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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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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要说,”雅筠有些神思恍惚,她还没有从激动中完全恢复过来,而且,要揭穿一件二十年来的秘密对她是件很困难的事。她又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振作起来了,挺直了背脊,她喝了一口水,下定了决心的说:“好吧,这事并没有什么神秘性,我就从头说起吧!云楼,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当初是受过你祖母的诅咒的……”
  云楼不解的望着雅筠,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是的,这诅咒立即应验了,”雅筠说了下去,并没有等云楼回答。“我和你杨伯伯结婚后,两人都希望能有孩子,我们热爱孩子,可是,我一连小产了两次,而你家却有了你,我们仍然没有孩子。到民国三十四年,我第三次怀孕了,你们可以知道我有多么欢喜,我们用尽了全力来保护这个胎儿,居然顺利的到了足月,那是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十七日,我在重庆某家产科医院生产……”
  “你生下了涵妮和小眉!”云楼插口。
  “不,不是的!”雅筠拚命的摇头。“我生下了一个女孩,阵痛了四十八小时之久,那女孩漂亮极了,可是,我是受过诅咒的,我没有做母亲的那种幸运,那孩子生下地就死了。而且,医生判定我终生不能再生孩子!”雅筠顿了顿,云楼和小眉都定定的望着她。“这使我几乎发疯发狂,几乎自杀,杨伯伯终日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怕我寻死。而这时,一件意外的事情竟把我救了。”
  她停住了,眼睛痴痴的看着小眉,唇角又浮起她那个凄婉的微笑。
  “怎么呢?”云楼追问。
  “原来,同一日,四月十七日,”雅筠接下去说:“有一个产妇也在那家医院生产,那年轻的丈夫是个穷苦而落拓的、音乐学院的学生,那产妇送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医生为了挽救胎儿,破腹取胎,取出一对双胞胎,一对粉妆玉琢的小婴儿,那就是涵妮和──小眉。”
  “哦!”小眉到这时才吐出一口气来。
  “那产妇在生产后只活了两小时。两个婴儿都很瘦小,尤其其中一个,生下来还不足五磅,像个小老鼠,医生听过那婴儿后,认为她发育不全,根本带不大。另一个比较大,也比较健康,两个孩子的长相都一模一样。那年轻的父亲呢,在产妇死后就发疯一般的狂吼狂叫,他诅咒婴儿,也不管婴儿,终日喝得烂醉如泥,呼天抢地的哭他那死去的妻子。”
  “哦!”小眉又哦了一声,眼睛里已蓄满了泪。
  “那正是抗战的末期,奶粉的价钱很贵,那两个孩子没有母亲,只好吃奶粉。但是,那父亲拿不出钱来买奶粉,情况很尴尬,于是,一天,一个护士抱了那较小的婴儿来找我,我那时的奶已经来了,却没有孩子可喂,她问我肯不肯喂一喂那个失母的,可怜的孩子!”
  室内好安静,云楼和小眉都听得出神了。
  “我答应了,护士把那孩子交给了我,一个又瘦又小的小东西,可是,当那孩子躺在我的怀中,吸吮着我的乳汁,用她那乌溜溜的小眼睛对我望着的时候,所有母性的喜悦都重新来到我的心里了,我说不出我的高兴和狂喜,我热爱上了那孩子,甚至超过了一个母亲对亲生子女的爱,我再也舍不得让人把她从我怀中抱走。于是,我们找来了那个年轻的音乐家,恳求他把这孩子让给我们。”
  “噢,我懂了。”云楼低低的说。
  “那时,那父亲已经心碎了,而且他的境况很坏,他是流亡学生,学业既未完成,工作又无着落,再加上失去了妻子,一来就是两个婴儿,让他手足失措。何况,医生已经断定那个小的婴儿是无法带大的,即使要带,也需要大量的补品和医药。所以,那父亲在喝醉的时候就狂歌当哭,不醉的时候就对着婴儿流泪,说她们投错了胎,来错了时间。当我们的提议提出来的时候,那父亲起先很不愿意,但是,后来发现我们确实是真心爱着那孩子,家庭环境和经济情况又不坏,他终于叹息着同意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涵妮。”
  “哦!”小眉再一次惊叹。“我从不知道我有个孪生姐妹!爸爸一个字也没提过!”
  “涵妮也不知道,我们像抚养亲生女儿一样抚养涵妮,同时,我们也一直和──”雅筠注视着小眉。“你的父亲保持联系,关心着你的一切,我们用各种借口,给你的父亲许多经济的支持,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但是,他始终沉溺于酒。抗战胜利了,接着又是打内战,我们离开了四川,从此,也就和你父亲断了音讯,不过,临走,我们还给你父亲留下了一大笔钱。然后,辗辗转转的,我们到了台湾,以为你一定留在大陆了,再也没有料到……”她不信任的摇着头:“今天会又见着了你!”
  “噢,伯母!”云楼喊着:“我实在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小眉和涵妮像得奇怪,却从没猜想过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双生姐妹!怪不得她们两个都爱音乐,怪不得她们都会唱!哦,现在,一切的谜都解开了!”
  小眉深深的陷进这故事里,一时竟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好一会儿,她才眩惑的说:“我竟有一个双生姐妹!假若涵妮还活着,我们能够见面……噢!那有多好!哦,云楼,”她看着云楼。“我们两姐妹生长在不同的环境和家庭里,却都偏偏碰到了你,这岂不奇怪吗?”
  “这是天意。”云楼喃喃的说,脸上焕发着光采。
  雅筠看看云楼,又看看小眉,她立即知道这一对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是的,天意真奇怪!你完全不能料到它有怎样的安排!她忽然心头掠过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欣喜,站起身来,她兴奋的说:“你们得留在这儿吃晚饭,我去告诉秀兰!噢,”她用手抚摩了一下胸口,深吸了口气,眼中闪着光。“云楼,我觉得,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
  云楼默然不语,他的眼睛深情一片的停在小眉的身上。
  人间有无数无数的秘密,每一桩秘密揭穿的时候,往往跟随着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但是,对云楼和小眉以及整个的杨宅而言,涵妮的身世之谜一旦揭晓,随之而来的却是喜悦。对小眉来说,一经发现涵妮是自己的双生姐妹,她立即对涵妮产生了一种属于同根并蒂的姐妹之情,消除了以往那份微妙的醋意和嫉妒,反而关怀她,怜惜她,嗟叹她。对云楼来说,失去了涵妮,得到了小眉,而她们竟是两朵同根之花,他更无法描述自己那份失而复得的欣喜。对杨氏夫妇来说,涵妮既去,不可复回,却偏偏在这时出现了小眉,同样的长相,同样的秀气,却是健康的,茁壮的,充满了生命力的。他们也有那种奇妙的失而复得的感觉,不自禁的怜爱着小眉,仿佛是涵妮死而复生了。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接踵而来的日子里就有无尽的欢乐和欣喜。杨子明开始热心的给小眉找工作,可是,小眉既不会打字,也不会会计,对商业方面的事务更完全是外行,她唯一的特长是歌唱,杨子明的公司里却无法用歌唱的人才。所以,小眉的工作迟迟没有着落。经过一番研讨,杨子明曾对小眉郑重的提议:“小眉,你的姐妹是我的女儿,那么,你也跟我的女儿一样,如果你不见外,让我负担你的家庭,并且拿出一笔钱来,你干脆去学声乐,怎么样?”
  这提议被小眉很严肃的否决了,这倔强的孩子很坚决的说:“我当初决心作歌女,就为了要自力更生。如果我接受了你们经济上的帮忙,我会不安,我会不快乐,即使我学声乐,我也会学得很勉强。杨伯伯杨伯母,你们以前已经帮过我们家很多忙了,连爸爸带到台湾来买房子的钱,恐怕都是你们的,这笔钱竟支持到我高中毕业,等于说我的教育都是你们完成的,现在我满了二十岁,应该可以独立了,我不能再用你们的钱。”
  “你这孩子,”雅筠叹息的说:“怎么这样子认死扣呢!”
  但是,杨子明欣赏小眉这种个性,他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只是暗暗的注意和留心有没有小眉适宜的机会。雅筠呢?
  她对小眉有份比母爱更强烈的感情,她巴不得小眉天天在她的眼前,巴不得小眉搬到杨家来,住在涵妮的房间里,可是,她知道小眉不会同意,小眉与涵妮,在个性上是不相同的,涵妮很柔顺,小眉的性格里却充满了棱角和尖刺。不过,小眉倒真心的爱上了雅筠,她自幼失母,很容易就融化在雅筠那种真挚的、热烈的、母性的感情里。她经常到杨家来,练钢琴,也练唱,雅筠就坐在旁边做着针线,唇边带着个满足的笑容。连秀兰都会呆呆的站在一边看,诧异着涵妮的复活。
  可是,生活的压力仍然存在,小眉离开歌厅以后,减少了一大笔收入,唐文谦又终日离不开酒,日用并非一个小数字,云楼虽然坚持着拿出一些钱给小眉,但他的收入毕竟有限,维持他一个人都不见得够,这样,就弄得很拮据了。雅筠和杨子明了解这一切的情形,也了解这两个孩子那浑身的硬骨头,他们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有一天,杨子明夫妇到了小眉的家里,正式拜会了唐文谦。唐文谦早已从小眉嘴中知道了涵妮的故事,他也曾惋惜过,但是,他从未奢望过这孩子能长大成人,何况涵妮出生三日,就给了杨氏夫妇,他自然对涵妮没什么印象,所以,叹息一阵之后,他也就算了,照样出去酗酒买醉,当杨子明夫妇来的时候,他正巧烂醉如泥,随小眉怎样叫唤,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小眉也没办法,只好随他去。雅筠参观了一下小眉的卧室,眼看着这个破破烂烂的小家,那个终日不知人事的父亲,她又心疼又难受,却没有说什么。可是,杨氏夫妇告辞之后,小眉却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大迭钞票,和一张短柬:“小眉:金钱何价?感情又何价?我留下的不是金钱,是我对你的疼爱,如果你退回来,你是存心要打击一个母性的爱心,相信你不至于如此无情。杨伯母”握着这笔钱和短笺,小眉哭了,她仆在云楼的肩上,哭得好伤心。云楼拍抚着她,深沉的说:“收下吧!小眉,你如何能拒绝一个母亲的爱呢?”
  从此,小眉和雅筠间,倒真的滋生出一份母女般的挚情。
  小眉在雅筠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她告诉她一切的事情,告诉她她对云楼的爱,告诉她她对未来的抱负和理想,告诉她那些只有女儿可以对母亲说的事。
  至于云楼和小眉呢,这一段日子里充寒着的是无穷无尽的爱和无穷无尽的甜蜜。再也没有阴影,再也没有顾虑,他们只是相爱。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是由爱情堆积起来的,他们的笑里有爱,他们的泪里有爱,他们的一下颦眉,一下沉思,一下注视里都有爱。他们为爱而活着,为爱而生存,为爱而计划未来。
  小眉常常到云楼的小屋里,为他洗衣服,为他收拾房间,为他做饭吃。他们很穷,不能常吃小馆子,所以常常买一点肉,买一点菜和米,两个人忙着弄东西吃,一餐饭做上一两小时,弄得满屋子烟,满脸黑灰,满地的菜叶……小眉做饭并不外行,无奈云楼总不肯歇着,于是越帮越忙。但是,这样做出来的饭,却是那样的香,那样的甜,那样的美味无穷。
  他们也常到郊外去,花间,小径,池畔,水边……他们把爱情抖落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把欢笑抖落在任何一个地方。
  那正是初夏的季节,阳光终日灿烂的照耀着,他们觉得连阳光里都流动着他们的爱。他们脚步所经之处,常常连一朵小野花,一株小羊齿植物,一颗小石子,他们都会收集起来,作为爱情的纪念品。云楼常说:“等我们儿女成群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这些小东西拿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父母是如何如何的相爱!”
  小眉微笑着垂下头去,谈到儿女,再怎么洒脱的女孩子也禁不起那份差涩。于是,云楼会自顾自的说:“小眉,你说,我们将来要多少个儿女?”
  小眉继续微笑不语。
  “我最爱孩子,”云楼兴高采烈的。“我们要一打,好不好?”
  “胡说八道!”小眉终于开了口。“又不是养小猪,还论打算呢!”
  “你不知道,小眉,”云楼笑嘻嘻的。“双胞胎是遗传的,所以十二个孩子你只要生六胎就行了。”
  “越说越不像话了!”
  云楼笑得好开心,笑停了,他忽然正色的看着小眉,郑重的说:“真的,小眉,我希望你能生一对双胞胎的女孩子,长得像你和涵妮,我要给她们取名字叫再眉和再涵。”握着小眉的手,他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的、沉沉的、热烈的问:“你可愿意嫁给我吗?你可愿意给我生儿育女吗?你可愿意和我厮守一生一世吗?”
  小眉用痴痴的眸子回望着他,从唇间轻轻的吐出几个字来:“还问什么呢?”于是,她掉转头,开始唱一支歌,一支美丽的歌,一支充满了柔情与蜜意的歌,一支让云楼心跳,让云楼如痴如醉的歌:“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你常在我心头,信我莫疑。愿今生长相守,在一处永绸缪,除了你还有谁?和我为偶!……”
  这是怎样的爱情!那样浓浓的、深深的、热热的、沉沉迷迷的!连他们周遭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感染上他们的喜悦,分沾上他们的热情。不止杨氏夫妇,还有翠薇。这洒脱的女孩和小眉在个性上有不少相似之点,稍一接近,她们就成了闺中腻友。私下里,翠薇曾含着感动的泪,对小眉坦白的说:“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云楼,就觉得他和一般男孩子不同,不知道怎样的女孩子才能配上他。后来他和涵妮恋爱了,我才觉得这配合是那样的恰当,那样的自然,我祝福他们。可是,涵妮不幸早逝,姨妈一再要我去安抚云楼,不瞒你说,我对云楼也有……”她咽住了,眼中闪着泪光,唇边却带着笑,叹口气,她热烈的握住小眉的手。“上天有它的意旨和安排,是吗?这是最好最好的结局,是吗?不过,不管怎样,小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要作伴娘,好吗?好吗?”
  小眉差涩的垂下头去,心底却堆积着多少难言的喜悦及柔情呵!
  夏季来临了,天气渐渐的热了。云楼一方面准备着期终考试,一面热中于一幅巨幅油画,云楼自己给这幅画题名叫“迭影”。画的前方是小眉的像,后方却在一片隐约朦胧的色彩里,飘浮着涵妮的影子。云楼画得很用功,很细心,很狂热。小眉给他足足做了一个月的模特儿。当这幅画完成的时候,已经是暑假了。刚好法国有个艺术沙龙在征求世界各地的艺术品,入选的奖金额很高,云楼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就把这张“迭影”寄去了。碰巧,雅筠也看到了报纸上这个征求作品的消息,没有得到云楼的同意,她就自作主张的把涵妮抱着洁儿的那张油画也寄去了,题名为“微笑”。云楼知道之后,笑着说:“人家一定以为我穷极了,参加了两幅画像,却都是一张脸谱。”
  “没有人会知道,这两幅画像里包括了怎样曲折离奇的一个故事。”雅筠说。暑假带给了云楼大量的时间,利用这份时间,他接了更多的广告设计,因为生活的压力始终在逼迫着他们。他并不空闲,他很忙碌,但是忙得很开心。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些积蓄,才能和小眉谈到婚姻,他常把小眉揽在怀里,用面颊贴着她的鬓发,低低的、允诺的说:“我要给你塑造一个最美丽的未来。告诉你,小眉,我的画,你的歌,都不见得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艺术,但是一份有爱,有光,有热的生活,才是真正的艺术!”
  “何况,这份生活里还有画,又有歌!”小眉笑着说,笑得好甜,好美,好幸福。
  这样的爱情里还能有阴影吗?还会有阴影吗?还允许有阴影吗?可是,夏季的天空是常变的,万里晴空也会陡的飞来几片乌云,带来一阵暴雨。这天,云楼正和小眉在小屋里工作,云楼在设计着一张广告图样,小眉在一边整理着房间,哼着歌,轻快的移动着她那娇小的身躯,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洋装,在室内闪来闪去像只白蝴蝶。云楼一面工作,一面不时的抬起眼睛来偷偷的看她,于是,她会停下来,警告的把手指按在唇上说:“工作的时候工作,不许分心!”
  “不行,”云楼说:“我已经分心了,我想吻你!”
  “不可以!”她又笑又要板脸。
  “那我不做了!”云楼推开设计。
  “那你会交不了卷!”
  “交不了卷就交不了卷!谁叫你不给我灵感!”
  “你赖皮!”
  于是,他把她拖进了怀里,他的吻缠缠绵绵的盖在她的唇上和面颊上。
  第十章
  门口突然传来汽车的煞车声,接着又是车门的开阖声,他们并不在意,在云楼这间小屋里,是难得有客人来拜访的。可是,一阵急促的打门声使他们惊动了。云楼和小眉交换了诧异的一瞥,站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杨子明。他大踏步的跨进门来,反手关上了房门。他满脸凝重的神气,直盯着云楼说:“你父亲到台湾来了!”
  “什么?”云楼真真正正的吓了一大跳。
  “看看这个!”杨子明递给他一张纸,“云霓打来要我转给你的电报!刚刚收到的。”
  云楼打开那张电报,上面是这样写着的:“父乘今午国泰班机赴台,为兄在台狎昵歌女之事,兄速作准备为要。霓。”
  云楼一把握绉了这张电文,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挺直了背脊,他的眼睛喷着反叛的火焰,咬紧了牙说:“他又来了!他已经不认我这个儿子了,他凭什么又要来破坏我?”
  小眉没有看到电报的内容,并不知道电文中涉及了自己,看到云楼的脸色变得那样坏,她只认为云楼仍然为涵妮的事和他父亲记恨,就走上前去,用手扶住云楼的手臂,劝解的说:“算了,云楼,没有人能和自己父母呕一辈子气的,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放在心里吧!”
  “你知道什么!”云楼大声说,摔开了小眉的手,心里又急又气又痛苦。
  “怎么了?”小眉勉强的笑着。“跟我也生气了?”
  “不,不是,小眉,”云楼急急的说,额上冒出了汗珠,他的眼神痛苦的停在小眉的脸上。“不是跟你生气,我是急了。”
  “怎样呢?云楼?”杨子明说:“你去不去飞机场接他?现在两点十分,飞机两点三十五分就到了!”
  “我不去!”云楼很快的说。
  “云楼!”小眉忍不住又插口了。“你就去一下吧!他到台湾来,百分之八十还是为了你,如果他真不想要你这个儿子,他也不来了。你现在去接他,父子间的一切不快就算过去了,这不是一个解除误会的大好机会吗?”
  “你不知道,小眉!”云楼苦恼的咬了一下牙:“你太善良了,你根本不了解我父亲!”
  “再不了解,我也知道他是个父亲,”小眉微笑着。“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爱儿子!”
  “小眉!”云楼有苦说不出。“母猫为了爱小猫,有时会把小猫咬碎了吃掉呢!这种爱你也歌颂,你也赞美吗?”
  “你父亲又不是母猫!”小眉噘着嘴说。
  “好了,别拌嘴了,”杨子明看着云楼。“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讨论,我看这样吧,小眉先回家去。云楼,你到我家去等,我去接你父亲来谈。”
  “我不见他!”云楼愤愤的喊:“这一年我没有用他的钱……”
  “云楼!”杨子明打断了他。“小眉说得对,父亲总是父亲,你不能因为一年没有用他的钱,就不算他的儿子了……”
  “他害死了涵妮!”云楼无法控制的叫了起来:“现在他又要……”
  “云楼!”杨子明喝住了他,暗示的看了小眉一眼。“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涵妮不是你父亲害死的,如果没有你父亲叫你回去的事,她一样会死,她是死于先天性的心脏病。你现在就听我安排的去做吧,你放心,”他深深的,含蓄的看着他:“一切有我和你杨伯母,你父亲不会跟你为难的!”
  “云楼,”小眉也在一边说:“你就听杨伯伯的话吧!”
  云楼软化了,垂下头去,他沉思了片刻,终于咬了咬嘴唇,抬头对小眉说:“好吧,我就到杨伯伯家去。小眉,你先回家,我晚上再去看你。”
  “你忙你的,别顾着我,”小眉说,“晚上还是陪你爸爸多谈谈,明天再来找我。好了,我先走!”她对云楼笑着挥挥手,又扬着眉毛加了一句:“好好的,云楼,可不许和你爸爸吵架呵!再见!云楼。再见!杨伯伯!”
  云楼看着小眉笑嘻嘻的跑出去,依然带着满脸的天真和挚情,浑然不知即将来临的风暴,不禁满怀涨满了难言的苦涩,直等到小眉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仍然站在那儿发愣,还是杨子明喊了一声:“快走吧!云楼!我先送你到家再去飞机场!”
  云楼坐进了车子里,看着前面遥远的天空,他看到的不是灿烂的阳光,而是一片厚重的,堆积着汹涌而来的阴霾。
  在杨家的客厅里,云楼坐立不安的在室内走来走去,满脸罩着浓重的抑郁和忧愤。对父亲,一年前的积恨未消,而新的打击显然又要跟随着父亲一起到来。为什么呢?为什么身为父母,却常常要断送儿女的幸福,漠视儿女的感情和自尊!是谁赋予了父亲掠夺子女快乐的权利?是谁?是谁?是谁?一年多以前,当他正被甜蜜与幸福重重包围的时候,这个父亲竟残酷的将他的一切都撕得粉碎,践踏得鲜血淋漓。现在,好不容易,他重新找回了那份幸福,父亲就又出现了,就又要来践踏,来蹂躏,来撕裂,来破坏……为什么?为什么?
  “他真是我爱情上的克星!”他突然大声的、冲口而出的喊,喊得那么响,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坐在一边的雅筠抬头看了看他,她正在打一件毛衣,一件小眉的毛衣,夏天打毛衣是她的习惯,她喜欢“未雨绸缪”。她显得很安详,很冷静,只是,她手指的动作却比往常快速。
  “我看你坐下来吧,云楼,”她的语气里有着安慰和鼓励。
  “你走来走去把屋子里的空气都搅热了。”
  “他一定派了人监视我!”云楼自顾自的说,仍然在室内走来走去。“否则他怎么知道小眉的事!”
  “那倒很可能,他总之是你父亲呀,他无法真对你置之不顾的。”
  “我巴不得他对我置之不顾呢!”云楼喊着说。
  “云楼!”雅筠责备的:“怎么这样说话呢!”
  “你不知道,杨伯母,”云楼急促的嚷着:“你不知道他那个脾气……”
  “我不知道?”雅筠笑笑。“我才知道呢!”
  云楼想起了雅筠和父亲的那段往事,他不再说了,但他仍然像只困兽一样在室内兜着圈子,鼻子里沉重的呼着气,两只手一会儿放在身子前面,一会儿放在身子后面。雅筠悄悄的注视着他,敏感的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她认识孟振寰,熟知孟振寰,她也认识孟云楼,熟知孟云楼,她可以预料这父子两人一旦冲突起来会成为怎样的局面。但是,她是向着云楼的,她觉得自己也像只想保护幼雏的母鸡,已经展开了翅膀,竖起了背脊上的羽毛,准备作战了。把毛衣放在膝上,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云楼,你放心,”她说:“这一次,他不会再剥夺掉你的幸福了。”
  “你怎么知道?”云楼问。
  “我知道。”她看着窗外的天空。“我知道,”她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却具有着信心和力量。“我知道世界上的许多事都该顺手自然,不能横加遏阻,我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
  “对我父亲而言,这些道理可能全体不适用!”云楼愤愤的说。“他一直认为他是主宰,他是神,他是全能……”
  门口一阵喇叭声,打断了云楼愤怒的语句,雅筠的毛线针停在半空,她侧耳倾听,说:“他们来了。”
  是的,他们来了,杨子明走在前面,手里提着孟振寰的旅行袋,首先走进了客厅。孟振寰紧跟在后面,他那硕大的身躯遮住了门口的阳光,室内似乎突然阴暗了。雅筠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和孟振寰接触了,许多年没有见过面,雅筠惊奇的发现孟振寰那份冷漠、倨傲、自信的神态一如当年,只是,他胖了,老了,鬓边有了白发,看来却更具有威严和权威性了,那张脸孔和锐利的眸子颇让人生畏的。
  “振寰!”她迎上前去,微笑的对他伸出手来。“好多年没见了。”
  孟振寰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他看到的是个高贵、儒雅的妇人,那份清丽、那份秀气、那份韵致都不减当初,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残酷的痕迹,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显然她这些年来,跟着杨子明过得并不太坏。
  这使他觉得有种微妙的不满和近乎嫉妒的情绪。因此,他漠视了那只伸过来的、友谊的手,只是淡淡的点了一下头说:“你还是很漂亮,雅筠。这两年云楼常在你家打扰你,让你费心了。”
  雅筠尴尬的缩回了那只不受欢迎的手,唇边的微笑变得十分勉强了,向室内深处退了两步,她的言语也锐利了起来:“那里,你明知道云楼这一年并不住在这儿,而住在这里的时候,似乎反而让你不高兴呢!”
  “我看彼此彼此吧!”孟振寰皱了皱眉。“全是这孩子不懂事,才造成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件!”他的目光对云楼直射了过去,是两道森冷的寒光。抛开了雅筠,他厉声的喊:“云楼!”
  云楼自从孟振寰走进门的一刻起,就闷闷的站在窗子前面,斜倚着窗子,不动也不说话。父亲在他的眼里像个巨石,是顽强的,庞大的,带着压迫力的。而且,这巨石眼看就要把他的幸福、前途、爱情,和所有的那种温馨的生活都要一起砸碎了,他靠在那儿,正屏息以待风暴的降临。这时,随着孟振寰的怒吼和目光,他身子震动了一下,不自禁的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爸爸?嗯?”孟振寰严厉的盯着他:“你这个目无尊长,胡作非为的混帐!”
  “喂喂,振寰,”杨子明急急的拦在孟振寰的面前。“要管儿子,也慢慢来好吧?别刚进门坐都没坐就发脾气!来来,坐一下,坐一下,你要喝点什么?冷的还是热的?天热,要不要喝点冰西瓜汁?”
  “他从不喝冷饮的。”雅筠说,一面高声叫秀兰泡茶。掉转头,她看着孟振寰。“香片,行吗?”
  “随便。”孟振寰坐进了沙发里,拭去了额上的汗珠,杨子明坐在他的对面,递上了一支烟,燃起了烟,他喷了一口,这才打量了一下房间,室内那份阴凉和冷气对他显然很有缓和作用,他的火气似乎平息了一些。喝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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