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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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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忙叫过护送的指挥使,指着岸边,问道:“你听得清岸边那人喊什么?”

那指挥使连忙倾耳静听,半晌,方说道:“听得在问是不是大人的船。”

“问问他们是谁。”

那指挥使忙叫过几个士兵,一齐喊道:“这是石学士的官船,你们是谁?”一连喊了几遍,才停下来,听岸上的人喊道:“我……康……”

石越吃一惊,“唐康,是唐康!快,把船停下来,划个小舟过去,把他们接过来。”

那指挥使答应一声,连忙派人去办。石越却在心中暗暗疑惑,不知道唐康来此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舟把唐康等人接上船来,石越定睛一看,是唐康、秦观,还有几个仆人,唐康一见到他,便道:“大哥,借一步说话。”

石越心中一惊,却依旧从容不迫地等秦观等人参拜完毕,这才向金德寿告了罪,将唐康与秦观叫进船舱,问道:“康儿,出什么事了?”

秦观从袖中取出揭帖,递给石越,道:“此事非同小可。”

石越见秦观都说得慎重,心中更是惊疑,接过揭帖,细细读了,背上不觉冒出冷汗。“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一面问道:“这是自何处得来?”

唐康道:“昨晚一夜之间,此物遍布汴京城。大哥,此事当如何是好?皇上若有疑心,今日不死,迟早也是灭族的大罪。”

对于后果,石越知道得比唐康更清楚。自古以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曹操、王莽,虽然赵顼断不会为了这无凭无据的揭帖而杀自己,但是想想自己在朝中政敌林立,若有人再构陷其中,后果便不堪设想。石越背着手,踱了几步,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若此时折转船头,或投高丽,或者干脆夺薛奕之印,或往冲绳,或往台湾,击破土人自立为王,毫不困难——这念头一闪而过,竟是把石越自己给吓了一跳。“我两世为人,有什么可怕的?我若这样一走,谋反之名坐实,一切心血,立时就要全毁了,还不如一死,成全一个好名声……可是我死了不要紧,梓儿呢,她岂不也要……未必会有那么严重吧,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石越知道在此时是一点也犹豫不得的。其实宋朝的祖训只是不杀言事者,但因宋朝的确甚少诛杀士大夫,所以这当儿石越竟是记混了。他想来想去,赵顼毕竟也不是昏君,他最多也就是罢官流放的罪,既是这样,真到了海南岛再另做打算也不迟。当下道:“皇上自会还我清白。如今之计,是以不变应万变——康儿,你怕不怕死?”

唐康与秦观哪里知道石越一瞬间转过如此多的念头,见石越顷刻之间便从容如此,心中更是佩服。唐康握了握腰间剑柄,笑道:“兄长不怕,我也不怕!”

“少游,你呢?”石越把目光转向秦观。

秦观笑道:“我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成仁取义,当能从容应之。”

石越走到二人跟前,笑道:“你们都是好男儿,日后必是我大宋的栋梁。放心,绝不会有事的,你们就随我一道回去,平日如何,日后依然如何,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石越抵达汴京之后,刚刚将金德寿送至驿馆,甚至没有来得及回府,就接到旨意,宣他立即晋见。

在东华门前下马,便碰上不少官员,若是往常,这些官员必然亲切的招呼,但碰上这等时候,人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官员中间较好的,也只是淡淡的打个招呼,便匆匆走开。他虽然知道世态人情,本就如此,实不足深怪,但一直少年得意,几曾有过如此光景?心中亦不免有郁郁之意,只是强打精神,装出笑容,不肯让人小觑了自己。他刚刚要进东华门,一个人满脸笑容,朝他走来。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吕惠卿。

吕惠卿远远便拱手揖礼,亲热地说道:“子明,[wrshu]你终于又回来了。”

此时石越纵明知他虚伪,却也生不出半点排斥之意,只是答礼道:“吉甫,久违了。”

吕惠卿走近来,在石越耳边放低声音,笑道:“奸人陷害,子明不必介意。今上是英明之主,断不会受人挑拨。某已在皇上面前,力保子明忠心。”

石越大出意料,亦不觉感动,连忙道谢,又道:“皇上召见,不便久留,请恕罪。”

如此入了东华门,直趋崇政殿。所谓“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琼玉的台阶,镏金的檐壁,石越在内侍此起彼伏、尖声宣唱“宣石越入见——”的声音之中,万分感慨的拾阶而上,进了崇政殿。

“罪臣石越,叩见吾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熟悉的声音中,似乎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谢陛下。”例行公事的参拜之后,石越终于站起身来,打量皇帝——赵顼今年已经二十有七,脸色依然苍白,毫无血色。赵顼也在打量着石越——石越的脸上,有三分憔悴,七分成熟……“子明,你在杭州做得不错,朕很欣慰!”赵顼突然叫着石越的表字,夸奖道。

“全赖陛下之洪福。”

“朕知道外面有人陷害你,你不必放在心上,朕已着韩维缉拿歹人。”

石越连忙拜倒,“臣粉身碎骨,亦不能报此知遇之恩。”

“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朕心中清楚,别人想离间,也离间不了。”赵顼亲手挽起石越,温声笑道。“卿在杭州,朕听说市舶司官船通商高丽、日本国,获利倍于盐茶之税,高丽使者前来,除入贡之外,卿可知他还有何事?”

石越忙答道:“国朝与高丽交通,海道已经熟悉,据海商所说,从四明或杭州,若得顺风,二三日入洋,五日抵达墨山入高丽境,自墨山过岛屿,七日至礼成江,又三日抵岸,再四十余里,便至其国都。往返一次,约四五十余日。而倭国,向来倭人至我大宋者有之,而大宋至其国者少,海道风险略高。但高丽国所产,是人参、水银、石决明、茯苓、鼠毛笔等物,获利远不及倭国。倭国有丁八十八万三千余众,多金矿,生丝、糖贩至彼国,获利近十倍。故杭州市舶司官船,往往分走高丽、倭国两处,往返一次,获利超过杭州府一年茶盐之税。杭州市舶司行此事之后,臣思逐年减少百姓科赋,使两税法名副其实。至于高丽使者来华,除了朝贡之外,主要是求皇上赐书。”

“赐书?”

“高丽国一向心慕汉化,臣以为不妨许其国使者买《九经》、子、史类书,而陛下可以要求高丽国贡马,或许可大宋官民从高丽买马。”石越答道。

“高丽也有马?”赵顼奇道。

“高丽国产马,倭国产水牛……”

石越回到府邸之时,天色已经全黑。

君臣二人相谈如此之久,在外人来看,那也许是证明着石越恩宠未衰,但石越自己却非常的明白,赵顼已经有猜忌自己之意。几个时辰的交谈,全是说石越在杭州的政绩,与外国交通的利弊,没有一个字涉及到与辽国的边境纠纷,更没有对石越的任何任命!皇帝召他回来,难道是在乎他在杭州的政绩吗?

下了马车,管家石安早已率领家人,在门口恭候。侍剑见着石安,便问道:“安叔,房间收拾好了么?”

“已经收拾好了。”石安笑着迎石越进府,一面说道:“最近桑府又送来了一个厨娘,竟是张八家的庶支,端的好手艺,小的已叫她准备了晚餐……”一面走着,两旁的家人纷纷请安。丫环婆子等女眷,则在中门以内给他请安。石越心里不甚喜欢这些排扬,进了中门,也没有注意看,就随口说道:“不用多礼,都散去吧。”

不料回答他的,竟是一阵莺声燕语:“谢学士大人。”

石越愕然抬头,这才发现跪在他面前的,除了几个熟悉的丫环婆子外,更多了一群红绫绿衣的歌姬,一个个都长得美艳动人。当时官宦之家,便是个县官,蓄养歌姬,也不过平常之事,但是石越府中却从来没有养过这些人。石越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指着那些歌姬,冷冷地对石安的老婆问道:“安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石安家的见到石越动气,忙道:“公子,这些婢女是石安叫养在内院,等公子回来再处置的。老奴便拨给她们一座院子,平时并不许她们随便走动的。”

石越见她说得不明不白,更加恼怒,“这事潘先生可知道?”

“这是潘先生出门之后的事……”

“二公子呢?”石越说的二公子,是府内对唐康的称呼。

“二公子一向不进内院的。”石安家的见石越生气,声音越来越小。

石越冷笑道:“好本事,潘先生不在,倒也算了,二公子就在汴京,为什么不问过他?你去叫石安来见我。”说罢也不理会,便往厅中走去。石安家的从来没有见过石越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忙跑出去叫石安。

不多时,石安便急匆匆走了进来,侍剑知道石越动气,忙抢先道:“安叔,那些歌姬是怎么回事?内院怎么可以养来历不明的人?”

石安看见石越脸色阴沉沉地,也吓了一跳,忙赔笑解释道:“非是小的敢乱招人进来。公子的家规,小人是明白的,平时便有人送礼都是一概拒绝。便有人丢下礼品,小人也一定会找到府上,给他送回去,绝不敢乱收人家东西。”

侍剑见他说得明白,道:“既然如此,那些歌姬又是怎么一回事?瞅着这些歌姬,至少也要几千贯钱,难道是自己跑进咱家的?”

石安笑道:“倒也不是自己跑进咱家的。她们也是一位大人送的,送来还没有几天,那位大人留下名帖,还有一封信。只是小人坚拒不受,送的人却不闻不问,丢下便走;小人按名帖上留的姓名打听,却说不是京官,只好养在府内,等公子回来定夺。”一面说一面递上一份名帖与信函。

侍剑接了过来递给石越。石越听他这么说,脸色稍霁,当时官员之间,互相赠予歌姬,是十分平常之事,甚至不被人当成贿赂,他自己也是经常要给一些重臣们送礼,只是一向以来,却并不怎么收礼。当下随手打开名帖,看见上面的名字,却不由一皱眉,“彭简?!”——石越万万料不到,这批歌姬竟然是彭简送来的!他也不知道彭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把信拆开,细细读去。侍剑在一边瞅见他的神色,却是一边看一边不住的冷笑,待看完之后,石越随手把信揉成一团,往地下一丢,低声咒骂道:“狗拿耗子!”

“公子,我在杭州时,和彭家的书僮说过话,知道彭简有个表亲在京师,开了一间大酒楼……”侍剑随石越多年,主仆之间颇有默契,早知石越心意,便轻轻笑道。

石越不待他说完,便举起手,略带嘲讽的说道:“明天你们寻着那家酒楼,把这些歌姬给我送回去。告诉彭简那个什么表亲,让他转告彭简,这等粗陋的女孩,还入不得我的眼!以后别往我府里乱塞。”

侍剑和石安都不由一怔,不料石越居然说出这种不给人台阶下的话来——须知石越平日对人,都是非常懂得留余地的。彭简与他在杭州同僚这么久,表面上并无矛盾,不过送几个歌姬给他,也是一番好意,如何便说出这种重话来?

侍剑迟疑道:“公子,这……这话似乎不宜说得太过……”

石越瞪了他一眼,沉了脸,喝道:“照我的话去办便是,有什么过不过的?”

侍剑与石安见他发作,也不敢再说,连忙应道:“是。明日就去办。”

石越这才不再说什么,吩咐道:“等一会让人把最近的报纸送到我卧室,侍剑,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说完,转身便往卧室走去,他也自知心绪太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能好好地迎接这次的挑战。

石安连忙答应,出去吩咐人进去服侍石越睡觉。待人手安排妥当,这才又回到厅中,却见侍剑站在那里,拿着石越揉烂的信在看。他便凑了过去,问道:“侍剑,你说姓彭究竟怎么惹我们家公子了?生这么大脾气,以前也不是没有收过歌姬的,都是客客气气的送回去……”

“安叔,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别问。公子最近心情不好……”

石安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外面传的那码事?”

侍剑眉毛一挑,问道:“外面传的什么事?”

“说公子是石敬瑭之后……”

“安叔,你乱说什么?!”侍剑厉声斥道,石安虽然是管家,但是在仆人之间,到底只有侍剑是石越最亲信的人。

石安笑道:“侍剑,这不是我乱说,外面满大街的在传,有些人更是说得天花乱坠。信的人也有,不信的人也有……”

“这种谣言,也有人相信?真是无知!长了眼的人,也知道有人在陷害我家公子!成百上千的揭帖,攻讦朝廷大臣,他们以为皇上会相信吗?!”侍剑愤愤说道。

“皇上信不信,倒也难说。”一个声音从厅外传来,侍剑与石安转身一看,原来是唐康与秦观,二人连忙行礼:“二公子、秦公子。”

“我大哥呢?”

“公子已经休息了。”

唐康与秦观对望一眼,笑道:“大哥倒真有几分谢安的风度。”秦观也笑着点头。他们没有看到石越方才恼怒的样子,倒以为石越根本没有把这么大事放在心上。只是石安却茫然不知所谓,而侍剑虽然也读过一些书,却同样不知道谢安是什么人物,二人也不敢多问。侍剑想起方才唐康所说之话,便笑问:“二公子,为何说皇上信不信也难说呢?我听说皇上是英明之主,这种事情,皇上能相信吗?”

唐康年纪虽小,但是他的师长朋友,都是石越、程颢、苏辙、桑充国、晏几道、秦观这样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加上生性聪明,论到见识,远非一般人能比,平时行事果决,有时候竟让人觉得便是石越也颇有不如。这时候见侍剑追问,不由叹了一口气,说道:“隋文帝杨坚,何尝不是英主?不过因为一句童谣,一个梦,就诛杀多少姓李之人?身居高位者,对能干的下属,有几人能没有猜忌之心?”

隋文帝的事情,侍剑与石安倒是都知道,当时坊间讲评书的,也就有人讲那一段的。石安不由就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公子会不会……?”

唐康望了他一眼,心中一动,嘻嘻笑道:“安叔不用担心,我大哥圣眷未衰呢。我方才看到那边院子里有十来个歌姬,若是咱们家有事,别人避之唯恐不及,能有人来送礼么?”

他提起那些歌姬,石安与侍剑不由相对苦笑。唐康见二人神态甚是古怪,不由笑问:“这又是如何?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古怪么?”

石安便笑着把经过说了一遍。唐康听完,便问道:“侍剑,信中写了什么?”侍剑脸色尴尬,却不说话,只把信给递给唐康。

原来彭简以为石越入京,必然会被皇帝加以大用,他便想趁机巴结石越——自来少年新贵,没有几个不好色的,而且韩梓儿与石越成婚经年,却一直没有生育,若在杭州,碍着韩梓儿的面,还不好贸然送歌姬,此时他们夫妻相别两地,石越枕边寂寞,他便让京师的表亲买了十几个色艺双全的女孩子,抢在石越回京之前,送到他府上,料想必能投其所好……但是他却不太懂得含蓄之道,石越与韩梓儿结婚两年多,虽然谈不上如漆似胶,却也是恩爱非常,他在信中隐约暗示韩梓儿没有生育,对梓儿已是颇有不敬之意,这些话让平日对梓儿百般维护的石越看到,自然非常生气,所以才说出那等话来,意思是告诉彭简:“那些女孩子没有我老婆好。”

侍剑看到这些,本来就是非常尴尬了,事涉他的主母,哪怕是转叙别人的话,说出来也是不敬。何况韩梓儿平素对下人非常和气,在仆人中,也得颇得好感的;而站在他面前的唐康,更是韩梓儿的嫡亲表弟,唐康平素与梓儿感情最深,是石府众所皆知的事情。

果然,唐康接过信来,略略读了一遍,就不由怒从心生,恨声道:“大哥骂他,已是客气了,真是小人。明日便照样告诉他就是了。”

秦观凑过身子,看了信一两眼,便已知端倪,他却毕竟是旁观者清,笑道:“贤弟,石学士此时似乎不宜过多树敌,把这些女孩子,好言好语送回便可以了。”

唐康毕竟年纪还小,心里虽然知道秦观说的有理,却依旧气鼓鼓的说道:“就这样送回,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二公子,俗语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石安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也是不主张做得太过分的,只是石越有令,他却不敢违拗,便盼着唐康出来做主。

秦观见唐康还有不平之意,当下微微一笑,走到茶几边上,用手指沾了剩茶,在几上写了几个字,笑道:“明日便把这几个字交给彭简便是。”

三人上前一看,秦观写的却是“燕婉之求,蘧篨不殄”八个字。唐康是读过《诗经》的,看到这句话,不由一怔,转念一想,才明白秦观的意思,不由莞尔,击掌笑道:“妙哉!如此才算出了我胸中的恶气。”侍剑与石安,却是莫名其妙。他们自是不明白,秦观引了《诗经·新台》中的这句诗,也是在嘲笑彭简——“你给我送枕边人,鸡胸驼背之人我可不喜欢!”

杭州,早春。

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彭简一身便服,带着两个小厮走在杭州南郊的田间小道之中。江南的田野风光,让彭简亦忍不住赞道:“真是好所在!”

两个小厮却是一脸茫然,“这又是什么好所在了?杭州十里八郊哪里不是这样的地方?”

彭简笑骂道:“你们又懂什么,风雅之地,有风雅之人。龙必潜于深渊,兰必生于幽谷。我们可是来找一个兰心慧质的美人儿。”

“什么美人?还用得着老爷您亲自来寻?”

彭简笑道:“你们不知我费尽辛苦才找到她隐居之所,若非我亲自来,必然请不动她。”

一个小厮咋舌道:“难不成是什么公主娘娘,哪有这么大的驾子?官府相请,也敢不来?”

彭简显得心情极好,笑道:“倒也并非什么尊贵之人,不过却是子明学士的红颜知己,以前也是京师有名的歌姬。我听说她脱籍回了杭州,便让人查阅户薄,终于找到。”

“那怎么竟住在这种地方?难道是什么屋藏什么?”那小厮奇道,另一个小厮啐骂道:“那叫‘金屋藏娇’!”

“可我听石府的下人说,石夫人最是好脾气的一个人,怎么还用……?”

“你懂什么?石夫人这么久都没有一儿半女的,将来若一直不生育,便难免犯了七出;要是石学士收了小妾,后来先有了儿子,难免有一天她的诰命不保呢……便是不被休出,恩情转薄,妇人哪有不妒的?”

两个小厮竟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石府的家事来。彭简的心思却早已转到了别处,他托表亲送歌姬巴结石越,那边托驿馆送来急信,说石越把歌姬送还,还有“燕婉之求,蘧篨不殄”八字回复,彭简也是读书之人,马上便想到石越毕竟是有名的才子,寻常女子,入不得他的法眼,恰好有门客提起石越在京师结识名妓楚云儿,而这个女子也听说已经脱籍回杭州。彭简巴结上司,倒有一种锲而不舍之心,便发心非要把楚云儿寻出来,好从中给他们做一个冰人,由此不仅一举博得石越的好感,更可以让楚云儿一生都感谢自己,留下一个大大的内援。只是他那表亲,却忘记在信中告诉他,京师有关石越的流言……彭简一行出了田间小路,又穿过一个村庄,便见眼前出现好一片翠绿竹林,郁郁葱葱,一条石径小道,直通幽微之处。彭简已知这便是楚云儿隐居之所,他知楚云儿艳名冠于一时,既然能自赎其身,想来积蓄不少,购下这片竹林田产,倒也并不稀奇。只是一般女子,谁不愿得嫁有情郎?此次前来,只要动之情,必有希望。

他令小厮在林外等候,自己整整衣冠,沿着林间小道,一路逶迤前行,这片竹林甚大,走到深处,已是非常的幽静,只隐约听到有泉水流动的声音,伴着自己踩着竹叶发出来的沙沙声,真是雅致之极。若不是知道楚云儿是石越旧人,彭简几乎便想将此处夺为己有。

走了数百步之后,便到了竹林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好大的院落,便坐立在离竹林约百步的地方,一条小溪绕着院子流向远方。院子后面,是一望无垠的田地,此时未到农忙,田地里并无农人的身影。彭简朝院子走了几步,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井边吃力地打水,忙走过去,抱拳问道:“敢问小哥,这里便是杨家院吗?”

那少年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外地来的?找亲还是访友?”语气虽然生硬,声音却极是娇软。

彭简吃了一惊,细细打量,不觉好笑,原来这少年竟是个小女孩,长相清秀,一双漆黑的眼珠咕溜直转,透着几分江南人特有的灵气。他既不知这女孩和楚云儿有什么渊源,此时为博得楚云儿的好感,便加倍的客气,笑道:“原来是位姑娘,多有得罪。在下前来,是想访一位芳名楚云儿的姑娘……”

那女孩听到“楚云儿”三个字,却将水桶放下,转过身来,对彭简笑道:“这位官人,照我看你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杨家院,哪有什么楚云楚雨的?”彭简笑道:“姑娘莫要诳我,我若非打听清楚了,怎敢贸然来访?实是特地来告诉楚姑娘一位故人的消息,且有重要事情相商。若是姑娘与楚姑娘有什么渊源,还劳烦通报才是。”他说完,见小女孩依然在狐疑,又笑道:“楚姑娘改了姓,现时叫杨云,不过杭州户薄上,两个名字都标着,断然错不了的。”

那女孩显得有点吃惊,上下打量了彭简一番,狐疑道:“你又是什么人?官府的户薄你怎么知道?”

彭简嘻嘻一笑,捋须道:“在下彭简,现任杭州通判。”

这女孩叫阿沅,原是楚云儿在杭州旱灾时收养的孤儿。楚云儿回杭州后,已寻不着亲人,便用积蓄购置了一些产业在此安身。待听说石越来杭做知州后,她便让人去户薄上改了名字,怕的是石越检视户薄时看到自己的名字。她却不知凡是改名的都会留下档案,若是石越细查户薄,焉能不知?那改名之事,实是多此一举。因此彭简轻易便能从户薄中寻出她下落。楚云儿在京之事,她随身的丫头,偶尔也和阿沅说起过。兼因阿沅聪慧可爱,楚云儿也教她些文字歌赋之类,平时楚云儿总要让人去杭州购买或抄录邸报,凡与石越有关的报纸、书籍,必要珍重收藏,阿沅视楚云儿为亲姐姐,便常常主动替她关注这些东西,因此这杭州通判彭简的名字,她倒并不陌生。只是却不知道这么大官前来找自家姑娘,所为何事?难道是石越托他前来?

想到此处,阿沅心中一动,脸上却假装迷糊,道:“杭州通判是什么呀?”

彭简却以为她是乡村的小女孩,不知官职,笑道:“便是杭州的父母官,和杭州的知州大人一起,管理杭州百姓的官。”

阿沅装得吃了一惊,“原来你就是官呀?”

彭简见她如此不知礼数,几乎要笑出声来,笑道:“对,我就是官。可肯替我通报?”

阿沅却摇着头,道:“你要告诉我是什么事才可以通报的。我家姑娘说,她从来不认识什么官的。”

彭简见她言语中已承认是楚云儿的家人,心里暗喜,笑道:“我的事必须和你家姑娘当面说。你说你家姑娘不认识官,那可未必,石学士和你家姑娘便是旧识……”

“什么石学士木学士呀?我家姑娘哪里便认识这么大官,我看官人是找错人了。”阿沅依旧摇头,转身作势欲走,连水桶都不管了。

彭简忙道:“断不会找错人的,你快去告诉你家姑娘,以免误了大事。”

“我们乡村之人,哪有什么大事可误?这样,官人,我帮你说一声,你在这儿等着,找没找错人,得问我家姑娘才知道。对不?”

彭简是有求于人,打狗看主人,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姑娘通报时,切记转告你家姑娘,此事与石学士有关。”

“知道了,你等着便是。”阿沅笑着答应了,也不再多言,转身往院中走去。

彭简背着手,在井边等了好一阵,阿沅却一直没有出来,他正心急间,却见一个男仆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对他揖了一礼,道:“我家姑娘有请彭大人,不便亲迎,还望大人恕罪。”

彭简见楚云儿不肯亲迎,心中微觉不快,却又不便发作,只好略端着架子,道:“无妨。”

“那大人这边请——”

随着男仆进到院落之中后,彭简才发现这个院子并非普通的农家院落,院子的西北角上,盖满了一座座类似于作坊的房子,而时时能听到牛骡驴等牲畜拉磨的声音,而作坊中,堆满了甘蔗与甘蔗渣。彭简这才知道楚云儿还经营制糖业。制糖业在当时本就是高利润行业,自从石越通商日本国之后,因日本国不产糖却需求极大,糖更一跃成为可以与丝绸相提并论的暴利产业。当时台湾被称为琉求,并未正式纳入大宋行政版图,大陆种植甘蔗,首推广东福建成都三路,唐家更是在老家蜀中大力发展制糖业,只是当时生产效率低下,产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两浙地区的甘蔗种植,虽然比不上三地,所制之蔗糖,质量亦显低下,但是因为节省运输费用,卖到高丽、日本国,其利润也相当可观,因此民间颇有百姓以此为业。彭简料不到楚云儿竟然颇善经营,已是吃惊;而杨家院外示清幽,内实热闹,更出乎他的意料——他哪里又能知道,楚云儿一颗痴心寄托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再也没有办法接受别的男子,若是隐居山林,不与人来往,整日无所事事,胡思乱想,便不早夭,亦是生不如死。她实是刻意寻一个避世而又热闹的所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来打发难捱的光阴。因相思而寂寞的时候,最怕一个人独处。对于楚云儿来说,若能看着旁人的热闹,虽然不能减相思分毫,却至少可以让自己感觉到世界的生气。

那仆人见彭简打量院子,忙解释道:“西北角是作坊,做的蔗糖产量并不太大,不过略略可以让村里补贴家用。我家姑娘却是住在东南角竹泉旁。”

彭简唔了一声,拿腔道:“某也料到你家姑娘本是清洁高雅之人,毕竟不与群芳相同,怪不得石学士与她相善。”

那仆人见他说话文绉绉的,便有几分听不懂,只是猜到是夸奖的话,因笑道:“大人过奖了。”他却也不敢再说话,默默地把彭简引到院中东南角溪边一处宅前,道:“便是这里了。”

彭简定睛打量这座宅子,却见粉墙柳树,虽然不大,却也非常的幽致。不由暗暗点头,见那仆人不进去,不由奇道:“你不进去么?”

那仆人笑道:“我们是不住在府里的。”

彭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见大门“吱”的一声开了,阿沅换了一身光鲜的装束——却依然是男装,走了出来,对他笑道:“彭大人,我家姑娘有请。”

“有劳。”

彭简随着阿沅走进客厅坐下,打量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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