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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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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兼程,回到如皋。
苏州便未能成行。李香君白坐了一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无奈雁书无处投,侯朝宗陪着她叹了几天气。
两乘花轿在半塘停下,两个女人走进妖精住的院子。有无事可干跑来专门打听降妖之事的苏州浪子都认得这两个女人,那是三茅阁巷的妓女沙玉芳和沙九畹母女俩。于是有聪明一些的浪子猜想那几个神秘的女人都是妓女,心里就兴奋起来,也许可以换一换胃口。
沙九畹待董小宛栓上院门,两人跟在陈大娘和沙玉芳身后,直问:“小宛姐姐,院门外怎么那么多方士和道人?”
“我也不知为什么,只偶而听说降什么妖精,青天白日的哪来的妖精?”
“这些方士都不过想多混几顿斋饭。”
“昨天早上,单妈打开院门,就见门上挂了几十张降妖的灵符,真气人,好像妖精都跑到咱们家来了。”
沙九畹笑道:“说不定他们把你这个大美人当妖精呢。”
董小宛听了沙九畹的玩笑话,忽然联想到自己出门买东西,那些商贩和自己说话都战战兢兢的。她明白了,原来这些降妖人是来降自己这个妖精的,真是见鬼。
姐妹俩走进厅来,沙玉芳朝小宛直招手,小宛便款款上前问道:“沙姨,有事尽管吩咐,宛儿听命就是。”
沙玉芳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董小宛道:“沙姨的事,只要小宛能做,虽万死也不辞。”
“这件事其实是你九畹妹妹的事,只因我在道上混得不好,你这九畹妹妹也跟着受了累,年轻貌美却偏偏无缘进那高门大户去献艺,应的客尽是下三流不争气的人物,实在委屈了她的人才。现在有了一个机会,苏州知府顾大人突然来招她,今晚有个不小的宴会。”
“凭九畹妹妹的才貌本就应该是苏州一流的名妓,今天这个机会来得太好了,九畹妹妹可以趁机大显身手,给座中的名人贤士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董小宛道。
“我来就是要请你帮帮忙,提携她一下,九畹妹妹对大场面有些怯场。”
“沙姨要我怎么帮她呢?”
“我想让你今晚陪她去。一来她可以跟着你少吃一点亏,二来你可以在苏州扬扬名,缺钱花时挣钱也方便些。我知道你已下定决心要过清静日子,所以去不去都随你便,我不强求你,你觉得有没有不方便之处?”
董小宛犹豫不决。去吧,又害怕引来苏州的狎客浪子们长期纠缠。不去吧,分明又伤了沙玉芳和九畹的心,她们是抱着极大希望来求自己的。董小宛这略一沉默,沙玉芳只道她意已绝,便难过起来,泪水夺眶而出:“都怪我不争气,害了我儿。”
董小宛慌忙掏出丝绢给她擦泪。陈大娘在旁边插话道:“乖女,你就答应吧,反正就此一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董小宛心想,“娘啊,你好糊涂,干咱们这一行,一旦露了像,还逃得出苍蝇的追逐吗?”无奈沙玉芳这方的情却推辞不得。
她狠狠心,然后对沙玉芳道:“沙姨你别难过。今晚我就陪九畹妹妹走一趟苏州府。你别难过了。”
沙九畹听说小宛愿陪自己,高兴得搂住董小宛的脖子亲了又亲,甜甜地喊道:“好姐姐。”沙玉芳也笑了,脸上还挂着泪花。
董小宛和沙九畹在苏州府下了轿,天刚刚黑尽。府门两边已停了十几乘官轿,路上还有些轿子正慢慢走来。今天因为知府大人前几天捉了几个倭寇得了封赏,心里高兴,便在府中设宴款待手下人,特意请了沙九畹等歌妓来陪酒助兴。
进了府门,沙九畹叫董小宛在门庭外等她禀过知府大人再进去。董小宛站在堂下朝里窥视,但见几位官员身边都有女人,看样子是他们的夫人,而左边那几人操琴持板的显然都是歌妓。心里便有了数。
沙九畹走进厅堂,朝知府道了个万福,“知府大人,沙九畹叩见老爷。”
知府抚着胡须点头道:“你就是沙九畹了,不错,怪不得有几个官员都推举你来献艺,果然不俗。”
“谢谢老爷。我还带一个人,她是我的妹妹,请老爷恩准。”
“沙小姐引见之人,想来不俗。宣上堂来。”
董小宛莲步轻移,柳腰微摆,走入大厅中去,座中人都有些惊艳,却不便相问,董小宛朝知府大人道了万福,“贱婢董小宛拜见知府老爷。”
“董小宛?”厅中几人惊出了声。知府老爷也直盯盯看着她。另有几个官员甚至欠起了身。
一个官员问道:“秦淮河上的董小宛?”
“正是我姐姐。”沙九畹得意地说。
于是几个官员频频点头,有人说:“果然名不虚传。”
知府老爷欠身道:“久仰董大小姐美名,今日一见,真三生有幸。请上坐。就在本座身边赐座,本座……哦……”
知府老爷话未说完,忽然嘴一张,就不再说话了。众人都不知何故,唯独董小宛久经欢场所以明了是怎么回事:显然知府夫人刚才掐了他的皮肉。董小宛大大方方到知府老爷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总管站在厅前唱道:“开…宴……”
酒过三巡,知府老爷拍拍掌。七位歌妓(包括沙九畹)在厅中排开场面。沙九畹吹萧,另有一位吹笛,另有一位弹琴。
其他四位歌妓应着乐声,手持象牙板翩翩起舞。各位官员便在乐舞声中频频举杯。坐得近的相互恭维敬酒,坐得远的举杯遥视。厅中洋溢着欢乐之气。
知府侧身和董小宛共进一杯后,问道:“董小姐何故光临苏州?”
“贱婢听说苏州风物迷人,特来踏青。久居秦淮河觉得闷,刚好也可散散心。”
“董小姐在苏州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贱婢略有微名,不可能传到贵方这人间天堂吧。老爷何发此言?”
“哈哈哈。这你就不知了,去年底,苏州府来了个戏班子,演了一场《小阳春》,戏中有一段‘婉君泪雨’唱的就是你呢。”
董小宛心里一震,问道:“谁编的戏?”
“号称苏州‘一人永占’的李玉”。
董小宛叹了口气,心想,好痴情的汉子。“老爷,可能是天缘巧合吧,戏中人可能是偶尔和奴婢同名。”
“常言道:”戏中人就是世中人‘。那戏中的秦淮河可不是假地方。“
这时,厅中歌舞已罢,众人鼓了一阵掌。
众人又都提议请董小姐出场。董小宛也不谦让。两个丫头奉上一面古琴。
一位辅臣站起来说道:“《小阳春》中那段‘婉君泪雨’中提及一首叫《灵台蜀妃》的曲子,咱们都想亲耳聆听”。
另一人道:“对!对!对!那戏中说董小宛刚要弹此曲,就被一股大风吹走了古琴。所以我们只知其名,不知其实也,董大小姐应该弹奏此曲,让我等一饱耳福。”
董小宛心里暗暗一惊:“哪有此曲?分明是那李玉杜撰的名字,苏州人信以为真,我今如何是好。欲待不弹,恐众人以为轻视他们,我在此地便无立足之处了。”
此刻,厅中众人皆屏息静气。董小宛急中生智,当场杜撰一曲,就依着《湘妃泪》的调子。只见她十指飞扬琴声骤起,如秋风扫竹林一般,扬起一阵悲凉。在这初春时节,听得秋声入耳,字字撼心动魄。座中诸人尽皆唏嘘感慨,暗暗流下泪来。一曲终了,但闻抽泣之声未闻掌声。董小宛自己也觉得悲伤,俯身琴上良久。
知府老爷率先高举酒樽说道:“来,来,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举杯,举杯。董小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幸哉。”
大家都喝了一杯,一位辅官说道:“我这辈子也只此一回听琴落泪,琴声之中发出的悲情是千古绝唱,若论座中谁人泣最多,还是苏州知府青衫湿了。大家满饮此杯。”
又一杯喝罢,有人就问:“董小姐,老夫虽自认饱读诗书,刚才这一曲却未见典中记载。请教是何人所作?”
董小宛早料有人要问这个问题,心里早就备好了答词,便答道:“不瞒老先生,此曲并非古曲,而是今人所作。”
“哦,今世还有这等绝世奇才,愿闻其名。”
“此曲是如皋才子冒辟疆所作。”
座中有知道冒辟疆的便赞道:“如皋冒府的公子爷果然才高,真不愧江左名士。”
董小宛凭空给冒辟疆添了一段佳话,心里喜滋滋的,却无法言表。
如此这般的又是几轮歌舞过罢,夜已深了,酒宴也就散了。众人纷纷告辞,苏州知府亲自送董小宛出了衙门,并轻声说道:“改日当亲自拜访。”董小宛知他用心,不过想避开夫人罢了。知府老爷叫几名家将护送董小宛回府去,他关心地对小宛道:“怕天黑不安全。”
其实是想让家将们去弄确实她的住址。
那天夜里,沙九畹也没回家,她跟着董小宛到了半塘。她太高兴了,小宛姐姐给她撑足了面子。
董小宛住在半塘消息也因此不径而走。妖风吹去之后,半塘附近的游人又多了起来。董小宛的大院前也热闹起来,那些方士道人巫婆都扫了兴,只听家家门前骂道:“死巫婆,你瞎了狗眼,白吃了我们的斋饭,还不快走。”或是:“牛鼻子,臭道士,快滚,难道想把老爷们也当妖精来降吗?”邻居街坊们都感到自豪。他们都看过《小阳春》。有过路人问:
“那大院门前怎么这么热闹?”便有人热心地告诉他:“那里住着美丽的董小宛。”
冒辟疆的母亲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只是受了些风寒。请医师开一剂用蜈蚣做药引的中药,加上冒辟疆和苏元芳二人的细心呵护没几天就痊愈了。冒府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人一轻松闲下来,便又胡思乱想起来,董小宛,这个女人对冒辟疆来说是一个谜,一个雾一般的且要很长时间才能解开的谜。
夜里跟老婆苏元芳做事,他觉得身下这个汗淋淋喘着气的女人就是董小宛。他曾听侯朝宗说过,他自己每到此时想到的却是李香君。冒辟疆搞不懂自己怎么可能被一个未曾谋面的女人缠住了心,牵走了魂。他仰望了一下天空,天上那几朵清淡的云依旧赶着自己的路,连一片影子都没投落在他的身上,他想写一首春天的诗,但却一句无成。
冒辟疆心事重重回到家。苏元芳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让他快活起来,问他,他答道:“国将不国,君子岂能无忧哉。”苏元芳心里更加钦佩夫君的鸿鹄之志,因而更加体贴温柔。冒辟疆有时半夜想起董小宛,便起床将琴乱弹一通;听见苏元芳起床的声音,他便朗声念上一句诗,苏元芳只有轻轻叹气,为他披上一件衣服。
冒府上下唯独书僮茗烟知道他的心事。有一天,冒辟疆外出归来,见桌上扣了一只小碗,不知何故,便把碗翻过来。
碗下有一只秤砣扎着几根青草,茗烟在一旁笑。他知道是茗烟在捣鬼,便唬着脸吼道:
“谁叫你把这俗气的东西放在桌上的?”茗烟翘着嘴说道:“昨晚看你忧心便想给你解闷,既然是俗气的东西,你还整天想她。”
冒辟疆听他一说,突然悟出了这道由秤砣青草小碗组成的哑谜,那秤砣寓意是“重”字,添上“艹”,刚好成了“董”字,加上小碗就变成了“董小宛”三字,便拿扇头重重敲在茗烟头上,说道:“你小子有些鬼聪明。”茗烟揉着发痛的头皮开心地笑了。
董小宛门前的是非越来越多,最讨厌的是一个叫吴化龙的角色,白天纠缠不休不说,晚上还搭了梯子站在院墙上唱山歌,尽是些郎呀妹呀之类的无聊词句。
清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仅只每天早上有一段短暂的清静。这天,陈大娘特意赶在单妈出门采购之前起床。她看见单妈蹲在墙角虔诚地烧一些东西,她走过去细看,单妈正在烧一叠叠金灿灿的咒符。
“单妈,你买这个东西做啥子,白花银子。”
“不是我买的,是前段日子从门上揭下来的。奇怪得很,那些道士叫我买,我不买。他们却白白地送来这么多。”
“你烧它干啥?”
“我想请几个鬼来收拾外面那些浪子。”
“哎哟,我的单妈,这些灵符是捉鬼的,烧不得。你想想纸钱烧成灰都可以飞到地府,这灵符烧成灰也可以飞到地府。
这捉鬼的东西飞到阎王头上,他不马上派黑白无常来勾你的魂才怪呢。“
单妈听她说得有理,脸都吓白了,全身抖个不停,隔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但仍然心有余悸,使劲将那烟火踩灭,尽量不让它冒出一丝烟,据说纸钱是顺着烟飞入地府的。
“那门前的坏人怎么办呢?”
陈大娘说:“昨夜小宛想了条妙计。这条妙计只有你可以使出来。”
“你说,怎么个使法?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不要,也得给小姐寻个安宁。”
“街坊邻居都喜欢打听我们的事,是吗?”
“是。烦人得很,我只字都不提。”
“今天如果有人问,你就说小宛被三十三个无赖用刀子逼着离开秦淮河了。”
“怎么这样说呢?”
“《小阳春》戏中是这么写的。”
单妈依言出了门。果然有几个花白头发的老妇和老汉又来和她攀谈。单妈这一次没让他们失望,穷尽了自己的想象力将那三十三个无赖的凶残描绘得淋沥尽致,仿佛有三十三把血淋淋的刀子在众人前直晃,又将董小宛如何如何凄凉的身世和际遇大大夸张一番。说到动情处,单妈都哭了,几个老人哭成泪人一般,有人说:“《小阳春》演的是真事呢。”有人直感慨:“多可怜的人儿。”
于是,那些街坊邻居将单妈的话又加油添醋增加了许多悲惨情节传播开去。良心冲动使他们自发地要来保护这个美丽的可怜人,董小宛就这样从骚扰之中抢回来一些宁静时光。
第7章 苏州知府
冒辟疆骑着一匹快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内心充满了自由的快感,一口气跑到城外那几株老虬松树边,回头看时,苏元芳手里还抱着那件他不想带走的旧衣袍站在转角处瞧着他。
每次出远门,她都是说这样又说那样的唠叨个没完,好像冒辟疆是个初次出门的孩子。不过,这份温情也让冒辟疆感动。
就在他困在家里被自己的思绪扰得内心忧郁难耐之时,一封短信将他从困境中拖了出来,复社的陈则梁叫他火速到苏州帮助解决复社的一些事情,真是天赐的良机,老夫人和苏元芳都支持他去,男子汉就该精忠报国。她们哪里知道他如此匆匆赶往苏州却是为了一个名叫董小宛的女人。
他在马背之上,将沿途的景象尽收眼底。路两边金色的菜花和青青的麦苗将田野分割成青黄相间的条块,春风中飘荡着植物的香味。田地之间不时有一处被树木环抱的农舍,花枝之间有蓝色的炊烟袅袅飞升,家舍之上有轻灵的燕子在飞来飞去。
冒辟疆觉得自己变了个人,豪情满怀,仿佛觉得董上宛也骑着一匹花马奔驰在他身边,他甚至幻觉摸到了她冰凉的手。久违的诗兴,挥之不去,他索性就顺着那若隐若现的思绪,念出一首诗来:春风如染菜花黄,马上吟诗少年狂。
佳人遗梦知音稀,燕子北飞我向南。
吟罢诗句,他勒住马头,仰天而笑,便从行李中拿出纸笔,就在马鞍上抄录下来。
董小宛看见陈大娘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春天慵倦的阳光犹如累垮了的动物趴伏在她和她身后的花朵上,花朵将阴影泼洒到地上。她认得这个男人,他是那天送她回来的苏州知府的一员家将。那人脸上泛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审视着董小宛。
“董大小姐,我家老爷欲求一见,差我来先问候小姐。”
董小宛自知这知府相约可推辞不得,便道:“请回知府老爷,小宛没什么不便,随时可以应招助兴。”
“既然如此,我先谢过董大小姐。”
“何故谢我?”
“我来时,老爷叫我非请到小姐不可,故此谢董大小姐爽快应允。”
“请回知府老爷,我傍晚即到他处。”
“不可,不可,董小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思慕小姐久矣,无奈夫人性格刁钻,老爷不忍心惹她伤心,故此,老爷不能在府中相招,请小姐见谅。今夜老爷因公事要微服出访,特令我来约定在桐桥相会,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董小宛心想,世上也有如此惧内之人,什么狗官,假公济私,微服出访不过是躲避老婆的借口而已。但身在风尘,身不由己。
“请回知府老爷,小女子按时赴约。”
“多谢小姐。”
董小宛将那人送到门外,看他踏鞍上马而去,正转身回屋,一位浪子笑嘻嘻凑了上来。
“苏州县吴龙叩见小姐。小子久仰宛君美貌,整天食不甘味,每日拜访总吃闭门羹,只望有一天打动小姐的心,谅我一片痴情,赏我一杯甘露。我道小姐乃才貌双全绝不可能结交我等无名之辈,谁料小姐今日所应之人竟如此下流。小子也斗胆求一幸,如何?”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家小姐今日应谁了?”惜惜边说边去撵他。“刚才那个男人不是吗?你这小丫头真不识相。”
董小宛见这人如此可恶,便要发作,忽然心生一计,笑着对他说:“我等初到贵地,很多事都得大哥关照,请谅解我有不便言明的苦衷。如大哥真的有意,今夜在桐桥相会如何?”
“那太好啦,小子先谢过董小姐。但是,你可别耍我,否则,让你好看。”
“你可别失约哦。”董小宛拉着惜惜进了门,回头对吴化龙说道。
吴化龙喜滋滋回答:“我一定恭侯小姐,不见不散。嘻嘻嘻,嘿嘿嘿。”
关了院门,惜惜气得直跺脚。“姐姐今天怎么啦,这种浪子还理他。姐姐今天真的要去桐桥?”惜惜不知刚才那知府家人和董小宛说了些什么,因此不知是计。
“当然要去赴约。”董小宛笑着对惜惜说。惜惜见她笑得诡秘,知必有应付之计,便不多说,只是假装生气,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掌灯时分,惜惜提一盏灯笼,就在门前送董小宛上了轿。
她转身跨进院门时,看见柳树的阴影下钻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吴化龙。他眼见董小宛上轿朝桐桥而去,内心狂喜:这美丽的妇女好歹屈服了他。他横在道中拦住一乘轿子,轿中坐着的不知何家的小姐只好自认倒楣下了轿。他坐上轿,吩咐轿夫“跟上前面那乘花轿”。
董小宛在桐桥下了轿,只见几株垂柳下的一张石桌旁,有个书僮打着一盏红灯笼,两个青衫男人正在下棋。那书僮看见董小宛,便把红灯笼在空中缓缓舞了一个圆圈,这样董小宛就认出下棋者就是苏州知府和他的贴身护卫。周围不远,还有些家兵。董小宛回头瞧见载着吴化龙的轿子正缓缓走来。
知府高兴地走过来,董小宛正待要道万福,他慌忙摆手示意别暴露了身份,董小宛便装着老熟人的样子和他搭了话,两人就像情侣似的面带只有两人才懂的微笑朝桐桥上缓缓走去。
知府还想给她说那溶溶夜色之中掩藏着的美丽的爱情故事,但他还没有说出来,肩上便被一只有力的手用力一扳,他便身不由己地朝后一转,他看见一张气急败坏的凶恶面孔,隔得那么近,他甚至看清了那扇出着粗气的大鼻孔中颤抖的黑毛。董小宛在他身后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尖叫声惊飞了树上的几只乌鸦,它们擦着水面从灯影中飞过。吴化龙却不惊慌,他只有愤怒,他朝知府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拳。知府没料到有此劫难,痛得就要缓缓瘫倒,但英雄救美人的勇气却使他硬撑着身子骨站在仿佛摇摇晃晃的桥上,其实是他自己在摇摇晃晃。
吴化龙一拳既出,毫不手软就打出了第二拳。但这一拳却没打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因为从周围的各个角落冲出来十几条壮汉,这些人正是躲在暗处欣赏知府大人风流模样的知府兵将。吴化龙觉得至少有十双手抓住自己,至少有十双拳头相继打在自己的身上。他晕头转向,他拼命挣扎,他大声吼叫:“以多打少,不是好汉。”他被按翻在地,几名家兵麻利地将他捆绑起来。他听见众人称那人为“知府大人”,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天大的祸,吓得全身都软了。
这一阵骚动,引来了不少围观者,知府一边擦着脸上的血迹一边余怒未息,他喝令家兵将这顽劣刁民拖回府去,重杖一顿大板。一位师爷对围观者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各位散去吧。知府大人今夜微服私访到此,恰适刁民骚扰民女,现已制伏刁民。各位散去吧,没事了。”围观者纷纷赞道:“真是好官,咱们苏州百姓有福呢。”
另一位师爷则将董小宛拉到一边说道:“董大小姐受惊了。今夜之事闹大了,知府也担心传到夫人耳中,所以不能继续陪伴小姐。请董大小姐万万见谅。”
董小宛眼见吴化龙遭了惩罚,心里出了一口恶气,正想不出办法来摆脱知府的纠缠,听这师爷一说,便大大方方走上前给知府大人道了个万福道:“小女谢知府老爷救命之恩。”
知府此刻也扫了幽会的兴致,幸亏还留给老百姓个好官的印象,心想不出明天中午全苏州都会有他的美谈,心里得意洋洋。他命令几位随从道:“护送这位民女回家,路上不得再出差错。”在他眼中仿佛不认识董小宛。
茗烟在龙游河雇了一艘船,恭候冒辟疆到来。时间还早,他顺着岸边那些在春日阳光下仿佛醉薰薰的金黄菜花丛,向微红的官道上眺望了三次,官道上只有几个零星的行人,而向阳的山坡下却有许多人在埋锅搞野炊,几个女人在龙游河汲水。那些褐色的瓦灌放入水中,张开陶器的硬嘴巴,咕咚咕咚地吐着大大的水泡,灌满后女人们提上瓦罐走过茗烟身边。茗烟觉得他们没有秦淮河的女人妩媚,待公子今后接来董小宛,这些女人就更没有颜色了。
茗烟正得意地回味着秦淮河,突然听见了马蹄声。他刚一回头,冒辟疆已纵马到了他的眼前。他上前带住缰绳,冒辟疆飞身下马。他觉得公子今天格外光彩照人,他还发现几个汲水的女人提着瓦罐停了脚步在不远处打量着公子,眼神中有茗烟无法理解的东西。
船夫从舱中推了几块宽木板下来,木板将沙滩留下几个坑。冒辟疆就从木板上牵马而上。茗烟脚底打滑差点掉进河里,吓出一身冷汗。帆缓缓升起,船就破开流水,朝无锡方向而去……
船在雾中航行,四天后到了苏州。冒辟疆对苏州非常熟悉,此刻这种春天气息依旧使他兴奋。天阶是他多年交游的好友,也是复社中人。两人相见,自有许多话要说。王天阶是个细心人,专门备了一个四合院给冒辟疆,还派了王禄、王寿二人服侍,另外备了一个厨师。
冒辟疆本想马上就去找沙玉芳打听董小宛,他可没忘记此行是冲着这个美人而来,但碍于朋友面子,只得耐着性子和王天阶一起玩了两天。
这天黄昏,他换了一身湖蓝长衫,手执折扇信步走入三茅阁巷。这条巷中住了许多风尘女子,他看见几个红艳艳的灯笼伸出墙来,便有红杏出墙的感觉。这些招客的灯笼将这条巷子分割成一条红色的梯状走廊。一个打扮得妖艳的女人,满头插着时令鲜花,倚着门瞧着冒辟疆,待他走近,那女人突然翻开胸襟露出一只乳房来,嘴角伴着嘶嘶的引诱之声。
冒辟疆紧赶几步跑了过去,他听见那女人在身后骂了句“狗东西”。那巷子斜斜地转了个弯,他又看见一个女人正坐在木槛上吃着瓜子,黑黑的瓜子皮满地都是,他走去打听,谁知他未开口,那女人便跳起来满脸堆笑地拉住她说:“公子真是好眼力,我家小姐是苏州有名的花角色。”冒辟疆忙挣脱她道:“我不是找你家小姐,我是想打听沙玉芳家该怎么走。”
“都是女人,她凭什么生意比我们的好。”那女人气愤地噜噜嘴朝巷子深处一指道:
“前边第四盏红灯笼就是。”
冒辟疆看见那灯笼上写着:“沙九畹寓”,便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他又要敲第二次,门突然开了,一个妇人伸出头来,他的手就悬在妇人脸庞前。“哟,公子爷。看样子是位贵客,请进,请进。”
冒辟疆不敢贸然踏入这烟花院子,便在门前拱手问道:“请问这是不是沙玉芳家?”
那妇人愕然道:“小妇人就是沙玉芳。”
冒辟疆道:“沙姨,如皋冒辟疆来拜访。”
“原来是宛儿的梦中人,快进来,快进来。”
冒辟疆进了前厅。沙九畹也从楼上跑了下来,顺便还奉上了香茗。眼见得冒辟疆一表人材,便为宛姐姐高兴。沙九畹和他在厅中扯了一些闲话,便知他来历非凡。
待冒辟疆打听董小宛今在何处时,沙九畹喜滋滋地告诉了他,而且还自告奋勇要带他马上去。沙玉芳慌忙拦住,毕竟沙玉芳是风月场上惯见风雨的人物,她眼见冒辟疆突然出现,害怕有什么诈,何况他没什么凭据,所以执意挽留他:“今夜就在此处,明日一早再去。”
沙玉芳心想,还可以替宛儿考验他一下呢!冒辟疆推却不了沙玉芳的热情挽留,心想今天也太晚了,明天再去也不迟,便答应留宿一夜。沙玉芳就弄来几碟小菜,母女俩陪他饮了两杯水酒,沙九畹将董小宛和她说的知心话都说给冒辟疆听。冒辟疆感念董小宛对自己一片思念之情,禁不住一阵伤感袭上心头。
夜深了,沙玉芳特意安排冒辟疆住一间侧室。那间房收拾得非常干净,冒辟疆也还觉得满意,只是房间没有门栓令他遗憾,那门框上吊下一挂稀疏的竹帘,楼厅里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楚。无奈客随主便,冒辟疆也不便说什么,便脱了衣衫上床安歇。楼厅里的烛光依旧,透过门帘射进来在房间的地上投下一格格竹片瘦瘦的阴影。
忽然,楼厅里传来沙玉芳的声音:“九畹,快来洗澡,趁水热。”
“娘,呆会儿嘛,冒公子还没睡着呢?”
“我瞧冒公子疲惫得很,应该早睡着了,我看看吧。”
冒辟疆看见地上伸出沙玉芳的影子,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他不想因为自己耽误这好心的母女俩的休息时间。他听见竹帘晃动的沙沙声,沙玉芳在轻声唤道:“冒公子,冒公子。”
连续唤了三次,冒辟疆假装睡得很沉,沙玉芳却看出他没睡着。他听见沙玉芳走到楼梯上去。“九畹,可以来洗。冒公子早就睡着了,说不定正梦见周公呢。”
冒辟疆没睁开眼睛。他听见两个女人的脚步声走进楼厅,然后听见木盆轻轻地放在楼板上。这声音刚停,便听得水倒入木盆的哗哗声。冒辟疆觉得四周充满热腾腾的水汽。
他听到脱衣服的沙沙的绢绫磨擦声。
“九畹,瞧你这身嫩肉,娘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唉,可怜的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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