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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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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打量着蔡京的仪态,见他身高修长,须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身绿袍并不太新,却是洗得极干净,往那里一坐,倒真是个美男子。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个着名的奸臣,心里却也不禁起了几分好感。因见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便笑道:“元长此来,必有教我之事。”
蔡京连忙抱拳说道:“不敢。不过下官确有一点想法,想向大人讨教,不知道是否可行。大人名闻天下,能谋善断,下官也好从中有所长进。”
石越明知道这等话不过是乖巧的谀辞,却也颇觉顺耳,笑道:“元长不必谦虚,请说无妨。”
蔡京又抱拳行礼,方说道:“那就恕下官放肆了。”
“那日在九思厅,大人摆亲民宴后,下官大胆揣测,料得如今州县府库银钱,必然所余无几。大人心存爱民之念,上欲报效皇上,下欲体惜元元,既然牧守一方,如今万事,以下官之浅见,必是要从恢复生产开始。惟百姓安居乐业,温饱无虞,方可兴礼义教化。”
石越见他侃侃而谈,所谈尽中心事,不禁点头赞许。
蔡京得到鼓舞,精神更振,继续说道:“而要恢复生产,如今却先有两难,一是钱粮不足,二是境内无粮。下官见识不及大人万分之一,自然知道这种解决之法,大人必然早就胸有成足。不过下官回去后,仔细思索,却也有一得之愚,特不揣冒昧,来向大人请教,不知是否可行……”
石越此时已略知蔡京实非无能之辈,因此也知道他既然敢来陈说,必是有良策,否则自暴其丑,他必不肯为。所谓向自己请教云云,却是不敢居功之意。他正为此事而苦恼,不料立即有人来献策,不免喜出望外,因说道:“元长有何良策,但请说来。若是有用,便是大功一件。”
“下官以为,杭州境内,并非无粮,而是士绅有粮不肯出卖,而要坐沽高价。如若是要买粮,若出境买粮,一来财力不支,二来恐有无知之辈议论,无知者只说大人治理地方无方尚不足道,就怕有居心不良之人,说杭州本是产粮之区,而大人往外路买粮,广蓄粮草,是有非常之心,虽然圣上圣明,却也不可不防。”
他这番话说得众人悚然动容,石越几人,却也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那么依蔡大人之见,是不能出境买粮了?”陈良忍不住问道。
蔡京微微一笑,说道:“不是不能,是不能买得太多,而且事先须向皇上奏明。”
陈良疑道:“若是不多,又济得何事?”
“下官有一策,不仅府库缺钱粮之事可以高枕无忧,连出境买粮一事,也可省了。”
“哦?愿闻其详。”石越对蔡京的观感不禁又有改观,自己和司马梦求、陈良研究了几天没有结果,连唐甘南这样的老狐狸也束手无措,他竟然可以轻易解决?
蔡京站起身来,走到唐甘南面前,笑着问道:“请问唐员外,两浙路的商家认为利润最大的行业,是什么?”
唐甘南略略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却不少。出海贸易、棉布、丝绸、瓷器、香料是比较大的。”他却少漏说了一样,正在建设的钟表行,无疑也是利润很大的行业。
“哦?没有了吗?”
“恕我孤陋少闻了。”
“茶、盐,这两样在唐员外眼里,竟然不算是利润最大的行业吗?”蔡京不禁有点奇怪。
唐甘南笑道:“茶、盐一向是官府专卖……”他说到这里,不由一顿,已经是知道蔡京想要做什么了,便是石越、司马梦求、陈良心中也差不多明白。
“不错,茶、盐一向是官府专卖,而行商购买茶、盐也受到严格的控制,若是大人下令,三个月之内,出售今后三年杭州茶场、盐场的茶、盐之全部配额,若想购买者,只能用粮食平价来抵换,单是昌化县紫溪盐场一处,所得粮食,便已相当可观。如此外地行商,自然会乖乖押着粮食入杭换得茶引、盐引,而杭州之士绅,商人,哪里又肯让这个机会被外地人独占?”
唐甘南笑道:“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也想来分一杯羹。”就算他这种豪富巨商,对于茶盐的利润也会垂涎。
“不仅可以如此,大人甚至可以下令,允许百姓用粮食购买三年煮盐权,只需限制盐产量,这样一来,下官敢保证杭州境内,没有一个士绅能不动心。而三年之后,开发好的盐场又可收归官府,此官民两便之事。”
石越此时已是频频颔首,心知若行此策,区区赈灾恢复生产的钱粮,决然不在话下。连唐甘南也兴高采烈,如果石越采纳此策,他们唐家就不会稀罕那盐引茶引之配额了,非得竞标开发一个盐场不可。陈良却没有这般高兴,“新开盐场倒勉强还可以请中书三司同意,但卖掉诸盐场、茶场三年配额,这是相当于预支三年的盐税、茶税,如今一次用尽,日后欠缴朝廷的税款如何偿还?别说御史们不会放过,便是三司使也会追问,丁吃卯粮,须三思而行。”
蔡京不料被陈良浇了一盘冷水,不禁有几分没趣,只好拿着眼去偷看石越的神色。却见石越沉吟一会儿,说道:“此亦不可不虑,纯父你的看法呢?”
“学生以为可行。至于盐税、茶税,日后再想办法便是,非常之时,不能事事尽求善美,子柔说出来了,咱们以后记得想办法,便不怕了。”
石越笑道:“我的意思也是如此。日后之盐税、茶税,我自有办法。”一面又向蔡京笑道:“元长果然是干练之材,日后前途无量。本官亦会向皇上推荐。”
“多谢大人栽培。”蔡京得到石越一言,忍不住喜动颜色。
虽然知道这件事最后的通过,不免还要得到彭简和张商英等人的同意,但是石越以宝文阁直学士的身份,身兼漕司、仓司之职,牧守杭州,虽然在围绕着中书政事堂的竞争中,看起来并不那么顺畅,但是到了地方上,却是十足的威势压人。地方官吏若没有铁硬的后台,谁又敢和石越争短长?
果然不几日之内,不单张商英毫不迟疑的同意,连彭简也爽快的答应副署,他这时哪里敢去得罪石越半句,虽然对石越如此专断独行,心里颇为不快,但是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和自己的乌纱帽过不去,委实没有必要。
让司马梦求看过之后,石越便吩咐侍剑用火漆封好写好的奏章,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微亮,几只蜡烛,都快燃到了尽头。司马梦求告了退,回房小憩,石越吩咐完侍剑盖好印信,安排差人送往京师,自己这才起身,走到走廊之中,享受拂晓的清风。
一面向皇帝说明情况,一面在杭州大小州县的照壁中贴满告示,如果一切顺利,那么至少目前的难题可以解决了,接来要思考的问题是什么呢?把这些钱粮用到哪些工程中才是最好呢?水利也是一门学问,沈括远在京师,自己看来只能依赖地方上的人物,也许把那些老农叫来,一起商议一个对策,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而这之后呢?这之后我在杭州又应当做些什么?
石越又沉浸在对未来的思索中……
“大哥。”梓儿轻轻把一面披风搭在石越肩上,一面轻声说道,“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吧。小心感了风寒。”
“妹子,你还没有睡?”石越吃惊地望着妻子。
“我昨晚看这本书,太深奥难懂了,结果睡着了,是方才突然醒来的。”梓儿略带娇羞地掩饰着。
石越用披风把她裹入怀里,接过她手中的那本书,赫然竟是欧几里得的《论音乐》!
“这本书是哪里来的?”石越吃惊地问道,“是阿旺带来的吗?”
“不是,是我哥放在铁琴楼里的。我见阿旺喜欢,就送给她了,她说见到了,可以多少联想到家乡,一面又译成中华文字给我看,你看这里是她译的。”韩梓儿仰起小脸,轻声答道。她眼中能看到石越脸上惊喜、兴奋的神色,她委实是不能明白,一本根本看不懂的小书,为什么会值得石越这么兴奋。
“没错,就是这样!百年翻译运动,我可以翻译,加速交流!”石越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他紧紧抱着韩梓儿,使劲地在她小脸上亲着,一面大声说些韩梓儿根本听不懂的话语。
“我能带来的东西有多少?但是如果我提前把希腊、罗马、阿拉伯的文化引入中国,让他们在中国交流碰撞,中国不乏智慧之人,这岂不比我在那里写什么‘石学七书’要好得多?!”石越心里早已经沸腾开了!
“妹子,你真是我的福星。”石越又狠狠地亲了梓儿一口,抬起头来,对着东边太阳将升时炫红的天空,高声说道:“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我要亲手开始中国的百年翻译运动!这件事情一旦开始,历史前进的方向,就会彻底改变。我接下来的使命,就是保护她渡过最脆弱的萌芽状态!”
韩梓儿依偎在石越怀中,如石越那么伟大的理想,实非她所能理解,但是她却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依偎的这个男子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杭州的早晨,非常的温柔。
曹友闻挤在一面照壁之前,仔细读着官府发布的告示、抄录的朝廷邸报以及《皇宋新义报》,这种地方,一向是大宋各地方的“新闻发布中心”,还有专门的差人和好事者,在旁边大声诵读。曹友闻到了杭州后,本来是想去高丽的,不料父亲突然得了急病,不得已只能在家静养,而一切事务,便交给了曹友闻打理。他并不知道司马梦求和陈良已经入了石越的幕府,只是在白水潭学院养成的习惯,让他每天必然看报纸,并且到照壁这里了解当天的新闻。
“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权知杭州军州事石谕杭州军民:……”
一道告示跃入曹友闻的眼帘:为了募款赈济灾民,恢复生产,石学士决定预售杭州所辖盐场、茶场三年产盐、产茶,并公开竞标拍卖盐场开发权,只是所有款项,一律要用粮食或者粮八钱二的比例支付。
“石山长果然名不虚传。”曹友闻在心里感叹道。
“公开竞标拍卖却是何物?”旁边一个穿着湖丝袍子的胖子高声问道。
“你不会自己看吗?这下面有解释。”旁边人没好气的说道。
“我……我……”那胖子涨红了脸。
曹友闻知道他肯定不识字,忍不住笑道:“所谓公开竞标拍卖,这石大人告示上说得明白,是所有想买盐场开发权的官民都先缴纳三百贯定金,然后聚集一堂,对盐场进行叫价,价高者得,如果叫了价最后不想买,三百贯定金罚没,并另有处罚,如果没有购买,那么三百贯定金依然退回。”
“这样倒是公平合理。”那个胖子感激地望了曹友闻一眼。
“石学士是左辅星下凡,哪里能不公道?何况这样做,也全是为了杭州的百姓。”有人以先知先觉的口气很不屑地对胖子说道。
曹友闻不禁莞尔一笑,对胖子抱拳说道:“这位仁兄不必介意,石学士这样做,正是要示人以公正,这是告诉某些奸商,你们没有必要行贿官府了,也不必请托关系,就凭价格来竞标便是。”
“正是,正是。”胖子忙不迭地点头,“若是天下官府都这么清廉公平就好了。”
“那只怕难了点。石学士可是五百年一出的人物。老兄若是有意,不如回去打点打点,竞标可是要用粮食的,若没有粮食的话,还不知道那些地主怎么样哄抬粮价呢,而竞标的粮食却只能是平价。”曹友闻笑着对胖子说,他自己倒不用担心,曹家有满满几仓粮食,只需粮八钱二,他相信区区一个盐场,不在话下。
那个胖子一怔,说道:“若是如此,在竞标之前,粮价岂不是反而会居高不下?谁都知道盐场之利呀。”
曹友闻笑道:“老兄,你不会去外路运粮进来吗?粮价再高,也不过是外地粮价加上运费了。从两淮沿运河运粮,从福建走海路运粮,都不算太麻烦吧?何况如果价格长得太高,石学士不会坐视的。”
“就是呀,到时候借几个人头来示威,也未必没有可能。”旁边有人半开玩笑地说道。
胖子点点头,抱拳对曹友闻说道:“在下姓甫,大号甫富贵。这位官人仪表不凡,想来不是一般人物。”
曹友闻抱拳回礼,笑道:“我和甫兄一样,也是做点小生意。小姓曹,曹友闻,表字允叔。”
“原来是曹兄,在下来杭州之前,听就杭州有三大船行最有名,曹、唐、文,特别曹家有位公子,就是石学士做过山长的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不知曹兄可否相识?”其实曹家本来是排名最后,根本不可能和唐家相提并论,唐家单是机户织棉一项,便可以抵曹家全部收益,船厂、贸易行遍布杭州、明州、泉州、广州等口岸,真正是富可敌国,岂是曹家可比。不过这胖子却是故意抬高曹家罢了。
曹友闻自是知他有意结纳,也笑道:“不敢,正是区区。”
“原来真是曹公子,失敬、失敬。”
旁边有人听他们对白,若说曹家,倒也平常,但是“白水潭学院的学生”,却也不能不让人高看一眼,众人立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向曹友闻打听石越的相貌行止,曹友闻措手不及,几乎被吓得拔脚欲跑。幸好此时有个差人拿来一张告示,贴上照壁,然后提着铜锣用力一敲,“铛”的一声,大声呦喝道:“石大人有令,凡懂治水利、知农桑者,可以揭榜拜见,若是建议采纳,赏钱三十千。”曹友闻见众人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顿时松了一口气,哪里敢再停留,连忙溜之大吉。
刚刚走出两条街,忽听有人在背后喊道:“允叔。”曹友闻回头望时,不禁大吃一惊:“子柔兄?”
“你如何来了杭州?纯父他们还好?”
“此事说来话长,先找家酒楼坐下慢慢说,纯父几次想去找你,不过以为你已去高丽,加之事务太忙,总不得机会。不料竟是在此巧遇。”陈良一边说,一边和曹友闻走进路边一家酒楼。
两人刚一落座,曹友闻又忍不住相问。陈良也不隐瞒,便把分别后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笑道:“如今子云、仲麟已经释褐,前途不可限量,我和纯父便在石大人幕府参赞,允叔若是有意,我相信石大人一定会折节下交的。”
曹友闻笑道:“众位都能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我也替你们高兴,不过男儿不可中道而改其志。”
“如此也不敢勉强,不过我相信允叔非一般的商人可比,他日石大人若有事相托,还望不要推辞才好。”
“石山长高居朝堂,有何要用我的地方呢,子柔说笑了。不过若然有那么一天,小弟断然不敢推辞便是。”曹友闻笑道。
“如此便好。”
“那个公开竞标的方法,可是纯父的主意?”曹友闻对这件事颇有兴趣,既然碰上石越幕府中人,哪里能忍住不问。
“这是石大人的意思。大人远离庙阙,行事不能不慎,这是示天下人以公正的方法。”陈良笑着解释,其实他也有所有隐瞒,石越根本是害怕有御史弹劾他假公济私,种种措施不过是为了收受贿赂,或者帮助唐家谋利,为了堵住京师里政敌的嘴,石越才想到了公开竞标的办法。但是这些话,却是不可能和曹友闻说了。
“真是别出心裁,这两天尽是听说石山长设亲民宴等等事迹,杭州百姓都传为佳话。”
陈良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自豪地说道:“日后必然有更多的佳话流传。石大人数日后将接见所有大食商人以及和大食商人有往来的中华商人。想来曹兄也在受邀之列。”
“这却是为了何事?”
“你再也料不到是为了什么事情……”
石越接见所有在杭州的大食商人与外贸商行的地方,是在西子湖畔的西湖学院大讲堂。
西湖学院单从建筑物的规模构建上来看,比起白水潭学院占地更宽,建筑更加不惜工本:学院正前,跨湖架桥,桥旁荷叶,清风袭人,更有大小几座凉亭,点缀其中,让人置身其中,脱然忘俗。大讲堂也是傍桥而筑的一座建筑,宽长皆是三百步左右,朱墙之外,左右竟是荷叶的海洋,石越一见之下,不禁连连感叹江南人之匠心,果然与中原不同。那些商人到此,竟有自惭形秽者。
在几年经营之后,西湖学院已经毫无疑问的成为两浙路最大的学院,学院的《西湖学刊》也颇具声望。这次石越守杭,卫朴等人追随而来,执天下学问牛耳的白水潭学院第一线的主力教学力量加入,更让西湖学院实力大增。此时白水潭十三子依然在斯,学院既由这些激进的学生所主持,而协助的苏轼也是最洒脱不羁之人,因此西湖学院的风气,竟是比白水潭学院还要开放。石越要借他们的大讲堂接见商人,若在白水潭,只怕教授联席会议会一点面子也不给就否定了,而西湖学院却满口答应,丝毫不以为异事。
不过更觉得奇怪的是那些装束奇异的大食商人。杭州并不是大宋最主要的对外贸易港口,因此杭州的阿拉伯商人,远远不及泉州与广州,主要的夷商不过七十余人。这些人自入中国以来,官员们态度各异,或者满脸不屑,不耻与言,视他们为禽兽一般的野蛮人;或者笑容可掬,却明摆着是想要收受贿赂,他们的笑容,是为了银钱而发。像石越这样,一次齐聚所有商人,在一所着名的学府接待,那是谁也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听说这位石大人,是中国皇帝面前红人,是中国最有权势最有学问的年轻人,他把自己召来,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呢?众人都不免心怀惴惴。曹友闻也是非常的好奇。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甫富贵居然也被邀之列,而且就坐在自己的旁边。他想来想去,杭州着名的与夷人通商的商行中,似乎并没有姓甫的一家。甫富贵见到曹友闻,却是非常的兴奋,不住的嘘寒问暖。
石越与一般官员的作风都不相同,他并没有让众人久等,所有人刚刚坐定,立即就有人清着嗓子大声喊道:“石大人驾到——”话音落下,又有一个人用夷语喊了一句什么,曹友闻却识得那个学生,是在白水潭学院风头甚健的袁景文。他连忙中止了和甫富贵的寒暄,随着众人一起站起,迎接石越的到来。
石越在彭简、蔡京、司马梦求、李治平等官员幕僚和西湖学院山长教授的陪同下,走进大讲堂,在上首居中坐了。众人之中,李治平等学院教授习惯于此,倒不以为意,彭简却未免有几分不自在,忍不住忸怩不安,而蔡京以区区钱塘尉的身份与会,也让他觉得奇怪。
“诸君请坐。”石越环视全场,朗声说道,“今日本官召诸位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
自古以来,官为虎,商为羊,老虎与羊又有什么好商量的?听到石越说出“要事相商”,下面的商人便有一大半不安的扭动身子。
“本官久闻黑衣大食是西域之大国,物产文明,相俦于中华,不知在座的,谁是黑衣大食臣民呢?”
这些阿拉伯商人,有些来华日久,本已略通中文,又有袁景文翻译,听到石越竟然夸赞黑衣大食可以与中华相提并论,不免大吃一惊。一向以来,华夏文明都是高高在上,哪里肯平等待人?而彭简等官员与一些西湖学院的教授学生,心里却都不免要不以为然了。
当时阿拉伯世界一分为三,在伊比利亚半岛者为白衣大食(后倭马亚王朝),在北非者为绿衣大食,在中东者为黑衣大食,以地域远近而论,自是黑衣大食与中国更近,因此在座的阿拉伯人,十之八九是黑衣大食之人,此时便又纷纷站起,举手示意。另有少数夷人,或者是绿衣大食人,或是久居中华的犹太人,脸上不免就有不平之色。
石越却不可能顾及这些人的感受,见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阿巴斯王朝的阿拉伯人,心里更加高兴。他轻轻击掌,便有一些差人出来,给每个商人分发数张写满了字的纸。曹友闻接过手中的几张纸一看,只见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全是书目,他略略一看,有《形而上学》、《理想国》、《天文大集》、《动物志》、《金色格言》、《逻辑学》、《地理学》、《几何原理》、《解剖学》、《定律》、《波斯列王记》、《卡里莱和迪极》……所有闻所未闻之书目,达百余部之多。而在书目之旁,另有一种弯弯曲曲之夷文所标书目,似乎便是这些书目之夷名。他自是不知道这是石越绞尽脑汁回忆起来的古希腊、波斯着作,包括医学、星象学、天文学、哲学、数学、物理学、文学等各个领域,从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托勒密这样的着名人物到玻菲利、阿波罗尼罗斯这样相对不那么出名的人物,几乎要把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译成阿拉伯文字的各种着作一网打尽了。只是阿旺毕竟不过是一歌女,她从中文译回阿拉伯文字,未免却水平略逊,很多书名和原书之阿拉伯名相距甚远,害得不少大食商人要极尽猜谜之能事。
“本官自幼好学,喜欢博览群书,曾听一西域回鹘商人言道,黑衣大食曾有数位哈里发,极崇文教之功,自极西庾那诸国译介诸贤之书为大食文字书稿,前后历有百年,这百年所译之书,大抵便是这几张纸上的书目了。本官当时便立下心愿,要将这几位贤王所译之书,延致中国,再译成中华文字,供我大宋皇帝御览……”听到石越说到这里,彭简不由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石子明这么费心尽力,原来是想讨好皇上,嘿嘿,这种大事,我彭简也不敢后人的。彭大人立时精神大振,认认真真听石越继续说道:“……恰好天子遣本官牧守杭州,而杭州又有众位黑衣大食之臣民,这是上天叫本官了此心愿。因此烦劳诸君在此相会,助本官一臂之力。书单上所列诸书,各位若能罗致,送交西湖学院,只要裁定为真本,每本书本官赠予白银五十两,一人若能献上八十本,两年之内,杭州市舶司不收他分文关税!”
石越此言一出,底下立时一片哗然。当时阿拉伯帝国黄金五百年虽然已过去,但是文明之花并未遭到太大的破坏。虽说印刷术不及中华发达,而大宋也严禁印刷机器出口、工人出境,但是手抄本之流传,毕竟也不在少数。搜罗八十本书并不容易,但是也不会太难,却可以免除两年关税,那些拥有几条船的商人,此时心里已经盘算如何去买那些书了。
有一个夷人立时站起来,学着中国人的样子向石越长揖为礼,用夹生的官话说道:“石大人,我们不是黑衣大食人,如果可以献上八十本书,也能一样免税吗?”
“当然可以!并且本官将在西湖学院建西夷译经楼,在各处发布榜文,凡是通达华文、大食文字者,可揭榜入译经楼译书,每月俸银十千钱,一切食住由学院供给。待书译成之后,本官进献皇上,别有封赏,而其后由印书坊颁行天下,译书者皆可署名其上,随书而流传千古!”
曹友闻听石越所说诸事,隐约感觉似乎背后皆有深意,而目光更是长远。但是他毕竟限于所见,哪里又能知道自己所参与的这次会见对中华有什么样的影响?他只是觉得石越所说之事,其实与自己这些中华商人无关,不知道把他们也一同召来,又有何事。而见识更差一层的,不免觉得石越爱书成癖,白白便宜那些夷人许多关税钱。只不过便是彭简也知道,御史们绝对不会拿这个弹劾石越,因为就算弹劾,也不过徒为石越增添一个佳话,皇帝与中书,最多也不过是一笑置之。
然而接下来石越所说的话,却如平地惊雷一般,让彭简与曹友闻心惊肉跳:“此外,本官在此公布一事,本官已向朝廷荐钱塘尉蔡京蔡大人为提举杭州市舶司,一年之内,将造三十艘战船,组成船队,保护商船通往南洋诸国之安全,凡本埠欲与海外贸易之商行,皆可交纳一定之保护费用,跟随船队前往……船队之建成经费,亦有赖于在座诸君之资助……”
“万万不可,石大人,万万不可!”石越话未说完,彭简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惨无人色,连声制止。
石越转过头了,望着彭简,从容问道:“彭大人,有何不可之处?”
“私建军队,形同谋反,守臣掌军,大违祖制,这是灾门之罪,石大人万万三思。”彭简激动得手舞足蹈,似乎想拼命制止。毕竟这件事情,如果他不表明态度,一定会牵连到他身上。
“私建军队?”石越一脸疑惑,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彭大人不要误会,这三十艘战船,其实是商船,本官不过是下令市舶司不仅仅要征收关税,管理贸易,同时也要主动去贸易,蔡大人已经算过,一年快的话往南洋往返两次,利润可达百万贯,慢的话往返一次,亦可得数十万贯,有这些收入,茶盐税引之缺,便可补上,同时亦可顺便招致夷商,说明本官奖励贸易之意。”
彭简惊魂稍定,颤颤的问道:“那为何要建战船贻人口实?”
“彭大人有所不知,海上盗贼甚多,既是官府之船,就要有一定之武力加以威慑,因此这支船队,还需亦军亦商;且官船去往南洋诸国,就要扬我大宋之国威,示皇帝陛下威加四海之武功,若非战船,不免为夷人所轻。”蔡京向彭简揖了一礼,代石越答道。
其实造成战船,根本还是为了找个借口让外贸商人们出钱,毕竟现在府库根本没有本钱去建大船,建三十艘大船,加上招集水手,平时供养,那笔开销是相当惊人的,不让商人们出点血,怎么能尽快挣回就要预支掉的三年盐茶之税?不过这些话,当着众商人的面,是说不出口的。
“这,这,总是不妥,石大人,千万要三思。”彭简心里是绝对无法安心的。
石越笑道:“彭大人不必担心,本官必会请旨。若有干系,本官一人承担,绝不连累彭大人就是了。”
他口头说得轻松,心里却也是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和朝廷会怎么样处分这件事情。其实司马梦求已经谏过这件事情了,当时石越倒是慷慨得很,回道:“事有可惧者,有不可惧者,若事事皆惧,则一事无成。”而司马梦求也实在想不出上哪儿找一笔钱来补上三年的盐茶之税,只好勉强同意。就为此事,石越写了几封奏章信件,分别递呈皇帝、王安石、冯京等决策人物,盼望能得到支持。
而蔡京心里,却也充满着紧张、兴奋之情。他明明知道这件事情风险极大,弄个不好,他和石越一起就会被弹劾得永世不能翻身,却依然顺着石越的思路帮他想点子,因为他知道一旦成功,他必然成为石越的心腹,又为国家打开巨大的财政来源,循此之蔓,一路上爬,前途真不可限量!在他眼里,那支船队实在是一条从杭州钱塘尉通往汴京禁中政事堂的金光大道!
汴京城,大内。
赵顼身着明黄的龙袍,坐在偏殿中小憩。
刚刚在崇政殿亲试武举,一口气点了文焕、薛奕、吴镇卿、段子介等七人武进士及第,亲授左侍禁,田烈武以下二十余人武进士出身,依例都授右侍禁之职。这是赵顼登极以来第二次亲试武举,熙宁三年,他曾经亲取康大同为武状元,那时并无半点疑虑,但是今年的武举,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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