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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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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沐康厉声打断了梁焘,“夕郎(夕郎,后文的‘青琐’,都是给事中之别称。)乃慎政之官。朝廷置我辈于此,正为今日。”

梁焘不置可否,却忽然问道:“沐君是哪一年的进士?”

沐康不由得一怔,但上官见问,却不敢无礼,因回道:“下官乃先帝龙飞榜进士。”

梁焘忽然笑了笑,道:“那入仕亦有十八年了,十八年还只是七品青琐,想来是脾性不太好了。”

“下官生来便这臭脾性,倒叫大人见笑了!”沐康以为梁焘取笑,愈发愤怒,阴阳怪气的回敬道。

不料梁焘却不以为意,笑了笑,跟着说道:“沐君既然不在乎这给事中的俸禄,某也没甚好在乎的。”

“门下后省驳回?”

“敕令被门下后省驳回!”

界身巷金银交易所内,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那些个蠢货!”

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咒骂,但几乎只是转瞬间,伴随着各种口音的诅咒、粗口,原本几乎是一路暴涨的交钞,马上停止了涨势,开始缓慢下跌。

“官人且放心,这盐债的消息既然出来了,虽说封驳了,大伙还会看看情形的……”茹孝标强挤着笑容,安慰着曹友闻——从曹友闻的脸色,是看不出什么的,他肤色本身就是黑红黑红的。一个多时辰内,眼见着交钞一路暴涨,但曹友闻却始终不为所动,这份从容淡定,已是令茹孝标十分的钦佩。要知道,倘若曹友闻早一点放了手中的交钞,他至少已经赚了一百万贯。即使在界身巷,这也不是小数目。

便见曹友闻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多话。

倒是黎天南等人正在踌躇不决,这三个海商见着交钞暴涨,黎天南有备而来自不用说,连李承简与杨怀亦追着买了不少。便见三人各自想了一会,李承简与杨怀叫过茹孝标来,卖掉了手里的交钞;黎天南却笑眯眯的吩咐他继续买进。

果然,茹孝标的判断并没有错,这边吃过午饭,便再次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石相公异常的强硬,竟然这么快便再次将敕书发往门下后省!

交易所内再次沸腾了。

李承简与杨怀后悔不迭,黎天南却得意洋洋,只有曹友闻依然是不动声色。茹孝标很难想像,他面前的这个曹友闻,竟然就是几个月前被界身巷传为笑谈的那个人。

茹孝标在界身巷算是见多识广,但是赚进上百万贯而面不改色的人,他的确还是头一次见着。

但这似乎注定将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交易所内的沸腾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便再次传来了门下后省封驳的消息。

界身巷这次的气氛,比第一次封驳时更加冰冷。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给事中不肯屈服。如此一来,石越若再次要求门下后省审读,双方便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今天已不太可能再送过去了。”茹孝标坦率的向曹友闻提供自己的判断,“这盐债或许又要拖上一段日子,大伙都会观望,因此交钞这个价位,也不会跌太多,官人若要稳妥……”

但曹友闻的目光却投向了黎天南。

“黎兄,你以为如何?”

黎天南笑了笑,端起酒杯来,轻轻抿了一口酒,笑道:“咱们这些海商,要压注的话,定要压到石相公身上。我又是番人,那非得压双份注到石相公身上不可!”

曹友闻一愣,旋即纵声大笑:“哈哈……黎兄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此刻,政事堂。

“子明……”政事堂内,所有宰执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石越身上。司马光轻轻叫了声“子明”,欲待说些什么,却望见石越凝重的脸色,又抿住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石越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被封驳回来的那份黄纸敕书。那轻轻的一页黄纸,便平放在他面前的书案上,仿佛有千均之重。

此时的石越,并不知道有人要压双份注到自己身上,他只知道,自己又要面临一次大麻烦。

他知道,便在当天,熙宁十八年二月七日,按照计划,王安石已经在杭州开始发行盐债——但王安石奉的是所谓的“中旨”,不经政事堂宰相画押,未经门下后省书读的诏旨,其法律地位是没那么稳固的。而且,极有可能受到台谏的指责、弹劾。而若是碰到有强硬的地方官员不肯奉诏,那便会更加横生事端。

因此,石越急需获得正式的敕书。

原本以为梁焘虽然是旧党,但毕竟是司马光举荐,上任又未久,断断不会在这等大事上作梗,却不料,偏偏在这里出了问题。

三驳!

石越当然也清楚,发行盐债也罢,变相卖爵也罢,如若交付廷议,将兴起多大的风波。他原想先将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行下去,事后的批评与责难他再一并承受,但此事既然在门下后省受阻,那么,只要今日这敕书得不到给事中画的那个“读”字,无论是否出现三驳,麻烦都将不可避免。

拖延即意味着无休止的争吵。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

梁焘的强硬,也令得政事堂发生动摇。宰执们都希望竭力避免发生三驳这样极端的事情。司马光欲言又止的神情,已经告诉石越,他也希望寻找一种转寰的办法。

但是……

“子明相公,是否要召梁焘与沐康来政事堂……”范纯仁试探着说道。

石越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对于这些旧党的宰执来说,心情亦是复杂的,他们虽然支持自己的政策,但在心里,他们对梁焘、沐康,是不是又有更多的理解,甚至是赞许呢?

石越都不用多想,因为这几乎是肯定的。

这正是旧党君子们所嘉许的君子。位居政事堂的宰执们,需要折冲妥协,但是如司马光、范纯仁这样的人,他们心里真正向往的,真正称许的,不正是梁、沐这样的操守么?

他们对梁、沐的理解,几乎肯定要多于对石越这份《盐债敕》的理解!

石越在心里苦涩的笑着,抬眼扫视政事堂的宰执们时,脸色却又变得沉重、严肃。他有几分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范纯仁的脸上,“范公以为召见梁、沐,便能使二人改变心意么?”

“这……”

“做不到的。”石越替他说了出来,“君实相公比我更知道这二人的脾性。”

“或许可以晓之以理……这毕竟是为了公利……”

石越默然望着范纯仁。

“一切后果,由某承担。”石越淡淡说道,但语气却已不容置疑。“敕书一字不改,再次发往门下后省!”

“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日之内,三下敕书!

石越却仿佛没看见众人的神色,竟好整以暇的正了正帽子,坐下悠闲地喝起茶来。

事已至此,那便只好借这两个给事中的前程,来向天下人表露一下他石越的决心!

界身巷,二月七日,约申正时分。

金银交易所酉初关门,曹友闻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他刚刚下到交易大厅,“诸位,诸位,大事情,大事情,东府第三次将敕书发往门下……”只见一个牙人冲进厅内,手里挥舞着一个什么东西,几乎是发狂般的喊叫着。

“什么?!”

“什么?!”

“一日三下敕书?!”

界身巷内,仿佛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连跟在曹友闻身后的茹孝标也突然欣喜得大叫起来,“一日三下敕书!”没有人知道,茹孝标自己,也偷偷买了两万贯交钞!

“一日三下敕书……”曹友闻也被这意外的消息震惊了。他绝未想到,石越竟然表现出如此坚决的决心。

金银交易所只沉寂了一会,眼见所有的人脚步开始加快——但便在此时,又有一个牙人跑了进来,几乎是颤抖着喊道:“三驳!三驳!”

曹友闻几乎以为交易所又要冷却下来。

但他却听到身后的茹孝标骂了一声:“让他娘的三驳见鬼去!”

只见交易所内,仿佛没有人听到三驳的消息,转眼间,便再次沸腾。

“钱钞,一比十五!”

“钱钞,一比十!”

“一比八……”

“一比六……”

“一比五!”

“一比五!”

“一比五!”

各种口音的喊声,在大厅内此起彼伏,每个人的声音中,都带着狂喜,曹友闻亲眼见证,短短半个时辰内,界身巷金银交易所,铜钱对交钞的比价,暴涨到一比五!

第七十四节

熙宁十八年,二月七日。

当石越在汴京一日三下敕书,却遭遇给事中三驳的时候,大名府通判唐康,正在驿馆设宴,宴请使辽归来的告哀使范翔。

因为范翔的身份特别,宴会亦十分的简单、朴素。没有歌妓助兴,甚至连荤腥也没有,简简单单的几样素菜,令得来作陪的大名府官员,都没什么胃口。彼此敷衍一番之后,身为东道主的唐康,更是借口范翔鞍马劳顿,公然下起逐客令来。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亦顺水推舟,纷纷告辞离开。没多久,驿馆当中,便只剩下了范翔与唐康两人。

但待大名府的官员走后,唐康却并没有半点顾惜范翔“鞍马劳顿”的意思,竟又吩咐下人另外在小厅里重新置了酒菜,拉着范翔过去坐了,一面笑道:“全走了这才清静。我原是有些事想问问仲麟兄,这些没相干的人甚是碍事。”

范翔使命在身,本也无意与大名府的官员过多的周旋,但他也颇知为官之道,更绝不愿意这么无缘无故得罪同僚,更何况大名府乃是大宋朝的北京,亦算是仅次于东西两京的权贵聚居之地。唐康这做派,虽是为他解了围,却也令他暗暗叹气——方才在宴会间,范翔便已看出来了,大名府的官员们,都有点惧怕这位年轻的通判。而唐康也显得很看不起他麾下的官员,除了对范翔,他几乎不拿正眼去瞧别人。

范翔自然也是知道唐康的身份,石越如今贵为右相,桑充国又是天子之师,唐康自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他的确亦与一般官员不同,这大名府的官员权贵,免不了都要巴结他。但范翔亦知道,大宋朝与历朝历代不同,自庆历以来,朝中分党结派,越来越理所当然,不加掩饰,宰相虽贵,但却也要面对各方各面的政敌,明枪暗箭,稍不小心,便会中箭落马。甚至堂堂宰相,被小小的台谏官扳倒的事,在大宋朝,也不是多稀罕。如今的朋党,虽然多是由政见不同而引起,但仍有少数人,却根本便是由平时一系列的私怨而各为朋党,互相攻讦,而这些官场恩怨,绝大多数,正是这些官员们在州县任职时结下的。范翔便听说过这样的事例——有个官员因为做知县时,到旁县同年那里借些木材被拒,便恼羞成怒,与昔日好友割袍断交,一直到了两人都做到朝中大臣,依然互相攻讦不已。他冷眼旁观唐康的所作所为,简直便是哪样不招人嫉恨他便不肯做哪样。

他一面笑着应酬唐康,有心要规劝几句,却又顾虑着与唐康并无深交,不便冒昧。但若不说,心里又觉得愧对石越知遇之恩,且唐康当真闯出祸来,所谓城门失火,他范翔又岂能真的不受波及?一时间真是如鲠在喉,却几番都是欲语又止,喝下去的酒,吃下去的菜,皆是食不知味。

但范翔本不是特别有耐性的人,如此煎熬一阵,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说了几句闲话,便不动声色的转过话题,笑道:“大名府多钟鼎世家,难为康时……”

“有甚难为不难为的。”唐康不待他说完,便笑着接过了话头,“不过,在这北京为官的难处,不瞒仲麟兄,我早已领教过,如今竟是习惯了。我这个小小的通判,除了处理民政,还要协筑修造城寨,这中间,与这些所谓的钟鼎世家,可没少打交道哩……”

唐康一面起身给范翔满了一杯酒,又语带讽刺的笑道:“来此北京,不足一年,弟便专学会了这些豪强打交道。不瞒仲麟兄,我初来之时,原是有洗心革面之意的,既想把事情办好了,又想不得罪人,总想令上上下下,都夸我会做人。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范翔忍不住问道。

唐康端起酒盏来,劝了范翔一杯,方又笑道:“可惜到头来我发觉,和这等可以通天的豪强打交道,不是他压倒你,便只能你压倒他。我若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还想为朝廷做点事,便只有比他们更强横些,他们才肯服我。这笑脸迎人,有时候还真是不如五色棒管用啊。”

唐康笑嘻嘻的说着,差点没把范翔给噎着。他望了唐康一眼,几乎疑心他看穿了自己想说什么,特意说这些来话来堵他的口。

“仲麟兄不是外人,亦不必瞒兄。”唐康旁若无人的挟了口菜送到嘴里,“我可不是啥君子,这大名府不知有多少人恨透了我,也有人指使人在汴京弹劾我,嘿嘿……他们若有本事扳倒我,我便认命;但若扳不倒我,我亦没甚肚量,大丈夫恩怨分明,管他家多大势力,有何背景,我既是这一郡通判,要令他家鸡犬不宁,亦不过是反掌之事。这些个豪强、官吏恨我,惧我,亦是理所当然,我如今是蚤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怨恨我的人多了,我亦也习惯了。我曾一日之内,在衙门将五个钟鼎之家荐进来的小吏打得半身残疾;这府衙里的公人不听使唤,我便敢寻了个由头,用军法一次斩了二十名公差——好叫仲麟兄知道,在这大名府,我也有个外号,豪强、官吏管我叫‘二阎罗’,嘿嘿……”

唐康轻描淡写的说着他这些事迹,范翔已是听得目瞪口呆。

“怎的我此前,竟从未听过……”

“这点小事,岂敢劳动尊耳。”唐康笑着又喝了一杯酒,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时候,还是要用刀棒成本最低。”

范翔本是最玲珑的人,但此时亦只能苦笑摇头道:“这亦只是对康时而言,若换了别人,早落了个没下场。”——这却已是他能说的最直率的话了,他心里也明白,能够轻描淡写的和他说出那些话来的唐康,是根本不可能听得进他的规劝的。

果然,便听唐康叹道:“可惜便是这句大实话,这大名府也没人敢当面对我说。”他的语气中,竟有几分失望。但他旋即换过话题,笑道:“不想却说了这许多闲话,见笑,见笑。仲麟兄当知我想请教的是何事?”

原来方才所说竟是闲话?!范翔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在心里苦笑。

唐康却当他在等自己开口,不待他回答,又继续说道:“契丹聚兵于燕蓟,想必也是明白,和大宋作生意,还是用弓马来取成本低些。此番仲麟兄与章子厚相继使辽,所为何事,我大概也知道一些。今日之势,若不能息契丹之兵,这大名府,便难免要沦为战场。朝廷煞费苦心,要以大名府为枢纽,构筑一道火炮防线,以扞卫京师,只可惜,这防线如今……”

“如今又如何?”范翔听出他话里的蹊跷。

唐康摇了摇头,“耗费了许多钱粮,动用了不知多少人役,只是却不知令多少人中饱了私囊。”

“啊?!这……”范翔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一抖,杯中的酒都几乎泼了出来。

唐康的神色却仍然十分淡定从容,“我来大名后,仔细巡视了,朝廷若再给我三五年时间,足钱足粮足人,我尽力弥补,保管到时能令契丹轻易难越此防线一步!但若是如今,嘿嘿……仲麟兄若亲去看看便知,有些城寨,枢府的图上令修在甲处,因要占了哪家豪强的风水宝地或良田庄园,或因当地早已有无数的民宅,拆迁不易,结果往往修到了几十里之外——如此南辕北辙的城寨,不下十余座。此外,偷工减料,无论完工与否,几乎处处皆有,譬如枢府明令,为防契丹火炮,城寨须以石头、水泥筑成,如此才能坚固可用,但我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座城寨,报的是石城,实际却依旧是土城——只不过是用石头筑了个城门,以充门面。”

“这……”范翔已听得耸然动容,“康时,这可开不得玩笑,此前这乃是吕公着监修……”

“吕公着又如何?”唐康冷笑道,“要修筑如此多的城防,在大名府居然没弄得怨声载道,我却不信谁又有这个本事!只不过君子们自有说辞,此事说不定反成一件不肯扰民的美谈呢——便是这大名府,仲麟兄只看见大名府的南城和北城,可没见着东城和西城罢?东城西城的城墙之下,商铺民房,盖满了护城河的两岸,延绵数里,至今没有拆完。吕公着只拆完了北城外的房子,南边的是我搞得怨声载道,才勉强清除的。不论士绅豪强,还是市井小民,都只知道天下承平已久,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只要契丹人的弓箭没射到大名府的城楼上,谁也不愿自家的产业为了那没谱的事就这么没了。说不得,只好我来做这个恶人。”

“那……为何我不曾听说康时曾上报朝廷?”

“那又有何用?自古以来,太平年间要不忘武备,便是一件难事。朝廷和开封府既管不了御街上随地占道摆摊的商贩,也管不了汴京城外越来越庞大的新坊区,又如何奈何得了这大名府城外的民房?更何况,只需读读最近的邸报,便可知司马君实心里想的什么,若非迫于无奈,他现在恨不能停了一切‘劳民伤财’之事。我此时去弹劾吕公着,非止奈何不了他,还给了那些手眼通天的豪强一个机会,他们还不借此机会,兴风作浪,大造舆论?汴京城外的坊区,便是前车之鉴,只怕正好促成司马君实下定决心停止修筑这防线,说不定还要成全吕公着的美名。便是侥幸如愿以偿,令朝廷震怒,如此大事,太皇太后自免不了要派中使来覆查,以我‘二阎罗’的风评,只怕也不会有甚好下场。”唐康嘿嘿干笑了几声,“我犯得着去与吕公着同归于尽么?”

“可是……”范翔听唐康所言,虽然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但却总是觉得唐康这个黑锅背得太冤。

但唐康倒是全不介意,又笑道:“兄亦不必担心——此事后面,除了吕公着,更不知又牵涉多少中贵人,我也不是好惹的,凭他是谁,亦没有这个本事,将这黑锅令我一个人来背了。这大名府,如今便是一潭臭泥,谁来过这里,都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臭泥巴。我亦不介意替吕公着来擦屁股,只要有时间,我总能设法弥缝起来。只是若契丹人来得太快,那说不得——这是死罪,其他种种亦顾不上了,我便只好孤注一掷,上章弹劾吕公着。”

唐康说得倒是波澜不惊,但范翔已见着他眼中闪着凶狠的光芒。范翔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也知道此事不是闹着玩的——唐康背后有石越,而吕公着在旧党中,也是连根错枝,其中更不知道牵涉多少亲贵、宦官……他突然想到郭逵也在河北,心中一动,又试探问道:“此事郭枢副可知情……”

“他又不是瞎子,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郭相公是断不会趟这浑水的。他有他的如意算盘——他本就觉得有他坐镇,用不着这破防线,亦足以御敌;何况就算万一真出了问题,他多的是理由可以置身事外,还可以叫吕公着和我当兵败的替罪羊。嘿嘿……他本来是奉旨意要查看这城寨修筑进展的,但郭相公却根本不进这大名城,进展如何,他只管行文给我,我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如今他要么便住兵营,要么便去沿边州府,根本不叫自己有机会看见那些个破城寨,连这大名府城,他亦绝不肯多看一眼——郭相公长于谋略,这掩耳盗铃之策,实是炉火纯青……”

到了此时,范翔才终于明白,原来唐康并非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他当年在益州,便敢与益州四司衙门争长短,但如今到了大名府,表面上看依然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但实际却也颇知轻重。他心中又有点凛然——若是论到权谋心计,只怕唐康还在自己之上。

范翔亦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唐康与他原本相交并不深厚,但今日却如此交浅言深,那便是唐康料定他不敢出卖自己,更是在逼他说实话。他此时若还是虚与委蛇,便是要将唐康逼成自己的敌人——但唐康本人已非可欺之人,以其身份地位,范翔更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更何况,对范翔来说,这未始不是一个机会。

他抬眼看了一眼唐康,只见唐康的眼中,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看起来,他面前的这个年轻的通判,胸中之抱负,非比常人。

这一瞬间,范翔忽然想到,朝中党派之势力,越来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也许在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见到朝廷能去此“朋党”。自汉唐以来,所谓的朋党,往往只要党魁一死,便树倒猢狲散;但熙宁以来的朋党,却如同将根深深的扎进了朝廷的政治土壤当中——如今的新党,绝不会因为王安石、吕惠卿的倒台而销声匿迹;范翔亦无法想象,旧党会在司马光死后,便不复存在……那所谓的“石党”呢?

范翔的心跳猛然加速。

他毫不怀疑石越至少能执政到小皇帝亲政,甚至更久——到了那时候,难道石党便会销声匿迹么?

范翔难以相信这一点。他隐隐已意识到,将来的皇帝,很可能将会依赖、利用不同的“朋党”来掌控权力。这个,史上并非没有先例,而今日之局势,亦明显表露了此种趋势。

那么……在石越之后,总会要有几个人出来继续这庞大的政治遗产……当然,也许现在就未雨绸缪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的确早了些,没有人能预计这么长时间里的变数,但是……范翔又看了一眼唐康——眼前的这个“衙内”,的确还有很多的缺点,有些缺点甚至致命。但范翔亦不能不承认,唐康身上,亦有某种连石越都有些缺乏的东西……范翔并不奢望能获得唐康的友情,他甚至怀疑在唐康那里,究竟存不存在那种东西?但是,他应当小心的得到唐康的好感与信任,同时,他还要小心的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一切未明朗之前,离唐康这样的人太近是危险的。他如同一团烈焰,靠得太近了,难免会被烧着。

范翔沉吟着,他要小心的措辞。

“康时,实不相瞒,我原本亦算不上使辽的合适人选……”范翔望着唐康的眼睛,他知道唐康这样的聪明人,有足够的智慧来判断真伪,“我对契丹原本便所知甚少,在契丹待的时日亦不够长。”他先声明着,“不过,若以区区之见,此番契丹虽然大举聚兵,绝非虚张声势,然却也未必一定会南犯。”他亦不愿意去考验唐康的耐心与器量,唐康早已声明,他“恩怨分明”。

“哦?”范翔话虽说得委婉,语气却很肯定,令唐康都有些意外,“仲麟兄敢如此断言,想必有所凭据?”

“敢问康时,辽主一面大举聚兵,一面却又为先帝罢朝,亲率百官祭奠,仅以局外人观之,康时以为辽主是何心态?”

唐康一时竟是被问住了,他沉吟了一会,方有点不太肯定地回道:“仲麟兄之意是辽主心中亦迟疑难定?”

“我既不知辽事,亦不晓兵事。然我并不相信辽主会因我朝遭逢国丧,恪于春秋之义而罢兵,那么辽主如此作为,以常理推断,便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用疑兵之策,要攻我不备,要么便是他自己亦没拿定主意。”

“但辽主亦算是英主……”唐康难以相信,“他当年兵变夺位之时,何等果决,岂会……”

范翔摇摇头,“这却非我所能知者。若从辽主之赫赫英名之来看,的确是不可思议。然若以常理而言,契丹也罢,大宋也罢,只要大军调动,便不可能瞒过对方——以今日之事论之,辽国君臣非无智谋之士,不可能不知无论他如何设计,朝廷总不敢掉以轻心。故若用疑兵之计,辽主应当是如此虚张声势几次,令我大宋疲于奔命,日久渐生懈怠后,再出其不意,大举兴兵,打我一个措手不及。我不知善用兵者,这般疑兵之计要不要真的劳民伤财的大举聚兵,只是我在辽国,见到辽主又是罢朝,又是亲率百官祭奠,当日我也曾亲眼见到辽主,总觉得他神色之间,有些犹疑之态。”

说到此处,范翔又摇头笑道:“不过,连我也不知我有没有看走眼。或许辽主便是要沽名钓誉也未可知。毕竟契丹一向也自诩为是承唐之正统,自居为中国……然无论如何,此皆为可疑者一。”

范翔的解释,的确是儿戏了些,唐康自到大名,便留意北事,若论及辽主耶律濬,真是当之无愧的一代英主,说他一面大举聚兵,一面却连南侵与否的决心都没有真正下定,这说出来,却如何能令人信服?

唐康心里不以为然,只问道:“既有可疑者一,便当有可疑者二……”

“这可疑者二……康时当知道所谓的‘四萧王’?”

唐康点点头,“略有所闻。契丹自耶律寅吉、萧素相继病逝后,朝中功勋之臣,便余下楚王萧岩寿、卫王萧佑丹、许王萧惟信、陈王萧禧四人,分掌南北宰相府、枢密院,北人唤之为‘四萧王’。”

“康时既然在大名府,想来许王萧惟信极力主张南犯,陈王萧禧却极力维护两朝通好,这些事情,亦瞒不过康时……”

唐康只笑不语,默认此事。辽国内部的这些分歧,无论是苏轼的奏折,还是职方馆的报告,都说得甚是清楚。按理唐康是不该知道的,在范翔使辽之前,甚至都对此一无所知。但范翔也猜得到,以唐康的身份,肯定有他的一些特权。

唐康早就知道,契丹如今权势最大的四位贵臣,便是所谓的“四萧王”,这四人中,萧岩寿为北府宰相,萧惟信为南府宰相,萧佑丹为北院枢密使,萧禧为南院枢密使。辽朝官制极为复杂,无论南北宰相府,还是南北枢密院,都各自掌握实权。以地位班次而言,是北、南宰相,要尊于北、南枢密使一些,而萧岩寿与萧惟信的资历,也要远高于萧佑丹与萧禧。但是另一方面,在契丹建国的历史上,宰相府原本是采用“世选制”铨选宰相的,也就是说,大辽的宰相,有很长一段时间,必出于皇族或国舅族,乃是贵族权力的体现。而枢密院之设立,却正是辽主为了强化皇权的手段。因此,在这样渊源下形成辽国官制,便形成一种复杂的关系,握有军政实权、位次较尊的宰相府,实际权力,反而不如枢密院。南北宰相府成为次于南北枢密院的权力机构,北枢密使则是群臣之首。所以,辽主虽以资历较深的功勋之臣萧岩寿与萧惟信任北南宰相,却将枢密院交由资历较浅,却是他的心腹之臣的萧佑丹与萧禧掌握。(当时辽国二枢二府,北枢密院除掌管契丹军民,总领兵机、武铨、群牧诸事之外,更是整个辽国的军政核心机构,凡外交、行政、监督、司法,几乎无所不管;而南枢密院虽由汉人枢密院转变而来,但到辽国之中期,已变成了一个类似于宋朝吏部与户部的综合体,除此以外,南枢密院的另一项重要权力,则是掌管全国所有的部族事务,而不再以汉族为主——这一趋势,在耶律濬确定“联汉、奚以制蛮夷”之国策后,更加明显,当时燕云地区之汉族军政事务,全部归由中书省主管,中书令则由南枢密使萧禧兼任。至于北南宰相府,则是更为具体的事务机构,北宰相府管辖着多数契丹部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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