怪了,回山庄时老人参精等人添油加醋的一通转述,于是他只道阿螺已然与我有了终身之盟……实则那有此事?这可别让阿螺知道了才好,她脸皮薄得很,再说她此来山庄,想必也不是冲我……想到这里暗自无趣,只脱下自己衣衫披在碧落肩头,挥手唤来两位仆婢,带她一路往鬼府西壁的客房而去。

第十五章:赴火

一路而来的风霜困倦,加上洞庭湖畔那一场变故与方才的惊吓,碧落到此委实已然心力疲惫。她舒展在魍魉山庄的温暖沐池中浸泡良久,不知觉间竟而沉沉睡去,再张眼时,朝阳燃起,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时分。

鹅黄纱帐落入眼帘,碧落坐起身,但觉满室馨香沉沉软软,精神却已清爽了许多。床头两位婢女见她醒来,一并上前要服侍梳洗,碧落好生奇怪,问道:“我为什么到了这里?”其中一人便答:“姑娘沐浴时睡着了,我们没敢惊动,于是请了樊天罗刹两位大人来帮忙,替姑娘更了衣,移到这里来的。”

碧落脸色微红,暗道那两姐妹昨日定是按住了自己的昏睡穴位,否则出水更衣这样的动静,她纵然再疲倦又怎会不觉?想到这里心中过意不去,歉然道:“多谢,麻烦你们啦……”那两个婢女相视而笑,忆起昨晚少主人徘徊床前久久不去的关怀模样,心中已然是将她当作少夫人一般来服侍了。

碧落梳洗完罢,又有婢女手捧姜汤与新茶前来伺候。她虽不惯如此,心中却也暖暖的好生舒适。待用了些细巧点心,她问起此刻老庄主何在、欲望要前去问安时,两名婢女拦住她道:“小姐不知,我们庄主大人每日清晨都要去山顶修罗场练一趟功夫,晌午才能回来。并且小姐大可不必特意请安问好,庄主大人不喜此道,如有事情,森罗殿中找他便是。”碧落点点头,省却了拜见长辈的尴尬,心中倒也轻松不少。

念着一路来此的目的,她再问宿先生住在哪里时,其中一名婢女瞬间绯红了脸,赧然道:“小姐说的是狐仙大人吗?他平素不大在这里落脚,少庄主出门前后这段日子倒是总见他……啊,房间在回廊尽头,紧与少主那间挨着的就是。”

碧落略微犹豫,向两人道了谢,便独自走出屋门来到园中。她心中盘算着关于红蝶一事要如何向宿先生开口才好,正在踌躇,园心那面七彩宝鉴般的池水映入眼来,旁边几个仆役下人见了她,一并笑吟吟地鞠身问好。昨日种种晃过脑海,碧落当即羞得低了头,一路小跑地绕过回廊时,只恨自己没有在一梦之间把昨日给忘了,偏还记得这么清楚。

折过几个弯子,四周景色越来越是清幽,这鬼府后园到底是多大的一片地方,碧落此刻已全然摸不着头绪了。深深走入去,拂过几杆斜逸翠竹之后,宿尘白衣胜雪的身影终于映入眼帘。于是碧落定身在回廊柱处,眼望面前,心底里瞬间翻涌出一股难能言状的奇异感觉——

修竹剪影之下,宿尘与一女子并坐廊环。二人闲谈低语脉脉不绝,似有无尽的缠绵都融在了周遭空气里,碧落吸进胸肺的,尽是一些温软甜蜜。那女子一身淡淡的水红纱裳,翩然婉约明媚娇羞,碧落纵是少女情怀,此刻见她,也不禁意动神驰,深深为之沉醉了进去。而宿尘,前所未见的,他正垂下眼睫微微而笑。漆黑长发映衬雪杉之上,那眉宇气息间流淌而出的一脉温柔,在碧落看来,便是世间男子可以给与自己心爱之人的全部了。

此景入画,唯妙得只应天上才有。碧落痴神良久,终于一声叹息自心底轻轻涌出。是赞叹了,何能不赞?而又何能不叹!她之前从没有仔细去想过,但是潜意当中,仿佛宿先生如有伴侣,便就该是这样不着烟火的绝世女子。而如此佳人除了他冰雪一样的人物之外,又更有何人可以与之携手?

碧落站在原处默默微笑,俨然已经忘了礼数。宿尘虽早已察觉有人来此,但是他生性倨傲、我行我素,于旁人目光丝毫不放在心上,是以也没去理会。此刻听得来者久无声息,微觉奇怪,抬眼看时,却见是碧落一脸莫名的释然正望向自己。

笑然与宿尘的房间只有一壁之隔,宿尘料想她此来定是寻找少主的,于是侧首向身畔伴侣低语一句。那女子脸上微红,立起身来也不说话,翩然折回了背后屋中。宿尘此时亦起身向碧落清浅一礼,道:“萧姑娘,别来无恙。少主去了西丘奈河桥,要我带你过去么?”

碧落一怔,自觉失态,赶忙摇头道:“不必了,我是来找……”说到这里蓦地想起什么,于是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啊,宿先生,你伤势已经好了吗?”宿尘微微笑道:“无碍了。你找我吗?什么事情。”

碧落一时哑口,仍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自己来意。正为难时,方才女子衣袂间的旖旎风华带过眼前,那宛若蝴蝶仙子的情状惹得她心中猛然一跳,醒悟道:“对啦,方才那位姐姐,她是不是叫做红蝶?”

宿尘乍听之下微觉奇怪:“是么?我也不知。”碧落大吃一惊,愕然道:“什么?!”只见宿尘神色毫不在意,道:“她不愿说,我没问就是了。她叫红蝶吗,从何说起?”

碧落微微张了口,半晌无言,心说这二人平素也不知是如何称呼对方的……本想把这句话问出来,但念着此事或许是人家私密,赶忙忍回了肚中。再一转念,立刻便觉得不对了——嫣如姐姐既说红蝶小姐是被掳劫,那么方才的美丽女子分明与宿先生是对眷侣,半分没有被胁迫的模样,想必不是一人。想到这里隐隐放心,却仍有一丝疑虑,追问道:“您和那位姐姐,嗯……相识很久了吗?”宿尘目纵远处略一思索,道:“算来五年,如何?”碧落这回彻底踏实下来,虽着实震惊他竟可五年以来不知对方姓名,然此刻也顾不得了,轻轻出口气,赧然笑道:“那不是啦……还好不是。嗯,宿先生,您身边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再去掳劫旁的女子了,是不是?”

宿尘始终不明碧落来意,此刻见她问得如此奇怪,当下眉心一蹙,已有了七八分头绪。他见碧落满目纯纯的尽是担忧关切,不愿逆语冲撞了她,只淡然笑道:“好吧,原来我是掳劫了个叫做红蝶的人物。你说说看,是谁家的红蝶?……是了,她姓红,五色缸么?”

碧落听他言语当中淡薄疏冷,大是惴惴,她低头犹豫片刻,终于和盘托出,将先前霓云斋中嫣如所说的话语转述了一遍。于是当日他们一行人马为什么行踪泄露为什么芜湖被袭,自然也就清清楚楚。碧落有一说一,言语当中不大懂得转还,虽然将嫣如姐弟的明嘲暗讽之处努力说得客气了些,却也十分有限。宿尘每每听到这些地方总是嘴角微弯,轻轻撇个笑容过去,他心中暗叹:这世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想那小魔头如何鬼灵精怪的一个人物,却偏偏爱上这样的女子,这往后日子如是过到一起,可有他头大的了……

便这般连倾听带走神,等碧落话语说完,宿尘心中已隐约有了轮廓。他沉吟片刻,道:“红蝶是出游被掳,地点如何?”碧落一呆,喃喃道:“我忘记问了……”宿尘默默叹口气,道:“时间呢?给我个大概。”碧落红着脸算到:“上一回嫣如姐姐说是两月之前不见的,加上现在又过了半个月去,是五月半时吧。”宿尘垂目不语,半晌,道:“好,我知道了。然此刻并不方便答复,午后吧,萧姑娘用罢午膳再来此处,宿某定当给你一个交代。”他言语当中对五色缸只字不提,反倒是将碧落推得极重,自然也是旷傲之心所致了,要知,此来向他询问因果的人如若不是这小丫头,那么哪怕是江湖名宿武林泰斗,但凡不对了他的脾气,白衣狐狸也绝没那么容易就说出“交代”二字,就更不用说五色缸当家的注意——兴师问罪云云了。

碧落听了他话点点头,道:“是,打扰啦。”看意思忧心忡忡的还有话说,大概是生怕宿尘当真做了掳劫的勾当去,却又自知不能再开口询问什么了。宿尘不约俗礼,请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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