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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之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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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婚姻,也是看重对方家族的,若非郑靖业素有孝名,本人还拜在“海内名士”季繁门下,家里还显得兴旺和睦,他有再高的官位,世家也不肯把女儿嫁到他们家的,支系也不肯。
儿女婚姻上,郑靖业也不能免俗要为儿女寻一好人家,这个好人家的标准,顶好就是世家。郑瑜一样是他闺女,当然要嫁得好些。然而郑家家教却有不足之处,亏得有一个出身世家的三娘赵氏,临时被抓了差。
从后续反应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表面上的礼仪全有了,而生活环境不同所造成的价值观问题,实不是一个赵氏能够处理得了的。
这年头,世家的家教比皇室强得多了。赵家已经熬到第三个王朝,当今朝廷才开张了八十几年,世家大族真看不上宫廷教习,甚至国朝礼仪,还是这些世家在几十年前受命制定的呢。
对儿子,郑靖业心里也是偏向的,却不向对女儿那样温柔得声音能拧出水来,严肃了脸:“我欲为你择一佳妇,你近日给我老实一点。”
不同与长子次子乃至三子小时候跟着当时还没发家的郑氏夫妇吃过苦头,四娘郑瑜幼时还经了一点儿波折,五郎郑琬以下的三个孩子,生来就是泡在蜜罐里的。郑琰算是个伪萝莉,自律性还好,郑琬、郑瑞就有一点,咳咳,纨绔习气。
郑琬见父亲不喜,乖乖答应了,也不敢辩驳。
第四章 不要太“恶”
吃完饭,郑靖业当然不会拿朝廷大事、奸党计划来跟女眷多作讨论。让儿女各各回房,还叮嘱郑琰与郑瑞:“停一刻再睡,到庭内走走。”
郑瑞是小儿子,对他爹倒怕得不太厉害:“阿爹日日这样说,倒比阿娘还啰嗦。”
郑靖业想都不想,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还不快滚!胡说八道带坏了七娘。”
说完,又继续啰嗦着郑琰:“晚间早些睡,不要再吃果子了。”
郑琰点点头,郑靖业只觉这女儿比平时话少了很多,转念一想,她怕是不乐被拘着学东西。到底是小孩子,平素表现得再得体大方,遇上了事情还是掩不住心思。也就一笑带过,反正过一阵儿她就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做人爹的他也不会真让女儿受委屈。
转身,他老人家跟老婆大人并肩回房去了!
郑琰带着沉重的脚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鉴于年龄外形等种种原因,这个沉重……在众人眼里带了一点儿搞笑。
郑琰很郁闷。
据说边境不太安宁,很多流民来的,当然都是黑户,但是如果到了官府登记,就成了编户齐民,不太安宁的边境,实在是许多想洗白人士的希望之地。如果她爹对她不好、对她娘不好、如果她家兄弟姐妹不睦、如果她的嫂子们刁钻、如果……她都能狠下心来考虑一下“翘家弄个新身份置家业招女婿”桥段。
不幸的是,以上全部不成立。
当爹的位高权重还在子女面前不摆谱,嫂子们对小姑子们也很过得去,兄弟姐妹之间也是有话说话。
郑靖业最坑闺女的地方还在于:这个奸臣居然是个一夫一妻的坚持拥护者,不但一夫一妻,还不纳妾、不蓄婢,整一个模范得不能再模范的好丈夫。害郑琰担心、酝酿、模拟了好久的大家族嫡庶宅斗模式完全没有实施的余地,对着父母也从准备费心讨好一路下跌到了自然相处这一格上。
所谓自然相处,就是想哭就哭想闹就闹,偶尔还无理取闹,有什么说什么,不高兴还跟她爹翻个白眼——这个动作全国百分之九十九十九点九以上的人是不敢当面做的。
这种情况下要是自己跑了(不考虑跑不跑得成功),未免太没心没肺了,郑琰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只好心甘情愿地跟在她爹后头淌浑水。
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她爹虽然“奸”,但是不要太“恶”。
“今日接到顾兄书信,他要往京里来,昔年读书时得他照顾良多,我想请他到咱们家里住下。”郑靖业郑重地向妻子传达了这个消息。
顾益纯,郑靖业的同门师兄,同在季繁门下受教。与少时家境不乍地的郑靖业不同,顾益纯却是大族出身,可惜是旁枝庶子,否则会更有进益。即便这样,也使他的日子比郑靖业好过不止一点两点,郑靖业当年没少受他的照顾。
顾益纯仪表堂堂,天份也高,在颇有一点共产主义色彩的大家族里,以一庶子身份却也得到了一点额外优待,照顾一郑靖业不过举手之功。郑靖业却记住了这一情份,至今不忘,较之旁人,更看顾益纯不同。
郑靖业絮絮叨叨:“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不肯娶妻,当年……咳……就算不肯娶妻,纳妾蓄婢也好,总要留一点血脉的。弄到现在眼前没有骨肉肯侍奉,也不知道他那侄子能不能照顾得好他。”
杜氏道:“你总操心不到关节上,不如……这一回咱们索性送他两个婢子?”年纪一大把了,杜氏还是被郑靖业牵着手,两人慢悠悠地走着。
“你道我没送过?他没要。”
杜氏心思灵活,这顾益纯也算是名士了,不如让自家出一个儿子去他跟前,拜这一师父,既抬了儿子的身价,顾益纯眼前也有人侍奉了。哪怕儿子不懂伺候人,家里也可以借着儿子的由头,多派些伶俐的人过去。
把这想法说了,又说:“他们大家子你还不知道么?死板得要命,顾家郎君不肯出仕,置业也是够过日子即止,只怕生活简陋得很。这么些年,一提话头儿他就阻了。以往倒罢了,如今你我有了白头发了,他比咱们还大几岁,不比当年了,没人侍奉不行。”
郑靖业大喜:“这个主意好。”
两人又说了一回如何迎接,如何安排,备好拜师礼,就算顾益纯是个在外人看来的狂士、或许不会收郑家孩子做弟子,当成师侄放到跟前,郑氏夫妇也是愿意的。
“季先生也要来,”郑靖业冷冷冒出了一句,“只怕不肯住到咱们这里来,不过我们的礼数总是要到了的。我亲去迎他,安顿好了他,再回来领你们去见顾兄。”
杜氏抿抿嘴:“好。”
季繁也是当世之高士,对于嫌贫爱富的事情是不屑去做的,但是要让他去特意照顾一郑靖业,也是做不到的。名气大,慕名而来的人也就多,哪能个个都照顾得到?在季繁看来,郑靖业的眼睛里总有一些让他不太舒服的东西,故而不甚亲近这个贫寒的弟子,甚至屡有责怪之言。但是郑靖业肯吃苦,学业又不错,待人也有礼,季繁也不故意为难他。
说起来,郑靖业入仕之后升迁很快也与他有一个名士弟子的名头不无相关。
到底是师父不如师兄了。
杜氏是万分理解的,当年……那日子过得真是艰辛,别人给的一点好都能记住。同样的,各种冷眼也让人心寒到麻木。
抛开这个话题,杜氏笑道:“郎君把七娘好吓了一场。”
想到女儿那张皱成包子的脸,郑靖业失笑:“她昨天说我笨。”
当爹的带着女儿扔色子,也是一大奇观了,郑靖业有意相让,被女儿顺口一句:“阿爹真笨。”打击得哭笑不得。
杜氏却知道,这不是过丈夫随口说来的笑话罢了,也顺着嘲笑他小心眼儿,跟女儿还计较。
“明天回来,我与她细细分说,”说到女儿,郑靖业又想起了出嫁的郑瑜:“四娘成婚一载,尚无消息么?”刚才有未成年的小女儿在,这话就不好意思问。现在夫妻两个说话,郑靖业是一点忌讳、架子都没有的。
杜氏平添一段愁:“我也在想这个呢。”一年,还算新婚,没有消息也是正常,但是做人父母的,总恨不得女儿一嫁过去就有好消息,转年就生个男孩儿,从此在夫家地位稳固。
两人又互相安慰了一番,郑靖业奸相本色暴露无疑:“你我结缡数十载,五儿二女,谁不羡慕?大郎、二郎、三郎个个膝下不虚。”言下之意,他家的基因好,都是多子多孙的命,四娘到现在没有好消息,肯定不怪他家闺女。
杜氏横了他一眼,心里却痛快多了:“我想也是,四娘的运道是极好的。”
两人接着说些家事,谁又送了什么礼来,官场上又有什么互动一类,次及家事。郑靖业与杜氏对赵氏是很满意的,联姻,不止是男女结婚,顶好是有了“结晶”——孩子,血缘才是牵扯不断的牵绊。
借由这婚事,这孩子,郑家算是在世家阵营里插了一根针,嗯,前景可期。借着这些儿女婚事,不但儿女受益,子孙也受益。余下的二子一女,议婚也能更好,又反过来推动了整个家族地位的提升。N赢。
无论是对师门还是对亲家都有筹划的杜氏夫妇大概忘了,并不是所有的计划书都能够达到预期目标的。他们的亲家对郑靖业不太满意,季繁对郑靖业很不满意,亲家还好办,闺女都抵在他们家了,在“师徒如父子”的环境下,老师的不满,却是不那么好对付的。郑靖业混到现在,不怎么在意跟别人翻脸,哪是老师,却又不得不顾虑顾益纯的感受。
接下来的时间里,郑靖业半边身子像被火烤,半边身子像被冰冻,这架势让这位玩转官场的权相恨得牙痒。
郑靖业对亲家还算满意。
赵家肠子都悔青了。
什么是世家?不是钱权财势,而是钱权财势都换不来的声望!没有起步价一百年的积累,你甭想有进这个圈子——这是两百年前的价格了,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家能够挤进这个圈子了。
肯试着接触郑家,是因为郑靖业官声不错,郑琛也算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土气了一点儿。结亲的时候郑靖业真是个“循吏”,为政一地、造福一方,治下太平,百姓不说夜不闭户,也是衣食无忧。为人处事也是客观周到的,判官理事更是条理分明。
郑靖业还有一大好处:与妻子不离不弃,私生活够干净,又是季繁的弟子,儿女也教导得看得下去。郑夫人杜氏,虽是小家子出来的,却是持家有方,堪称贤内助。再看郑琇、郑琦之妻,也是当得妯娌的。郑家三个年长的儿子已经入仕,品阶不高,却是办事认真。
本宗女孩儿是不嫁的,旁支不太远的孩子倒是可以结亲的。其时宗族势力强大,更兼郑靖业势头正好,被族长一提,后来成了郑琛岳父的郑家三娘子的亲爹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结亲之后,相处下来,郑家也不令人讨厌。尤其郑靖业有一大特点:护短。
谁知道郑靖业这货混着混着就混成奸臣了呢?
悔死了悔死了!
早知今日,在当初得知郑靖业独个儿与本家分宗的时候就该绝了与他的往来的!更不该答应了这门亲事。虽说嫁出去的女儿已经不太重要了,到底是自家骨肉不是?白饶给了郑家,实在让人心痛。
就说嘛,一个不重视家族、不听家族决议的人,必然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
不过当时赵氏看中了郑靖业的政治前途,又加上彼时朝中有异动,为了家族利益,不得已,咬咬牙,相中了郑家的小家庭又内部和睦,迫于本宗若有若无的压力,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五章 技多不压身
赵亲家讳安成老先生死活想不明白开始很看好的郑亲家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奸臣,风评是越来越坏,对人是越来越狠,只好用“富贵迷人心”来解释。为此还颇为担心了一回自家外孙的健康成长问题,得到女儿又怀孕的消息之后,半宿没睡好。
说不得,如果郑靖业再胡闹下去,再舍不得女儿,也只好与郑家划一划界线了,他不能拿家族名声去陪一个亲家赌。眼下么,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次日,郑家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郑靖业和几个已有职衔的儿子去上班,女眷们留在家里,郑琰与年长些的侄子一起上课,杜氏则带着儿媳妇们接待了赵家来慰问的人。
本以为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却不想晚饭过后又生出一段公案来。
吃过了晚饭,郑琰这样的小孩子因为年纪的关系被遣去早早休息了。其时也不是没有夜生活,不过与她这样的小孩子无缘罢了。晃到自己的住处,慢慢踱到了楼上,捞了本书翻开。
婢女习惯地说了一句:“七娘别离书太近,伤眼睛。”她们倒是希望这位小主人早早安歇,然后她们也能跟着休息了。女孩子实不用这样用功读书的,真要熬坏了身子,她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郑琰比她们还珍惜自己呢,她这房里灯烛点得足,只要手里的书间距够大、字也够大,倒不很费眼睛。至于绣花这样的事情,她一准儿不会放到晚上去做,上辈子吃够近视的苦,看个3D都不方便,这辈子连眼镜都还没出现,打死她也不肯糟蹋了自己的视力。
书还是要读的、知识还是要学的,郑琰也不用晚上做精细活儿,她都用来背书了,郑靖业对儿女别的要求没有,就一条,不能丢脸。因此不论是幼时条件不咋地的郑琇还是可以放心当孔雀女的郑琰,学习是必须的。
技多不压身,这个道理郑琰还是懂的,没有抗议,乖乖执行。
今夜注定不太平!
郑琰的书还没背完,外面忽然有了攘动。郑琰放下书,问婢女阿月:“外面怎么了?,去看看。”
阿月下答应一声,又对另一婢女阿庆使个眼色,意思是说,你在这里盯着,我出去看看,阿庆会意点头。
阿月跑出去看了一回,回来上楼的脚步都比平常重了几分,还对郑琰道:“没什么事情,夫人让七娘早些睡。”
郑琰要是相信了才有鬼!点点头,眨眨眼,把书放到一边,阿肖接了放好。这年头书本可不便宜,而且是纯手工抄写,很是珍贵。郑琰身边的婢女足有八人,除了阿月、阿肖两个,尚有阿庆、阿祁、阿汤、阿宣、阿香、阿崔。这八个人年纪从十五到二十不等,名字听来也不齐整——这是有原因的。
这里面如阿肖、阿祁这样的,是用她们的姓氏前面加上一个阿字来称呼。这也是其时对女子普遍的称呼方式,女子名字虽不至于完全不能外传,在别人嘴里来回过着也不像话。即便是婢女,如果侍奉的主人家里讲究一点,也是要有所注意的。她们是罚没入官而后发卖的奴婢,也有是郑靖业升官之后皇帝一高兴挥手赏的,倒是有本姓。
阿月是极小的时候被拐卖的,不晓得什么时候谁给起的名字,就一直用下来了。阿庆、阿香则是边境上贩卖过来的,都没有姓,都是随口起的小名。
国家法律是禁止卖良为贱的,架不住里面利润庞大,还是有各种有资质的、没资质的牙行在底下捣鬼。
郑琰也没有给她们改名,还是由着她们叫了本名。
阿肖与阿汤张罗着热水,又翻找寝衣。郑琰趁她们一个不注意,蹬蹬蹬地就跑下了楼去。慌得楼上楼下的手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尾随的尾随、阻拦的阻拦,郑琰一扬眉头,对着跪下的阿月道:“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去看?”
阿月无奈地道:“七娘,是夫人不让告诉你。”
郑琰腿脚倒灵便,绕过了阿月又往外头奔,急得阿庆在后面追着:“七娘跑慢些,天快黑了,不要跌跤。”跌坏了谁也赔不起。
郑琰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是相当不满的,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要是今天这嚣闹是一场动乱的开端,自己还被困在院子里,连钻狗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看阿月的样子,情况没那么糟糕就是了。
拍拍裙子:“那你们倒是让我过去啊。”
阿月非常无奈,只好凑上来小声报告:“是相公(对宰相的尊称哈,既是宰‘相’又是‘公’爵的意思,相是实指,公却是尊称)对大郎动了家法。”
郑家的家法还是郑靖业自己定的,历史不超过二十年,当时郑琇要娶妻了,对方还是一郡的望族,自家没有个家法也不像话,才由郑靖业草拟公布。不但是郑家,任何一家的家法包括的范围都是极广的,从生产到生活到财产分割等等等等。阿月说的动家法,则是比较常用的一种:揍!
郑琰就纳了闷了:“大兄素日极好的一个人,会犯什么错,值得闹得这样凶?”
郑琇应该算是全家最规矩的一个人了,儿子都十多岁了,郑靖业有所不满,也不应该闹得这样大的动静,让他脸上无光吧?
既然杜氏知道了,郑琇就不会吃大亏,到底是亲哥哥,郑琰还是放心不下。一转身,从门缝儿里溜了出去。侍女们无奈,只得打起灯笼一路护送。郑琰先到杜氏正房,发现人不在。一问,知道人已经去了书房。
郑琰扑到书房的时候,发现郑琦、郑琛、郑琬乃至郑瑞都在,侄子们除了太小的,也都来了,一溜儿地跪了满地。郑琇正被按倒了打,杜氏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方氏妯娌三个此时顾不得避讳,急得围着杜氏团团转。郑靖业的脸色在烛火摇曳中变幻不定。
郑琇像块死猪肉,趴在一张长凳子上,一声不吭地由着毛竹板子打到身上。
这会儿最可怜的是打人的两个仆役,打两下看一下郑靖业、再看一下杜氏、又看一看郑琇。他们实在是不想打郑琇啊!相公的命令又不能不听,愁死人了。
郑靖业不能真把儿子打死了,见儿子不松口,铁青着脸问:“你知道错了么?”
仆役刷地住了手,郑琇答话非常吃力:“阿爹,袁守诚不是恶人,何必赶尽杀绝?”
郑琰在宫里听过这袁守诚的名头,老皇帝跟苗贵妃公然打情骂俏的时候还拿这人作过例子,号称自己年轻的时候比这位袁公子还受欢迎。
郑靖业怒极反笑,对杜氏道:“这就是我教出来的好儿子!”看看不能再打了,一声怒喝,“还不都回房睡了去!”
郑琰听到这里就退了出去,眨眨眼,盯着郑德安,寻思着明天可以问问他。郑德安是郑琦的儿子,不像德兴等要为父亲隐瞒,郑琰与郑琇都是他的长辈,一个长辈问另一个长辈的事情,他是要回答的。
“什么?”郑琰听了郑德安的回答,顿时头大如斗。
郑德安果然拗不过这个小姑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昨天他大伯被打的原因。
郑琇这个人呢,是郑靖业还在微末之时生的儿子,同甘共苦过来的,又是嫡长承嗣之子,自然重视他的教育。也不知是怎么的,郑琇居然成了一个非常正直的人。
昨天,他去上班,等宫里散了朝,一则小道消息长了腿似地跑了出来:郑靖业指使人诬陷袁守诚,接着又扯出了袁曼道。
谁都不是傻子,被袁守诚打的那个纨绔,当天晚上就挂了,第二天,就有了弹章上来。一是弹袁曼道纵子行凶,二是请求逮捕处罚袁守诚。
头天晚上死的,你第二天早朝上连弹表都写好递上了,你这消息也太灵了一点儿吧?
接着,没到下午,又有小道消息来了。昨天宵禁之前,有人看到郑相门下走狗某负责京城治安的金吾卫派人到了“受害者”纨绔的家里。今天郑相门下另一奸党御史就上表弹劾。袁曼道在保傅含章,还要揭露郑靖业对傅含章的无故打击。郑靖业十分想夺了傅含章的兵权,改由靠近他的于元济顶替。
这里面的猫腻外人看不出来,京官里就很有几个能看出门道来的。
四下一八卦,听得郑琇如坐针毡,还要强辩:“家父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呢?难道家父还能支使得动袁守诚去打人?”这种苍白的解释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当然知道他爹有一干打手小弟,这御史与金吾卫也是常常出入他们家的,昨天下班以后还来家里报到免费加班。
在外面要维护父亲的权威,回到家里,身为人子、身为一个孝顺的好孩子,郑琇觉得自己有义务“谏”一下父亲。回来吃过饭,郑靖业抽出时间来招来儿孙关心学习生活。正常程序走完,郑琇留了下来。
话刚说完,郑靖业已经怒气冲天了。外面人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儿子居然也跟老子不一条心了?耐着性子稍微解释了一下,什么傅含章这样的,他爹爷爷一直领着耀武军、他爸爸领着耀武军、他还领着耀武军,是非常不利于构建河蟹社会的。
郑琇红着脖子问了一句:“不是为了于元济?”
郑靖业头一次对长子生出失望之情来:居然这样幼稚!扳倒了就要打。
郑琦等人本就没有走远,里面的父子对话又比较火爆,他们想装听不到都不行。后来又开了门要打,他们就更知道事情不好了。
然后就是闹得全家都知道了。
郑琰:……原本还只是怀疑她爹有不法行为,现在看来,她爹真是不好相与。贪污受贿,能做假账,能把东西不声不响地退回去,白白死了一个人,你能把他摇活了么?
第六章 全村人都砍完了
她那个大哥她是知道的,不说是个呆子吧,心里的道儿是划得实实在在的,他能“谏”这事儿就不小,至少,在外面的风评肯定不好。
郑德安看郑琰不说话了,吐吐舌头,一滑步子,跑了。
郑琰已经忘了他了,只是一个劲地想:亲爹哎,这可真是一桩麻烦事啊。
此时,郑靖业拆开一封信,表情能当冰库使。信是顾益纯写的,说是与季繁一路,他得侍奉老师一道,而老师不愿意住到郑家,言下之意,不能到郑家来住了。
郑靖业在私人问题上憋了一肚子的气,还有种狗咬王八无处下口的感觉,在朝堂上就不一样了,他把私事上的火气全撒到公事上来了。在这里要鄙视一下这种公私不分的行为。
首先,他老人家把袁守诚的荫职给抹了下来。由于袁守诚的爹是三品高官,作为儿子,袁守诚有一个不低的荫职,位正七品,已经是非常不错了。他年轻又有才华,样貌还不错,晋升指日可待,称得上是前途无量。然而小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袁守诚被抽,袁曼道被勒令回家反省教导儿子去。
接着,由于死硬为傅含章鸣不平的袁曼道着了郑靖业的道儿,敢为傅含章说话的就不多了——不爱惜自己,还爱惜子孙的前途呢。以郑靖业的脾气,谁跟他作对,绝不是抽一巴掌就完事儿的。像这袁曼道,辛苦一辈子,就得这一个儿子,前途还叫毁了,由此可见郑靖业心地之狠了。
傅含章的罪名也很明确,就是不仁,还有冒功。说起来这件事情不是他惹的,是他的手下。今年胡人犯边,作为一个资深将领,没说的,领了皇帝给的工资,带着人抄家伙就上了。一开始是受了一点挫折,所以全军上下火气很大,手下有脾气暴躁的,砍得太顺手了,不小心把平民给砍了。砍到一半儿才发现,呀!砍错了。
错有错着,为防有人跑出去报信儿,干脆把全村人都砍完了,脑袋拿回去请功了。
其实这是应有之义,边关常有的事情。出兵打仗跟游戏打怪似的,得打够了足够数量和等级的怪才能得到足够的经验升级,游戏里经常会有抢怪的事情发生,而在现实中呢,不同的部队会争功,同一支部队也会四处找敌人来砍。一旦发现人头数不够足够的军功,就会有人动起歪脑筋来。好一点的,拿敌国平民充数,傅含章默许了这样的做法,郑靖业扶持的那个于元济也是这样干的。人品没有下限的,就砍边境上的本国居民充数。
千不该、万不该,傅含章手下一校尉,带着弟兄砍人的时候,经过了一个……杂居村落。
后面的事情,不知怎么的,朝廷就知道了。
郑靖业当机立断,要借此机会干掉傅含章。傅含章真的很冤,他家数代掌兵,常往边境上跑,对胡人是恨之入骨。这年头根本不用养匪自重,不养,他们都很凶残。傅家的心愿一直就是:让胡人老实一点吧,维持在一个限度里,现在他们的行为已经超过警戒线了。
傅含章一直就不反对屠对方的居民,谁知道这一回手下人杀红眼了呢?而远在近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经营了几辈子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居然让郑靖业给知道了,可见这货的祸心包藏了多久了!
但是朝野上下是同情他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至少这一回胡人犯边是他打退的不是?还有,傅含章家族数代为将,姻亲关系也是遍布了朝廷上下,总要为亲戚说一点好话,说实话,傅含章也不容易啊!
在皇帝那里没通过。
好在皇帝顾念着傅含章的旧日功劳,只降了他三级,调到京里来,让于元济去接手防务。于元济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吃亏在出身低,在这个讲究家族历史的社会里,再有本事,也是给人打工的料。而他遇到了郑靖业,一路被这位老先生护着扶摇直上,也与郑靖业关系匪浅。
本朝天子登基以来,开疆拓土又发展生产,也算是一个好皇帝。人在高位,能力也不错,又有了功绩的时候,态度就会强硬,权利欲也会膨胀,尤其当你是一个终身制的国家元首的时候。
几百年来,明面上看皇帝是天下的主人,实际上,世家大族才把持着整个国家的政局。他们生命力顽强、势力庞大、以各种姻亲师生关系结成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密密地笼罩着全国上下。
皇帝当然不乐意!他不介意他的国家有底蕴,有许多历史悠久的家族来做他的点缀,但是让皇室都觉得自卑就不好了。皇帝登基的时候只有二十七岁,次年改元,挽袖子干活了。
他老人家先是励精图治,然后借口政务繁忙,一口气把宰相的名额从一个提升到了五个——分权。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是宰相里的头儿,名义上总揽所有事务,其他的四个只是帮手,咳咳,也分管一些事情。
他尽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吏,最突出的代表就是前任的首相魏静渊,以及现任首相郑靖业。而后就是玩起制衡之术,打击世家。世家在今朝前二十年,五品以上的中高级官员中占了四分之三以上,二十年之后,已经被砍到了只剩二分之一,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目前,寒门出身的郑靖业还在致力于这一项工作,如今已经是他改元后的第三十二个年头了。
好了,可以慢慢放心了,皇帝老了,往往会耽于享乐。不是不爱权,与此相反,没了青春没了勇力连生命都耗得差不多了,更想抓住手中仅有的东西权力,但是他又会觉得:掌握国家几十年了,已经十拿九稳了,朝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以玩了。
这样的皇帝最惹不起,要么是沉沦到死,要么一被抽醒就会跳起来砍人。
郑靖业拿到了傅含章的把柄,皇帝很开心,挥笔就批了,不管底下怎么劝谏,怎么不想执行命令。再查于元济祖宗八代,得知他只是普通民众出身,又有军功,叫来一看,是个沉稳的中年人。就他了。
从官场到军队,都是世家把持着,只有靠“人看人”式地发掘。皇帝看于某人本事不错,又是郑靖业荐的,同意得很痛快。
而朝中看了这个势头,纷纷讨论:郑靖业家伙太奸诈了,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蒙蔽圣听”。
郑靖业在讨论声中冷脸走过,回到家里头疼怎么教导长子。
郑琇挨了一顿打,他爹还在一意孤行,他非常地不开心。由于负伤,只能在家里养病,还不知道他爹在朝上办的“好事”,趴在床上唉声叹气。
郑琰刚进他的房门就听到内室床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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