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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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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岩平静地望了王恩一眼,问道:“王兄自以为能比张巡、南霁云?”

“愿立军令状!”

“不许。”

王恩气愤地望了贾岩、张蕴一眼,大声哼了一声,竟是连礼都懒得行,转身便拂袖而去。石越目视远去的王恩,心中竟是有几分同情,还有几分羡慕——王恩可以尽情地说出自己想做的事情,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是想做一个明智的上司的石越,却没有这个权利。却听贾岩沉声说道:“王恩轻慢主帅,违军法,当重惩。”

石越摇了摇头,道:“虽是如此,但情有可原,本帅亦不罪他。按律处罚便可。”

“是。”

石越微微颔首,他怕多生事端,忙转过话题,问道:“贾将军果真以为仁多澣无攻城之意?”

“仁多澣若强攻庆州,不过是双方消耗士兵的性命而已。本城军民,守卫家土,皆抱死战之心,庆州非仁多所能克。仁多之计,是想诱我军出城野战,庆州之兵,并非精锐之士,而仁多澣是善战之将。若与西贼野战,除非韩信再世,我军决无胜理。以短击长,智者不为,故末将以为,不如固守,仁多远来,必难久恃。”

“若仁多澣绕过庆州,又如何?本帅当难坐视关中遭难而不救。”

“仁多不会行此策。”贾岩自信的说道,他大步走到厅中一侧摆置的沙盘之前,指着白马岭说道:“原州、渭州,延州、保安军不论,庆州不克,而西贼欲攻此四处,是腹背受敌,自蹈死地。至于西贼欲入宁州,庆州是必经之地,现今天已转冷,随时可能降雪。彼孤军深入,只须一场大雪,西贼便将尽数困死。纵不下雪,彼不仅归路被扼,复有腹背受敌之忧。我素来听闻仁多用兵谨慎,岂会冒此奇险?若其行此策,必是诱我出城之计。”

“若是仁多果真去抄掠宁州呢?”潘照临追问道。

“若是如此,若渭州援军能至,则可生擒仁多;若援军不能至,则只能以宁州全境百姓之身家性命,延滞仁多行军,将其歼灭在宁州境内。但无论如何,仁多都不可能生还西夏。”

石越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在所谓的“善用兵”的人眼中,老百姓的性命亦不过是夺取胜利的工具而已。虽然这种事情,古今中外慨莫能免。但是石越对此,却是始终难以认同。但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石越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届时会做出什么反应。也许不能保持那种冷血,也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酷?石越不由出了神。

贾岩却并没有注意到石越的反应,他微微叹了口气,稍稍放低了声音说道:“此等事皆不足为惧,末将唯一担心的,是西贼引河灌城。”

听到“引河灌城”四字,石越身子不由一震,他与潘照临讨论,也是觉得此事最可忧惧,这时却被贾岩说了出来,他正待询问对策,却见一个武官急匆匆跑来,一面高声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石越脸上露出不悦之色,高声喝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个武官一愣,连忙安静下来,快步入厅,上前参拜道:“启禀石帅,王大人刚刚率几百人强出西门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由都怔住了。

石越站起身来,便大步向门外走去,一面说道:“走,上城楼。”侍剑连忙取了石越的披风,紧紧跟上。潘照临与贾岩、张蕴也忙快步跟了上去,反倒是报信的军官呆呆地怔在了厅中。

石越等人走上城楼之后,便发现城墙上的士兵都目不转瞬地望着城外,一面还不停地呐喊助威;众人将目光移至城外,只见王恩披挂齐整,率了约三百余精壮步兵,手执斩马刀,正与西夏兵厮杀在一起,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身上插着弓箭的死尸、无主的马匹、散落的兵器。

石越将目光寻找王恩,依稀便可以看见他满脸血迹,面目狰狞,手执长斧,率着一队士兵大声吼叫着冲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一个西夏小首领模样的人斜里冲出来阻挡,被王恩斜劈一斧,便是连兵器带人砍为两半!鲜血如喷泉一般洒在王恩身上,宋军士兵都一齐发出“哦哦”的大吼声。

石越见着这个情景,竟觉血脉贲张,一时早已忘记了自己不应干涉将领指挥权的诫语,厉声喊道:“擂鼓,助威!”

贾岩与张蕴相顾苦笑,但是却毕竟不敢违了石越的军令,且二人心中亦抱着一份侥幸,连忙吩咐下去,顿时,城楼之上,鼓声雷动,随着这鼓声,憋足了三天鸟气的宋军,一齐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助威之声。石越一身戎装,站在城楼之上,只觉得脚底的楼板都在随着战鼓声与呐喊声的节奏不停的颤抖,心脏更被鼓声所引诱,随之而有节奏的跳动。一旁的侍剑和几个亲兵,虽然有意无意的斜站在石越的身旁,以求应付随时而至的危险,却也都是满脸通红,握刀的手背,青筋暴露,恨不能自己也冲出城外,与敌人厮杀一番。

与城楼上的战鼓声相和,战场之上,王恩与他的士兵们一齐发出似乎是从心肺中吼出来的杀伐之声,如同猛虎出山之前必有的大吼,这支宋军焕发出来的斗志与威势,竟是让远远观战的仁多澣都为之一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东朝已非昨日之东朝!”仁多澣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目光却久久凝视着那个站在庆州城楼之上的,身形长大的三十多岁的男子。

站在前阵督战的慕泽却无暇发出任何的感叹,他只看见那个宋军军官,每击杀一个敌人,都会用鲜血淋淋的手在脸上抹一把,现在他的脸和地狱的鬼怪都没什么区别了,每次西夏兵冲到他跟前,都会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一怔,但只是这一怔,便足以致命。

“十二个!”慕泽磨着钢牙,恶狠狠的数着——被王恩劈成两半的西夏军,已经有十二个,其中还有四个小首领!慕泽拔出了佩刀,正欲亲自冲上去,结果王恩的性命,仁多澣的中军官正好策马而至,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一句。

慕泽一怔,旋即大喜。他策马上前,亲自举起将旗,向西方挥舞。很快,围攻宋军的西夏军都注意到慕泽的旗号,开始且战且退。身陷战局的王恩部却兀自不觉,只是紧紧跟着西夏军前进,因为感觉到自己距离狄咏的首级越来越近,士气也愈发高涨。

庆州城楼之上,贾岩与张蕴却是脸色微变。贾岩悄悄走到石越身边,低声说道:“石帅,这是西夏军诱兵之计!”

“啊?”正兴高采烈注视战局,以为西夏人是被王恩杀退的石越,心中一惊,忙说道:“如此,赶快鸣金!”

“没用的。”贾岩在心中无息地叹了口气,却是依言传令下去:“鸣金!”

清越的钲声传至王恩耳中,王恩心中一个激灵,他停了下来,看着旗鼓未乱的西夏军,心中立时恍然大悟。但是他这么一停,刚刚正在退却的西夏军,却又如潮水般的围了上来。

王恩望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又望了一眼远远抛在身后的庆州城。

“没办法退兵了!”王恩舔了一下嘴边的鲜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第一莫做,第二莫休!”他高举起长斧,大声吼道:“孩儿们,杀!”

“杀!”数百人的呼声在王恩身后响起。无视城中的命令,王恩部再次冲向西夏军。

接下来便是残酷的厮杀,在快要接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之时,西夏人停止了后退,再次包围了王恩部。

一次一次地冲击。

身体的残肢与断裂的兵器一起飞上天空,摔落沙场。

鲜血与汗水相融,浸透征袍。

撕裂心肺的吼声与痛苦的惨叫声交相混织,响彻天地。

但是如同洪水遇上坚固的堤坊,宋军再有力的冲击,亦无法冲破西夏人的军阵。每一次冲击,都是无意义的消耗生命。

庆州城上的诸人,竟是感觉到一种战场沉默的错觉。

“不能见死不救!”张蕴都忍不住了。望着己军徒劳的努力,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地被敌人消灭,任何人都不能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能再出兵。”贾岩也许是城楼上除潘照临外,唯一还能冷静的人。无视众人愤怒的目光,贾岩冷冷地向自己的亲兵下达了命令:“尔等亲自去把守城门,有任何人敢出城门者,立斩!”

“是。”

贾岩这才转向石越,平静的解释道:“西贼势大,本可早歼王恩部于阵前,诱其至中军之前,不过是想借机诱我军出城相救,然后一举歼灭。王恩违背军令出城,纵其返城,亦当斩于军前。此时陷吾军于险境,岂可为救一匹夫而置庆州于险地!”

石越无言的点了点了头,他看出贾岩的眼中,还含有责怪之意。若非自己擅作主张擂鼓,也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一线希望。

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石越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被淹没在万军之中的王恩部,看着王恩一次次发出吼叫,率领越来越少的士兵徒劳的一次次向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冲锋,心中竟是有说不出来的味道。冷洌的北风如刀一般刮过石越的脸膛,将他的披风高高扬起,但是石越却兀然不觉。

城外。

仁多澣远远望着一次次徒劳冲锋的王恩,脸上的神色,早已由轻蔑变成尊敬。

石越不肯出兵相救,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他不过是借此陷石越于两难,来打击庆州的士气而已。任何军队的士兵,眼睁睁望着同袍被戮而不救,心中所受的挫伤,都是难以言喻的。但是如果石越出兵相救,他却正好一举击溃之。

但是那个宋军军官,在仁多澣的眼中,却由匹夫之勇上升为真正的勇士。

王恩的身上至少应当有二十余处伤口,此时身后,只跟着不足十个士兵。他们的目标,依然只有一个——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

几乎将王恩部淹没西夏士兵,都带着几分尊重地望着自己的敌人。双方无言的对峙着。连慕泽都没有了那份猫捉老鼠的戏弄。

一名中军官策马冲至阵前,高声喊道:“仁多统领询问宋将之名,若能归顺,立拜将军之位!”

“去你姥姥的!”王恩大吼一声,“爷爷是大宋宣节副尉王恩!世上岂有投降的宋将!孩儿们,杀啊!”

“杀啊!”

慕泽无言的摇了摇头,拉开了手中的大弓。

庆州城楼上,石越闭上了眼睛。

一刻钟后,在悬挂狄咏首级的旗杆旁边,又竖起了另一根旗杆,上面挂着另一颗首级。与狄咏闭目的安详、眷恋不同,王恩的首级,却是瞪大了双眼,至死犹能看出愤怒与不甘。

第二天下午,落日残照之时。

庆州城内。安抚使司行辕的后面,有一个一亩大小的水池,被称为碧池。此时碧池之中,飘满了落叶。一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子坐在水池旁边的水榭之上,轻轻抚摸着一把古琴,手指却没有触碰过一次琴弦,只是拿眼睛不时的瞥着水池中的落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则佩剑站立在他身后,警惕地凝视四周,目光每次滑过中年男子身上时,都会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钦慕与敬爱之色。

若是有认识的人经过,必然大为惊讶,因为这两个男子,正是陕西路安抚使石越与他的书童侍剑。

庆州城经历过昨天王恩的战死,城中士气低落,军心沮丧,石越与贾岩、张蕴竭尽全力的稳定着军心与民心,又立下厚赏重罚之规,才让士气稍稍鼓舞,但是城中却始终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不安气氛当中。

与这种不安的气氛相对应的,是于昨天晚上传至石越帅府的坏消息——有数千西夏军在白马川的上游活动!虽然细作不能接近,无法确切知道西夏军的行动,但是西夏军在白马川上游究竟是做什么,简直不问可知!

只可能是一件事——引水灌城!

“西夏人还真是不值得依赖的对象啊。”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向严肃的石越,竟然说了一句让众人都莫名其妙的冷笑话。

但是不管石越与贾岩们如何想法,这个消息,暂时却不可以透露出去。

军心与民心的稳固,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在今天早上,石越亲自去安抚了在庆州居住的几个战死者的家属,又上城楼宣布,庆州守城成功之后,奖赏三倍于平夏城大捷!而与此同时,贾岩则在刑场上,亲自监督执行了对两个散布动摇军心言论的士兵的死刑。

在金钱的诱惑与死刑的威迫之下,总算将庆州之兵稳固了下来。这无疑让石越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庆州可是有兵变前科的地方。熙宁四年的那次兵变,叛兵占据了整个庆州城,石越在京师曾经感受到那种震撼,那是大宋朝近十年来有数的大事件之一,凡是身居高位者,都是念念不忘,石越此时身在庆州,焉敢不小心谨慎。

不过这样一天下来,石越的身心已经极度的疲惫。

然而,碧池之畔短暂的宁静很快被一个人的脚步声打乱。石越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潜光兄?”

“公子。”潘照临在石越五步之外停下了脚步,轻声说道:“高遵裕派人送来急信,道是因为平夏城战事突然吃紧,他唯恐平夏城有失,已先将部队调往平夏城支援。同时他已经向李宪、王厚求援,环庆方向要等待援军,只能等熙帅李宪的部队了。”

“知道了。”石越淡淡的应了一句,语气中甚至没有失望。显然他对高遵裕早就不抱希望了。

“熙河方面的援军要赶到,最快也要二十天。而且李宪有诏命在身,实际上可以不受石帅节制,只恐不足为恃。”潘照临无奈的说道。为了防止地方坐大,重蹈唐代节度使割据覆辙,陕西各州地方长官一方面受安抚使节制,另一方面却同时有权向朝廷直接汇报,并且人事权亦牢牢掌握在中央手中。除此之外,更有相当的部队,只是名义上受到安抚使的节制,实际上却可以自行其是。而禁军的调动权,更是以枢密院的命令为绝对优先,安抚使的每一次调动禁军的命令,都必须同时向枢密院报告。这种煞费苦心设计出来的制度,绝对不是一种适宜于征战的制度。但是潘照临也无法说什么,因为不适宜征战的制度,却并非是不合理的制度。况且这种制度,根本也包含了石越的思想。

“那便不用指望了。”石越似乎没有想潘照临那么多,“绥德城的情况如何?”

“现在传到的消息,是十几天前发生的事情。”

“还是靠自己比较可靠。”石越淡淡地说道:“如何守城御敌,我不会再参与。贾岩治军严整铁腕,张蕴则对待兵士和蔼,二人互补,应当足以应付目前的形势。”

潘照临知道石越这几句平淡的话中,包含着血的教训。他默然良久,却终是忍不住,说道:“要防西贼引水灌城,只能出奇兵击之。”

“由贾岩与张蕴决定便可。”石越低声说道,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他心中其实并不喜欢贾岩的为人,甚至认为贾岩太过于冷血与残酷,但是他却决心毫不动摇地支持贾岩。因为在理智上,石越明白,现在能帮助他闯过这一关的,只有这个年轻的武官。

王恩的悲剧,不能再重演。

“是。”潘照临聪明地闭上了嘴巴,他也知道自己的才干与长处在哪里。只不过如他这样的聪明人一向不喜欢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上,甚至包括石越。一时间,潘照临有点惭愧,他知道,在这一点上,他的气度不如石越。

石越也不再说话。

碧池之畔,再度陷入寂静之中。

然而,似乎是老天无意让石越享受过多的宁静。隐藏在暗处的亲兵的高声厉喝,将石越、潘照临、侍剑都吓了一跳。

“奴家是碧月坊的私妓李清清,冒昧求见石学士,盼这位大哥能代为通报一声。”一个柔美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私妓?求见石大人?”石越带在身边的亲兵,都是朴实的乡野农夫出身,不似京城石府的仆人见过世面,此时的反应,竟似是听到什么海外奇谈一般。不过在他们眼中,一个私妓的身份,与一个朝廷三品安抚使的身份,也确有天渊之距。

“是。”李清清带着浓重秦音的官话中,透着十足的坚定。只听声音,石越就已经感觉这个女子一定是非常有主意的人。

“石大人没空见你,快走吧。”石越亲兵的态度虽然不是十分凶恶,却也已经带着不耐烦与轻蔑。

声音停了一小会,正当石越等人以为李清清已经被赶走了的时候,忽然听到她大声唤道:“久闻石学士是当今名士,为何拒见奴家一小女子?”

“别嚷嚷了!”——亲兵的吼声突然中止,侍剑走出水榭,望了那个自称为李清清的私妓一眼,见她一身素衫,容貌非常并非十分出众,却也颇为清丽,惟一双眸子中,闪着倔强的光芒,侍剑只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不由怔了一下,方说道:“别赶她。你求见石帅何事?”

李清清见着侍剑,微微一敛衽,笑道:“奴家有退敌之策,要献予石帅。”

旁边的亲兵顿时笑了起来,被侍剑一瞪眼,吓得连忙收住笑容,正襟站立。却见侍剑彬彬有礼一抱拳,朗声说道:“如此有请。”

李清清从容还了一礼,微笑着走入水榭之中。

第八章 大安改制

第六十三节

石越第一眼见着李清清,便愣住了。这个女子的眼神,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故人,那个被埋葬在他最初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那个小村庄的女子。

“李姑娘不必多礼。”石越很快压抑住想走近几步的冲动,彬彬有礼的说道。他很想亲切一点,但客气的语言后面,却是一种习惯性的居高临下,语气更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僵硬。

但是李清清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笑吟吟的起身,望着石越,笑道:“奴家虽在边陲偏僻之地,亦早闻石学士之盛名,数年以来,每日只恨无福相见。今日冒昧求见,实是死罪。”虽然口称死罪,但也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当时歌妓地位甚低,较之奴婢亦远远不如。石越心伤楚云儿之死,在朝廷时,曾经数度建议皇帝提高歌妓的法律地位,但却一直未被采纳。此事天下人甚少知闻,而歌妓地位也一直没有得到过任何改善。这时候见着李清清如此大胆,石越与潘照临、侍剑都不由暗暗称奇,石越更是依稀感觉到几分楚云儿的风采。不过李、楚二人却并不相同,楚云儿外柔内刚,眼前这个女子,却是一口秦腔,显得非常豪迈。

石越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古琴上轻轻抚摸着,口中却问道:“李姑娘适才可是说有退兵之策?”

“有一雕虫小技,或可退兵。”李清清含笑说道。

“愿闻其详。”石越心中其实未免将信将疑。

“这几日西贼在城外骂阵,奴家亦略有耳闻。”李清清抿嘴笑道,却不继续说,只是用一双妙目,大胆地凝视石越。

石越顿觉尴尬,两军对垒,自然骂出来的话甚是难听。这其中不少话题,都是涉及石越的私隐,比如骂石越是石介的私生子,骂石越与楚云儿有旧却坐视其死,又骂石越与清河有私情而故意陷狄咏于死境——这等等事情,石越自然不会因此而勃然大怒,中慕泽之计,但是若当面被人提起,却也会觉得有几分恼怒。须知这种闺闱之事,最易被谣传,而流传出去,实是颇损令名。

李清清见石越如此,心中更觉有趣。她早闻石越之名,因此故意试探,须知这样的话题,若是别的官员被一个妓女提起,难免不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就要受皮肉之苦,她也是干了风险才说出来。但是石越虽露出尴尬之色,却毫无迁怒之意,久历世情的李清清,不禁也觉得这个石学士确实与众不同。忙笑道:“有道是他做初一,我做十五。他西贼能造谣辱骂,难道我大宋便找不出他们的污秽事么?奴家十三岁入勾栏,环庆与夏国交壤,往来客人说起西夏的阴事,却也不少。”

听她这么一说,石越与潘照临都笑了起来,连侍剑亦不禁莞尔。只觉得这个女子十分有趣,却也过于天真。“难道骂几句私隐,便能令西贼退兵?”

李清清也知石越不信,笑道:“学士可知西贼的统帅是何人?将领又是何人?”

“统帅是仁多澣,将领是慕泽。这又有何相干?”

“学士可知这仁多澣实是仁多族的族长,一向亲附夏主,颇为梁乙埋所忌?而慕泽不过一降将,在夏国立足未稳?”

“那又如何?”话说到这里,石越不由心中一动,转目去看潘照临,却见潘照临的目光亦正好投向自己。

“夏国如今实是女后当权,梁太后淫荡不堪,有许多丑事,都难以宣诸于口。若是将这些丑事一一骂将出来,学士以为仁多澣与慕泽当如何?”李清清笑道:“这些事情,在大宋流传,自然无关紧要;在西夏私下流传,亦是无关紧要。让旁人听见,亦可能是无关紧要,唯独是让仁多澣与慕泽听见,却足以让他们如坐针毡。”

玩弄这等阴谋权术,人性心理,潘照临最是得心应手,此时听李清清提起,潘照临已不禁击掌赞道:“正是如此。不管梁太后会如何想,仁多澣与慕泽都不能不惧。这是数万人亲耳所闻,亲眼所见,都知道仁多澣与慕泽知道了梁太后的阴事。虽然除去此二人亦不过是欲盖弥彰,但是总好过放任此二人逍遥自在,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仁多澣纵然是仁多族的族长,亦不能不疑惧;而慕泽一降将,更不待言。”

“正如这位先生所言,梁太后虽然未必因为此事便要杀仁多澣与慕泽泄愤,但以仁多澣与慕泽所处之地位,却不能不怕。”李清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奴家相信,经过此事,仁多澣绝不敢再一个人去兴庆府。”

“只可惜这等毒计用多了便不灵。”潘照临充满恶趣味的感叹道。

这一刻,石越竟然开始替仁多澣担心起来。不过,对于真实的效果如何,石越依然将信将疑——但是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对自己一方是不会有什么损害的。

“侍剑,速请丰参议与贾、张二位将军前来商议。”石越当即向侍剑吩咐道,一面站起身来,向李清清恭恭敬敬的一揖,谦声道:“无论能否退兵,石某都要替庆州百姓向姑娘道谢。”

李清清不料石越竟会如此,慌忙避开这一拜,敛衽还礼,“不敢。学士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奴家一介女流,能有报国的机会,是奴家之幸。”

一天之后。庆州城外。

西夏中军帐中,仁多澣眯着眼睛,踞坐帅椅,听一个书记小心翼翼地念着一封书信:“……将军向怀忠义,而今夏国牝鸡司晨,权臣当道,此越窃为将军所忧者。使将军不建寸功,固必遭奸佞之害;便立功于外,亦不免招致梁氏之忌!将军处此两难之地,虽忠臣义士,不暇谋身,然则将军欲置夏主为何地?使夏无将军,兴庆易主,指日可待矣。中国与夏,本为君臣……”

“好了,不必念了。”仁多澣轻轻挥了挥手,书记忙将书信合上,垂首退立一旁。却听仁多澣笑道:“这是石越劝我退兵哩。”此时站立在中军帐中的寥寥数人,尽皆是仁多澣的心腹,他说话也并无顾忌。右手轻轻摩挲着刀柄,一面环视众人,问道:“你等以为如何?”

“若要攻克庆州,眼下来说,也并非没有办法。”说话的人是清远军守将嵬名讹兀,与梁氏一向不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嵬名讹兀迟疑了一下,说道:“石越亲自坐镇庆州,而宋军兵力却如此之少,那么宋军主力在何处哩?”

“自然是在绥州。”众将对嵬名讹兀提出如此常识性的问题,显得非常的不屑。须知平夏城距此不远,战报还可以互相通报——虽然只是许多天以前的战况,但是也可以断定,平夏城的兵力也并非是宋军主力。

嵬名讹兀眯着眼睛笑了笑,望着仁多澣,说道:“不错,正是在绥州。但这意味着什么,统领可曾想过?若末将猜得不错,宋军早已知道我军三路进攻的方向,并且知道我军主力将会进攻绥州!”

听到这句话,连仁多澣都不由一震,一双眼睛瞬时睁开,露出迫人的光芒。

“有奸细?!”

“这个末将不敢妄言。”嵬名讹兀缓缓摇头,道:“不过这无关紧要。”他话中的语气,摆明了是说有没有宋军的奸细都不关他屁事,“要紧的是,平夏城梁乙逋占不到便宜,绥州只怕要吃大亏,换句话说,三路大军,唯我们这一路能胜!”

“那不正好立下大功?!”另外几个将领都兴奋起来。

但是仁多澣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两路皆败,唯独统领得胜!”嵬名讹兀嘿嘿笑道:“这可并非好事。况且万一宋军狗急跳墙,我军也免不了损失惨重。眼下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的,不可预料的事情太多。一旦我军损失稍大,这场胜利,只怕会成为催命符。”

他话说到这里,仁多澣已经是了然于胸。如果出现两路受挫一路独胜的情况,只要他的力量不能超过梁乙埋,就只会激化双方的矛盾,梁乙埋一定会急于将他除掉,以防止军中出现威信很高的敌人。石越的书信,虽然是说辞,但是说辞之所以能游说人,却正是因为它有道理。兼之就在昨天,他收到同是拥护秉常的另一重要人物禹藏花麻的书信——那还是在环州之战前写成的,禹藏花麻在信中的话,与石越说得几乎是一般无二。

仁多澣唯一不知道的是,身为清远军守将的嵬名讹兀,这两年来收受的大宋职方馆的金钱与物品贿赂,总价值至少超过八千贯!仁多澣再度眯起眼睛思索起来。攻不攻庆州城,在他看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退兵,可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况且军中还有一个让人生厌的降蕃慕泽……他刚刚想到这里,便听一个将领说道:“但是现在退兵也不成,更会落人口实。况且还有慕泽那个野人在那里堵河……”

“一个降蕃而已。”嵬名讹兀阴恻恻的冷笑道,话语中冒出一股杀气。

仁多澣思忖了一会,沉声说道:“将慕泽召回来,明天见机行事。”退不退兵,仁多瀚还在迟疑之中,但是慕泽这样的人物,对仁多瀚来说,始终是一个麻烦。如果是打败仗,他倒是一个替罪羊;但是没必要在打胜仗的时候留着他来争功,更没必要在做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之时,留着这眼中钉。“是该解决麻烦的时候了!”仁多瀚在心里发出一声冷笑。这样想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一丝杀气,因为慕泽这样的麻烦,对他而言,实在提不到“杀”的层面,正如人们更喜欢说“捏死一条虫子”,而不习惯说“杀死一条虫子”。

次日。

慕泽踌躇满志的踏进中军大帐,他这两天都是不眠不休地亲自率军堵河,想到数天之后,庆州城就会成为泽国,而生擒石越这种大功,竟被自己立下,慕泽连走路都觉得有点飘。尽管此时庆州城兀自巍然屹立,石越也还好端端地呆在城中。

但是很快,慕泽就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仁多瀚高倨帅椅,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而帐中诸将看他的眼神,都非常的古怪,好像,好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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