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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志异-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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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丰二年六月初二,珣妃越起烟诞下一子,皇帝赐名风浩准,是为皇三子,并晋封珣妃为珣贵妃。

豫丰二年十月二十九,皇后海若欣未足月而产子,经太医院尽力救治,母子皆平安。皇帝赐名风浩嘉,是为皇四子。

同年除夕,西南乱事平定,而兰妃海若兰再度有孕,并受恩旨晋封为兰贵妃。风无痕以天下安泰为由,为仁显皇太后萧氏加徽号“端诚”,至此,天下百姓俱称皇帝孝道。

第十卷 升平

第一章 中秋

豫丰三年的八月十五,对于凌云上下的所有臣民而言,无非是一个大好日子。新君登基已经将近两年,虽说还算不上完全是四海升平,但至少天下也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景象。西南的兵灾在号称“杀神”的展破寒铁腕镇压下,各大部族无不俯首帖耳,再也不敢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而西北也是风平浪静,安亲王风无方甚至屡屡在给皇帝的密奏中抱怨,似乎所有的战事和不顺都在这一年的中秋前平息了下来。

照旧是中秋赐宴,却是和往昔大不相同,席中除了一众嫔妃之外,又多了两个乳母抱着的孩子。皇后海若欣固然是眉开眼笑,就连其他嫔妃也都是着意奉承。如今皇帝已经是有四子承欢膝下,而皇长子风浩扬已经年满九岁,眼看再过几年就可以协理政务,因此无论皇帝还是太后,这一日的心情都格外好。

月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皎洁明亮,然而,看在风无痕眼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意味。宛烈十九年,也正是这样的一次中秋赐宴,他对上了先帝的缘法,自此之后才有了光明的前途,这是他永生永世无法忘怀的。看着下头莺莺燕燕的一众嫔妃和几个粉妆玉琢的孩子,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许欣慰的笑容。江山在手,美人环绕,怪不得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御座,其诱惑确实非同小可。

太后萧氏见儿子一副怔忡的模样,不由笑道:“皇帝,今日这般大好时节,你就把心思都搁下吧。操劳国事虽是你的本分,不过好容易她们都来得齐全,你总不能扰了大家的兴头。皇后,你说是否该罚皇帝一杯酒?”

海若欣见太后发话,自然懂得对方的意思,连忙笑着埋怨道:“太后说得是,皇上成天忙于国事,这个时候还冷落了大家,确实该罚。不过么,既然是罚酒,就得来一点新鲜的玩意,我们轮流敬皇上一杯,然后送上一句吉祥话,当然也要皇上回咱们一句。若是他既不能饮也不能说,就罚他一个东道好了。正好西夷又进贡了一些各色珍玩,臣妾也未来得及分出去,此次的玩意便都有了。”

众嫔妃当然知趣,忙不迭地在一旁撺掇着皇帝应承。风无痕见大家兴致颇高,也就笑着答应了,挥手命小方子去取东西。待到几个小太监将几盘各色各样的饰物捧上来时,众女脸上无不一亮。虽说她们在宫里什么都有,不过这种贡物见的确实不多,而且外间风情和凌云大不相同,所以看上去竟都是新鲜不已。

“皇后就揭朕的短处。”风无痕苦笑一声,接过了海若欣递来的酒杯。“朕可是说好了,若是不能饮下满杯,可是要在你们之中寻人代替,到时可不许抵赖!”

海若欣不由抿嘴一笑,这才举杯祝道:“所谓的吉祥话儿不外乎应景两个字,臣妾是个粗陋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新鲜话来,只愿皇上江山永固,太平万年!”言罢便一饮而尽,片刻功夫便把一个杯底倒转了来给众人看,脸上已是掠过一丝红晕。

“好好好,朕承你的情!”风无痕笑吟吟地灌下这杯酒,这才道,“朕登基两年来,不过是承着先帝的荫庇,没想到身为帝王,政务繁杂得紧,倒是冷落了你们。今儿个中秋佳节,朕也没什么别的可说,唯愿你们青春永驻,和朕白头偕老罢了!”

这句话一出,众嫔妃顿时忙着谢恩不迭,平日虽然皇帝临幸时也曾说过不少情话,但这等场合说出来,情形又不一样。想到东宫的五位旧人都已经膝下有儿女承欢,容嫔和贞嫔也不由想入非非,她们入宫时日尚短,虽然皇帝看着库尔腾部和萨克部的脸面恩宠有加,但论起情分来,毕竟是及不上其他众女的。

一个个嫔妃都忙着上前颂圣,吉利话打点了一箩筐,看得皇帝旁边的太后萧氏捂嘴直笑。不过,后宫中少有能够这样热闹的机会,难得畅快一番却也心情愉快,因此萧氏也就随她们胡闹。她已经是四十三岁的人了,尽管保养得还好,但心境却不可避免地已经老去。先帝去世这两年来,她在慈宁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所幸皇后和其他嫔妃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常常过来陪伴,就连贺雪茗和不时过来走动,总算解了几分寂寥。

容嫔雅娜终于忍不住了,见已经轮到自己,连忙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就迎了上去。只见她双目中蕴含着脉脉情意,低头轻声道:“臣妾没什么别的心愿,只愿皇上身子康健,永远顺心!”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好半晌才咬牙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不知皇上今年木兰围猎之时,能否带上臣妾同去?”

这句话一出,顿时就冷了场,太后萧氏斜睨皇后,显然是询问对方是否事先知情,谁料海若欣根本就是一片茫然,就连平素和雅娜相处甚佳的贞嫔明秀和如妃红如也是惊愕得不能自持。虽说雅娜平日在众人面前也经常流露出这种意思,但好歹那都是众人说笑的场合,上不得台面,但现在却不同了。不说四周还有不少操持杂务的太监宫女,就连座上的皇帝也是惊容满面,须知宫规乃是凌云太祖所立,雅娜的这句话无疑是犯了忌讳。

皇后海若欣心念数转,终于勉强开口岔开道:“皇上,容嫔毕竟年岁还小,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她一个孩子在这深宫中,寂寥难耐在所难免,不若皇上今次围猎之时,请赖善老王爷到京城来住上一阵,也好进宫和她叙叙亲情。横竖库尔腾部现在是由克尔泰王爷作主,也就不碍事了。”

风无痕这才笑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朕倒是没注意这些。”他见雅娜一脸黯然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然而,深宫之中本就是如此,凭你当日何等娇贵,一旦入了宫门,便几乎是终身再无见外边天日的机会。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身为宫嫔既是天大的尊荣,但也意味着那是一辈子的牢笼。

出了容嫔这一挡子事,众人对后头的筵会也就有些意兴阑珊了,还是兰贵妃海若欣见机得快,请了太后懿旨后便召来了宫中御用的戏班子,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在晚间散去。众嫔妃起初已是见了皇帝脸色,知道他今晚怕是要歇在永宁宫容嫔处,因此都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宫去了。只有红如一向和越起烟交好,便和她先往钟和宫去了。

钟和宫的上下人等早就得了太监的奏报,因此待越起烟回来,阖宫上下已是收拾得利索。不过,越起烟显然是没有多大兴致,挥手摒退了一众太监宫女后,便拉着红如分宾主坐下,神色间已是一片黯然。红如本就对今日越起烟的沉默极为讶异,此时见她这般模样,未免乱了方寸,连忙开口问道:“珣贵妃,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今日有什么不快么?”她寻思着今日筵席上众女的说辞,却一丁点都没找到触动越起烟的地方。

越起烟却有些着恼地瞪了一眼红如,这才嗔怪道:“红姐姐,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本就比我年长一岁,叫我一声妹妹就是了。秩位这东西本就是虚的,难道还真要扰了我们两人的交情么?”她说着便露出了戚色,“这深宫之中,虽然尚未有明目张胆的钩心斗角和争宠之事,但难保将来没有。皇上如今已有四子,而兰贵妃也已经有孕,谁知道将来能够如何。有的时候,我还真想脱身而去,也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红如顿时大讶,她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越起烟的眼睛,许久才迸出一句话:“妹妹这是什么话,你如今可是堂堂贵妃,外头又有越大人他们撑着,就连越家也是视你若珍宝。即便你想退,还能退到哪里?”她思量着越起烟刚才的话,顿时想到了其中要害,不由摇头叹道,“皇上尚未有立储的意思,即便是有,那也是看天命,我们最多不过尽尽人事而已,横竖我是不作非分之想。不过,妹妹,这种事情你是欲退无门,只能认命了。”

“姐姐可以不争,我却没那么好的福分。”越起烟冷笑道,“昨儿个母亲入宫,带来了本家的意思,他们倒好,一知道我生了儿子,便一个个都蠢蠢欲动起来,也不思量思量皇上的心意和皇后的手段。”她的脸上布满了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先前跟了皇上,不过是为了能一展所才,谁料最后竟是作茧自缚。如今一旦生子,他们竟是全打起了母以子贵的主意,想要借机再来一个鸡犬升天。笑话,皇上膝下又不止一个皇子,而皇后又有嫡子降世,他们何必那般着急!”

红如不由把越起烟的话一句句掰碎了思量,却还是弄不懂她的意思。“妹妹,你若是真无心让浩准去争那个储位,对皇后言明不是更好么?先头皇上也试探过我的意思,我一意推脱了,皇上似乎也很高兴。如今朝堂上已是平息了,若后宫再来什么乱子,皇上说不定又得大发雷霆。”

“姐姐,你我二人是不同的。”越起烟终于吐露了一句实话,“今日找你来,罗罗嗦嗦地说了这么多,就是请姐姐今后看顾一点浩准这孩子,不要让他受了他人欺负。你若是还惦着我们两人的情分,就答应妹妹我的这个请求便是。”

红如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然而,她却只能点点头,心头的疑惑和恐慌却愈发深了。

第二章 探病

次日的朝会上仍然只有些许小事,不过,风无痕的目光掠过群臣时,却愕然发现少了海观羽的身影,心中立时一沉。自他登基以来,海观羽一直是硬撑着病体协理朝政,就连初任宰相的鲍华晟也是得了不少帮助。而年岁更大的珉亲王却是撑不住了,自年前开始就始终在王府中静养,只是在皇帝有所疑难时才会遣人前去相询。

退朝之后,风无痕始终感到心绪不宁,立刻遣了侍卫凌仁杰前去海府查探。不到半个时辰,凌仁杰便匆匆赶回,带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海观羽毕竟已经年迈,这些年又从未有余遐好好休养,之前虽然宋奇恩勉为其难地为其稳住了病情,但也只是饮鸩止渴,并非根除。可这个在某些方面比陈令诚更神奇的宋奇恩早在风无痕登基之初便已经回了老家,丝毫没有在太医院供职的意愿,风无痕也只能赐金任其归去。

此时得知海观羽又是重病在身,风无痕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命人上太医院请了沈如海和陈令诚两人跟着。他也不想大张旗鼓地以皇帝身份前去探病,因此除了一干侍卫护持之外,三人竟是乘了一顶寻常官轿便往海府赶去。陈令诚倒不在乎,沈如海却是第一次受此礼遇和皇帝同轿,坐在里头是浑身不得劲,额上的汗珠就没断过。风无痕却无暇注意这些,只是在那里想着海观羽的病情,脸上尽是忧色。

海府门上还是海青当值,见凌仁杰去而复返,再见到官轿中下来的人,顿时呆了一呆,随即便连忙俯伏在地,口中却是不敢多言。皇帝今次明摆着是微服出行不欲声张,他可不会傻呆呆地扰了兴头。见总管尚且跪地相迎,其他门子哪还有不知机的理,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所幸风无痕先前就有旨意,文武百官,非要事不得擅自打扰海府,因此今日海府门口还算清净,也不虞惊动太广。

正在父亲病榻前侍疾的海从芮得了消息,也匆匆地赶了过来,却不料风无痕已是抬脚进了后院,因此只得在院中迎驾。“微臣叩见皇上!”尽管是当年的师生,又有着翁婿的情谊,但如今份属君臣,海从芮仍是不敢失礼。

风无痕却对这个岳父分外礼敬,亲自将其搀扶了起来,又示意无关人等退下,这才低声开口询问道:“爷爷的病情怎样了?”不用伪装,他的面上就已经布满了忧容,看上去焦急得很。

海从芮却是一愣,虽然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风无痕,但平时除了私底下相见,皇帝鲜少有这样的称呼。不过,他也不糊涂,连忙躬身答道:“父亲说了,不过是多年顽疾发作,皇上不用忧心。反倒是皇上日理万机,不应轻易出宫,而且带的人手也未必太少了些。”

风无痕微微松了一口气,对于海从芮的提醒却是不置可否,这些话他可不信会出自于这位岳父之口,大多是临出来之前海观羽授意的。当下他也不多说,命沈如海和陈令诚紧紧跟着,便往海观羽的卧室走去。

两位太医院的正副医正轮流把了脉,心中便都有些沉重,当着海观羽的面却一点都不敢露出来。风无痕命两人出去草拟药方,见房中并无外人,这才好言安慰道:“爷爷,朕知你多年操劳国事,身子不比以往,但还是要好生养息才是。说起来也是朕的不对,明知你日渐虚弱,却还是命你参知国事,硬生生地耽误了,唉!”

海观羽听了心中感动,然而,他是朝堂上伺候了三位君主的老人了,喜怒自是不形于色。他强自笑道:“皇上言重了,海家世受皇恩,如今微臣那两个孙女俱得椒房之宠,荣华富贵已极,又怎能不思报君恩?微臣的身子不碍事,皇上大可不必忧心。珉亲王比微臣还要痴长几岁,如今也还支撑得住,微臣又怎会先他而去?”他见风无痕犹自沉着脸,又开口道,“皇上是念旧情的人,这一点微臣很是感激。不过,这微服出宫一事还是不可多为,须知白龙鱼服易为鱼虾所戏,还是谨慎些的好。”

风无痕不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海观羽的脾气就是如此,君臣两人独处,久而久之地就变成了朝堂奏对的格局,说起来也实在可叹。不过,海观羽说的也是正理,他答应了一声,又劝慰了几句之后方才来到了外头。只见沈如海和陈令诚各提着一支笔,底下的处方上却是半点墨迹都没有,显然正在为难之中。

风无痕立感脑际轰然一声,上前两步低声问道:“海老爱卿的病情就这样难以决断么?是不是有其他干碍?不管什么珍贵药材,只要是能治病救人的,你们两个尽管用就是!”

沈如海见皇帝出来,连忙跪倒在地,沉声奏道:“启禀皇上,先前微臣也曾经替海大人看过,他是凭着几颗药丸才撑到了今日,五脏六腑生机已经极弱,恐怕……”他却是不敢再说了,毕竟海观羽乃是朝廷重臣,若是他此言不准,那事情就闹大了。没了主意的沈如海只得目视陈令诚,希望他能出来打一个圆场。

陈令诚却没有沈如海那般拘束,只是捋着胡子沉吟道:“皇上,不是微臣不想尽心救治,实在是海大人年岁已高,禁不起虎狼之药折腾。太医院的太医早就看过先头宋大人的方子和药丸,也深叹他的冒险,不过若非如此,海大人也支撑不到今日。如今油尽灯枯几成定局,微臣确实没有回天之力。”

太医院两个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同时下了如此断言,风无痕顿感一阵头晕目眩,幸得小方子搀扶一把,这才勉强支撑住了身子。想起自己年少时海观羽的屡屡提点和护持,他便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本想登基之后对海家再多多优容,谁想到为了制衡之道,自己却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更是勉强将海观羽留在了朝堂之上。如今风无痕想来,若是早早地令海观羽致休荣养,怕也不会耗费他这么多心力,以至今日无法可想。

“朕知道了,不过,若是有一分可能,你们两人便得尽心竭力,哪怕是为海老爱卿多留几年寿元也好。”风无痕勉强开口道,他瞥了一眼角落中的海从芮,挥手召过他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来到了当日的那棵桂花树下。

“当日,朕就是在这里遇见若欣的。”风无痕惘然道,“那一日,朕从爷爷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可以说,朕能有今日,既是先帝的不断栽培,也是爷爷不断提点的功劳。如今,他老人家重病缠身,朕却无法留住他,实在是心中有愧。”

海从芮仿佛已是从两位太医的断言中恍过了神来,眉宇间虽然仍是黯然,脸上却多了几许平静。“皇上,父亲此人向来对生死看得极淡,也从不信鬼神之说。他老人家一生为朝廷殚精竭虑,想的不是身前身后的名利,只是为了尽人臣本分而已。微臣身为人子,却无法继承他的衣钵,实在是有负皇上重望。”他一边说一边撩袍跪倒,随即便重重叩下头去。

风无痕忙不迭地将其扶起,这才面色诚恳地劝道:“老师,你的秉性朕清楚,若是让你真的搅和进朝堂的政务当中,恐怕你也不会乐意。海氏门生满天下,就是老师你,又何曾不是才学深重的名士?朕要倚重海家的还有很多,老师一味在家中研习学问恐怕不行,将来为一春闱的主考官还是该当的。”

海从芮愕然抬起头来,突然明白了皇帝言语中的深意。毕竟,海家荣宠不能到他父亲这一代便断去,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永远保持那等清贵之身,永远不沾俗务。他毕竟是将来的海氏家主,作一个主考官,将来又能栽培出不少门生。至于再下一代,恐怕就得皇帝履行他的承诺了。

“微臣明白了。”海从芮点头道,神情中已不复往日的潇洒,“父亲常说我不通经济之道,又不理实务,皇上如此优容,微臣知道今后该如何处事。父亲之病既然真的已经病入膏肓,皇上也不必勉强那两位太医,这些事都是人力所难及的,只看天意罢了。”

风无痕见海从芮如此说,心中不由有些欣慰,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当日海若兰的恳求。说起来,如今海若兰也已经有孕九个月了,眼看便要临盆,倘若真能再得皇子,先前对海观羽的承诺便可兑现。对于后宫诸嫔妃而言,这也是最好的法子,皇子众多固然昭示了皇家兴旺,但在立储时看来却并非好事,况且他还是鼎盛之年,将来恐怕还会有皇子降世。

“老师,朕当日曾经对爷爷说过,将来如果若欣和若兰都有子嗣,便择一子继承海氏门第。如今若欣既为皇后,她的儿子朕便得留在身边,假使若兰此次生子,朕便让此子易为海姓,也好圆了爷爷的心愿。”他突然仰首望天,一字一句地道,“朕只希望,爷爷能看到海氏有后的那一日。”

“皇上放心,父亲心愿未了,一定不会轻易撒手。”海从芮见风无痕再次承诺,又觉得心中悸动不已。他乃是单传之子,却未能为海家留下后嗣,心中已是极为愧疚。此时此刻,他已是暗自祈求上天,一定要让父亲活着看到若兰的儿子,如此一来,父亲即便是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海氏香烟不虑再有断绝的危险。

第三章 口风

由于鲍华晟已是位居首辅之职,因此监察院的事务便大多交给了连玉常料理。自湖北归来之后,连玉常便受了好大一通嘉奖,最后皇帝还破例给他加了右都御史的职衔,直叫他人羡慕万分。而从甘肃回来的左晋焕和范衡文也进了监察院,他们作为钦差时就已经御赐了御史职衔,如今自然还是得循例。不过,连玉常心中清楚,范衡文多半是要留在监察院磨砺,而左晋焕这个实务上很是不凡的官员怕是要外调了。

果然,左晋焕在监察院不过呆了大半年,皇帝便下了旨意,调左晋焕出任山东巡抚。这一道任命顿时让朝中文武议论纷纷,毕竟,左晋焕先前在外官任上最高也不过是知府一职,如今品级是一涨再涨,竟已经是和其父左凡琛同居巡抚,隐隐有当朝新贵的态势。不过,谁都知道他深得天子青睐,圣眷非凡,因此尽管背后非议,当面仍是不敢露出毫分。

此时,左凡琛正在勤政殿单独面圣,他是机灵透顶的人,皇帝将他调到山东,他顿时便想起了那个闵致远。不过,皇帝显然并不打算把事情搅乱,从监察院的弹劾折子中随意挑了一个错处,便免去了闵致远山东布政使的头衔。可怜闵致远钻营了十几年,最终却仍然跟错了主子。失意的他还想重新抱上旧主风无候的大腿,却叫王府总管赶了出来,只得苦苦地在京城等待机会,看能否伺机起复。

尽管已是君臣际野严明,但由于勤政殿中没有外人,左晋焕也就笑吟吟地说了这一番情由,竟是让风无痕不禁莞尔。“你啊,这个时候还有机会说别人的闲话,朕还真是服了。”风无痕摇头叹道,“外边都在准备看你的笑话,你倒是笃定得很,就真的不怕那些下属找你的麻烦么?”

左晋焕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皇上,微臣跟随家父多年,官场上那一套就算看都看会了,不就是欺上瞒下么,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他见上头的皇帝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又补充道,“父亲也担心过此事,因此派了心腹家仆送来一封厚厚的书信,无非是提点如何做官的。微臣既然领了圣命,就不会顾忌太多,为官一任即便不能使一省百姓衣食无忧,也至少应该做出一点实绩。皇上择了微臣出任山东巡抚,微臣总不能还是照老样子让底下那些官吏继续逍遥吧?”

风无痕倒是没想到左晋焕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含笑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朕也就放心了。说到实务,当初詹事府的三人中数你最强,所以朕才派了你出任巡抚;李均达学问上佳,人品出众,朕便委了他学政;至于范衡文么,性子虽然执拗了一些,行事却相当方正,正是御史的材料。朕倒是犯了嘀咕,如今朝中似乎御史的人才一抓一大把,吏治却仍然败坏,看来不来一个杀一儆百,这些人还以为朕舍不得诛戮大臣。”

风无痕的话虽然说得极淡,但左晋焕还是不由打了个寒噤,心中却暗暗佩服父亲的为官之道。身处两江之地,繁华富饶自是不用说,然而历任封疆大吏却鲜有好下场的,就连曾经任过浙江巡抚的方明渐,调任甘肃之后也是捅了一个大漏子,几乎连性命都没保住。可是父亲却不同,尽管是按部就班地升迁,但一步步走得极稳,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反倒是自己背负了皇帝亲信之名,升迁过于迅速,这对于仕途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

“好了,朕也不和你说那么多了,相交多年,朕还信得过你的人品。不过,山东一省之地,你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下属,朕也不甚放心。前些日子绪昌刚刚从浙东观察道任上回来,朕索性就派了他山东按察使,你们也好互相倚助。”风无痕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显然是早有定计。

左晋焕愣了半晌,方才心悦诚服地起身谢道:“皇上圣明,有了绪昌兄之助,何愁山东一省之地?”他知道师京奇的才学,不仅对大势把握极稳,就连律法和民政上也颇有造诣,因此皇帝在登基之后才破例赏了师京奇进士出身,又放了浙东观察道。如今又提了山东按察使,品级一跃到了正三品,前途绝对是无可限量。“绪昌兄如今怕不会再说什么郁郁不得志了,能遇到皇上这样的明主,真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风无痕却是不在乎这些奉承话,只是置之一笑后便示意左晋焕退下。登基这两年来,他不动声色地将许多年轻才俊安插到了各省,有的身居高位,有的不过是县令知府之职,但无一不是有才之人。只要真能治理好地方,他并不在乎朝官说什么任用私人,横竖一个皇帝的心意本就难测,他哪理会别人怎么说。

左晋焕这边前脚刚走,嘉郡王风无伤便在外边请见,两个人正好在殿外碰上。由于风无伤的谨小慎微,因此这些时日倒是领了不少差使,在朝臣中也隐隐有了一个王爷应有的体面。他一见左晋焕从勤政殿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地打了招呼,左晋焕自然不敢怠慢,硬是躬身行了礼。

“哎呀,好你个左大人,见了本王还这般拘束,若是传扬出去,别人可是要说本王过于拿大了!”风无伤当然知道左晋焕的升迁,因而分外殷勤。

左晋焕敷衍了两句之后,便顺势告辞道:“王爷今日又有要事求见皇上么?您可是来得正好,皇上那儿正有空。微臣还和几个同年有约,就不再叨扰了。”

风无伤也立刻知机地任他离去,这才跟在小方子后头进了正殿,心中却仍在打点着那一番说辞。这一年的夏日虽然没有什么洪涝天灾,但河督衙门却是揭出了一桩贪赃大案,皇帝震怒之余,竟是连着锁拿了十几位官员进京,其中便包括了现任河督齐振北。风无伤的侧妃齐氏便是这位河督的侄女,因此齐振北便辗转托人让他说情,但风无伤却在打着别的主意。

“臣弟叩见皇上。”风无伤恭恭敬敬地跪地请安道。末了,御座上的风无痕便示意小方子搬过一张椅子,这才令他坐下。风无痕登基之后,尽管对那些个在夺嫡之争中作耗的兄弟极为严苛,始终没有将风无言和风无景放出来,还鸩杀了风无惜这个嫡亲弟弟,却对其他几个兄弟笼络有加。风无候和风无清都晋封了亲王,而风无伤这几年也颇有微功,眼看便是也要晋封亲王了,因此巴结的人不在少数。

“怎么,是河督齐振北托你来向朕说情的么?”风无痕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道。

风无伤心中一紧,面上却肃容道:“皇上明鉴,臣弟虽然娶了齐振北的侄女,但这乃是家事。国事上头自有国法律例,臣弟不敢逾越。齐振北确实曾经托人来请求过,臣弟只是答应他尽尽人事,却不敢在这上头来请皇上法外施恩。”他这番话是早就计较好的,因此说得分外得体。

“好一个‘国事上头自有国法律例’!”风无痕抚掌赞道,脸上的神色也大为缓和,“九弟在实务上磨练了这一阵子,果然大有长进。若是你真的替那些龌龊官吏求情,那便是有违国法。”他突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这才继续道,“这些人思量着朕不会轻易变动先帝之法,居然在朕登基之后大肆贪没户部拨给的银两,甚至伪造帐册,克扣河工银钱,目无法纪,胡作非为,都是些混帐材料!”

风无伤倒是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因此呆了一呆后便把头垂了下去。他可没把握皇帝不会突然迁怒,因此便装作了一副垂首倾听的模样,这样好歹不会有大错。果然,风无痕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妥,这才冷静了下来。他自忖先前并非是容易上火的人,但作了皇帝之后,动辄雷霆大怒,却是养气功夫还差了些。在朝官面上有时还能自持,但面对亲近一些的皇族兄弟或是重臣时,却往往抑制不住火气。

风无痕沉默了半晌,又开口问道:“既然不是为了齐振北之事,那九弟今次进宫所为何事?朕似乎记得先前的差使你都缴了旨,难道还有什么意外么?”

风无伤咬了咬牙,突然撩袍跪倒叩头道:“启禀皇上,微臣此次进宫,虽不是为了替齐振北求情,却也是与河督一案有关。皇上虽然免去了那些官员的职衔,并锁拿进京问罪,却并未派钦差前去。河督一职历来都是重中之重,不可小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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