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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帝国-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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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我害怕,不敢开门,紧跟着就砸水缸……
欧广明的脑门儿上青筋暴流,他真的动了杀机:“这样也好,要不我早晚得把他宰了,免得丢人现世!”
玉梅不敢再说别的,她太了解这哥儿俩的脾气了,就问:“我们搬出去住在哪儿呢?”
“玉梅,你跟了我真是遭罪。”作为男人,欧广明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眼下却还得给老婆打气,说:“现在找个住的地方太容易了,向王顺张口就能借个砖房住。但咱不能那样,那样会让村里人误解,知道的是他赶我们出来,不知道的会说是我们嫌弃他。你是个好女人,我不想让你背这样的坏名声。所以咱得受几个月的罪,搬到村外看场的小屋里去,让村里人都知道真相了,到秋天,我保证让你们娘儿俩住上咱自己的新砖房……”
刘玉梅觉得丈夫说得在理,就说:“就按你说的做吧,别考虑我,我自小嘛罪没受过?不分家是亲兄弟,分了家还是亲兄弟,你脸上可不准带样儿。先去挑两桶水,我去做饭,熟了喊广和吃饭。一天不分开,就管他一天,分开了他想来咱家吃饭,也得远迎高接,只许他不仁,不许咱不义。”
进驻郭家店的调查组再也不会感到被冷落了,自从郭存先借题发挥在北场开了个现场会之后,郭家店的人像商量好了似的排着队到调查组反映情况。他们说这叫协助调查,而且许多人都直接点名找组长,钱锡寿从早晨一睁眼就有人在外面等着,累得他再不能出去迎着清新的晨风跑步,甚至连吃饭的空儿都没有,倘若他饿得难受找个理由躲到里屋吃点东西,想跟他反映问题的农民就蹲在门外等着。调查组从早晨一开门,不到晚上就关不上门……
“我反映个问题,村支书郭存先制造封建迷信,搞个人崇拜……听起来帽子很大,这叫投其所好,先让调查组的人兴奋一下。去年村上金老四家盖了新房,娶了儿媳妇,过年的时候不供灶王爷,却供了一张郭存先的照片,还说供郭存先比供灶王爷强得多,你们说这算不算个事?”
钱锡寿问:“是郭存先叫金老四供的吗?”
“我把金老四给拉来了,你老亲自问他吧。”
金老四的嗓门更大,人还在外边就喊上了:“那是我乐意,我家里放张郭存先的照片还犯法了不成?谁让我日子过好了我就供谁,谁能让我赚到钱谁就是我们家的灶王爷。前年是我给村上出主意建了台电磨,郭书记采纳了我的建议,还让我负责,电磨赚了钱,我愿意盖房就盖房,愿意娶媳妇就娶媳妇,你管得着吗?你眼红?你生气?气死了可活该……”
“我生的哪门子气?我说的是理……”
两个来反映问题的人吵起来了,钱锡寿还得先把他们劝开,然后才问金老四:“这供郭存先像的事他本人知道吗?”
金老四急赤白脸地表白:“郭存先不知道,调查组也千万要对我们反映的问题保密,他要是知道我供着他的像,准跟我没完!”
钱锡寿不解:“那是为什么?”
金老四放低声音:“这会折他的寿,灶王爷大小也是神,人只有死了不是才能成神吗?”
新挤进来的农民又对钱锡寿揭发了另外一件事,认为比供郭存先的像还要严重得多:农村人格外看重香火问题,没有小子就是断了香火,那叫“绝户”,按老理儿是上几辈子缺了大德,这辈子才会断子绝孙。现在不讲老理儿了,只准生一个,可谁家都想有男孩,第一胎生了女的就千方百计还想生第二胎,偷着怀孕的妇女不少,你猜郭存先怎么整治这些人?他召开全村大会,说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我制定的,市里乡里也都有规定,哪个村超生一个孩子,就撤掉那个村的支部书记,你们谁要是非生第二胎不可,我也就只能鞠躬下台。你反对我当书记就直话直说,别用这种损招!你说他抬出这么大的罪名谁担得起?怀了第二胎的只好都去流了,郭存先真是太损、太坏了,他当不当书记怎么能跟人家有个大胖儿子相比?
慷慨激昂,热情高涨,可钱锡寿总感到浑身不自在,哪儿都不舒服。不能怪他多心,听听,这些农民反映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调查组成了大车店,组员们都成了服务员,几天连轴转下来,年轻的心眼活泛的组员们知道是被人耍了,农民们是借着反映郭存先的问题而在变着法儿替他评功摆好,一件不疼不痒的事张三来讲了李四来讲,李四刚讲完王二麻子又来了……同一件事要听几遍、十几遍,你打断他说已经知道了,他愣神瞪眼说你不欢迎农民来反映问题,就不如不吭声,随他们爱讲什么就讲什么吧。想不到搞调查原来还有这样一种滋味,听不想听的东西,听已经听过几遍十几遍的东西,特别是明知人家在戏弄你还要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这可真是一种折磨,是对调查组精神和智慧的一种摧残!
到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批来反映情况的人,组员们头昏昏沉沉,却又睡不着,伍烈闭着眼骂街:“他妈的,这也算调查吗?”
罗登高也闭着眼,有气无力地给他消火,也许是激火:“这也是一种调查,至少知道了民心,知道了我们是少数,知道了郭存先的能量……明天还要接着唱二本呐,快睡吧。”
这下郭家店可真热闹了,不再是调查组看郭家店的热闹,而是郭家店看调查组的热闹。
钱锡寿单独把封厚叫到里屋一个清静的角落,商量目前的局势:现在该是我们出击的时候了,村里人心混乱,谣言扩散,应立即召开群众大会,以煽动农民围攻调查组、干扰市委调查组的工作为由,宣布撤掉郭存先的党支部书记职务。这个人太坏了,如果不把他拿下来,调查组根本就无法在郭家店开展工作。
封厚看钱锡寿是下了狠心,思量着怎样尽可能地将话说得和缓些:老钱哪,我们是来调查的,真要处理这儿的干部按理应该放在调查有了结果之后,也还得请示县委、市委,得到批准后才能行动,调查组恐怕没有这个权力。何况又是撤掉郭家店这样一个大村的党支部书记,应该慎之又慎。这块地方历来有十乱、十难之说,我记不全了,大致是人心乱、关系乱、土地乱、房屋乱……吃难、穿难、喝水难、种地难、结婚难、干部难……以前村里的头头儿经常换,换上谁来也干不长,还就数郭存先上来后待住了,稳当了几年,村里的工作也开始有些起色,受到上下左右的关注。要撤掉他容易,让谁来接呢?传说他的那些问题还没有查出足够的证据,包括眼下你说的谣言满天飞以及围攻调查组的事,你确有证据是郭存先在背后捣鬼吗?要撤掉他在大会上怎么向群众宣布?
钱锡寿不以为然:市委的批示我可以拿得到,至于证据嘛,有目共睹,前几天他在会上公开鼓动村民要配合调查组的工作,农民们这不就按他的要求都来配合了!不是他在背后撑腰,农民们怎么会突然一窝蜂地都拥到调查组来,许多人讲的内容都差不多,说明有人私下早给编好的。郭存先有恃无恐,一手遮天,已经成了我们调查工作的最大障碍,再不搬开他,所有想反映点真实情况的人就都不敢来了,对郭存先有意见的人更不敢接近我们。
钱锡寿口气坚决,封厚自忖就更得保留自己的意见了:“我们来是要对郭家店的干部作全面的调查,不是光听坏话不听好话,或者认为说郭存先的坏话就是真实的,说他好话就是不真实的。”封厚的话软中带硬,钱锡寿知道要说服自己的这位副手,在调查组内部形成个一致的意见是不可能的,这也正好给了他回市委汇报的借口。
钱锡寿沉吟着终于下了决心:老封,既然连我们两个人的认识都统一不起来,我明天只好回市委汇报,看看市委是什么态度?短了几天,长了一周。
封厚安慰他说:不着急,这一段时间你太累了,回到家好好歇一歇。
钱锡寿心里极不舒服,封厚对自己突然决定回市委汇报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还笑模呵呵地劝他回家好好休息,难道他就不怕我到市委说他的坏话?或许封厚早就想到了。他恨不得我走后就再也别回来……这个人真是心厚还是皮厚?三锥子扎不出血,用心极深。
钱锡寿只能依据惯例交代说:调查组的工作你先管起来,处理郭存先的事等我回来再说。他加上这一句话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封厚,自己对处理郭存先的决心没有变,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不算完!
算完不算完是以后的事,眼下倒是叫封厚松了一口气。
自从钱锡寿一走,咯噔一下村里再没有人登调查组的门了,说不去竟一个人影儿都见不到了。这个郭家店确是够邪乎的,能人绝不只有郭存先一个。钱锡寿想把挑唆群众围攻调查组的责任扣到郭存先身上,其实调查组的人都不相信这是郭存先干的,以他的脑袋瓜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或许还是跟郭存先上不来的人在私下里煽乎的,目的就是要给他栽赃,把调查组逼急、气疯,大屎盆子就全扣在郭存先头顶上,永远摘摞不干净了。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到了也没弄明白,成了郭家店的一桩悬案。
夜,黑得瓷实,硬邦邦,砸不动,刺不透。
星星反而显得特别亮,它们一群一片,相互辉映,又不相往来,永远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刘玉梅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个破家一样,比星星还孤单,只能一个人躲在厚厚的黑暗中。她从来没有感到过还有这么黑的夜,四周黑得深透,黑得广大,黑得阴森恐怖,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小屋。小屋也是黑的,只有站在小屋外面才能看到村里的点点光亮,那里有热气,有人家,只是太远了,像星星一样遥不可及。白天还没有什么,一到晚上就觉得自己一家被郭家店、也被人群抛弃了。
天一黑,狗蛋儿就抓着她的衣角不撒手,像个秤砣一样吊在她身上。孩子是害怕,怕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里边藏着多少奇奇怪怪的凶险。农村的孩子从小就听鬼故事,住在这样一个看场用的小屋里,离村子远,离坟地近;离人远,离鬼近,正是闹鬼的地方。
自从搬到村外来,欧广明尽量在晚上不出门,守在小屋里给老婆孩子壮胆。还把过去当民兵连长时收缴的一杆老猎枪也倒腾出来,挂在小屋的土墙上,不管能用不能用,是枪就避邪。可他哪里想到,如果一个大男人、一家之主都感到不安全,需要一杆空枪给自己壮胆,女人孩子岂不就会更害怕?刘玉梅既担心在这一片漆黑中孤孤零零的灯光会招来毒虫野物,还要顾虑会引来两条腿的匪类坏蛋……
小屋后面有一条大道直通东乡,连着大化钢铁公司,常有外地人打此经过,昼夜都有大钢的卡车轰轰隆隆地驶过,震得小屋哗哗啦啦乱响,从屋顶上往下掉灰土。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撞到小屋里来呢?还有本村那些坏肠子的男人,如果知道欧广明不在,摸到小屋里来找便宜怎么办?这扇破木片子门禁不住一脚就踹开了,她就是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得见,那才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呐!刘玉梅从记事起就被人欺侮,天黑一个人不敢呆着,越害怕就越想得多……
这几天欧广明正在策划自己的大事,偏偏特别忙,一吃过晚饭就催着老婆快收拾,赶着儿子上床睡觉,想等她娘儿俩睡着了,自己再偷偷出去。刘玉梅看出了男人的心思,她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女人,却就是不开口主动放他走。到晚上她实在是害怕,同时她也知道欧广明出去没正事,他越忙得罪的人就越多。欧广明当这个治保主任,除去自己的亲兄弟管不了,村上的闲事全管,过去搞阶级斗争还行,他张嘴就训人,没有人敢不听,没有人敢不怕,现在谁还把治保主任当棵葱?这年头管闲事落闲人,背后里谁不骂他?管小偷管不了大盗,管流氓管不了公开通奸,管下边管不了上边,欧广明把村里人快得罪遍了,自己又能落下什么?背后人家戳他脊梁骨,说他是郭存先的一条狗。你说这犯得着吗?活活恶心死人。如果自己的日子过得好,吃饱没事闲着也是闲着,爱管管去,现如今让亲兄弟给赶到村子外边的小黑屋来落脚,村里有谁过问你、关心你?有谁站出来为你说句公道话?没准儿人家都躲在阴凉地里正看你的笑话呐。
刘玉梅的这些话在肚里存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概烂在肚里她也不会说出来,她不想伤害男人的自尊,更不想忘恩负义。当初不正是欧广明出身好,是村上的枪杆子,才保护了自己和哥哥吗?他不嫌她成分高,她不嫌他家里穷,自己好像命中注定就是给他准备的,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可,她真的是满意吗?她从小就不知道什么叫满意。后悔吗?她也不后悔。自己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也不比别人差多少,欧广明在郭家店好歹也算个能说说道道有头有脸的人。刘玉梅不是泼妇,不会吵不能闹,为了把欧广明留在家里,只有不停地唠叨,提出一个个的难题,男人解答不了就不能拂袖而去。
“现在咱三口人挤在这个小屋里还能凑合,等天热了还不得焖成酱。”
欧广明大喘一口粗气:“我向你们娘儿俩保证,秋天一准让你们住上新房。”
“就会吹气冒泡,你当新房子是吹气吹出来的?”
欧广明有点急,也有点气,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没有眉目不想告诉你……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这几天郭存先跟金来喜正商量成立郭家店的建筑公司,已经在天津揽下了一个大工程。由于金来喜出身不好,必须得给他配一个党支部书记,我想去。我一走你们娘儿俩就住到娘家去。如果村里不出大乱子,郭存先不出事,这事就算定了,我一当上建筑公司的书记,等个放假的日子,有的工人们回来,咱花点材料钱,盖三间房子不跟闹着玩似的嘛。我今天晚上就是要拉上金来喜去和存先商量这件事,时间不等人,开春后正是建筑业的黄金时期。
玉梅一喜,知道丈夫是明白该干正事了,就说那你就快去吧。说着拉儿子进了屋,儿子不放心地喊了一句:“爸,你可快点回来!
“知道啦。“欧广明嘴里答应着,双脚却已经蹿出了好几步,他心急火燎,建筑公司能不能戳起来就看今天晚上了。许多天来他一直抱着这个热火罐儿,就怕放凉了,或者被金来喜砸了。欧广明认为要成就这番大事,金来喜是必不可少的人物,至少在创业初期是如此。可他找了人家好几趟,金来喜就是不肯说痛快话……
实际上金来喜的心思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就是不想让欧广明跟着去,只想让他挂个空名,到了天津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真出了事再由欧广明出头……天下哪有这么美的事。而欧广明的心思正相反,就想借着跟建筑队去天津,摆脱村上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杂事。他对付金来喜这种人心里也有点数,对这种人郭存先捧得过头了,你捧过头他就不拿你当回事。有时对这种人还真得来点硬的,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专治这些神头鬼脸的家伙。
世界上的事之所以复杂,就在人跟人的关系上。欧广明和金来喜都是郭存先的死党,而同是死党分子却相互并不喜欢,这跟他们是一对天敌有关。欧广明一直是抓阶级斗争的,金来喜一直是被斗的对象,其实欧广明还保护过金来喜,但他骨子里还是对搞政工的人有一种天生的反感。再就是两人的性格合不来,欧广明喜欢咋咋呼呼,瞪眼珠子,总是当那个骂人的角儿。对别人行,他金来喜现在也算个人物了,怎么还能受得了欧广明那一套?更重要的是欧广明跟着去天津太碍眼,工程是金来喜拿来的,甲方乙方之间有好多不宜让别人知道的事,有欧广明压在自己上边算怎么一道菜?金来喜这回带着自己的建筑公司打回天津,要让过去赶他回乡的那些人看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不定他还要从老单位挖点人出来……所以,公司的事必须得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但目前没有欧广明这样的幌子,建筑公司说不定还真戳不起来,何况调查组还没有结果,将来郭家店到底是个什么格局还说不准,欧广明又是可以利用的一张牌……他必须拿捏好这个火候,他金来喜目前还得罪不起这样的人。金来喜主意拿定了。可等到欧广明一来,他那张扁脸还是吊着,眼睛也不看对方,他要永远都拿着一点欧广明:“广明,你是我的领导,我不能信不过你,可眼下这形势,调查组还在这儿,没有存先一句痛快话,党支部不批准,我可不敢答应你。”
欧广明心里那块石头也落地了,他早就请示过郭存先,不然他有几个胆子敢自做主张来入金来喜的伙。就说:“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快走吧,存先他们正等着咱呢。”
欧广明拉着金来喜来到郭存先的家,屋里烟气腾腾,炕上地下坐着一屋子人。自从郭家店来了调查组,郭存先好像就在家里办公了,村里大事小事都在自己的炕头上决定。见金来喜进门,郭存先居然在炕上欠了欠身子,口气也很亲热:“来喜来了,炕上坐。”
金来喜在炕沿边上坐下来,人家正说着半截话,眼前在座的哪个都比他的腰杆硬,没有他插嘴的份儿,只能低头听着。郭存先三下五除二就对前边谈的那些事做了决断,让该走的人都走了,屋里也显得宽敞了,郭存先将脸转向金来喜说,支部已经决定了,建立郭家店建筑工程队,名字我也给你想好了,就叫“郭家店天下建筑工程公司”,咱们要心怀天下嘛,建一个新的天下……广明,你们觉得怎么样?
欧广明很兴奋:“天下,有气魄!”
金来喜也说好。郭存先继续说,就让广明跟你一块儿干,业务上全听你的,广明负责管人,给你当个助手。广明的日子也够难的,被兄弟赶出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又好面子不愿意借别人的房子住。来喜你们公司负责,今年必须给他盖三间新房子。
金来喜答应得很痛快:存先都发话了,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郭存先接着说:窑厂也还归你们管,通过卖砖还可以多掌握一些信息,有利于拉到工程。不是说百废待兴吗?废了就得盖新的,兴不就是建吗?我越想搞建筑越有前途,发展大了还可以把砖窑厂扩大为建筑材料厂……
金来喜感到心里踏实,却做出一副不踏实的样子:“存先,我的出身你们都知道,特别是调查组还在这儿,用我这样的人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咳,来喜呵来喜,再不重用能致富的人我们郭家店可真要有大麻烦了。你说我的出身好不好?又是大队书记,眼下还不是正在查我,我成了郭家店最坏的人。”郭存先明显地心里又有底啦,讲话恢复了过去的那种横劲:用阶级斗争的观点看你,是富农,是敌人,用文化大革命的观点看你,是被遣送回村的坏分子,用现在商品经济的观点看你,是有一技之长的能人,能给郭家店创造经济收益的好人。告诉你,我们再也不会用阶级斗争和文化大革命的观点看人了,现在是商品经济的时代,就该用商品经济的眼光看你。
这些话金来喜当然也明白。他就是要郭家店的大当家人当着他的面、当着欧广明和别的干部的面亲口把这话说出来,他以后在建筑队就硬气了。但他还是低着头,不抬眼皮:我谢谢书记,建筑这个活儿是百年大计,出一点漏子就了不得,我担心像我这样的人说话不占分量,管谁谁也不听,万一出了事故,怎么得了?要是再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我可担不起。
金来喜说得合情合理,其实是在向郭存先要权力,怕以后和欧广明不好共事。自己说话不顶数,欧广明又不懂技术,再加上惯有的盛气凌人、独断专行,他怎么受得了?不如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一点郭存先早就想到了:我们研究过了,你当总经理,公司由你全权负责,工程、技术都由你管,该管就管,权力给了你,该管你不管,出了事当然要找你。你管了,别人不听,该怎么处理就按规矩办。广明这个支书就是为你分担一部分政治思想工作,再说村里还有他的事,也不能老在天津待着。说白了就是等有人找碴儿的时候咱有话说。
金来喜身上一阵热,没想到郭存先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让他彻底放心了,再不能说别的了。说多了就等于不给郭存先面子,敬酒不吃可就得等着吃罚酒了。
把所有的人都打发走,朱雪珍侍候郭存先用热毛巾擦了把脸,两口子就关灯躺下了。过了好长一阵子,郭存先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听到有人敲门,他吱楞一下子坐起来,雪珍要起身,被他摁下了,自己披上衣服跳下炕,抓起斧子走出去。
打开门竟是郭存勇,这家伙离村的时间可不短了,这时候怎么突然窜回来了?在他身后不远,黑乎乎停着一辆小汽车,车头前边的大灯亮着,灯影里站着一个人。呀?他竟然能弄辆专车送自己回来,这么大的谱儿!
郭存勇把一个兜子捅到郭存先的手里,转身去招呼汽车前边的人,要不你就在咱这土炕上将就一晚上,明儿个一早再走吧。那个人不干,说明天一早还得去山东,得赶紧回去。这么说郭存勇还没有回家就先到他这儿来了?现在的郭存先遇事先不往好处想,尽往坏处猜,莫不是出了什么急事?或者在外边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他满腹狐疑地把郭存勇让进屋里,朱雪珍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顺手把灯也拉亮了。
进屋后郭存勇从兜子里拿出一件时兴的开领羊毛衫,是送给朱雪珍的,还配有一条米黄的大围巾。雪珍不好意思,推托说这么好的东西我哪穿得出去呀,还是留给弟妹吧。郭存勇说以后再给她买,我烦她那张臭嘴,一有点新鲜东西非显摆得让全村都知道。他接着又掏出一堆营养品,是专给郭存先买的,然后才坐下来打问村里的情况……其实村里的情况他清楚得很,家里外边有好几条渠道给他提供郭家店的消息,他就是选了钱锡寿还没回来的这个空当,趁调查组还没有采取大动作回来摸摸底,掂量一下阵势。
两个人点上烟,郭存先好奇地盯着郭存勇狠抽了几口烟才出声:你回来得正好,钱锡寿在临走前就非要拿掉我不可,幸亏有封县长拦着,他没有得逞。我估摸着他是回市委要尚方宝剑去了,调查组是市委派的,还能不给他这个尚方宝剑吗?等他一回来,我是一准儿要被拿下了,到那个时候可能会在你或广明两个人中间选一个出来接替我……
郭存勇“腾”一家伙从炕沿上跳起来,急鼻子快脸地嚷上了:打住,你完全想瞎了,放心吧,谁也拿不掉你。这些天我在外边不光跑业务,多少也摸到了一点市里的情况,现在不是刚派调查组那会儿的气候了。市里原来意见就不一致,听说现在支持农村发展工业的又占上风了。再说市上边还有省哪,即便市里想动咱,省里不同意他们也不敢呀?其实他这些话有真有假,是根据在外边听到的闲言碎语加上自己的合理想象组装起来的,为的是先迷惑住郭存先。见郭存先真的听得有点两眼发直,他说得就更带劲了:外边的人赚钱都赚疯了,谁还像咱们这儿,调查呀,整人呀,现在的人谁还关心这个?有钱才是大爷。我告诉你,你要真被拿下来,就算烧高香了,咱哥儿俩一块儿干,保证不出三年,让你盖上小洋楼,坐上自己的小汽车,银行里还得有几十万存款!你还想让我给他们干,一是干不了,再是打死也不干,我现在的兴趣就是赚钱,你听我慢慢跟你说。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份合同书摊在郭存先面前,你看好了,这可都是钱,是我给村里搞的,你在台上咱就给村里干,你若不在台上了,咱俩就给自己干。这是国风中学盖校舍的合同书,这是市城建局的合作协议书,这些工程够我们干个三年五载。这是市外贸局的订货协议书,我们化工厂的聚氯乙烯出多少他们收多少。你再看这个单子,火碱、纯碱、钢材……凡这个单子上的东西都是目前最紧俏的商品,我看这里面有几项我们就能接过来干……还有市银行,我也去打听过了,只要我们提出项目,他们就给贷款,要多少给多少。那可是国家的钱,不要白不要,将来赚了钱再慢慢还呗。我回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我要戳一个商贸公司,将来村里的产品全由我向外销售,你得起个名字,要快,我得马上注册……
郭存勇连三并四地这一通卖弄,连蒙带唬,说得嘴角起白沫,他活这么大第一次痛痛快快地把郭存先给镇住了,说傻了,哄乐了。今后这位郭家店的大拿如果不倒台的话,恐怕就要对自己言听计从了,如果他真倒了,欧广明恐怕更不是自己对手……确实,许久以来郭存先都没有这么兴奋过,他极力掩饰着,低头凑到灯底下研究每一份合同……郭存勇趁热打铁:书记,咱不能被动地光等着挨宰,趁着我在,要请封县长和崔乡长他们吃顿饭,这个时候不好以你的名义请,就由我出面,好在欧华英还能做几个菜,你作陪,让村里人一看你在座,心里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等于还是你请客。只要他们敢来,就等于给你打气。咱们一是感谢,二是听听口风。封县长将来说不定能升到市里去,这条关系咱得抓紧。然后我再到市里去活动,眼下没有拿钱摆不平的事,如果我们关系走得好,就可以不让钱锡寿再回郭家店了,调查组也就等于不了了之,你说怎么样?
郭存先精神一振:“你真在市里有这么大的门头子?”
郭存勇嘻嘻一笑:“不瞒你说,这段日子我在市里交了几个朋友。”
“打通这些门路你需要多少钱?”
“哎呀老哥,咱现在又不缺钱,留着它下小的呀?食品厂、化工厂就是咱的银行,这些事交给我,你不用操心。”
郭存先完全相信了郭存勇,而且非常感激,说就依你说的办,天不早了你赶紧回家,跟华英合计一下,明天我们就行动起来。
郭存勇回到家没有急着跟老婆说,他要先咂摸透郭存先的话里边有几分真、几分假。郭存先这次是真的过不去了?应该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可别看他要被拿掉了,以他的能量,在选谁当村书记这个问题上,他的态度还是很占分量的。那他为什么不干脆选自己的铁杆欧广明,刚才还提到我呢?这恐怕不是他的意思,他才不会这么信任我呢,这肯定是上边的意思,比如封县长向他征求过意见……或者他真是秉公而荐,认为只有我郭存勇的能力才可以驾驭这个职务,才能跟调查组周旋把郭家店带上好道?如果真是那样我郭存勇也就当仁不让了。把郭家店的人从头到尾数一遍,还有谁能跟自己一较高低?关键是要把上边哄顺,所以他提出来请头头们吃顿饭……
精明如郭存勇,自恃在郭家店是唯一能跟郭存先斗智的人,却被郭存先有心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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