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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凉夏by菲菲儿(夜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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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打在寺外积水处,弹起一个水珠,啪地又摔下,砸出一个圈儿,太浅,于是,再打下再弹起再摔落,砸出更大的弧波,一点点靠近、妄图拥抱大地内心的深沉,彼此不再寂寞…… 
齐卡洛脱了湿漉漉的上衣坐在马陵外一座被弃的寺庙中,默默看着眼前身靠廊柱盘腿席坐的人。出逃前,齐卡洛替他换了衣服,凭着他手中的将军令顺利逃出马陵城,雨水打湿了新换的衣襟,细软的黑发上垂挂着的水珠正一滴一滴顺着肩膀渗浸到皮肤。 
他该杀了曹禺,在知道他身份后,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害死那么多夏国兄弟的男人送到地狱。可却他放下了手上可以轻易了结他的刀刃,甚至冒着危险把他带出马陵城,齐卡洛自我厌恶地把头埋进双膝间,沉默的夜里他可以听见庙外的雨水嘲笑他的声音。 
还来得及挽救自己今夜的愚蠢举动,齐卡洛抬头看着双眸紧闭的曹禺,他现在就能把这个罪无可设的男人送到夏军营地,用他的血来慰籍死去兄弟的亡魂,齐卡洛不停在内心催促自己!可是自己为何还坐在这里不上前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个该让他去忏悔的地方? 
或者干脆让他坐在这个寒风颤栗的寺庙里自生自灭,曹禺已经中了毒,虽然不清楚他还能活多久,可能一天、可能两天,在他死亡之前或许凉军会找到他,尽管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却可以肯定凉军中里起了内乱,他们会把他带回去,然后将他处死。自己救他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令自己逃出马陵的人情,没杀他已经算仁至义尽。 
这个想法让齐卡洛觉得很可以接受,他站起身,披起从凉兵身上拔下的外衣,大步走入雨中…… 
汉子的故意踏出的沉重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寒冷的寺庙里,靠坐在廊柱前的曹禺睫毛轻颤。 
他走了吗?走了也好,他不愿任何人看见他现下的狼狈,李荀生前说他是个过度好强的男人,他的脚永远只能踩得比人高,他的心闭合着不愿让别任何人触碰,而他的眼睛从不曾真正出现过微笑。在自己彻底被绊倒的这刻,静悄悄在这个没有人气的陋庙内结束生命是如今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尽管他也一度幻想有人可以陪他在寒冷中走完最后的人生,他将这个想法痴笑为人在弥留之际容易产生的脆弱。当然,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是个脆弱的人。 
“啪”门口传来的异响惊动了曹禺,无力的身体挣扎着动了动,屡次尝试想站起却还是软了下来。 
“奶奶的,什么破门!”残破不堪的老旧木门自然受不了汉子脚下的蛮力,吱呀一声向里到了下去,注意到曹禺投来视线,齐卡洛更是心浮气躁,“看什么看!外头雨下得太大,老子要先在这儿破地方凑合一宿。” 
收回视线闭起眼,曹禺静静坐那儿像座石像般庄严但毫无生气。 
雨顺着屋檐一滴滴滑到地上敲出孤寂的节奏,肆无忌惮的冷风猖狂从缺损的残门中闯进蚕食人温热的体温。 
齐卡洛躲在佛像后升起篝火,脱下湿漉的上衣在火堆旁坐下,起风了,让人战栗的寒风使他浑身发颤,虽然他已经在离火很近的地方。火光下,他看见依旧穿着湿衣靠坐在黑暗里的曹禺,紧闭着眼抖得厉害,齐卡洛知道那件淌水的衣服非但不能御寒还会让人冻得直哆嗦,虽然不是穿在他身上,但看着就很难受。 
齐卡罗想去脱掉他身上的衣服,把他拉到火堆旁,但他努力尝试从心里摆脱这个念头,曹禺是夏国的死敌,一个在他们胡人眼里人人得而洙之的男人。冷风在破旧的寺庙里怒吼着,曹禺抖得更猛,齐卡洛甚至可以听到他血液在血管里凝结的声音。 
“老子一定是在发疯!”齐卡洛霍然站起,转身在这个被遗弃的寺庙里,翻腾可以保暖的东西,他到处走动,弄得庙里不时有东西倒下,发出巨响。有时他感到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在注视他,猛回头,曹禺仍闭着眼不动如山的坐在角落。 
运气很好,齐卡洛找到两条棉被,看起来很久没人用有些肮脏,不过他不嫌弃,把被子团起放在靠近火堆的地方,齐卡洛朝着廊旁的人影喊:“喂,把湿衣服脱掉,过来睡觉!” 
说完,齐卡洛脱了湿裤子,手脚并用快速钻到一条被子里,两眼一闭就准备睡觉。耳朵竖了半天没听见动静,齐卡洛半眯缝着虎眼瞧过去,曹禺有些费力地在解衣带,试了几次没解开,垂下手,再次静静闭起眼不动弹。 
“奶奶的,连睡觉都要老子伺候!”低声咒骂了句,齐卡洛从棉被里钻出来。 
“喂,老子不想和冻死鬼呆在同个破庙里,”齐卡洛蹲到曹禺面前,盯住那双警惕的美目,“老子帮你脱衣服,你别像个娘们儿似的扭扭捏捏,”伸手解开衣带子,齐卡洛把那件看得他只起疙瘩的湿衣服脱下扔到一边,“等会儿脱完了,就到被子里去,你在这里冻得牙齿打颤,闹得老子不好睡觉。”曹禺老看着他,让他莫名奇妙地发慌,一用力差点扯破曹禺的中衣,一双虎目忿忿瞪上曹禺的漂亮眼睛,“你别这样看着老子,老子一紧张就做不好事情。” 
红色火光衬饰着曹禺白皙光洁的身体微微泛红,焰色照在他胸前悬挂得白玉项饰反射出若隐若现的光晕,白色翱翔的玉雕飞鹰停在锁骨上煞是好看。齐卡洛从小喜欢草原上自由高飞的雄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玉饰,替曹禺退下紧贴身体的里衣,没留神,粗糙代茧的手指擦过对方嫣红的|乳头,曹禺好看的身体顿时敏感地抽搐了下。 
“老……子……不……” 齐卡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酥麻的触感还留在指尖。 
不敢再看曹禺,齐卡洛手忙脚乱地替他脱了湿透的衣裤,深怕再碰到什么“要害”,齐卡洛一路变换姿势将曹禺带到火堆旁,几次扯住了对方的长发,曹禺吃痛挑眉。 
拉起地上的棉被把曹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齐卡洛终于长吁了口气。 
“你……真是……”虚弱的声音从曹禺薄唇中断断续续传出,齐卡洛反射性凑了过去,“真是……笨手……笨脚……” 
齐卡洛闻言怒目圆瞠,“你……你……居然还嫌老子……”转念一想,与个神志不清的人没什么可计较,明日就放他一人自生自灭了,随他爱说什么,齐卡洛拉上被子在曹禺身边躺下。 
翻着身无法入眠,齐卡洛无聊地睁开眼看着篝火,火焰四面都在窜,窜了就陷,陷了又窜,接着再向一边倒,忽的又腾起。木料燃烧的声音吱吱作响,火光乱了周围的黑暗,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斑驳的墙头,以及身边同样看火的曹禺。 

“他们……为什么害你?”齐卡洛琢磨了下说辞,忍不住问,眼睛依旧盯着那堆火,好像他问得是火不是人。 
“凉军现在定了我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回话的人一样,在回答火没有回答人。 
“你通敌叛国?”齐卡洛猛转过头,侧看火光下神色捉摸不定的曹禺。他若是犯这样的罪,自己还救他做什么,活该让人生吞活剥他!可眼前的漂亮男人,骄傲得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又怎会做那样的事! 
“没有,”曹禺回答得很干脆。 
“那怎么……?” 
曹禺简单解释了今夜房中发生的事。 
“人可以乱认,笔迹也能乱认?”齐卡洛出声打断他。 
“李政手下有个能仿冒笔迹几乎到以假乱真的高手……但他们还是忌讳我的武功,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先给我下了毒……他成功了……”曹禺眯起眼专注地盯着身旁的篝火,“权力两字……当真可怕,一旦到过手,就没人舍得放弃……”嫉妒的火焰总在燃烧掉别人时感到得意,殊不知他首先燃烧的其实是自己。 
“那混蛋真是卑鄙!”齐卡洛握拳的关节过分用力而隐隐泛白,“老子下次要狠狠砍了他!” 
一簇火焰往上窜,再往上窜,窜的太高被拦腰斩断,上边的火苗消失在空气里,下边的一会儿又被拉长。 
“你们夏人痛恨我害死你们的兄弟……”漆黑的双眸中闪着深深的坚定,“同样我们汉人也痛恨你们胡人侵我大凉的土地、杀我国人……你们不知道,在这样的夜里,很多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在寒冷的角落中哭泣、忍受饥饿,不止他们,还有所有失去故土、家园,失去养家的父亲、儿子的人……我做得是要把你们这些胡人赶出大凉的土地、还他们田地、家园,你们要恨就恨好了……” 
齐卡洛默默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许久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 
“老子的阿妈……”低哑的声音打破静默,“草原常有天灾……老子离开的时候是冬天,她在毡房里,没有火,因为找不到可以烧的东西,她盖着很薄的毯子,缩在角落里发抖……刚才看到你冻得直哆嗦,就让我想到她……草原上还有很多和我们一样人家……我们也只是想找块少点灾祸的土地,让他们好好生活…………” 
曹禺侧过头,目光落在齐卡洛充满回忆的脸上,再一次沉默…… 
篝火渐渐暗了下去,齐卡洛从被里伸出手,伸长了勾到一段木头,把它扔到火堆里,火焰飘忽了下,呼地又腾了上来。 
“你不能再回凉国,”齐卡洛裹着棉被像条皮虫似的朝曹禺扭过来,“你回去就是死。要不这样……”伸手挠了挠后脑开口,语气中少了先前的敌视,全然把身旁的男人当作朋友,“反正你也做不成将军了,平时又不太出战,戴着战胄根本看不清你的脸,没人认识你。明天我带回夏军营地让大夫替你把毒去了,我就说你是我路上捡来的,我们主帅不乱杀汉人,你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样我不就真的通敌叛国了?” 
“那怎么能一样!是他们先害你!你现在只是不替他们干了!”齐卡洛激动地驳斥,继而又声细如蚂蚁,“那以后……你要是真没地方去……就跟老子回家好了……平时只要帮老子的阿妈放放羊,挤羊奶什么的……不会也没关系,老子教你好了……你要是学不会也没关系……老子能干就行……你和阿妈晚了就煮好饭,等老子回家……” 
“你什么意思?”低缓的声音里暗压着羞怒,黑眸闪耀着危险的光芒射向齐卡洛,“你把我……当什么?” 
齐卡洛这才惊觉自己话里的语病,脸立刻呼呼烧起来,“没、没有、没什么!” 
“你成……亲了没有?”曹禺知道,其实这个憨实的男人并没有恶意。 
不明白曹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齐卡洛原本就红了得脸烧得更厉害,“没有!老子不会哄人,人家姑娘家不太喜欢……” 
“你娶妻了没?”齐卡洛问。 
“没有。” 
“没有?”齐卡洛瞠大虎眼不敢致信眼前的漂亮男人,随即又了然地咧嘴大笑,“这要怪你自己,谁你长得那么……那个,难怪都没姑娘愿意嫁你!” 
“只是……”曹禺状似难堪的垂下眼。 
“只是什么?” 
“只是我……有三房偏妾五个侍女。”戏弄呆汉果然是令人愉快的事,曹禺戏谑地看着此刻齐卡洛本挂着嗤笑却突又深受打击、又喜又悲的滑稽表情,不由轻笑。 
齐卡洛盯着微笑的曹禺,有些呆呆地低吟,“老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天上都没有星星,” 不由自主地凑近那双迷人的眼眸,“它们都跑到你的眼睛里去了……你一笑,星星就跳呀跳的……” 
双目相交的瞬间,曹禺慌忙别开眼,围绕在两人周身的笑意淡去,只剩彼此尴尬的呼吸声…… 
“喂……” 
“齐卡洛。” 
“齐卡洛,我若死了……就把我葬在大凉能看到日出的地方。”迷离的火焰里,倦怠了的飞蝶也需要休息。 
“奶奶的,老子为什么要帮你做这种事?”齐卡罗猛地瞪住身边的男人,“老子没钱给你买棺材,”瞟了眼那只白玉苍鹰,“你把那个鹰给老子让老子卖了它,老子就考虑一下。” 
曹禺蹙眉,手抚上胸前玉石,不说话。 
“老子就知道你舍不得,乖乖睡觉,明天老子带你去看大夫……”齐卡洛原想说得再豪气些,见曹禺递来的玉石,犹豫了下,“老子也不真的想要那东西!”曹禺将玉石朝他一扔,转过脸,齐卡洛只得把它收好,呐呐的开口,“等你好了,老子会还你。” 
眼前起了迷雾,神志开始抽离身体的辖制,摇动的火光照在身上齐卡洛很享受那股温暖……梦里也在下雨,他站在屋檐下看雨顺着原木屋檐的缝缝里滴下来——嘀嗒、嘀嗒,一滴,两滴,突然成了瓢泼大雨,一些水珠飘在他脸上的时候,齐卡洛醒了。 
齐卡洛抬手摸了把脸,有血!曹禺在一旁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血从他捂住嘴的纸缝里不断淌下,不时地咳嗽,血便猖獗地从漏洞中喷射似的涌出。 
齐卡洛揭开被子,披上外衣,把他扶坐起,“你怎么了?” 
曹禺闭着眼不说话,等待这一阵气血乱腾平息。 
半晌,曹禺颤动着睫毛,微微瞠开黯然的双眸,眼中的碎星好似这即将熄灭的篝火无力却又不甘心明灭的闪着淡淡的迷幻,“我想……再看次……日出……,看……从暗黑里跳出来……朝阳,红光在每个……角落,也……照到……我,就像……重生……,给……人……希望……”眼底是闪耀的是对生命的渴念,在生命最后的旅途中竟是那么不愿将它走完,哪怕只有一点希冀。 
“好好好,明天老子陪你看!”齐卡洛感到扶着的身体在慢慢下滑,赶紧再把他撑起,他避开曹禺的眼睛,不敢看,好像那双眼中有什么及其深切的悲伤在撕咬他,扯得心头难受。 
“……可是……,我要……睡……了……”曹禺渐渐闭上眼睛。 
“明天……老子会叫醒你。”齐卡洛将曹禺小心的放下,扯过自己的棉被盖住两人,闭上眼,耳边雨还在滴着,一滴,两滴,三滴……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已经是深秋了,这场雨过后就是冬天……明天雨是不是能停…… 
相遇,犹如海底攀藤的水藻,相交在一起愈缠愈紧直到生命尽头都不会放手,有时却是水中浮游,相触只在瞬间,一个弹指已相隔天涯。 
晨曦的白光照亮了沉睡的灵魂,温和得贴上整夜疲惫、紧张的眼,齐卡洛敏感地张开双目,曹禺蜷着身子睡在身边,他喊:“曹禺,起来!” 
曹禺没有动。 
“起来,”他用手去推,“雨停了,今天能看日出!” 
艰难地挣开眼,曹禺的声音低哑地好像被千万马车压过,“天……还没……亮?” 
齐卡洛诧异地望着曹禺微启的眼睛,屋外一束白亮投射在两人之间,齐卡洛有些结巴着,“啊,老子……不小心把……火弄灭了……” 
给曹禺穿上衣,昨夜温热的身体逐渐变冷,齐卡洛一起身,离开他依靠的身体突然垂直落下,齐卡洛慌忙再将他扶起,“你等老子穿好衣服,老子抱你去看日出。” 
远方的红日已经露出半张脸,纵跃着跳出地平,从厚薄不均的云层后透过重围,将煦暖流淌入山谷的峡缝、平原、屠杀后的战场、湍急的江水…… 
“它很红,很大,像老子洗脸的盆……”红阳洒在靠坐庙前门槛上的两人身上,柔柔的,融化了满身的罪孽与隔阂,齐卡洛忍不住对怀里的人轻笑,“它照到你的头发上了,你头发现在像黑缎子一样好看……照到你眼睛里面,你眼睛里的星星在白天里出来跳舞了……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怀里的人怔怔地没有表情,忽然他淡淡地笑了,仿佛安心似的合上眼睛。 
一轮初升的红日下,齐卡洛抱起安然沉睡的曹禺,消失在晨曦的艳阳下…… 
匆匆相遇在乱世战场上美丽的人,就让我们彼此遗忘在这个冬日的早晨,约定,请再下一个生命的轮回中,让我们再次重逢遥看一次真实的红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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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扫阴霾的压抑,冬日红阳将整座南阳山笼罩在难得的温意里,前几日连绵的秋雨使山下处处形成小沼泽,阳光被打碎在这些水洼里闪闪烁烁。 
木屋的窗上被掩上竹帘,光线从竹缝中小心翼翼地偷偷钻进来,轻柔的仿佛怕打破一室安宁。“哗”——“哗”——,水声忽地响起,不停的,一次又一次反复回荡在幽静的木屋中。 
赫连重进屋的时候,小达正拿着缺口的瓷碗蹲在盛满水的木盆边,不停从木盆里舀起水,踮脚挺直身子、举高手臂,将水倒回木盆。溅起的水滴在地上、身上、脸上,小手已经通红,小脸更红。 
“小达,在玩什么?”赫连重大步走向小达,灰暗的光线下,这件残破的陋屋却依旧显得明快,如同木屋里住的人,每次都会给他顺畅的呼吸。或许整日窝在家里实在嫌闷,孩子便想出了这么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京阳呢?天冷他也同意你玩这个?” 
小达头也不抬,“大个子,我这是学习。阿爸早上教我‘飞流直下三千尺’,让我自个儿拿盆水去体验一下。” 
“京阳在哪?” 
“阿爸还在里屋睡着呢。” 
攻陷汉阳那日,赫连重便守了诺言让人把京阳送了回去,到家的时候,小达哇一声就哭开,吵得京阳一夜没睡,背上火辣辣的疼,第二天就烧上了。小达见状更是变本加厉哭天抢地,这回是闹得夏军主帅一夜没睡,派大夫守了一晚,总算,京阳的这命算保下了。 
床上藏青的棉褥微微隆起,屋中的药味绕在鼻间还未曾散去,京阳是个很合作的病人,不忌医不拒药,大碗黑糊的汤药到手就跟喝酒一样,仰头倒进嘴里,药汁从嘴角流下,也就一抹嘴,便睡下了。 
被褥下的男人侧躺在床上,竹缝里透进嫩黄的光晕温和的投射在没有下帐的床内,琥珀色的不规则碎亮映在京阳的侧面,给那张俊逸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柔和,若不是那两帘微翘的睫毛总是不安稳的颤动,赫连重会真的以为他已经沉沉睡去。 
“我知道你醒着,”自从那晚谈话后京阳没再与他说过话,他是整个战役的胜利者而京阳只是对方失败队伍里的一个逃兵,他应该轻视他甚至可以将他随意丢弃在哪个阴暗的角落让他跟着时间腐臭掉。但他的心里却极度害怕失去这个人,京阳高烧的晚上那种焦躁的即将把自己燃烧掉的感受令他恐慌。哪怕不说话只是偶尔在空气触碰到那双温和的眼睛,心头难以抑制的狂乱便翻腾着妄图寻找窜出的出口,只是理智仍在试图将这个出口狠狠堵住,于是不断受着折磨的是自己,“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这里,南阳山依旧是宁静的南阳山。你既然已经选择做个逃兵,就把它坚持下去,和小达两人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一生。” 

光线恍惚间抖动常让赫连重错觉京阳即将挣开装睡的眼,但这始终是错觉,京阳已经习惯享受他给予的恩惠,不把他的愤怒当作愤怒,也不将他的希望当作希望,依然故我地仅仅用耳朵与他面对。 
“大夫说,多晒阳光对身体有好处,”赫连重挑衅地将竹帘都拉开,接近晌午的强光不再温柔,狂放地扑上假寐人的双眼。 
床上的男人脸上明显写了不满,闭着眼撇撇嘴,抬手拉上被褥把整个头埋进去,连耳朵都吝啬的不愿再拿出来。 
赫连重努力压制将这个漠视自己的男人拉出被褥的冲动,重新走到床头挡住了床前大部分光亮,阴影下蜷缩着的身体无端灭去他心中激荡如潮的怒火,赫连重幽幽的开口,“京阳……那棵老树下的新苗恐怕来不及成长为新的霸主……在它还没成熟前,太多的利益已经把它连根拔出……前些日子探子来报,凉军主帅曹禺犯下叛国罪在逃,如今李政统领兵权……我们夏军又少了个对手,入主汉地也只是时间问题……京阳……你就将它放下吧……” 
扭成一团的被褥突然被人从里刨开了花,京阳揭开被子猛地坐起,出手拽住身旁人的衣袍,目光定定瞧进赫连重眼里,声音不自觉地放大:“你刚才说什么?曹禺叛、国?” 
“奶奶的,哪个再说什么曹禺叛国,老子就请他吃刀子!”大声巨喝一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京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赫连重微微笑了下,“他不是说你。” 
抬在半空的手正要落在京阳背上,门帘被人撩起,匆匆走进一人,赫连重只得飞快地在京阳头上划了个弧,将手收回身边。 
“赫连大将军,头儿他……”进屋的亚克神色慌张,见到房里的京阳又有所顾虑地把到嘴的话吞了下去。 
“说下去。” 
“头儿在外面和左军的将士们吵上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儿这次从凉营逃回来就特别听不得人说曹禺的坏话。过去和兄弟们一起什么话不说啊,拿对方主帅开玩笑是常有的事,最近不知怎么了……”亚克是齐卡洛的手下,显是有些担心他,说话间总向外张望。 
“我出去看看。”赫连重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京阳,挑开布帘迈出木屋,亚克自是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放松,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京阳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房内的明亮,可他就想这样眯着,有时眼睛睁得大入眼的东西多了,反而看不到真实。将下巴枕在弓起的膝盖上,京阳任凭脑子里纷乱的思绪相互冲撞,金戈、战马、刃影,艳阳下伫立于战场银甲裹身的血性男子,星眸中流淌的豪迈,“每个日出都带着希望,这大凉江山便是在希望中永存的我汉人的国土,守护它也就是守护我的骄傲”…… 
屋外的争吵声时断时续,有喝令、有反驳,那汉子喊了句“老子知道他是个好汉,老子就是知道他没有叛国”,随即是刀尖落地的哐当声,渐渐嘈声归于平静,京阳汹涌的思绪也仿佛得到平静。他半靠向床栏,受过鞭刑的背脊还有些隐隐作疼,触及身后的硬冷不免还是呲牙咧嘴了下。愈合了的伤口为何还会生疼?是扯破了什么,还是记忆里曾留下的印记太过深刻? 
“你怎么这么坐着,”赫连重再进屋时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白气的汤药,眼中的不满昭然皆知,“把被子拉好。” 
京阳依言,听话地把被子拉到下巴下,只露了个头在外面。 
“你对曹禺的事情很感兴趣?”坐在床沿,赫连重将碗搁在腿上,药还很烫并不急着给他喝下。方才京阳突然翻身坐起盯住他的气势令他微愕,眼中的凌厉一闪即逝仿佛不曾出现又回到平日的温和,就如同使自己产生了错感。 
“不,没什么兴趣了。初听是有些乍舌,但连你们夏人中都有人喊‘老子知道他是个好汉,老子就是知道他没有叛国’,我这个汉人难道还怀疑主帅。”京阳漫不经心的说着。面对突变的问题,京阳选择了人的第一直觉——怀疑,当怀疑完一切可以怀疑的东西后惊觉自己不过是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一旦有人上前狠狠甩上一巴掌,才意识到自己在兜圈时不小心掉了东西,那就是信任。 
“赫连重……”京阳眼带微笑的望着床前某个虚幻的点,轻轻开口,“很多事,用眼看、用耳看,就是个用心看不一样啊……” 
与京阳交谈,每每令赫连重摸不清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有时可能是无与伦比的痴言,只是他的痴言又真能令自己悟出什么。赫连重欣赏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那是两潭深幽的古井,诱惑着他跳进去探一探深处下另一番洞天,里面藏着无数未知,时常若有似无地闪出神秘,而赫连重深信未知便是生动,少了它一切就显得荒芜。 
“京阳……到底还有多少个我不知道的你,”赫连重看向京阳的眼神逐渐恍惚,这个一点点侵入自己灵魂的男人,自己对他知道的又有多少,“一个愿为所有人牺牲性命的人为什么总说自己怕死?一个普通的士兵为什么就有如此不同常人的思想?一个整日微笑的人为什么眼底藏着那么多背上?还有满身的伤疤,……京阳,你到底是怎样的人?”碗在手中不住的摇晃,险险地都要溅出碗外。 
京阳伸出手握住还在不停颤动的手臂,点醒仍心潮涌动的男人:“我的药,快凉了。” 
从错愕中缓过神,赫连重低头正视手中的碗,呼呼热气已是薄薄一层浮在面上,甚至可以映出自己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他对京阳已经太在意了,是否还来得及抽身将彼此作为生命中的过客。 
接过赫连重递来的碗,京阳坐起,照例将它一饮而尽。 
同样的画面又在眼前,端碗、仰头、浮动的喉结、嘴边溢出的药汁……赫连重抬起手抚上男人微翘得嘴角,对方的体温从指尖传递到心脏,迷恋的用手指勾勒着男人的唇型,一股酸热从小腹升起酥麻了全身有集中回下腹,冲动着想用舌尖去更深刻地描绘完美的唇,身体不受控制地欲靠近……靠近……他的心告诉理智,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咳”京阳的轻咳声唤回赫连重接近崩溃的理性,置于唇上放肆又走的手指迅速撤开,手指的主人抢过碗,仓惶而逃般离开这间气氛尴尬的屋子。 
留在屋里的人望着匆匆逃逸的背影,轻轻抚上自己的唇,一日一日不顾身份留连自己破屋探望他的男人,京阳又非少年三十多岁的他岂会看不出赫连重眼中越来越露骨的感情。 
“快变天了……”京阳看了眼窗外不知何时少了太阳的灰暗天空,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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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风雨、沧桑、战争的磨砺,西平的繁华也曾滚上至浪尖,却在多年的政治失范下即将衰落低谷。寒冬的风刮起宣阳殿外的尘土、掺和着些许棉絮状的梧桐籽以及从马嘴里漏下的碎草末,打在脸上有些生疼。 
刘易相信,很多人与自己一样,曾经收敛起自己年少时的轻狂莽撞,怀着一种崇敬踏入这座神圣的宫殿。昔日与曹禺在此相识,两人屏息凝气,庄严地迈入殿堂,只为守护汉人高洁的骄傲与殿外千万百姓的安乐。 
如今,宣阳殿依旧安详,它那般清高地矗立在西平的黄土上,始终以冷然的目光注视着这场躁动的皇权政变。 
“刘大将军,”一铜武将领策马而来,见到刘易便朗声回报,“铜武军现正进攻天霄殿,天霄殿外虽仍有些禁军抵抗,但其人单力薄,很快便可攻破。另外,从西边传来的消息,三王爷的人马已在西郊擒获了潜逃的宜帧皇帝,现正在返回途中。” 
刘易本是迫于自保参与这场皇权争越,虽心无兴意,但表面也得摆上样子微笑赞许几句,随即命令下去:“即刻攻取天霄殿,恭迎宁王入主正殿。” 
“是!”将领得令后策骑而去。 
东侧在夏日里是一池粉莲,现下空留一滩严冬的凄冷。策马来到池边,刘易深锁阴暗的水色,想起前年夏日,李荀身着青色及地长衫,与刘易行走在宣阳殿的清风里,偶遇迎面而来的曹禺,三人畅谈即将平定的战事,洪亮的笑声飘荡在满天的白云里。 
天际落下的白花打碎了池中人的欢笑,刘易伸出手,感受雪花在指间绽放又融化的瞬间。轻易地就能看见每个生命消失过程,在刘易听到他们的挣扎时,已经没有了生命的影子。 
事实上,在曹禺事变入耳后,刘易不再犹豫,旧时的皇朝既以回天乏术,能抓住的也不过是宁王抛下的一根绳索。至少可保身后这三堂九族,事已如此,刘易又何惧侍奉二主的恶名。 
是夜,刘易回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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