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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好眉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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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秦浅郑重地点了点头。
“明儿你代我去接湘儿过来。”二老太太笑道,“你婶婶身子沉重,这几天还要忙碌这事,确实劳累了些。”
“是叔叔让婶婶来的么?”秦浅问道,想起孙氏已经怀孕五个月,还要拖着已经有些沉重的身子过来拜托二老太太帮忙,又得忙着去劝秦湘,心里忽然觉得怪怪的。
二老太太笑了,“不是所有夫妻都像你爹娘那样。你叔叔不会这么对你婶婶说话,他心里虽然心疼女儿,却是更疼这个媳妇。”
秦浅听着有些迷糊,“那婶婶是心疼湘姐姐?”她这么说着又摇了摇头,这怎么都不可能。
二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说话。
“婶婶是为了叔叔吧。”秦浅又想了一会儿,才叹息道,“大家做什么事,总是为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二老太太点头,“和你说话一点都不累。”
“那您要劝湘姐姐什么呢,是点化还是要棒喝?”秦浅调皮地眨眨眼。
二老太太笑出声,“我越不教你什么,你偏学什么快。”
秦浅也跟着笑起来,“我还学了一句,‘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苦也(注:原句是最为天下贵)。’”
二老太太轻轻拍了秦浅一记,“这一句玩笑话,怎么也记得那么清。真该是个小子,是块读书的材料。”
秦浅摇摇头道,“我之前心里和娘亲近,才会对读书有兴趣,越读得少,越珍惜。现在心里跟您亲近,才会对佛有兴趣,您不让我读那些,我才会总是把您平日里说的话努力记住。并不是我真的多么喜欢,而是我心里实实亲近的人喜欢。”
二老太太轻轻拢了拢秦浅的发丝,“你是个有心的丫头,人能成事者,往往因为一念的执意。你对在意的人执着,便会在这些人身上放心思。湘丫头一直期待新生活,才会在嫁人这件事上放了那么多心思,如今一直坚持的执着没了,才会如此苦痛。”
秦浅点点头,又道,“那您呢?是在佛经上放心思么。”
二老太太摇摇头,“是我不知道在哪里放心思,心里空得难过,才会读佛经。湘丫头不是我这样的人,她不该如此。”
秦浅想了想道,“读佛经,就是为了找寻执念么?”
“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执念和欲求,才会有了诸般的苦,你看这一家人里,哪一个不是如此,你娘因执念而病、而死,以至你从小孤苦无依,你哥哥在秀云身边努力生存,焘哥儿徘徊辗转备受煎熬。煦哥儿和生母要承受离别苦,你大伯母却因没有亲儿总是得面对梁姨娘,秀云此生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却总要时时看见你们几个孩子,你爹爹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家中又总是没有余钱,你叔叔有钱,却要忍受别人的奚落和嘲讽……”二老太太忽而停了口,又叹道,“哪里会有诸般平顺的事,哪里会有一向顺风的人。”
秦浅拧了眉,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那执念是不好的么。”
“也不完全是这样。人总是要长大,然后会有各种各样的事,经历各种各样的难处,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在天意面前什么都不管用,聪明人也会被蠢材所累,家财万贯也能一夕消散,好人不见得有好报,为恶者有时却会站在高处……”二老太太微微垂下眼帘,喃喃地道。
“润玉姐姐也这么说过。”秦浅忽然想起润玉临出嫁时,曾经流着泪说过的话,“她说凝翠姐姐‘万般的能耐也抵不过妹妹的一个蠢念头’,还说自己‘误打误撞的有了生机’,她那时候便说,天意难违。”
“天意究竟是什么,不是身正行端能得,也不是聪敏机智能赢,就像航行于无边苦海之中,没有谁知道下一刻会是什么,没人知道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是不是礁石处处,暗潮汹涌,眼前全是一片看不透的浓雾,就算再通达,难免会有时候心中杂草丛生,燥郁难耐。”二老太太微微眯着眼,低声道,“佛就是在人心里点了一盏明灯,让失去方向的人不至于困惑迷茫,让人们能够迷途归航。我不知道在别人心里是什么样,在我心里,就是如此。”
“那执念有时也是安心么?”秦浅小声道。
“也能这么说。”二老太太笑道。
秦浅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二老太太道,“我虽然也混沌着,觉得总是有很多东西无法预料,甚至无法摆脱,但是心里总还是安心的。”
二老太太笑了,“你小小年纪,也懂得什么是安心吗?”
“就像您说的,那时候,我也是觉得眼前全是一片模糊,娘走了,这里那么多人,有那么多事,哥哥让我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我也觉着心里像长了一团荒草,也觉得看不见未来的路。可后来却渐渐清明起来,在从前,娘就是我心里的那盏灯,她走了,我便失了方向,如今是因为有哥哥,有您,才让我又觉得不会迷失方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娘也在不远的地方,一直看着我,从未离去,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什么都不畏惧,也不怕没有前方。”秦浅面上一片平静,微微扬着唇角。
二老太太看着秦浅笑了,摸着她的头发道,“若你长大后仍是如现在这般坦然,便是你的福气了。”
秦浅有些迷糊道,“那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她记得,林氏这么说过,二老太太如今也这么说,这让秦浅对长大这件事情,忽然好奇了起来。
二老太太看着秦浅有些期待的眼神,笑出声来,“刚夸了你,又立即变回孩子。”
秦浅红了脸,靠在二老太太身边小声道,“您又笑话我。”
“如今正是山雨欲来的时候,若真躲不过,你怕是就要很快长大了。”二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却希望不要来的那样快。”
秦浅看着二老太太,担心地问,“您是说朝堂的事情么?”
二老太太没有回答,抱着秦浅一同歪在长塌上,书房的光线很好,照射进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眯起了眼睛,放松了身心,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第六十一章别院
秦浅终于想起来将秦焘喝酒的事情告诉秦熙,之前秦湘一来,她便把这茬忘记了,秦熙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地对秦浅道,“我不知道怎么劝他。”
秦浅瞪大了眼,二老太太这么说过,秦熙居然也这么说,难道真的要天下大乱,就连她平生见过最厉害的人都开始不是什么都能解决了。秦浅有些忧心忡忡,想起从前自己说过的话,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做些什么,从此说话做事更加注意,尽量不让人操心,还总是替二老太太和秦熙留意着家里的动静,这样一来,她几乎每天都要和秦家的上上下下来往接触。
她忙乎的欢,却没看见秦熙眼里的笑意,和二老太太狡猾地上扬的唇角。
秦浅之前的生活太过闭塞了些,她本就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如今有二老太太又有秦熙,她这几年渐渐的和人接触的很少,虽然私底下还是能说出些有见地的话,平时在家里却还是默默无闻的姑娘,因为小时候母亲去世的影响,甚至还变得益发脾性古怪,总是将自己隐藏在没人注意的地方。
二老太太本就不爱出门,秦熙又是个男孩子,两人最初都没有太过留意,后来居然是袁震某天提起自家姑娘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说秦浅知书达理,只是看上去不够大方,才让秦熙和二老太太都上了心,也发现秦浅这个毛病,两人商议了一回,耍了点心眼,要让秦浅大大方方的站出来。
没等这个计策显出效果,初七就到了,秦浅和几个孩子们早早收拾好,坐上老太太给她们准备的马车,往郊外去了。
这些天也不知怎么的,总是下雨,路上并不是很好走,若说起来本不该这时候出来,可是袁霜着急了,若是再拖下去,天气再冷一冷,就定然无法成行了,索性趁天气还没有太糟,请了大家过去,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家姑娘因为天气冷没有出来。
秋风有些肃杀的感觉,大道旁边的树被吹得光秃秃的,一地的金黄被风卷着,划着圈儿的向前翻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秦浅小心地看着窗外,头顶的天蓝得透亮,远处却能看见挤着团团的云,临出门的时候嬷嬷说晚上怕是会有雨,让她多带一件披风,可是她因为惦记着秦熙哥儿俩,专门去了趟二房给哥哥们带披风,反倒把自己那件落在了西院。
或许是因为觉得弟妹们都已经足够大了,不用他再去多舌,秦熙对这次的出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秦浅到时候不要乱跑,又说不用太过紧张,照他的话是,这次去的都是半大孩子,没人会注意谁进门先迈了哪只脚,也没人会在意谁站的时候脚尖是不是真的一边齐,他这么说的几个孩子都笑了,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秦焘却有些抑郁,头天林越又去看他们,顺便考校了他和秦熙的功课,赞了秦熙一回,又数落了他几句,这些年来他益发对读书不上心,又喜欢些偏门的东西,平日里在内院里的时间倒是比出门多得多,如今让林越训一顿倒也没什么,回去之后又让秀云说了几句,他心里烦闷,顶撞了她两句,却把秀云说的哭了一通,秦焘自小就跟着秀云,感情确实不一般,如今虽然知道过去的事情,看到她流泪,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两边煎熬让小小年纪的秦焘的确有些承受不住。
秦浅本想问秦熙发生什么事,却又被秦熙一个眼神制止了,她只好随口和孙蕙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题,孙蕙也是配合,两人尽量捡秦焘感兴趣的说着,转移秦焘的注意力,还好他不是个固执的性子,没一会就被引着就胭脂水粉的话题侃侃而谈,一直说到了郊外的别院。
这别院并不算大,说起马场,也不过和秦家那一处差不多面积,并没有秦浅想象中那样,看不到头。
袁震早就等在门口,见他们来了笑道,“你们却是到得早,快请进去,霜儿和露儿都在里面了。”
几个孩子又见了礼,被不耐烦的袁震推进了院子,“本就是个清静地方,你们不要再惹那么些俗气玩意。”
秦焘听了眼却亮了,“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袁震大笑,让一个小厮带他们进去。
院子里面并没有刻意雕琢的痕迹,一色的素净,只是偶尔有一些点缀,让院子活泼了起来,像是处处都充满了生机一般。
“这一小丛灌木,一颗石头,倒是让这院子不一般起来。”孙蕙赞叹,“若是缺了这些星星点点,这院子倒像是个佛院一般了。”
“妹妹好眼力。”袁露随着走在旁边道,“从前本就是家中一个前辈参禅的地方,后来没人用了,小哥便要了去,按照自己的想法打理出来,却是谁见了都喜欢,这儿轻易是不让来的,若不是这次凑了大哥的热闹,我这书会哪里能在这里办。”
“那我们是要分开走么?”秦浅出声问道。
“他们在大厅,咱们在书房,”袁露摇头,“现在人还没齐,姑娘不过才来了两个,大哥说没必要那么小家子气,姑娘们出门都是家中兄弟陪着的,先都过去大厅小坐一会儿,一会儿我带你们去书房。郑家兄妹已经在那里了。”
秦浅想到当初郑经刁蛮的样子,看了秦熙一眼。秦熙冲她摇摇头。
几个人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了一小半的人,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三五个人一张小桌,旁边是舒适的藤椅,所有的小桌围成一个大圈,袁霂此时就坐在靠右边的一桌,见他们过来,冲他们点了一下头。
小藻走了过来,引着秦家兄妹们坐在了袁霂旁边的一个稍大的桌旁,四个人恰好能坐下,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几个丫头婆子肃手在边上立着,不时地帮着添茶倒水。
“人还没来齐,请稍用些点心。”小藻指着桌上的小碟,介绍道,“几位爷喜欢什么茶?”
“客随主便吧。”秦熙淡淡道。
小藻笑了,“若是客随主便可就麻烦了,我们爷在这里通常是喝白水的。”
“想来山泉的滋味就该这么样才能喝的出,”秦焘拍了拍手道,“便是要尝尝这里的白水有什么不一样。”
小藻笑着应了,给他添了一杯水,其他人也都要了一杯白水。
秦浅偷眼打量其他人,郑经还是那般模样,他妹子看上去却温和可亲,见秦浅看过来,冲她点头微笑,秦浅也忙点头欠身,再过去是不认识的一对姐弟,姐姐看上去稍大些,袁霜就在她旁边陪她说话,弟弟看上去年纪还小,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却眼珠乱转的四处看,看到秦浅看他,冲秦浅笑弯了眼,秦浅立时喜欢上这个小家伙。
孙蕙虽然足不出户,却对这些人家都了如指掌,她本就聪明,很快从这些人的言行和座次看出究竟是哪家姑娘,哪家少爷,偷偷说给几个人,秦焘有些不信,凑过去问旁边的袁霭,居然全部命中,秦浅目瞪口呆,秦焘对孙蕙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第六十二章斗芳菲
相对于大厅的沉稳大气,小书房却有几分温暖的意思,这几天天气又阴又冷,小书房里干干爽爽的感觉让几个姑娘一进来便露出了微笑,因为本就七个姑娘,本来不大的屋子显得倒也算宽敞,几个姑娘随意散坐,围成一个小圈,边上的书桌上早就放了几本旧书,并着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
秦浅看了这架势,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袁霜究竟想做什么,若真的要吟诗作画,她可是不成,平日里光陪二老太太,学女红,应付家中琐事就已经让她忙碌的很,又不像袁霜那样一心扑在诗书上,读书作画不过是随意的消遣,如何比得上男孩子们专心一致的功夫,若真的要作诗,怕是徒增笑柄罢了。
秦浅偏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一个姑娘,这姑娘是最后来的,同她一道过来的还有她的哥哥,她感觉到秦浅在看她,扭头过来笑着道,“可是秦家妹子?”
这姑娘不笑倒还罢了,不过是个普通人的模样,可她唇角一扬起来,便带着无限风情似的,微微眯着眼睛,更是让人觉得慵懒娇憨,秦浅看得呆了呆,方才点头道,“是。”
“我是白镜。就是那个一直种田的白家。”白镜捂嘴笑得欢。
秦浅想起来,秦焘曾经说过,专管农事的白家有点和秦家类似,并不是郑家、林家那样世代书香,而是因为在水利上贡献突出,受了皇恩的。
白镜看秦浅有些愣神,又笑道,“浅妹妹真是闺秀模样,文文静静的,不像我,猴儿似的。”
秦浅慌忙摇头道,“我却羡慕姐姐如此……”她有点找不到形容白镜的词,爽朗?似乎也不是,娇媚?好像又不算。
“风情韵致。”孙蕙插口赞道。
秦浅点点头,“就正如此。”孙蕙总是那么贴心,句句能说到人心上。
白镜又笑了,却不像平常姑娘那般推辞,只是大大方方地道,“叫我白家姐姐未免生疏了些,不如叫我镜姐姐吧。蕙姐姐叫我一声妹妹可好?”
秦浅欢喜地点头,孙蕙也赞她和别人不一样,这些姑娘自来都是听人奉承长大的,说她们貌美如花、才华横溢却是不如说她们看上去与众不同,白镜听了孙蕙的话,笑得更欢,直夸孙蕙说话让人心里舒坦。
袁露顺势插花的介绍了另外两人,一个便是郑家姑娘,单名一个娴字,另一个是方才见过和弟弟一道来的姐姐,褚靖舒。
孙蕙见袁霜面色冷淡地坐在旁边,便笑着搭话道,“这屋子收拾的真舒服。霜妹妹真是费心了。”
袁霜淡淡道,“小哥才不让人碰他的地方,这地方是他替我收拾出来的。”
孙蕙却没有尴尬,顺着点头微笑道,“好巧的心思。”
袁霜向来就是这种性子,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居然有一个人不单不尴尬,脸色都没变,甚至还在微笑,让她不禁对孙蕙又多看了一眼,道,“早就听闻姐姐蕙质兰心,如今算是见得了。”
孙蕙笑了,“妹妹这是打我的脸呢。”
“你们俩就别互相谦虚了。”袁露笑着打断道,“快开始吧,大家都等着呢。”
袁霜点点头,轻咳了一声,引得大家都看了过去。
“我自小脾气古怪,从来不觉得女儿就该耽于针线家常。从来向往林下之风而不屑做闺房之秀,虽乖时事,总算也是不违真心,说是如此,自己心里也明白,终不能与男人相比,只不过是悦己而已。只是我却不爱小儿女之态,未见得女儿读书就非得是香软纤秾的闺房意趣,也该有高古旷达之志方才不枉是读过书的。”
“这句我喜欢,自来不喜欢小家子气。要我说,妙龄少女手执红牙板自有风流之处,可也爱那关西大汉的铁板铜琶,少了哪个都是遗憾。”白镜轻轻拍了手,“原先总觉得妹妹古怪孤僻,不易相与,来前还担心是否该应约,如今看来霜妹妹却是个女中丈夫,果然不枉此行。”
这白镜却真是个妙人,大家都闭口不说袁霜的古怪性子,偏她张口就来,可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却没人觉得刺耳,没人觉得不舒服,就连袁霜都露出淡淡的笑,点头道,“我自来听闻姐姐不是一般人,如今这几句,足见姐姐风致。”
“不过是俗人一个,”白镜摆摆手,又告饶,“一时兴致到了,打断了妹妹,真是该打。”
袁霜这才又道,“虽说也是读过几本书,却是越读越生出怯意,前些年还尝试填词作诗,如今却总也不敢下笔,想来还是读书少了的缘故。请大家来也并不是要互相攀比刁难,不过是凑在一起读一回书,说一回话罢了。”
孙蕙笑道,“这主意好,自古文章就不好品评,做了诗,必定要评,可‘大江东去’和‘晓风残月’各有各的妙处,若因此伤了和气,反倒不妙。”
袁霜摇头,“却不是为了伤和气。”
秦浅笑道,“霜姐姐自来对诗书期许极高,若我们做了不好的词句,她反倒觉得扫了兴。诗书本就该反复诵读,如今能辟一间屋,放几本书,几个人凑在一起秉烛促膝,却也是一等的妙事。”
“所谓‘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如此最好。”看上去温和有礼的郑娴也点了头。
“如此,总也该开篇。我不喜小女儿态,犹怕造作,之前也和族中几个姐妹一起品玩,却实在受不得那股子小家子气。”袁霜见大家附议,不免神采飞扬起来,还待要说,却被袁露狠狠拉了一把。
袁家本就人数不多,如今这么说来,明显就是在说宫中的几位公主,这几个姑娘本也不是愚钝的人,她这么说自然都明白她说的是谁。
大家似乎都有些尴尬,一时没了话,袁露看了秦浅一眼,示意她帮着解围。
秦浅想了想,笑着道,“我听说但有一点学问的,都喜欢用代,比若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女子有才必称咏絮,那些灯谜对联,也都是如此,所谓秀才高士本就喜欢说话隐晦些,让人拐个弯儿才明白,非要为难一下别人,方才显得自己脱俗。这倒也是惯例,如此虽然坳折了些,却也生出意趣,咱们不妨图此一乐便罢。”
其他几个姑娘也都跟着说了几句,将话题扯了开去,
“不扯远了。我想来想去,只觉得有一段最好,却是免了笔墨。”袁霜摇头道。
“快快说来。”白镜眼睛亮晶晶的。
“夫子曾说‘不读诗,无以言’,读诗有理。”袁霜朗声道,“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侯之感诸诗者也。”
她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记起来,这是钟嵘的《诗品》,袁霜看了袁露一眼,后者会意,接道,“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
“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孙蕙笑着接过。
“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郑娴柔声。
“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反;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秦浅跟着也声音稍稍大了些。
“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白镜声音娇娇软软,却将最后两问咬的极真切,显出几分气势来。
几个姑娘说完都相视而笑,褚靖舒合掌,“果然是读诗有理。”
袁霜平常淡淡的面孔,此刻看上去熠熠生辉。
第六十三章酒后
另一边。
虽然都是半大孩子,但显然大家都觉得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一群人,总得喝点酒才算尽了兴,于是等女孩子们离开之后,袁震便一挥手,上了一桌酒席,众人纷纷举杯,各自劝了一回,又让了一回,虽然袁震专选了不易醉的酒,可大家彼此见面都觉得开心,又难得家中管教的人都不在,未免喝得纵了性,之前清醒的时候还都有些拘束,如今喝了酒便都放松了下来。
袁霭见袁震还在劝酒,瞥了他一眼,却见他犹自微笑,示意小厮添酒,袁霂伸手拽了袁霭一把,示意他看众人的反应,袁霭了然,不再说话。
秦熙向来节制,稍饮即止,他看了看身边一直灌酒的秦焘一眼,对他道,“酒后伤身我就不劝你了,毕竟你也不小了,只是别忘了这里还有这么些人,别做出什么酒后失德的事情丢了人去。”他向来不会安慰人,能说到这样,便已经是难得。
秦焘此时喝得已经有些面红,笑着点点头,放下酒杯,“哥哥总是如此,分明是关怀别人,偏要说得无趣。”
秦熙撇过脸,懒得理他。
那边郑经神采飞扬的正在夸夸其谈,只是他本就喝多了酒,说得又无甚新意,旁边只有耐性好的袁霭和白钰还在旁边听着,郑经也看出大家都不大感兴趣,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说些旁杂的言论,之前那些话题虽然沉闷,却总难挑出刺来,如今他想显本事,漏洞却也跟着来了。
褚靖扬年纪小,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和郑经争辩了起来,两人从《关雎》究竟是不是说后妃之德,争到《古诗十九首》的年代问题,又说起文与意究竟哪一个为先,最后甚至为品评东坡和飞卿而差点掀桌……
秦焘看着几个人卷入混战,对旁边的袁霭摇头晃脑道,“今日才真正明白古人的微言大义。”
“这话怎么说?”袁霭笑着接道。
“我曾经读到,‘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直未能明白,如何就能上手上脚呢,如今看了郑、褚两位,才算是真明白了。”
他是促狭的性子,又不喜欢针锋相对,听他们辩得烦了,见袁霭似乎有些昏昏欲睡,便搭话调侃两句解闷,他本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说话的时候恰好两方争斗告一段落,那边安静之下,他这边声音又没有刻意压低,正被所有人听见,白钰先撑不住,笑了出来。
褚靖扬虽然年纪小,性子也急了些,但总归还是爽快脾气,见旁人笑,自己也觉得有趣,便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郑经却立刻变了脸道,“你什么意思?”
秦焘被抓了个正着,对袁霭尴尬地笑了笑,他向来不喜欢冲突,装没听见,低头喝茶。
郑经却不放过他,冷哼道,“你不是颇有见地,快说说看,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秦焘笑着道,“我哪里有什么见地,平日里又偷懒的厉害,对古文亦没有什么考究,也就听听大家的,全当上了回学堂,长见识罢了。”
“想是你那能帮忙的小妹子没跟在身边,如今不知道说什么了?”郑经冷笑。
“我哪里会评价这些,你们一方盛赞婉约,一方执著豪放,难道你就不爱那‘大江东去’,他就不爱‘一江春水向东流’?为辩而辩,我是不大明白的。”秦焘撇撇嘴,不与他计较。
秦熙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并不显山露水,但是平日里最为护着两个弟妹,开口道,“我这弟弟从来都是淡泊性子,不爱争抢,自然不明白这‘辩’的妙处。”
袁震笑着看几个人面红耳赤的还要保持冷静,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倒是觉得秦家三哥说的没什么,”褚靖扬笑道,“手舞足蹈又有何不可,既然要辩,就要酣畅淋漓。”
“古人微言大义,我却也有些领悟。”郑经忽而笑着,指着褚靖扬道,“岂不闻‘褚小者不可以怀大’?”
褚靖扬愣了一下,脸红了起来,气呼呼地道,“好好的,怎么忽然编排起人来了。”他与郑经争执起来,不过是一时好玩,却没想到郑经当了真。
“却不如‘郑人之买椟而还珠’。”秦然方才就站在褚靖扬这一边,他俩年岁差不多,自然互相更觉得可亲,见郑经这么欺负人,忍不住也开了口。
郑经冷冷地看了秦然一眼,对他道,“看样子秦家小弟平日里喜欢作对。”他把“作对”两个字咬的怪声怪气。
“还请郑家大哥赐教一二。”秦然一点都不惧,坦然看着郑经。
旁边几个人都暗暗点头,低头喝茶的袁霂抬了眼,袁震更是露出了笑意,秦然年纪不大,学业知识自然不能与郑经相比,能如此应对,也算是勇气可嘉。
“世人皆道,秦王虐。”郑经见大家似乎都对秦然赞许有加,忍不住有些恼火,他和族中兄弟玩耍,从来都是众人的焦点,如今到了这边却总是受挫,让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秦然愣了愣,这句绝对是挑衅秦家人,他却真没见过这样步步相逼的人,一时没回话。
“夫子有云,郑声淫。”秦焘见弟弟没接上,张口就来,说完便被秦熙狠狠瞪了一眼。
袁霭见几个孩子说急了眼,忙道,“好好的,怎么忽然都急了,不如说些趣闻轶事的好。”
郑经见袁霭打圆场,才勉强点了点头。
褚靖扬说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几位哥哥不说话,却个个心中有丘壑。倒是我方才造次了。”说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一礼,他这么说好像在夸所有人,仔细想想却又是一番意味,郑经听了瞪他一眼,正要发作,又被人堵了。
袁霭笑道,“只是我们几个性子不爱辩,才在旁边听听罢了。若真说到得趣时,未必就说的比你们少。”
袁霭说着,引着秦焘说起现今的乐曲和服饰,恰投了秦焘的缘,两人虽然没有引经据典,却也说的头头是道,虽偶尔各执一说,却因为都不善辩,点到为止,袁震终于不再冷眼旁观,也跟着说了起来,又加上秦熙偶尔凑趣,白钰插科打诨,气氛又渐渐好起来。
“现今说这么些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说古人好,”秦焘笑眯眯地道,“三代以上,多少事可以揣测,多少人可以称颂。自汉魏之后,风骨渐弱,便说来无趣了许多。”
秦熙轻斥,“净胡说,你才读了多少书,就开始非议古人了。”
“我发现秦家真是生了两个妙人。”袁震笑道,“秦熙守法,秦焘尚趣,天壤之中,当有此二人。”
众人也都纷纷称是,秦焘更是被说得得意起来,开始就汉魏风骨侃侃而谈。
郑经心里不满,却忽而笑道,“若说今人的事,也有可言。”
“今人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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