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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纬度战栗-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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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赵五六决定暂且不向袁厅长报告.看看能不能再掌握到一点能说明问题的情况后再说:拓片的事。牵扯到了焦副厅长。这事更得慎重了。真得慎之又慎,慎之又慎啊:

赵五六又告诉邵长水,保险柜被炸和保安员被杀案,倒是有了一些进展。从案犯仓促间落在现场的一根雷管和对所使用炸药成分的化验确定,这两样东西都来自陶里根西南部产煤区。但那里大山深重,数以百计的小煤窑星罗棋布。这炸药和雷管到底出自哪一个小煤窑的哪位保管员之手,还得经过一番极其艰苦和精细的排查工作才能见到眉目。所幸的是,经查.那位被杀的保安也是来自那片山区。凶手和保安之间很有可能就是老乡,由此才挂上了钩,里应外合,内外勾结,做下了此案。那么凶手的炸药和雷管极有可能就出自他们家所在村镇附近的小煤窑中。在进一步彻查被害保安的人际关系的同时。对他们家所在村镇附近的小煤窑也集中力量进行排查:虽然已经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但在那山洼洼里,仍然散落着数十个小煤窑:工作量仍然是巨大的。整个侦破工作只能说迈出了一小步,虽然是“可喜”的一小步。

然后,赵五六带着邵长水又驱车到东坝河,他告诉邵长水,这边的同志昨天抓获了那个事发后逃逸的“驾驶室里另一人”,经过一天一夜的突审,这家伙一口咬定,他搭车只为了图方便,肇事没有故意,而事后的逃逸也只是因为害怕。

“你在基层待的时间长,直接经手的案子不少,跟这些狡诈的亡命徒打交道也多:你来审审,看能不能撬开这家伙的嘴。”赵五六说道。

“嗨,我那点山旮旯里的经验算个啥嘛!”邵长水谦虚了一句。但他说的也是心里话。你想啊.要说破案.在全省,还有谁能和省厅刑侦总队和这位总队长比得了的?他知道。这是总队长在寻找机会考察他能耐哩。

到了东坝河分部,赵五六和邵长水在分部同志的引领下,直接去了预审室。在进预审室前,邵长水大致上了解了抓捕这家伙和这十几个小时来对他预审的进展情况。快走到预审室门口了,只见在这儿蹲点负责“卡车肇事案”的那位副总队长迎面向他们匆匆走来。

“二位二位,咱们先去办公室待会儿。情况有变啊。咱们说说情况去。”快人快语的副总队长把二位带到办公室。他说,这家伙几分钟前倒是开始接触实质性问题,但说的满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回事。他说,也是倒霉鬼催的,偏偏这辆破车轧死了你们一个老警察,偏偏我又在这车上。你说我从陶里根城边儿去南岗泡子,就是

打个出租蹦字儿,也就百十来元钱,我这是干吗呀,省这百十来元惹这一身骚?我还操纵着这车故意去撞死一个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老警察?我真活腻味了?!按说我都不该跟你们再扯啥鸡巴蛋的。抓吧,到时我看你们咋个放我?!不过,你们这地方的伙食我实在不敢恭维。我想我还是别跟你们置这气了,把自己知道的赶紧跟你们抖落净了,该干吗干吗去。你们不是要查这老警察是咋死的吗?我跟你们这么说,趁早别在我和那个司机身上瞎耽误工夫了。好好去查查你们这位老警察吧。我可以拿我脑袋担保这事:那天,那老警察确实是想自杀来着。车祸发生那会儿,他跟喝醉酒了似的,摇摇晃晃直冲着车头走来,我们躲了两回,都没躲得了。当然,当时车速也是有点快。但各位哥儿们爷们都应该知道,一个人如果存心要死,那就是派阎罗小鬼来拽也是没法拽得回来的。轰,一下,就这么撞上了。你说我跟在一块儿起啥哄?倒的啥霉……

“现在的情况是,这二人——司机跟他,同时变口供,一口咬定劳爷是自杀。他们当时没法躲。”副总队长说道。

“你们让他俩串供了?”赵五六立即显出不高兴的神情。

“看来好像串了供了……”副总队长歉疚地应道。

“咋整的嘛!”赵五六哼哼了一声。现场立即寂静起来。

“这是我们的责任。但应该说,我们的防范工作还是做得满到位的。”大要案支队的一位副支队长、东坝河这个复核组的具体负责人,忙替副总队长把责任揽了过去。

“你怎么看这档子事?”赵五六突然回过头来问邵长水。

邵长水知道赵总队开始考察他了。他平静地、故弄玄虚地回答道:“串供好啊。串供好。”

“你扯啥淡呢?说正经的。”心里正烦着的赵总队呵斥了一声。

“我说的就是正经话。你们想.那家伙不傻。他当然明白,如果让我们把真相整透彻了,他绝对是死路一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是死抗到底。而且形势对他是有利的。事发当时,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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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里只有他和那个司机。那个司机当然也明白,不管事发时,方向盘掌握在谁的手里,只有把这起车祸往无故意的方向去引,对他才是最有利的。所以在可以预想的时间段里,这两人一定会结成最牢固的攻守同盟来对付我们。你还别说.如果他们不再做些什么,就这么死扛着,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架势,我们还真有点不大好

整。这案子指不定会拖到猴年马月哩。现在好,他们串供了,有所动作了。只要他们一动作,就必定会漏出破绽,有破绽,我们就有机可趁。他们串供确实造成了我们暂时的困难,却同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战略突破的可能……”

“战略突破口在哪里?”赵五六追问道。

“在目前看守这么严密的情况下,没有幕后指使和幕前同案,这二位是绝对串不了供的。因此.他们一串供,就把这幕后指使和幕前同案暴露了出来。好啊.那就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呗。先捣黄龙府,再杀他一个回马枪……”邵长水娓娓道来。

“咋个捣黄龙府.又咋个杀回马枪.说点实际的。”赵五六又一次呵斥道,但语气中显然已带上的许多赞许的成分。他这人就是这样,只要你把活儿干得漂亮.他就会不加掩饰地表示他对你的赞赏.就会重用你.宽容你。这也是不少同志挺愿意在他手下工作的一个重要原因。

“能让我先接触一下那个家伙.再来说别的吗?”邵长水笑道。

“钱拿得不多.名堂还不少呐!”赵五六一边也笑道,一边却已经站了起来,向外走去了。表示他赞成邵长水的提议和请求,先去接触一下那个家伙。

凌晨三点来钟,他们结束了在东坝河的这次案情汇总和分析会,几位领导就开着车,去和顺面馆吃夜宵。刚在后院的包间里坐定,赵五六的手机响了。是总队值班员打来的,说是圣西堂的神父齐德培报告,曹楠有可能要自杀。

“曹楠那丫头她又玩啥呢?”赵五六立即拨通了齐德培的电话,问。

齐神父说,曹楠刚给他打了个电话,情绪非常低落,说了许多感伤的话,话里还带着诀别的意思,好像有那么一点想自杀的意思。

“你是神父,好好开导开导她……”赵五六说道。他还是有点不相信,曹楠竟然会自杀。

“她让我转告你们,她绝对没有动过祝磊的材料。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她肯定没有动过这材料。她可以用死来证明这一点……”齐神父说道。

“她知道我们又找你谈过话了?”赵五六问。

“从您那儿回来后,我就打电话给她了……”齐神父答道。

“我不是告诉你,暂时别对任何人说,我们又找你谈过话了?”赵五六有点急了。

“是啊,我原来也不想给她打电话的……可是……可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在那几天里动了那份材料……因为我确实没动……”齐神父吞吞吐吐地说道。

“行了!”赵五六立即打断齐神父的话,问,“曹楠这会儿在哪呢?”

“可能……可能……她已经从你们那个龙湾路八十八号回到她自己那个屋子里去了吧……”

“我不是已经安排好了,让她在八十八号院里住下,怎么又让她回码头街了呢?”邵长水疑惑道。

不一会儿,赵五六带着邵长水就赶到了码头街。齐德培已先他们一步赶到,正在急促地敲着曹楠房间的门。

“她肯定在屋里?”赵五六问。

“在……刚才我还跟她通了话。让她别干傻事。我告诉她,上帝创造的生命不只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没权随便处置它……”

“得得得!”赵五六喝断了神父的。说教”,上前敲了两下门,叫道,“曹楠,我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的赵总队长。你开门。听见没有?我再说一遍,请你开门。”

门里头没半点反应。

这时,有邻居被吵醒.不时从他们家的窗户里探出头来窥视,见一帮人在曹楠房门前“凶神恶煞”似的叫门,好像在玩命讨债,便都不敢声张,有的索性赶紧把窗户关了.缩回黑暗里去了。赵五六又叫了一回门,见里头还是没回应.便示意了邵长水一下。邵长水抬起右腿,一脚踹去,那老旧的门板便应声倒塌。几个人忙冲进屋去,摸着灯绳,拉亮灯;只见曹楠头冲外,斜躺在床上,左手软沓沓地垂落在床沿外。从左手腕上滴下的血已然在床前的地板上流成了一大片。

“快给武警总队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赵五六一边吩咐邵长水,一边上前一把抱起曹楠就向楼下跑去。省厅没有自己的医院,遇到这一类情况.他们总是把当事人送生武警总队医院,特殊“看护”起来。

总队的大夫说.如果再晚送去一二十分钟,这丫头就“真没救了”。

曹楠慢慢苏醒过来后,第一句话问的是,她是不是已经“被捕”了?如果已经被捕了,她有话要说。

赵五六说,如果只有“正式被捕”.你才肯说实话的话,那我现在就去办理正式逮捕你的手续。

曹楠惊喜道,那……那我现在还没被捕?

赵五六说.如果你老不跟我们说实话,老干这种没名堂的事,那可就难说了。

曹楠又抽噎地说道,你们为……为……为什么要救我呢?

赵五六直直有点酸疼的腰说道,为什么?理由太多了。最起码的一条是,你还没跟我们说实话哩。

曹楠闭上了眼,默默地背过身去,流起眼泪来;而且越哭越伤心,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抽搐起来,差一点又休克过去。经大夫抢救,又给了点镇静药,到天亮时分,她沉沉睡去。邵长水从龙湾路八十八号叫来一位女工作人员守候她,再三关照,要寸步不离;而后他自己和赵总队便回总队部歇着去了。大约到上午十点半光景,那位女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说曹楠醒了,坚持要见总队的领导,“有话要说”。这时,赵五六也已经起来了,洗了把脸,正要召集全总队科、队一级领导,听取面上的工作汇报,就让邵长水去医院跟曹楠谈。到中午时分,邵长水打回电话,说已经谈完了。

赵五六忙问,小丫头的伤口咋样?

邵长水答道,还行吧。

赵五六又问,谈出点情况来了没有?

邵长水稍稍静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谈出点情况来了。

赵五六又问,谈出点情况来了,你叹啥气呢?

邵长水说,她交代,伪造和改写材料的人,是劳爷。

赵五六一震。劳爷?怎么会是劳爷呢?!他老人家干吗要伪造和改写祝磊的材料? 

曹楠说,材料从看守所转移出来后,她在第一时间里,就把东西交给了劳爷。这件事,实际上一直是劳爷在帮着策划和安排的。得到律师从看守所带出来的口讯,说祝磊要她设法帮着把材料从看守所转移出去,她掂掂分量,知道自己干不了这样的事,就赶紧去找了劳爷。劳爷知道她跟祝磊等人有来往。祝磊出事的那会儿,劳爷还警告过她。他告诉曹楠,这件事的内幕一定非常复杂,否则,像祝磊那样的人绝对不会“开枪杀人”。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也闹不清楚。他让她立马中断和祝磊圈子里所有人的来往,“就像从不回头的风一样,赶紧悄悄地从那林子里消失。”劳爷说话,有时还挺带一点诗意。他要求她.不仅要撤出那个圈子,而且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都不要再提及自己过去跟祝磊的那点关系。正因为劳爷过去说过这样的话.那天她还挺担心,劳爷会不会来插手这档子事。但那天挺出乎他意外的是,劳爷听完了她的请求,居然啥话也没说,只是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家伙真鬼。他那么多老关系都不找,偏找你。可他这一招真是个高招.他知道你目标小.谁都不会防你。也知道你鬼机灵,人缘又好,一定会替他技人来办这事。”当时曹楠还忐忑地说道:“您要觉得我不该办这事,我就去跟传话的律师说……”“别别别……先别去回绝。先别回绝……”劳爷赶紧劝阻,同时,眼睛中却闪烁出一段时间以来很少再出现过的那种狡黠和兴奋,好像突然打了一剂强心针似的。

没人知道,他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兴奋起来。

是因为,祝磊的这份材料使他有可能把被迫中断了的秘密调查又继续下去,因而又燃起了一种强烈的生命诉求和事业冲动?

不知道。

是因为,他终于又逮到一个绝好的机会去“报复”和“回击”那些始终不明白他、不希望他、也一直在竭力阻挠他去做一些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情的人?

不知道。

还是因为觉得整个事情终于按照自己原先设想的步骤在一步步实现了?

可能吧……但也没法确定……

反正接下来的事情都是他安排的。曹楠只是“遵照执行”而已。当然,“条件”是,一,不要对任何人说随参与了这件事;二,转移出来的材料,要先交给他看一看,

曹楠答应了,也“遵照执行”了。原件交给劳爷两天后,劳爷还来的是一份复印件。他说.原件已经存到一家银行的保险柜里去了。为了“万无一失”.他又复印了一份.交她保管。她当时心里稍有一点别扭。但觉得,原件由劳爷保管.这互该是最保险的,就没想得更多。她为了“万无一失”,又把那份“复印”件复印了一份,让齐德培也代为保存一份。一开始,她原以为,劳爷会尽快设法把祝磊的这材料交到有关部门去,让它发挥它应该发挥的作用。但过了一些日子,却见劳爷并没动静。又过了些日子,还不见有动静。她有些忍不住了,悄悄地打了个电话去问劳爷,到底准备拿这材料做啥打算?却不料劳爷还挺有些不耐烦地“呲”了她一句,说:“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事儿,能在电话里说吗?”劳爷对她从来都没这么不耐烦过。这让她特别难过,也有点伤心,同时她也着急。她当然也知道,秘密地从看守所“犯人”手里往外转移东西,是一种违犯法行为。况且这“犯人”还是个死刑犯。事情败露,当事人绝对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如果及时把转移出来的东西上交给有关部门,也许能使他们这种“违法行为”多多少少取得一些合法性,减轻一点“罪责”。再说,祝副市长之所以要把它转移出来,一定有他重要的意图。千辛万苦地转移出来,结果又压在了我们手中,不能实现祝副市长的意图。这不是“事与愿违”,“暴殄天物”了吗?

而交出去,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为什么劳爷拖着不办呢?

难道是材料的内容过于敏感、重大,使得他不敢往外交了?

于是,她取出密藏着的那份材料,认真地读了一下。她还一直没认真读过它。只是那天齐神父从看守所回来,将它交给她时,曾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但这回细读,却让她大吃一惊,因为这一回细读的,和那一回粗略地翻看的,完全不一样,大相径庭。上一回虽然只是粗略地翻了那么一翻,并没有读完,读的时候心情又过于紧张,就没记住多少事实和情节,但对祝磊行文中不由自主地流露的那种哀之切、痛之深,欲罢不能、要说又止的委婉凄切和遣词造句的清丽精到,以及偶发议论时观点的准确和简明……都给她留下极深刻印象。再看这复印件,只是笔迹有些像,而文字、文风和文气上,完全丢失了原有的那些特点。就好像有一比,同样一扇屏

风,一个出自宫廷御匠之手,一个完全是草野粗民之作。当时她还怕是自己记忆出了问题,便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越回忆,越觉得复印件有问题,这才肯定下来,它是个“伪作”。为什么要伪造祝磊的材料?怎么可以伪造这样的东西?她觉得即便有一千条一万条必须的“理由”,都不应该伪造这份材料。它毕竟是一个人生命最后的表述,也是他对这世界最后的陈述。是对,还是错,是好,是坏,都应该让他(它)保持原样,直接面对历史和人世。劳爷应该是懂得这个道理的。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他既然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么,他的道理又是什么呢?

……她马上向图书馆领导请了假,晚上,带着那份复印件,坐上“夕发朝至”列车,直奔陶里根而去。她不是去听劳爷的解释的。她不想听任何解释。她只要求劳爷做一件事:把“原件”拿出来对照一下,并希望他尽快把原件交出去。那天,劳爷穿着笔挺的派立斯西服,在那座会所里忙着为饶上都接待来自八方的贵客。中午,他委托他保卫部的一位公关小姐陪她去江边的一家水上餐厅吃全鱼餐。下午,还是由这位小姐陪她去市内著名的“俄罗斯一条街”购物。五点钟光景,他开着他那辆崭新的大奥迪到她住的宾馆来,给她送来一张当晚回省城的火车票,还说了三点意见:“一,你带着这样的材料到处乱走,是非常危险的:二,陶里根绝对隔墙有耳。在这里谈这事,就更加危险:一两天之内他要回省城办事。到那时候,他再约她见面谈=三,原件他存放在省城一家银行的保险柜里了。你要‘对照’.也只能回省城去才能办到。”

他说的是”一两天之岳”。但两天后,他没回省城;又等了两天,只等来他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这一段日子,公司这边进了些新人,老板委托他对他们进行“上岗前的职业道德培训”,所以近来特别忙,脱不开身:原先回省城办事的那个计划也不得不顺延了。但他一定会回去向她澄清这件事的.只是请她稍稍再等两

天。又过了几天,一个中午,她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已经到省城了。当天晚上.他把曹楠接到和顺面馆.还是在后院要了个包间,而且是靠西边的那个。那个包问于扰更少。包间的后身紧邻着一道三米高的砖墙:包间门前栽着一片高大稠密的竹林。而这个包间跟另外那两个包间之间还隔着一个不小的椭圆形金鱼池和几方瘦漏奇透的假太湖石,独占着一片小天地。只待坐定,点完菜,上完茶,劳爷就主动说道:“是的,你没看错,交给你的复印件,都是经我改写过的。”

“为什么?”曹楠放下茶杯,直冲冲地追问。

“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祝副市长和他的家人……”劳爷答道。

“原件现在在哪里?”曹楠再问。

“我不能告诉你。”劳爷平静地答道。

“你不是说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去了吗?”

“你别追问。”

“连我也不能告诉?”曹楠有一点点急了。

“不能。”劳爷依然是那么平静。决然。

“原因。我想知道原因。这件事,我是要对祝副市长负责的。他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那么信任我。我又那么信任您。我们总不能拿一份压根儿就跟祝副市长没啥关系的假材料去蒙骗人、蒙骗这世界吧?”

“……”劳爷不作声了。

“如果您是因为担心将来要和我们一起为这件事承担法律责任才这么做的话,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把责任推给任何人。只要你把原件原封不动地还给我就行了。”曹楠“大义凛然’’地说道。

“你要再说这种伤人的话,我今天就不跟你谈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跟你谈了。”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的劳爷突然这么说道。很气愤。很坚决。曹楠知道他说到是能做到的。他娶过四个老婆,生过一个女儿。他知道怎么对付女人和女孩。

“……”曹楠心里格登了一下后,知趣地不作声了。

由于激忿,劳爷那双白净的手整个儿都在微微战栗,并且下意识地在拨弄着他左手无名指上那颗巨大的金溜子。一会儿把它褪下,一会儿又把它戴上。最后把它收进随身带着的一个深棕色鹿皮小口袋里,那小口袋里还装着他常用的那支烟嘴。短小,精致,光洁。他吸烟,但又不想让自己的手指被熏黄。在没有时兴过滤嘴的那个年代里,他就开始用烟嘴。所以熟人们常说,他有一副近似外科大夫钢琴家的手=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他手巧,能干,另一方面也是说他在手的“维护”、“爱护”方面,可以和那些外科大夫和钢琴家媲美。至于那个金溜子,作为一个老警察,他自然是没戴这个玩意儿的习惯。从来也不戴.也不爱戴.打心底里就反感这种

黄灿灿的饰物。他觉得它们俗、怯:尤其是那一号暴发户,弄一块黄铜疙瘩似的大号金溜子箍在粗大的手指头上,真是不堪人目。但到陶里根后,饶上都劝他几回:跟某些生意人打交道,你还非得有这一些“俗、怯、油”的套路,否则他们不认你,从感情上也不接受你,甚至还会“瞧不起你”。他们就好这一口。所以,该跟他们装孙子时,你就得装孙子;该跟他们装大爷时.就得装大爷。逼着他去弄了这么个玩意儿戴上。但只要不是在跟那样的生意人打交道,他就会赶紧地摘下它,特别是在跟过去的老熟人,或“自己人”在一起时,他是一定会摘下它的。这样,既不让朋友们“倒了牙根儿”,也让自己的心情得以踏实松快一会儿。所以,你也可以从他在你面前摘不摘这颗金溜子上看出.他心目里是不是把你当作“老朋友”或“自己人”,又是怎么在评价和定位你的?要说劳爷这人,其实在他家的客厅里,常年地供养着一种叫“仙客来”的花。这是一种特别普通。但又挺有特点的草本花。一般都是种植在小盆里。虽然是小盆,但顶不住他养得多:请您设想一下,一个客厅里摆放着二三十盆这样的仙客来,绿的青翠.粉的娇滴,云霓般错落铺陈,那会是一副什么阵势和架子?

二十三 劳爷的第一次讲述

(也是他最后一次讲述)

那天闷坐了一刻,劳爷还是对曹楠讲述了他为什么要“改写”祝磊这份材料的原由。他说,拿到材料后,他迫不及待,几乎是一口气读完它的。那一瞬间由于过分的期待和焦急,在他打开这份材料的外包装时,两只手一直是抖着的,心也都快要跳出喉管了。

这一切逼得他都完全喘不上气儿来。

祝磊这份材料的标题是《我所知道的顾代省长和饶大老板》。它着重讲了祝磊自己和顾立源之间,从相识相知到龃龉对立,关系发展的一个全过程,也重点讲述了这位顾代省长和那位声名显赫的饶大老板之间关系的发展史;还着重分析了这两个大人物之所以能在陶里根这块土地上产生和壮大的“历史根源和现实的地缘的因素”,也描述了这二人性格变异发展的历史。由于祝磊认识他俩时,他们仨都还是个“白丁”,可以说他们是捆绑在一起成长起来的。所以,他的分析不仅中肯而到位,同时也提供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内幕”和“细节”。比如,他讲到,当年上头真的把开放边贸权的试点放在陶里根以后,当时县委领导心里是完全没有底儿的,立马把顾立源叫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通,把事情全推给他去应对,除了给五千元启动资金,连个单独的办公室都不给,电话都是跟别的办公室合用的。那天晚上,顾立源上祝磊宿舍里叹苦经,叹着叹着还呜呜地哭了一鼻子。谁能想象后来一个电话就能让银行贷出五六个亿,一张白条就能给投资商批出几百上千亩地的顾立源,当年为了那点委屈还在祝磊面前哭过鼻子.并真该地请求过祝磊给他帮助……祝磊讲了顾饶二人的“功绩”.也客观地陈述了他俩“免不了”给陶里根带来的损失和造成的弊病。实事求是谈了他和顾之间的矛盾,他自己的不足……虽然不能把这份东西简简单单地当一份“检举揭发材料”来看——祝磊写这份材料时.也许他的心并不在“检举揭发”上,而只是在做诀别人世前的“总结和回顾”,但是从中确确实实还是可以找到不少可以进一步开掘的问题线索,比如,材料里讲到了顾立源以市委书记兼市长的身份给国有商业银行领导打电话、写白条,为一些老板做担缲鍪贷款.再比如饶上都为顾立源购买那两幢小别墅的问题……等等.都为进一步查证这些问题提供了重要佐证。

但那天,据劳爷自己讲,他热血沸腾地读完以后,很奇怪,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说不上自己心里涌集的是一骰啥滋味,是像中药店柜台上的那块擦桌布,苦涩辛辣咸.五味杂陈?还是像在夜半观渔火,默坐许久,而茫茫然惘惘然?不知身将何去何从……

居然说不清。

奇怪。

“……你知道,那一段时问,我一直处于我人生的最低谷中,即便在当初被取消二级英模称号,被开除党籍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无所适从过。余达成、寿泰求和你父亲的突然变卦,给我的打击,在精神上可以说是毁灭性的。不像在年轻那时候。虽然被取消二级英模称号,让我一下从声名鹊起的云端堕入万夫所指的深渊,那日

子从表面上看,似乎更难过,其实不然。那时,我毕竟年轻,我也承认自己不成熟。因为年轻,来日方长。我觉得自己付得起这个代价。况且对自己犯的那个错误.我还有我自己的看法。是的,我一度确实是太骄傲了,是有些目中无人。我得罪了不少不能得罪的领导,在某些纪律和生活细节方面.我也确实是不够注意,交朋友太宽泛,太无节制。当时我的名声太响.三教九流,男男女女们一齐涌了过来。我确实有些晕头转向。但有一点,我是明白的,在大问题上我没有出格。尤其是我没给工怍莆来重大危害和损失。我的错误尚属于可以处分也可以不处分、或不必处分得那么严重的两可之间。但直接领导我的那一些同志,决定给我处分,并给了最重

的处分,我知道这和我跟他们个人之问的恩怨有关,跟我自己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有关。个人恩怨随着时间的流逝,是可以改变和消退的。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可以学得善于起来。我年轻。我有的是时间。我有能力,我还能做出新的工作成绩来证明我的一切。况且当时还有不少同志,包括许多领导,都是同情我的,他们在暗

中安慰我,鼓励我,帮助我,即便是那几位下决心要狠狠教训我一下的领导,也没有采取彻底抛弃我的态度。最起码还给我工作的机会,用他们的话说‘将功补过’,‘在哪儿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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