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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玉如意-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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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蕊已经哭红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在碧珠怀里直缓过劲来,才忍着抽泣,换了衣裳,净手净脸,重新进了里间。

碧珠与菱儿等人被统统拦在了厅堂上不能进去,左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进进出出的丫鬟们忙忙碌碌,整整的血盆子一次次的端了出来,所有的人都哭红了眼,又不敢大声,死死咬住声音,四下里一片阴云惨淡。

箴儿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吩咐将平日里煮茶专用的铜胎填金龙首小炉、还有从未用过的鎏金夔龙三足小炉一同抬进暖阁,并一应早已准备好的食料补品,抹着眼独自一人熬造汤水。

方嬷嬷在里面用不上,出来看见箴儿背对着外面,躲在角落中,蒲扇慢慢摇着炉火,药香薰得人难受,小小的肩膀不住的发抖,整个头几乎埋在双膝中,说不出的凄凄然。

心中一酸,默然上前坐在一边,将箴儿搂在怀中紧紧贴着自己,方嬷嬷低声安慰着,“好孩子,哭吧,哭出来好一些……”

箴儿难受的不能自已,整个身子仿佛在飘摇的风雨中找到了庇护,瘫倒在方嬷嬷的怀中,泣不成声,大声地哽咽着,语不成调,“为什么……如夫人为什么……不喊出来……为什么……”

“会好的。”方嬷嬷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忙擦了去,勉强挤出笑来,哄着道,“夫人身子骨好得很,一定能挺过来。”

“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是好的?……女人受了这么久的苦,还要这般对待……该死!都该死!……如夫人那样好……从来都不对我们大声说话……”

“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方嬷嬷抱着泣不成声的孩子,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行行滚落下来,“阎王爷不会要夫人这般的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箴儿受不了这种折磨,一次就可以了,为什么总是要这般让自己一次次的面对这种痛苦,为什么自己想要爱护的人总是要在最好的时候离开……

时间太长,谁能经受不了这种摧心的长度。

末蕊再也没有出来过,每每熬好汤水,石莲迎在小门上便会匆匆接了进去。说不出的疲倦与痛苦,不肯歇下来,不肯离开哪怕一刻。

箴儿的眼泪已经哭干,呆呆着按着心中的记忆将能支撑安如体力的汤水,一次次的熬好,一点点地送进去。

炉子中的火似隐似现,青焰贪婪的舔舐着砂锅底部,永不厌足的索取更多……凌乱的鬓发顺着汗水贴在脸上,舞动的火苗仿佛咒语一般让人深陷,不愿自拔。

安静的听不见声音。

所有人的脚步都在茸茸的地毯上消失了,连哽咽的声音也渐渐停息,只剩下柳嬷嬷范嬷嬷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鼓励,毫不放弃的坚定……怒叱不能用力……为什么不喊出来……

石莲累得软瘫在小门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肯离开,不肯吃东西,什么也不肯,直勾勾的眼睛没有了神,只要箴儿汤水端来,立刻恢复了精神,硬是支撑着小小的身子,送与床里面同样绝望而颤抖的末蕊。

谁也不要放弃。

一天一夜。

总是这般不能恨,不能恨时间如何这样慢,这样摧残。

血水总是不停的被送出来。

柳嬷嬷的声音几乎出不来了,那是哽咽的,是痛苦的,不顾一起的抓着安如的肩膀喊着,对着她的耳朵慢慢讲述着,描画着,低诉着,恳求着。末蕊甚至抬不起头去看一眼别的人,茫然接过石莲送进来的汤水,轻柔的灌进安如的嘴里,流了出来,再灌,不愿松手。

恨,恨意弥漫着整个血腥的房间,扩散到任何有人的地方,阴沉的天忽然雷声阵阵,劈开闪电。

大雨浇灌了下来。

春雷竟肆意行凶震得人发聩。

安如恍惚的有人在叫她。回头看了看,回头看了看。

第五十六章 生了

不晓得里面的情况,凤章同保庆简直急得想把这房子给拆了才好!

因为记着上次阳庆大意的教训,保庆早让人拿着自己写的条子给已经上路的主子送了去。这一次的事情可大可小,小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且又是内宅之事怎么也不能大意声张——可如夫人又是主子心尖上的,眼下只能着人飞马前去报信。

里面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主子那里消息竟也是一去音讯渺渺,两边都失了声,陡然空荡荡的,保庆紧紧捏着拳头,他不敢想,也不能多想。

只有躁动的凤章一遍遍的数落那个该死的繁生,这不没事找抽嘛!好好的事情非得这般是不是才满了他的意?

走就走吧,好好被他骗去的药丸藏在哪里根本没人知道!咬牙切齿!恨恨的将自己身上的宝贝全数整了出来,一个个仔细挑选,才不安地让人送了进去。

凤章焦躁地来回在房子里走动,哪里也坐不稳。每一个打发进去探问的人都那个样子出来,连勉强都忘记了什么样子。

药丸也送进去了,能做得事情也做了,什么都是万妥的,有她在里面帮衬不会出问题的……可是,可是孩子为什么还是没有出来。那个女人为什么还是没有把孩子生出来!

保庆干干的站在外院中间,一天一夜不敢动,也动不了。

那个眼睛已经傻傻呆呆的丫头冲出来说的话,一瞬间冲破了自己多年来的镇定,好像是红了眼睛一般甩开那些碍事的婆子丫头,就要往里冲,全然忘记了其他……可是,可是冲到了这里,却突然走不动了。

院子里凌乱却有条不紊的丫头们,按部就班的做着事,全然不管不顾这个闯入者。可怕的寂静。

没有人阻拦,没有人多看一眼,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暴怒的闯入者。

这么多的人,竟肃穆幽阴成这般。

保庆……害怕了。

指尖顺着血管在发抖,双腿使不出分毫力气,僵硬没有了知觉。后背阴冷。后面突然有了缺口,防不胜防。

第一次用主子教会的方法结束掉那个人的性命时候,心中有的最后一丝害怕在滴滴鲜血里变得生硬,阴冷。

亲自带着恩庆与峦庆潜在京城的两年里,随时捏着命的时候,所有的恐惧都在漆黑的世界里变得虚无,成了最不需要的累赘。

奉命与陆头在北边大漠开了停滞近百年西域商道,面对让人绝望、渺小的生命简直比风尘中的沙粒还要卑微,群狼围饲幽幽地盯着自己如同天下最美味白骨的时候,可笑的害怕?

保庆不敢想下去了……所有可以想到的都不能帮助自己不去害怕,都不能掩盖此刻一丝丝颤抖的,连同喉咙都仿佛哽咽着。

阴风糁冷。

凤章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院子里傻了的保庆,来回的在外院的厅堂上打转转。还是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那几日分明恨不能将这个女人拴在他身上,揉进他身体里才好的繁生,竟能狠下心置里面那位小夫人于这般田地——那一夜里面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已经知道了些,不多不少刚刚的就是能判断出,该死的繁生不知受了什么魔怔,竟当着下人的面毫不留情地叱责了那个女人!

他到底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凤章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女人为什么把自己关在里面不肯见人?该死的,两个人都是该死的。凤章简直不想说什么,愤愤然看着自己第一次亲手调理的孕妇竟临到头出了这事……拧着牙就想骂人——猛地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他,他不会……动手打人了?

动了手?凤章恼得一脚踹开碍事的小杌子,肯定动了手!

连只鸟都容不下的人!

凤章回头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躺在堂上案几上的那只雪陀——那个小丫头强忍着不敢哭出来,跪着求自己救一救它——雪陀身上的伤不多,应该是累极了,又在最后受了创,这才成了这般模样。

里面那位成了那样,眼前这只小鹰仿佛就是她,凤章几乎是傻傻的想着,若是雪陀能活过来,她也能活过来是不是?

凤章静下心,皱着眉走到雪陀跟前,再一次检查了雪陀的伤口。一面骂繁生一面骂繁生养的那一堆恶心的鹰,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鸟!这般好看的雪陀它们还真是畜牲眼!恨恨地翻开雪陀污黑的羽毛,羽翅受了重创、磷爪亦不能幸免,忽然眉毛一挑,停下了手。

这不是之前见到的那只!

目光突然凝聚,直直的盯着这只小鹰,重新一处处看过:体型几乎没什么区别,除了爪子尤其锋利尖锐之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凤章眯了眯眼睛,将那团污黑抠下一撮,拿近闻了闻,一抹凌厉的目光闪过。

是人血。

应是过了好几日的陈血。

凤章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想了一阵,猛地拍在案几上,拧着眉毛,就这也不能打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无奈的泄了出来,看着气息已经平稳的雪陀,喃喃自语,“你的主人是不是也快不行了,才放松了你来这边晃悠的?现在要害死人了,你知不知道啊!”

想也不用想,必定是那个傻大个郁城佑的祸害。

京城里传来的消息,郁城佑重伤。

抬头望了望门外的日头,闷声“哼”着,踱步出了房子不理会保庆,往大门上去了,问了问才知道繁生还没有消息递过来,不由得恼怒,甩袖回了院子,一脚踹飞傻愣愣的保庆,一声不吭的回了厅堂。憋着一口气,劈手碎了一件上好的黄花梨木长条案。

不知怎么的从地上爬起的保庆蒙头蒙脑的,就要往内院冲,凤章眼角瞄见,顿时也跟着溜在后面,正想着要不要拉着保庆面的乱了规矩,或者有事就让这傻小子顶着,思磨间刚溜进正院,只听得正方暖阁方向猛地传来几声沙哑的惊呼,顿时脚下一抖,还没来得及抓着前面同样差一点趔趄的保庆稳身,忽然一声宏亮的婴儿啼声,豁然间震动了这两个大男人……什么来不及反应,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回头、来不及迈出抬起的步子……甚至来不及呼吸……

整个愁云惨淡的院子,陡然停顿了,时间凝滞带不动步伐,一切都变得……极静,极轻。

那婴儿嗷嗷的干嚎声音,如同杨柳风飞絮般轻灵,弥漫了所有的眼,痒的人泪水流了出来,只愿听着那出生后宣誓般努力的婴啼,就好。

许是过了一世,又仿佛是一刹那,却又绵绵无边延长……

紧绷的弦入了水,终于扩散开来。

第五十七章 临行三聚头

凤章猜得基本上不错,可也有的事情是他猜不到的。繁生这时候身处百多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上,简陋的房间里雪洞一样,一炕,炕上一桌,桌边两个人而已。

珠大爷一改往日浪荡流里流气的模样,眉头紧皱,仔仔细细将繁生递过来的情报记入脑海中,长长不说一句话。

繁生也不去理他,只管挥狼毫小笔写着什么,纸条上拓印一朵奇异的花样,尔后卷起,一份份都写成吹干,转身往窗前,早有几只呆头呆脑的小鹰停在窗棂上,左右乱看,骚动不已。瞧见主人过来了,立刻全部目光灼灼地盯着繁生,乖巧的很。

按着顺序,将命令放入每一个小鹰脚下的捆匣之中,挥手走鸟。

“笃笃笃”

“主子,保庆又使了人送消息过来。”安庆敲开门,规矩地站在门上,手中托着一封简信。

“嗯。放在那里。”繁生没有回头,看着那几个小鹰越飞越高,消失不见了,才转身。珠大爷这时候已经放开那些,却从安庆手中夺了简信,晃在手上戏谑道,“小嫂子?”

繁生目光一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不提那信,只问,“如儿送给你的那几房娇妾如何?老头子真不问也就罢了,若有人挑拨,我管你什么手段,都不要扯到这边上来。”

珠大爷“哼哼”两声,翘起二郎腿斜歪在炕上,“放心,小嫂子比你聪明,芙蓉的贱籍都能给销了,啧啧,那几个可都是自由身,爷我都学聪明了,干嘛呀,非得弄成自己的才算得意?嘿,我偏不要她们的卖身契,只说好聚好散,那一帮娘们可不都溜溜的紧着,谁也不敢胡来了!”

“老爷子就是抓住也不能说什么是不——那可不是你的女人,你倒是撇得干净。”繁生摇摇头,手中三封简信,犹豫着。当时怎么就质问她同郁城佑……混账了!那只雪陀她最喜欢了,小黑把它咬得奄奄一息,她一定恼了自己……繁生沉默不语。

珠大爷自然瞧出这家伙不对劲,收了三次家报,每次都是这副鬼样子,不去埒虎毛,乐悠悠的干脆躺到,盯着屋顶,哼一哼小曲。

时间一点点过去。繁生放下简信,另推开坻报仔细看。

屏气凝神。

安庆拿到消息第一时间冲了进来,急得都忘了敲门,“爷,来了!”

珠大爷一骨碌从炕上蹿起,“噌”地跳下炕,劈手夺来案情手中的坻报,迫不及待地打开,只一眼,脸色越来越黑,随手丢给繁生,骂骂咧咧,“老子还就不会去了,娘的,这都什么事儿!都往老子身上扣屎盆子,真他妈活得不耐烦了!”

“安庆。”繁生看了一眼坻报,淡淡的,“飞信并州几个老掌柜,按原计划行事,再拨一队人去园子好生守着——至于光福坊,看着留几个就罢了。找不到我……总要让他们的一些好处。”

珠大爷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思议一般,“你疯了不成,光福坊让那群王八羔子得了去,还不闹上天去!”顿了顿,眼珠子滴溜一转,恍然大悟一般,眉开眼笑的,“也是,让他们进去,冲撞了圣物那可不是一两句能打发得了的!”

繁生回眼瞧了他一瞧,重新蘸上笔墨,摇摇头,“你小嫂子受不得惊。”笔下游走,神恍如然,“圣物?”嘴角勾了勾,讽刺一般,“只怕要成‘先圣’了。”

珠大爷显然只对头一句感兴趣,正欲嘲笑一番,安庆又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这一回珠大爷没在多事,悠闲的想着这家伙平日里提到哪小娇娘的神样,可不温柔的要死!

那信直接送到繁生手中,安庆退了两步道,“爷,栾庆那边来的。”

“沙坡头什么时候过来?”

“看路程仿佛也就这一阵子了。”安庆想了想,“一路无事的话。”

繁生挥挥手,让安庆下去,才慢慢展开,眼睛坚定有力,半晌,才问道,“你要跟着还是——”

“怎么了?”珠大爷懒洋洋地躺在一边,不接那话却说,“栾庆那小子现如今也成气候了,什么时候也拉过来瞧一瞧,算算也有三四年没见着了。”

“小理亲王动手了,推了象王上位,自己辅国。”

珠大爷猛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瞪着繁生,“就那碎小子!”

繁生淡淡叹了口气,将写成的字吹了吹,待墨迹发干,“小子从玉门就开始了。我也是后知后觉了。”转手推开跟前的墨宝,小心翼翼地将那三封简信放在面前,按着送来的顺序,一份份打开——

“咣啷”一声,房门被大大咧咧的推开,沙坡头嘿笑着摇了进来,拱手称颂,“史老弟,珠老弟。”

珠大爷闷“哼”两声,阴阳怪气地,“沙坡头,你还真是架子大,咱们可等了你这么一上午的,你自个儿说说,怎么罚!繁生,你说——你怎么了?”

沙坡头这时候也瞧见繁生一脸苍白,盯着一封信直发怔,珠大爷跟前着就凑了上来,只见繁生手中那三张浅黄的纸笺,顿时愣了住,不知怎的自己也开始心跳加速,慌乱起来。心中只一个念头,“糟糕!”

房内三人有两人陷入意识的空白,沙坡头傻呆呆地瞧这俩人,干脆也凑上来,只可惜不识字,干笑两声,识趣地闭上嘴巴。瞧这模样,莫非有大事发生?!

繁生拳头紧握,眉目间早已青筋历历,显然处于极怒。珠大爷心里一个寒噤,想了半天,才低声提醒道,“要不然,晚间时候——”

沙坡头努力听着,期待从中听出什么来,可那珠大爷偏生话卡在那里,要说不说的急死个人。

半晌,繁生终于将气顺平,慢慢说道,“沙坡头,城里两处宅子你都知道,这几日不太平,你能帮衬着就多担待着点,他日——”

“您这话说得,可不要折煞死我沙坡头嘛!这点小事您不说我也不敢怠慢,哪里容得下小贼张狂,当不得当不得!”

“当得。”繁生正视沙坡头,下床摆襟作揖,“贱内才诞一孩儿,偏有人不得安生——”

沙坡头哪里敢当这一揖,早闪到一边上,胸有成竹地打包票,“果真有人不长眼,那可就是该死了!我沙坡头别事不做,但有敢想法的,定叫他死活不成!”

珠大爷担心地看着虚燥的繁生,心下不止的琢磨,不是还有俩月才生么?

繁生谢过沙坡头,回身却对珠大爷不假颜色,“明日你就往京城,晃一圈就回来,直接去推掉加于你我的干事,这边就是乱来,也有个说法。到时想来必定有人打问,你只推说不知,小理亲王会通过栾庆他们与你说话,倘若问的急了——”

“我就说你财迷心窍,又往西域那边去了,上次那点葡萄酒正好带上,嘿,还不羡煞他们!”

繁生微微一笑,“胡人岁贡的玩意你舍得,我却舍不得。”

“那待怎地?你可不就是财迷心窍着!”珠大爷哼哼不满,酒又没骗到。

繁生有意地多瞧了珠大爷一眼,说不出的神彩飞扬,“我?可不就是……儿女情长?”

沙坡头正端起安庆送来的饭菜,就着美酒,“噗”一声给喷了出来,不可思议的瞧着这俩。珠大爷愣了,半晌,猛然间大笑起来,抚掌称颂,“好你个家伙,这句好,果不然就是的,这副说辞再加上沙坡头专门过来护院,怎样小理亲王也该明白,不能强拉你了!”

“非也。”繁生示意沙坡头坐下,淡淡道,“只不愿为官。”

第五十八章 回程,回程

摇晃的马车颠簸在路上,零散的肌肉眼看着被拆分、再拆分,总也没有边际。

城门恍然间就出现在眼前,一个人看见了,忽然所有人都看见了,欢呼雀跃,沉闷的旅途又一次变得欢快起来。车夫扬起鞭子,不轻不重的落在那畜牲身上,脚步蹒跚,有条不紊。

久旱逢甘霖。

繁生双目紧闭,自听见外面兴奋的声音之后,就不敢再睁开眼,怕被别人看到自己浓浓的渴望,怕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怕听到的兴许,是幻想出来的。

这一路上自己总是在幻想,无边无际的想着那里,想着那个女人……太想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是不得不走的。

大凡朝廷更替,新帝承位,总是要杀一部分捧一部分。繁生既出身贵胄,有隐于民间商贾之茂,各方人马都在拉拢……不走不行。况此时新帝年幼,摄政辅国又野心勃勃,各方人马势均力敌水深火热……不走不行……却偏偏回来了。繁生摇摇头,放不下心呀。

马车上另一边睡的死气沉沉的男子嘴里咕囔着,分明是被外面吵闹声打扰到了的表情。十分不满的翻了个身子,老老实实占领了诺大马车的大半空间,四仰八叉地酣睡在那里。

日间的温度渐渐高了,那男子扯开单薄的衣领,古铜色健康的胸肌茁茁的很有力量,半梦半醒地踹了一脚貌似在打坐的繁生,“哥……什么时辰了……”

繁生没有理会,淡淡扔了一句,“进城了。”

话音刚毕,马车帘子“倏”地被粗鲁的掀了起来,两个小兵子模样的人随意检查一圈,因收了银钱,只做样子看看便放了进去。

商队在进城之前已经化整为零,成了一个个单独的商客,进城纳了税,四散离去各自落脚。

马车前后总共也就十几人随行,“哒哒哒”地遛走在还算喧闹的路上,避过西大街主干道,马车随意调头绕进了巷子里,顿时耳目清静。

繁生坐立不稳,不晓得手脚该怎么放才对。

醒来了的年轻人瞧见繁生这副模样,不由得咧嘴直笑,“哥,今儿怎么……嗯?”不敢说出来,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时繁生是怎么粗鲁的把自己捆上马车,亲自看押弄回中原的,那家伙忒不讲理了。不过看他那焦急的模样,真就恨不能飞马扬鞭地,美人不见如隔三秋一般。

年轻人当然知道繁生是为了看紧自己,才每日摆着个丑脸干坐在马车里,心下一动,立刻换了口气嘻嘻笑道,“一大早的又是打坐又是参禅的,要不是这一向跟得紧,还真以为您要做高僧嘞!”

繁生猛地睁开眼,一手护着怀中的东西,目光闪烁不定,渐渐失了气概。那支红玉步摇暖在怀中,舍不得,放不下。沉着眼睛忽然开口,“老刘——”

“主子!”马车陡然停了下来,车夫同繁生的声音同时响起,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摸了摸乱七八糟的碎胡子,“打劫?不会吧!”

自然不会。车夫毕恭毕敬地在外面低声询问,“主子,是传庆?”

繁生瞪了那年轻人一眼,低声斥道,“坐回去!老老实实待着。”顺着帘子缝隙看去,果然就是传庆,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年轻人嬉皮笑脸的点头,“去吧去吧!”

繁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掀了帘子回身又叮咛了一句,“这里不比粟弋,没由着你胡闹腾,且安生着,过一阵子自然给你好处。”说完,就甩了帘子下了马车。车夫并没有离开,仍旧端坐在车前沿上,待繁生走了两三步之后才对车中的年轻人慢慢解释道,“意少爷,很快就到。”

果然,繁生很快就回了来,可这一回却是满腹心事的表情,意少爷心虚地腾出点地儿,“怎么了哥?”

“老刘,往光福巷宅子去。”繁生沉默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意少爷,说不出什么情绪来,总是那样的平铺直叙,“你嫂子来了。”

“啊——”年轻人倒吸一口冷气,胡乱的摇摇头,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繁生仔细地认真地问道,“谁来了?”

繁生一掀帘子,“回那边。让传庆过来。”

“是。”从天而降一个小伙子,刚分明不见来得的,这回子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意少爷吹着口哨子偷眼往外瞧——什么也看不见,不爽地“啪”一声拍死了个虫子。

“带话过去,光福坊什么都没有,让一起跟着过来。”

外面黑黝黝的小伙子迟疑了一下,微微抬头,很快垂眸恭拳,“爷,夫人光福坊的宅子住了有一阵子了。”

繁生皱了皱眉头,挥手让人退下,又回了车厢。端午将近,王府那边也该忙起来了吧。

“哥,我可是不敢跟嫂子见面——非把我扭回母亲跟前不可!况这日子算起来,嫂子定是要往王府给母亲做寿,我要是回去了,那还不羊入虎口,非得让那些个把我撕了吃了!才不去臊打那些老货!”意少爷郁闷地蜷在车厢里,健硕的身体这么将就扭在一处,显得别扭的可笑,“——该不会是专门来抓人的吧?!哥你出卖我!……不是不是,开玩笑,嘿嘿。”

繁生收回冷冽的目光,隔着帘子缝隙往外看去。去京便罢了,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没人知道你的消息,尽管放心,让你回去还不如直接给你一刀来得痛快。”

“哼,一刀怎么够那些人的!”意少爷眯着眼睛,仿佛困倦了,渐渐无话。

很快就到了宅子外,繁生现行下车从正门进了去,意少爷仍旧留在车子里,被车夫拉着从后门进了去。后面迤逦而来的七八辆华贵的马车也相继跟了上来。

一众小厮将外界隔开,几个稍小的马车上很快下来十几个穿戴亮丽的丫环婆子之类,袅袅地围绕在其中最大的马车前,早有小厮上前跪在地上。

两个模样气质均不俗的女子从车子里娉婷而下,然后侍立于跟前,扶着一位戴着轻纱帷帽的妇人下了车,穿戴华贵而雅致,通体上下说不出的高贵气质。

而后马车里又出来两个华服丫头,同样小心跟着侍候下车。那贵妇随后一手提着裙裾,另一手搭在跟前服侍的女子手上,“走吧。”

“是。”两位年轻女子福身应喏,小心侍候着这位贵妇人,

传庆低头不语,按着保庆方才使人传的话,只能送到二门上。

待一众贵人下了软轿,夫人重新进了另一园内常用的小轿之后,传庆与二门上候着的保庆点头示意。悄然退了下来。

那两个贴身侍候的女子一个红色绚丽,一个淡黄窈窕,目不斜视地走在小轿两旁。另外两个领着后面一众丫鬟媳妇们也慢慢跟着。保庆早已上前请安,带着人望早已准备好的沁西苑去了。不经意的往小假山方向扫了一眼,隐下重重心忧。

主子一声不吭扔下大夫人,里面那位也不一定领你的情呀。

繁生更加明白这个,却不能不让正牌夫人跟来。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烦恼的挥退一众小厮,独自徜徉到湖边,发了一阵愣,干脆坐在小假山这一片的空石上。目光遥遥望着小丘山那边。

心不宁。

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早产,走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真的是好端端的呀。

繁生蒙蒙地望着那个方向,近乡情更怯。

要怎么跟她说才好。

凤章也写了好几封信来骂自己,根本不提她的情况,保庆只传消息说一切都好,心急如焚,路途遥远。

她说最害怕生孩子,每次都央及自己要在外面同她说话才不害怕,当时答应了……以为两个月可以赶回来……即便知道她在等自己,说说话也好……知道了,也还是没回来。

她……还好么?

“咯咯咯……”风声轻轻带来天籁般地婴笑声,清脆明快。柔柔的调子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悠悠地甜蜜,浅浅的,竟徘徊在繁生的大脑中,成了最可怕的咒语。

猛地站了起来,脑子一拧,分不清方向就要逃走,“咣啷”一声踢翻了脚边的碎石,繁生惊的一抖,是大汗淋漓。

怎么办怎么办,繁生急地就要跳脚,还没准备好,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解释,整个空白的大脑只剩下三个字,怎么办!

第五十九章 能不狭路相逢?

“骨碌碌……”一阵木轮滚动的声音,压在地上石子乱扎扎得,声音硌地繁生根本就在发慌,慌不择路,根本分不清凌乱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前后左右都是路,却都是陷阱。

婴儿的咿呀声音越来越大,“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仿佛真有个调皮的没完没了的挠着胳肢窝。木轮滚动的声音眼看就要从哪个拐角处钻了出来,繁生心下猛然一震,抬腿就往侧手方向躲去。

他不敢看见她。

四面八方,那声音渐渐小了。繁生深深松了一口气,颓然丧气,抬头还是准备离开,绕过跟前的小假山——

安如坐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小石鼓凳上,跟前摇篮一样的小床——下面却按了四只大大的车轮子,只有末蕊与箴儿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说着话,空空的荡漾着安如低声与婴儿细细的温言软语,轻盈的笑声柔柔的在石洞窟窿之间来回穿荡。

摇篮床随着安如手臂有节奏的来回摇晃,一下、一下,里面竟有个婴儿咿呀的嬉笑声,清明响亮。

繁生的脑子“轰”一下,被冲刷得一片空白。

安如侧身弯腰,与摇篮中的孩子说着话儿,柔柔的笑容说不出的幸福,就满满地溢满了小小的这么一片地方。有时候哼着歌儿,有时候逗弄孩子比什么都细腻绵软的肌肤,情不自禁地凑上去闻一闻,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咯咯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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