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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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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大概因为一时找不出杀人放火这类更大罪名,只判了李佑一个“免去职位差遣”和“黜落”。

这里面每一个词都有特指含义。首先,只是免去一切职务和职事差遣,并不是罢官,李佑仍保留了官员身份,不过要重新待选上岗。其次,黜落表示要将李大人外放出京,但不得升级。

还要解释一下,大明官场中因为京官尊贵,所以京官外放只要不是升级,都可视为处罚。

但这样的处罚也有轻重之分。轻一些的就是黜落,表示你品德或者才干不足以留京,降到地方使用,例如七品御史降到地方担任七品知县,就是黜落处罚。重一些的就是以罪贬谪,一撸到底直接贬成八九品小杂官,著名的杨慎和王阳明都有过此类遭遇。

李佑被太后处罚,显然就是上述两种情况里的前一种。别人一想这厮才十九二十岁,就算被降到地方当六品也很惹人眼红,来日真的太方长了,压一压也好,所以也就懒得帮李佑说话了。而且以李佑的出身,在京城暂时也没有好衙门可以安置,去那些三流清水衙门当属官还真不如去地方衙门熬正印堂官的资历。

就连李大人对此也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并不感到意外和悲愤。如果首辅和太后铁了心不惜代价,他肯定保不住内廷位置。

内廷毕竟是内廷,不是外朝部院,要是一个秉政太后和首辅联手连内廷官员都处置不了,那趁早可以退休了,还出来搞什么朝争。以前太后可以看许天官的面子,眼下今非皆比,被赶出宫廷也正常。

所以李佑早有牺牲觉悟了,指望重新选官选个好位置而已。反正在根基牢厚的情况下迟早会升上来的,他在京城镀金熬资历交结人脉也不是白混的。

为什么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呢?难道老首辅为了干掉他这个分票中书,不惜以推许天官上位为代价?这风烛残年的宰相大人该有多恨自己……真是分外荣幸啊。

李佑边想自己处境,边要上前谢罪陛辞,却见张首辅没有停下,仍然继续奏事,他只好止步静听。

“臣乞休致仕。”老首辅缓缓叩首道,语气不再激烈,很平静。

虽然今天的惊人炸雷有点多,但这一次绝对是最响亮的……

无论敌友,众人都动容不已。已经在朝近四十年,入阁十七年,担任首辅十二年,托孤辅政五六年,养病两年多的一代擎天之柱终于也要归去了吗?

莫非他今天被打击的不轻,终于服老,所以先大公无私的推荐许尚书次辅,后报复李佑,最后自己辞去?

慈圣皇太后惊得从宝座上耸然站立,大大失态了。她原本不过深宫妇人,丈夫驾崩后不得已临朝视政,正是有张老首辅的支持,才稳定住朝局并安然至今。

殿里只有李佑没什么感慨。指望他这样的人对第一次见面的老头子心生什么感触,那也太玄幻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多疑的李大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时,老首辅推举彭阁老或者徐阁老继任首辅,那么许大人得到的次辅还有多大价值?

原本首辅因老病不在阁,当了次辅就和首辅也差不多了。现在假设张若愚临走前,推举彭、徐中一人继任首辅,那就不存在首辅不在阁情况了。有首辅这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在上,许大人的次辅还不照样看人眼色?而且与首辅不对付,日子估计不好过得很。

不仅仅是假设,李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从方才第一步推举许大人为次辅,老首辅就在布局了!

钱太后直接特简许大人入阁为次辅,没有征询任何意见,看似简简单单占了大便宜,但也是开了今日之先河啊。

接下来,如果老首辅荐举彭徐继任首辅,太后又是一个乾纲独断的特简准许,谁又能说上什么话?许天官这边即便有意见能轻易反对吗?难道只允许你特简入阁超迁为次辅,而不准别人特简进位?

难怪老家伙莫名其妙的推举许天官当次辅,原来不单单是为了迷惑麻痹对手,更是为了在这时候堵住悠悠众口!通过这一步叫许大人无话可说!

李佑又想起老首辅的第二步动作,罢掉分票中书。没了分票中书,内阁中谁还能制约首辅和大学士?如果他仍是分票中书,与许大人联手未必不能与首辅一拼,但他却被罢斥了!

原本都以为老首辅仅仅是为了打击报复他!看来不是这样简单的,通过这一步使得内阁中彻底没有可以钳制首辅的力量了!许大人没有力保他算是着了道儿!

第三步,肯定是先辞职,再顺理成章推自己人继任首辅!

这个老头子果然有手段,老而不死为贼也!李佑简直要破口大骂。一个连天下第一官位都敢爆出去不要的人,算计起来太强大了!再年轻五十岁,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自己!

为了许大人上位当第一辅臣,他冲锋陷阵力挽狂澜,为破局做出巨大牺牲。不但内廷分票中书没了,还被黜落出京,换来的就是这个寄人篱下的次辅位置?

看着很多人仍在唏嘘两朝宰相的离去,感叹一个时代的背影……李大人出离愤怒了!真是感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非常讨厌算计不过别人还吃大亏的感觉!尤其是在自己付出重大牺牲的情况下!

不要以为本官没有留着金手指,今天谁也别想好过!热血上头的李大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陛前,高声叫:“臣有本奏!”

张若愚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被打断了,现在他可不小看这个年轻人了,转头喝道:“你已被朝廷罢免,有何资格立于殿上!还不退出!”

听到首辅之言,钱太后也找到了泄愤机会,下谕道:“狂妄无礼,屡屡冲撞朝仪,左右拿下廷杖三十!”

廷杖?李佑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值殿锦衣卫扑上来拿住了,硬生生向殿门外拖去。

众臣目送李大人被押出了殿门,很为他可惜。懂行人都晓得,在如今的大明朝,被廷杖机会太宝贵了,李大人如果是犯颜直谏被打了简直是莫大荣光、留名青史!但他却是因为冲撞无礼……太可惜了。

正摇头叹息间,忽然听到李大人在殿外高呼(一定在振臂罢)道:“监生血案,圣母与首辅心虚不敢听乎!本官仗节死义定要一查到底!”

第281章 半虚半实的底牌

不知从何时起,对国朝文官而言被廷杖成了华丽的演出,一朝成名的最佳渠道。哪个大臣若被廷杖几十下,便立刻能以节义敢言的美誉名扬天下,只要熬过不死,便可回了家摆酒庆祝自己要青史留名了!

对自己身体素质有信心,故意批龙鳞、犯天颜去骗廷杖搏名声的也大有人在。从这点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个很扭曲的世道……

不过李大人表示,他这次被廷杖绝对不是骗来的,确实激怒了太后而已,只是既然要被打廷杖了,借势装的壮烈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李佑已经被押到了殿外阶下,但喊出的口号仿佛回响于殿中,嘴舌功夫了得的人嗓音一般都很清亮。

能上殿议事的这些大臣,秉性再正直也会被今天这环境感染出几分“阴谋论”的思维。

六监生案?太后和首辅心虚?李大人高呼的这两句被连起来想后,使人觉得很意味深长。某前中书即便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事上胡言乱语罢,莫非今天太后与许大人突如其来的不对付,有这个因素在内?

诸卿虽然嘴上从来不提那件案子,但心里一直默默关注,在大政归属问题上,这是个具有风向标意义的案件。不管是就此沉寂也好,旧事重提也好,估计都有其深刻政治含义。

老首辅张若愚晓得夜长梦多,咳嗽一声便要再次奏事。但宝座上的钱太后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没有呼应首辅大人。

在慈圣皇太后心中,国子监六监生这件事,必然是某些有从龙心思的人制造出来的。当初她也知道不可能压抑住这种想法,淡化处理最好,所以只打算给那几个冒失到大不敬的监生小小惩戒,让国子监领回去自行处分。孰料一夜之间六人便齐齐暴毙了,事情反而更加离奇。

即便如此,她仍然选择了继续冷处理,并不想在被热议时候对这个话题纠缠不休。要知道,无论查出什么结果都是一场动荡,很可能只会造成越来越激烈的后果,这个涉及到亲政的话题越热,她越不安稳。

而作为皇太后,自然不怕将事情拖着,就算被怀疑也没人敢来审她,拖到渐渐淡出别人记忆最好。

但这不代表钱太后不想搞清楚其中内情,或者说想真正了结此事,以免莫名其妙的背上污点。想当“女中尧舜”就不能被看做暗地里害死上书监生的阴毒小人啊。

前阵子石祭酒极力推荐李佑去查案,她觉得时机已到便同意了。对李佑的办事能力,钱太后还是比较信任的。关键还在于她相信李佑是个心灵剔透的明白人,该处理的首尾李佑一定懂得如何处理的,该把握的真相李佑也一定懂得如何把握的。

今天李佑突然跑过来上朝并议事,钱太后本来没有多想,现在才意识到,莫非只短短数日便已经有了结果?居然在眼下这个廷杖时刻才拿出来骗声望!

老首辅又等了等,正想着是不是开口,却见许大人忽然对太后道:“李佑所言实属骇人听闻,内外惊疑,该传唤上殿问清以正视听,方可再论其他。不然朝廷仓促行事,万一出了差错徒惹笑柄!”→文·冇·人·冇·书·冇·屋←

殿中众人皆点头称是,许大人这话深的人心,能把风向看清楚了才好表态的。

却说李大人被拖到殿外,喊口号归喊口号,即便喊得再卖力气,执刑锦衣卫也是充耳不闻,并不关心他叫嚷什么,依旧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工作。

先将李大人固定在地板上,再掀起肥大的官袍,扒下外面两层裤子,最后抡圆了杖子就打。太后的随身中官麦公公在一边计数,还有不少殿外侍卫聚拢过来强力围观。

这些侍卫亲军有不少当值多年的,细细回想宫廷掌故,仿佛自从景和朝以来,没有别人挨过廷杖的印象,李大人很有可能是荣幸的第一个。

李佑趴在地面,突然想起一些上辈子看过的“用心打”和“着实打”的典故,便扭头去偷觑麦公公的脚尖,想知道是张开还是闭合。左看右看,好像是平行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李大人走神研究麦公公脚尖时,廷杖重重落下了!当即感受到整个身体后部突然热辣辣的,好似被火烧了一般,随后又卷起一波一波的剧痛直入心扉。

对此不太有心理准备,李大人疼得忍不住惨叫出来:“啊!”

他本来还想一边挨打一边继续高喊口号,现在哪里还喊得出来……

廷杖滋味与在县衙被打板子的差距怎么这样大?李大人当年做衙役被追比时挨过板子,本来他还以为廷杖与打板子感觉差不多,倚仗自己健壮身体没有很在意。现在才知道,几十下廷杖真有可能要人命的!

想至此,李佑头皮都发麻,这下可玩大了。

立刻又是一下,李大人仍忍不住鬼哭狼嚎的惨叫。

正当这时,救星出现了。从武英殿中奔出小内监,叫道:“太后有旨!停住停住!”

又跑到麦公公身前,躬身道:“太后传李佑上殿。”

掌刑锦衣卫闻言只好收了手,轻轻抚摸着廷杖上包有铁皮的一头,微微叹口气,盯着李大人的尊臀很是意犹未尽。上次掌廷杖是什么时候?差不多有十年了罢,可惜一手打廷杖的好绝技荒废久矣……

李佑感到万幸中之不幸,廷杖居然疼痛到如此地步;再感到不幸中之万幸,只挨了两下便戛然而止了。不过只有两下廷杖,能不能收到扬名效果?有点拿不准。

却听见麦公公对掌刑锦衣卫嘱咐道:“先不要收杖,说不定李大人过一会儿还要被打。”

在李大人强烈要求之下,传旨小内监被迫扶住衣冠不整的他,并踉踉跄跄的上殿,一付重伤在身的样子。

在群臣众目睽睽之下,李大人谢过止刑之恩后,便听太后道:“你查案可有所得?如实道来,若有半句谎言罪上加罚!”

李佑从袖中掏出折子,奏道:“现查得,国子监典簿厅小吏张某,与绳愆厅小吏方某串连为奸,并由方某水中投毒,致六监生夜间暴毙。”

听到这里,众人皆有点失望,这算什么?能让太后和首辅心虚的猛料呢?

李佑不急不忙继续奏道:“还查得,案犯张某与监中官生钱某最为要好,甚有交情,国子监师生皆可作证。另查得,钱某在臣断案之机,有妄图脱逃出监之举。至于其他,至今没有实证,尚须臣继续勘查,谨先奏闻。”

姓钱的官生?钱太后的钱?

有些对勋贵熟悉的大臣已经想起来了,钱太后两个兄长中,长兄钱泰袭了老国丈爵位为新宁侯,但二兄钱安被群臣阻止没有封爵,他儿子便以恩荫入监读书。莫非李佑嘴里的钱监生就是此人?

虽然李大人十分狡猾,口口声声说没有实证表示钱监生与命案有关,但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殿中大多数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了剧情,并画出了钱监生到张某,再从张某到方某这条线。

在他们这个层次的认知中,很多事只需要“真相”,不需要证据的。说白了,证据都是给低层次的人看热闹的。

他们所想正如李佑断案时说的,没有撑腰之人,两个毫无干系的小吏怎敢去作下如此大案?钱监生是这个撑腰之人吗?似乎分量不够,再后面呢?

慈圣皇太后猛然听到钱监生,大为震动。她没想到这个案子与自己能扯上关系,更没有想到竟然被李佑拿她侄子当主谋嫌疑。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她的兄长到底为的是什么?

李佑到底查出多少内情?手里究竟有没有真凭实据?是真没有查出结果还是故意引而不发等待时机?钱太后左思右想也看不透李佑的底牌。

其实李佑手里头也就只有已经说出来的这些货色,其他再没有任何猛料可以拿出手。半年前的案子了,几天内哪能查到太多线索?他现在相当于空城计而已。

今天事态发展成这般混乱境地,钱太后有点后悔。或许不该耳根子一软,听了“为君之道在善于平衡”、“不可放任一家独大”、“要为将来天子拔除荆棘”之类的所谓帝王术,打算提拔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压制住吏部尚书许道宏和左都御史赵良礼的势头。

否则李佑是绝对站在她这一方的……现在她认识到了,这把刀实在是锋利。

但慈圣皇太后倒不是害怕,区区监生案又能把她怎样?换句话说,就算她明着下诏将六监生赐死,谁又能把她怎样?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虽然大多数时候是空话,但在特定条件下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大明朝还是有两个人能够绝对超脱于法律之上,永远不会犯法,永远不会接受任何审判,最多只会被规劝和进谏,一是天子二就是皇太后。

钱太后所顾忌者,一是名声,二是自己百年之后的家人境遇而已。

看太后已经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李大人不顾有伤在身,朗声道:“臣李佑左迁而无所憾,唯有监生一案尚未终结,斗胆奏请五日期限,准许臣继续查案。义之所往,定要水落石出,擒主谋真凶以谢天下!”

钱太后哪还敢让李大人继续去查?但殿中一时无人出来对李佑进行反驳。就连今天一直和李佑打擂台的老首辅也在细细琢磨,害死监生的案子到底是不是皇太后指使的?那么之前的诣阙上书请求天子亲政又是谁指使的?难道真是太后自导自演?

第282章 景和八年的那一天

面对李大人逼宫式的查案奏请,堂堂的秉政太后总不能亲自与李佑辩驳,殿中大臣也没有出面说话的。

在文官互相攻讦揭短习以为常的大明朝,大家从来都是以最高道德标准要求政敌,谁有点短处都遮掩不住的。殿中这些大臣只要是稍有顾忌的,谁肯沾惹暗杀士人这种丑恶到极致的名声?有了这个,不被政敌骂到遗臭万年也差不多了,一辈子做官也别想安生。

老首辅也打定了主意,只开口议继任首辅之事,别的一概不理,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上李佑的当。谁知道李佑在这里面暗藏着什么玄机。

故而乏人力挺,一时没主意的钱太后暂且只能沉默以对。再将李佑拉下去廷杖的确也是个办法,但解决不了问题。才打了两下,就让李佑的声势涨了数个量级,再打下去就要将人心都推到李佑那边去了。

代行君权的慈圣皇太后再次感到列祖列宗的无奈。

气焰升腾、得势不饶人的李佑再次叩首,脑门砰砰的敲金砖,极其失礼的大声奏道:“国家养士,岂有不教而诛者!奸邪隐匿,人心难平,正气何存,天理何在!臣不惜此躯,愿扫强梁,为圣母除忧!”

声如金石,铿然有力,再搭配被廷杖后的衣冠凌乱惨状,好一付节义大臣的尊容!简直令人有喝彩冲动。

太后还在沉默,不是她不想洗白自己,而是她深知不能再给李佑话语权。此前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将李佑罢职放逐,就要赶他出京师,若再给他这个机会踟蹰不去,拿住案子翻云覆雨,以他的狡诈天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其实李大人严格说起来,此时已经被黜落,身份并不是朝臣,没有资格在殿中说话议事了。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爆出六监生案与钱家有关的丑闻,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为了可以在殿中说话。

但要以为李大人的心术如此浅白就大错特错了,他的真实意图并不是逼太后再次授予他查案大权。

这案子查不查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李大人对此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之所以那般表态,真正目的是孤立钱太后。

这个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不过做生意永远没有嫌利润多的,眼下的大好时机很难再有第二次了,李大人也不想再有第二次被打廷杖的痛苦经历了,且先继续疯狂卖直捞够本。

幸亏当初崔监生提醒了一句“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自己当时真忠心耿耿的将所有指向钱家证据都斩断,今日便彻底被动无奈了。

话说钱太后已经渐渐察觉到情势不对了,看着一个个藏头缩尾的忠心臣下,她感到离心离德的氛围正在弥漫,仿佛有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瞬间崩塌的感触。

此时除非是无耻到根本不顾舆论清议的奸邪小人,没人会出来帮着钱太后反驳和斥责李佑。现在的李大人,已经通过造势演变为了天理正义的化身。

或者说如果没有外压还好,为了圣上当一次小人邀宠固恩也许是划算的。但当前许大人一方虎视眈眈,势力强大,去做小人绝对是肉包子打狗的赔本买卖……没见张首辅都不言不语了么。

至此钱太后终于认清现实,再这样继续装糊涂,只怕要人心尽失了。不由得恨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既然犯下了事情,为何不早些对她坦白!导致如今先被外臣捉住了痛脚连累到自己!

恨归恨,但钱太后又考量起得失。她在世时,还能使别人有所收敛,这个情况下定案相对有利,此事便算彻底了解。如果眼下一味庇护,等到自己千秋万岁之后,这桩公案若被重新翻出来,入罪只怕比现在严重十倍。想必那时天子出于政治目的,也不会维护他的舅舅了。

有了打算,慈圣皇太后便下谕道:“张、方二太学小吏下刑部狱,此案交由三法司会审。钱安父子到庭受询,如有牵连,绝不姑息!若是管教不严之过,哀家下诏罪己!”

又带着真恨补充道:“李佑黜落出京三日内成行,不得延误!”

这些谕旨一出口,群臣心中齐齐直呼李佑真的扬名了!这次可不是诗词小道方面的才名,是足以充当官场硬通货的大名声!

顿时无论敌友,殿中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佑身上,用各种复杂的神色目睹着景和朝政坛超新星的冉冉升起。

仗义执言,指斥贵戚、面犯圣颜、谏君改过、惨遭廷杖、被贬出京。

由这几个充满伟光正色彩的形容词组合成的模板,不知从多少青史先贤事迹中提炼、凝聚而成,如今居然可以一个不差的套用在李大人身上。

虽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水分甚大。譬如先有廷杖后有直言疑点甚多,又譬如仅仅两下廷杖的含金量很值得商榷……但也很难得了!

要知道自从景和朝以来,没有别人能同时刷出这几项成就,没有人比此刻的李大人更接近于那个荣光模板。

欣逢盛世,岂能没有风正节高的贤臣点缀?岂能没有方严敢谏的楷模增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啊!

有人便感慨道,为什么他今天又是最大赢家?李大人这两下廷杖太值了,既有了廷杖面子又有了不重伤的实惠,最后还迫得太后不得不服软,这下他的声望不知道要涨到什么地步。

仅凭景和朝大臣中第一个犯圣颜挨廷杖的名头,便足以傲视百僚……更别说前头还顺手捞一个拥立天子亲政之功,大概未来也是属于这个十九岁年轻人的。

那些已经做到二三品的大臣或许带着几分羡慕,但还算冷静,毕竟他们几乎已经到了官场顶点。

但是在场的二十几个七品科道官们则全体沉迷于眼前现象不能自已了,如醉如痴……要知道,科道言官就是靠清望声名来吃饭和升级的,李佑今天所遭遇的对言官而言,堪称是神乎其神的梦幻场景,只恨不能学会夺舍大法取而代之哪。

慈圣皇太后扫视群臣,喟然长叹。当年不该被文官大臣们忽悠,彻底罢斥中官、厂卫势力啊。至今才知道,作为大明君上,对你最忠心的人还是太监啊……

这个李佑,受过多少恩惠?加官进爵不在话下,甚至宫中传起他是自己亲族这种流言,但今天仍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许道宏一方!

老首辅张若愚,前一刻还是共进退互为盟援。不过是被李佑随口说一句“监生命案,首辅心虚”,也不敢为这个案子出头驳斥,放任李佑逼宫!

越想越是心苦。

即将被赶出京师的李大人在万众瞩目之下,上前谢罪陛辞。

殿中众臣还在围观李佑,但朝仪有点乱,这时候,有一股幽细的抽泣声渗入了耳朵里。

奇怪,殿中哪来的哭声?群臣举目四望,却发现上面珠帘内的人影正低头抬手,仿佛以袖抹泪。

众人皆目瞪口呆,慈圣皇太后居然在金殿上当场失态哭泣了……正要行礼的李佑也惊呆了。

“尔等世受国恩,如今却处处逼迫我朱家孤儿寡母,无一事不相争,无一事能顺意,想先皇殡天时……”钱太后哽咽几不能语,断断续续的说道。

皇太后已然哭将出来,醒过神的群臣无不顿首参拜,此起彼伏请罪道:“臣有罪!”

再想起来,这位太后虽然视朝听政,坐在宝座上代行皇权,平常也被大家用圣主代指,但她并不是男性皇帝,本质上只是位三十七八岁的寡妇。

将成年天子逼到无奈落泪,还称得上刚直耿介。但把孤儿寡母逼到掉眼泪的……可以翻翻史书,干出过这种事的都是何等人物。

自从帘中出现哭影,李大人便知道,又玩过头了。当他再次进入众人视线里时,不会从小伊尹、小周公变成小王莽、小曹操罢?

前后反差令人纠结啊,难道今后“仗节死谏”的李大人会变成“欺凌孤儿寡母”的李大人?

又是一项第一?

确实,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再像方才那般热忱了。但李大人不愧是李大人,仍然死不悔改的保持了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做派。

“臣在阁中半年,与诸大学士多有往来。看得如下,袁阁老逢迎媚上,彭阁老虚文矫饰,杨阁老年资尚浅。唯有徐阁老进退有节,法度严谨,谦虚自抑,善纳人言,实为元辅之相也!”

……

好罢,如果大家没听错的话,李大人滚蛋前以六品地方官身份点评了一番宰辅大学士们的品行,然后推荐政敌徐阁老继任为首辅?

袁阁老与彭阁老这两个大学士,是最有希望出任首辅的两个大学士。听到李佑居然推出徐阁老,登时在心里不约而同的不知第几次破口大骂李佑。

新鲜出炉的许次辅则会心一笑,李佑的想法居然与他相同,还帮他抢先挑起了这个头。

这徐阁老虽然只是因为老首辅强行援引而得以入阁,本身资历声望都很差,只能依附于彭阁老。但正因为如此,徐阁老去继任首辅再好不过了。

老首辅大概知道自己门生还不成势,所以想推与自己门生一党的彭阁老上位罢?自己现在大力支持他门生,看他如何是好,许次辅暗道。

接下来武英殿里的故事,与充满争议的李大人无关了。他步出殿外,拾阶而下,其时正午,日当中天,光芒万丈。

回想今日的波折起伏,大概到老了的时候,可以对儿孙辈吹嘘:“景和八年的那一天,十九岁的我曾经迫使老首辅辞职,曾经直接推动新首辅和新次辅上任,曾经逼得太后哭鼻子,曾经挨过景和朝第一次廷杖,曾经成为大明全体言官一刹那的偶像……”

李大人不知为何,忍不住起声高歌“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在宫禁宿卫的诧异目光中,扯下象征朝参官身份的腰间牙牌,顺手扔至御道上。便出了重重宫阙,扬长远去。

……

后记:景和八年二月,前尚宝司丞、中书舍人李佑因丢失牙牌,罚俸禄一年。

第283章 李大人选官记

险些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的待选外官李大人拖着惨遭(或者是喜遭)廷杖的身躯,回到寓所时却见张三迎上来,听他禀报道:“小的不辱使命,可巧在长安东门外找到一家合适宅子。听说是他家不开眼得罪了大人物,被发配到外地,所以要卖宅子。今日小的去将价钱说妥了,只等老爷看过后发话!买下便可将主母接过来团圆了。”

李佑没好气道:“不必了!老爷我同样不开眼,已经被发落出京去,三两日内便要上路,还看什么宅子!”

什么?张三大惊,几乎不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老爷所言可是真的?不要戏弄小的……”

“呸!我哪有心思与你开玩笑。”李佑朝着后院走去,虽然只挨了两下廷杖,但为防万一,还是上点药好。

张三跟随老爷边走边感慨道:“京城果真不易,以老爷之英明神武也难以容身,真是叫小的唏嘘而涕下……”

“你是喜极而泣罢?”

“那是那是……不是不是……老爷千万不要误会!”

卑微如张三也是有理想的人……在官府衙门中跟着李老爷作威作福顺便收点小礼,人前人后被尊称一声大爷,这便是他的追求。

但是在京城里,李老爷不能开衙建府,于是乎他这长随没有地方充大爷,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早早起来,在小竹服侍下洗漱完毕,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出了门。

一刻钟后,李佑出现在吏部前院大堂,这里除了过年期间,永远犹如闹市。如果说庙堂之上是高官显贵的名利场,那么这儿就相当于负责天下所有中低层官员就业工作的人才市场。

在一群苦逼待选官员的惊诧注目下,某位明显不是本部官员的年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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