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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接流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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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地记得她纵身跳落悬崖时头发扬起的那一蓬白色的水花,二十多年,一直闪现在他的眼前,令他无法忘怀。
雨越下越大,皇帝默立良久,转过身来,见蓝徽容正神情恭敬地立于身后,心中纵有许多疑问要解,也知不能强逼于她,反正她已入宫,有的是时间慢慢诱她说出来,遂恢复了一贯的威严与冷静,淡淡道:“你先退下吧,明日随朕去围场行猎。”
人皆道春雨绵绵,这夜的雨却是越下越大,夹着东风,铺天盖地席卷整个京城,雨水打在屋檐上,顺着檐沟淌下,雨大时如瀑布倾泄,雨细时如泉水淙淙,和着春夜的温暖气息,本是一片诗情画意,但此刻,听在慕世琮的耳中,却是那般的揪心和难受。
他怔怔地坐在地上,望着身前的孔瑄,那惨白高肿的面容,不复从前的俊朗,唇边虽竭力保持一抹笑容,也不再是那般隽爽,他的胸口如同被什么碾轧了一般,疼痛如绞。
屋外一阵春雷滚过,方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将孔瑄抱至床上,撕开他肩头衣衫,用手摸了摸那处,知肩胛骨已被自己一肘击裂,神思一阵恍惚,猛然伸出左手,击了一下自己的右腕,孔瑄微笑道:“侯爷打它做什么,我倒还要感谢它。”
慕世琮沉默一瞬,也泛起笑容,只是这笑容中略带一些苦涩:“我打它,是让它们都记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能再打了。”
孔瑄心中感动,低声道:“侯爷,你就这般相信我说的?”
慕世琮傲然一笑,侧过头去:“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这几年,我相信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的心底还有一句话,却不能说出口:我也相信容儿,你若真是西狄奸细,容儿怎会愿意随你远走苍山,你若真是奸邪小人,她怎会舍我而取你!
他怕孔瑄看到自己逐渐湿润的眼角,转过身去,到架上取过伤药,一切包扎妥当,又将梅涛唤过来,命人煎了一碗药,待孔瑄服过药躺下,已是后半夜,雨渐渐的小了,屋外的滴水声也渐渐转缓,似一曲悠扬的琵琶曲。
慕世琮坐于床前,握住孔瑄的左手,不停向他体内输入真气,孔瑄知他性情,挣得两下,索性便随他去。
直至感觉到孔瑄体内真气充盈,慕世琮方停住内息,但依然紧握着孔瑄的手,低头沉默一阵,终艰难开口道:“你中毒的事,容儿她知不知道?”
孔瑄微笑道:“她不知,侯爷若是见到她,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
孔瑄仰望着帐顶,轻声道:“她现在要救她的族人,我们必须把皇上拖上一段时间,总不可能现在让她为了我,去找仇天行。更何况,关键时候,可能还需要找出寒山图来救蓝家人。得把蓝家人的事情解决了,我再去找仇天行拿解药。”
慕世琮一股怒气上冲,猛地将他的手一甩:“那如果蓝家人一直被皇上扣着,就让容儿看着你死不成?!”
他越想越是气闷,心中还有一股难言的酸意,终忍不住揪住孔瑄胸前衣襟,将他拎起,恨声道:“你既然带她走了,就不要再让她回来,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你让她回到这肮脏的地方,又要让她失去你,你不觉得,对她太残忍了吗?!”
他的嘴角微有抽搐,还有一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她既选择了你,你就得为她好好活着,你若是让她伤心难过,我绝不会放过你!
孔瑄忍住肩头疼痛,直望着慕世琮愤怒中带着酸楚的面容,平静道:“所以,我们需要侯爷您的帮助,只有我们三个人合力,才有希望尽快解决蓝家人和侯爷您的问题,然后我再去找仇天行拿解药。”
带着春雨清新气息的夜风自窗外扑进来,冰酰凑时痪淼酶吒哐锲穑痘杖菥镁貌荒苋胨餍宰似鹄矗弦律溃街链扒埃糯巴獾拿擅上赣辏肫鹂赚u此刻应已与慕世琮会面,他们,还能象从前那样吗?
她靠在窗边,忆起一年之前,自己还在蓝家大院内,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而这一年之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先是莫爷爷的失踪,无尘师太的出现,自己入慕王军,经历这种种磨难,现在竟然站在了皇宫之中,这就是上天给自己的命运吗?为何,要在让自己刚刚品尝幸福的滋味时,又要面对痛苦与磨难?!
她忽然觉得一阵软弱与无助,这一刻,她是如此渴望孔瑄就在身边,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汲取一些力量,来面对这危机重重的局面。
曾几何时,自己练功很累很烦时,总是希望拥住母亲瘦弱的肩膀,看着她宠溺的微笑,听着她平静的话语,便能安下心来,恢复勇气和信心。
母亲和他,都是自己的精神支柱,母亲已经不在了,他,会一生一世都陪着自己吗?蓝徽容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自己的指间悄然流逝,纵是面对威严的皇帝,她都未曾这样不安过,到底是怎么了?!
慕世琮眉头微蹙,陷入沉思之中,院外传来梆鼓更声,雨渐渐的止了,他站起身来,关上窗户,又将屋内打斗过后横七竖八的桌椅扶正,眼见孔瑄带来的那壶酒滚落于地,俯身捡了起来。他坐回床前,将手中酒壶抛上半空,又轻轻接住,孔瑄知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不说话,平静地看着他。
良久,慕世琮接住酒壶,转过头来,沉声道:“你和容儿所想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法子虽然险了些,也无十分把握,但现在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渐渐有些兴奋:“不管怎样,先给宁王下几剂猛药再说,这小子,阴险得很,要是真当了皇帝,只怕父王的日子更不好过。”孔瑄微笑道:“飞鸽组以前搜集到的那些密报现在都可以派上用场了。不过再下一步的行动,如何令皇上消除对侯爷的戒心,放您回去,得等容儿探过皇上的真实心意之后再行开展。”“嗯,我觉得你们猜的应该不差,临来京城时,父王也同我说过了,皇上对容儿,应该不会下狠手。”
“是,容儿会尽力试探皇上的真实想法,所以过几天,她一定会想法子和侯爷您见上一面,告知结果。”
慕世琮仿佛回到了在军营中与孔瑄形影不离、万事有商有量的日子,满心舒畅,笑道:“倒也不用过几天,明日皇上会去春猎,定会让容儿相随,我可递折子请求参加春猎,想法子与她见上一面。若是………………”
他忽然停住话语,眼睛盯着地面,似是愣愣出神,孔瑄等了很久,忍不住唤道:“侯爷!”慕世琮‘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脑内忽然灵光一闪,拍了一下大腿,手中酒壶眼见就要滚落于地,他弯腰一抄,将酒壶抄在手中,拔开壶塞,仰头饮了一口,笑着看向孔瑄:“孔瑄,反正是要大干一场,不如我们同时把你的问题给解决了吧!”
四七、暗流
每年的三月底至四月初,是皇族春猎的日子,简氏以武立国,极重骑射,春猎是一年一度仅次于春节祭祀的隆重节日,皇帝、众皇子、再加上宗室、重臣侍从及随行者数千人,浩浩荡荡开往京城以北四百余里地的宝鼎山围场。
这一日,皇帝命身有残疾的成王留守京城,旌旗招展,车扈接天,往宝鼎山而去。蓝徽容奉旨伴于皇帝身侧,自是坐在了龙辇之中。
皇帝是辇驾离开城门后才宣蓝徽容过来的,侍卫禀奏后掀开车帘,蓝徽容躬腰入龙辇时,他正接过跪于地毡之上的宫女手中的茶盅。车帘一掀一放,一道青影令他猛然抬头,瞳孔瞬间收缩,手中茶盅竟未端稳,滚落于地毡上,吓得宫女全身颤栗,跪伏于地。
蓝徽容今日刻意挑了一件青色劲装,窄袖长靴,显得英气勃勃,神采精华,腰间流苏和鬓边一支小小玉钗又为她添了几分妩媚,妆容上她也花了一番心思,虽看上去极为素淡,却将原本稍弯的秀眉微微上挑,腮边淡匀地抹上一些胭脂,显得清秀的面庞丰润了不少。
她这般打扮自是有一番想法,看在皇帝眼中却是如同利锥钻心,眼前的这个孩子,容貌本不似其母亲,可这袭青色劲装,这逼人的英气,又是一个活生生的清娘立于面前。
蓝徽容盈盈跪于地毡之上:“容儿叩见皇上!”
皇帝半晌方回过神来,挥手令宫女下辇,低声道:“容儿起来吧。”
蓝徽容微微一笑,起身坐于皇帝侧面,见辇内物事一应俱全,站起身来,重新将小铜壶架在茶炉上,待壶中清水沸腾,温了紫砂茶具,舀出适量茶叶置于茶盅中,缓缓注入沸水,过了初道,手姿轻柔持重,铜壶以凤凰三点头之势注水入茶盅之中,少停片刻,方双手奉于皇帝面前。皇帝目光复杂地接过茶盅,她又转过身去,取过一个织锦靠枕,微笑着垫于皇帝身后,轻声道:“路途烦闷,容儿斗胆,想与皇上下几局棋。”
皇帝昨日初见蓝徽容,觉她从容镇定,隐有傲骨,不由起了要将她收服之心,今日再见,先是觉她英姿飒爽,恍若故人,此刻又温婉如水,似比亲生女儿还要贴心百倍。
他自失去与清娘的孩子之后,于子息之事极为淡漠,四子七女,都未享受过他的父爱,他还隐有一种恐惧,每次见到襁褓之中的子女,清娘送来的那个‘死胎’便浮现眼前,令他多年来始终不曾亲手抱过自己的孩子。
那些皇子公主们,慑于他的威严,在他面前不是卑躬强颜,便是战战兢兢,何曾象蓝徽容这般平静中带着体贴,温柔中又不失风骨,他本是寂廖之人,忽得蓝徽容伴于身侧,竟是莫名的愉悦,欣然与她对弈,十局中倒也还能输上那么三四局,更是十分开心,不知不觉中,便是黄昏时分,到达了预定扎营的三和镇。
待大队人马扎营妥当,皇帝进驻皇帐,宁王简璟辰和允王简璟睿已守于帐内,跪地请安。蓝徽容立于一旁,因早存了心思,便细心的打量了那允王一番,允王以性格懦弱闻名在外,但身形容貌上却不比简璟辰差多少,只是略显单薄一些,举止之间也稍嫌阴柔。
待二人给皇帝请安完毕,蓝徽容上前向二人行了一礼,眼神却不望向简璟辰,在允王身上停留了一下,复又站于皇帝身侧。
简璟辰自皇帝命蓝徽容入宫,以公主礼制居于嘉福宫后,便有些烦忧,隐隐觉得事情正向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此时却也只得压下这烦忧,面上保持恭谨温和的笑容:“父皇有些偏心,只令容儿相陪,儿臣本想时刻陪于父皇身边,也好替父皇解解闷,不过容儿替儿臣尽孝,也是一样的。”皇帝取过快马送来的各地折子,边看边悠悠道:“朕看你并不是想陪朕,倒是怪朕不该霸了你的容儿,也罢,你不用陪朕了,你们小两口出去说说贴心话吧。睿儿留下。”
蓝徽容寒着脸出了皇帐,简璟辰紧跟在她身侧,见她似是有些气恼,柔声道:“容儿,我………………”
蓝徽容猛然转过身来,面带薄怒:“宁王殿下,我来问你,你究竟是真心真意待我,还是只想谋那太子之位?!”
简璟辰一愣,不过他也是久经风浪之人,瞬间恢复正常,直望蓝徽容冷冽的眼神,诚声道:“容儿,我自是真心待你,你我相识之时,你不知我是宁王,我也不知你是父皇故人之女,不也相处甚欢吗?”
蓝徽容似是被他此言触动,沉默片刻,轻声道:“王爷心意,容儿不敢有忘,只是,王爷以族人性命相逼,此事令我难以释怀。”
简璟辰踏前一步:“容儿,你听我说,我并不想这样做,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还平安活着,便于愿足矣,但父皇他,他一心要找到你,要册你为太子妃,他还有很多话要问你,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容儿谅解。”
“皇上有话要问我?”蓝徽容秀眉微蹙,疑道:“可今日这一路上,皇上并未与我提及别的事情啊。”
简璟辰微微一笑:“日子长着呢,父皇自是不急在一时,但他是真心想册你为太子妃,也算是稍补对故人的一番歉疚之情。”
蓝徽容似是平和了许多,柔声道:“看来皇上对我倒是一番好意。”她如水星眸带着恳切的目光望向简璟辰:“王爷,我对我母亲与皇上之间的往事一无所知,王爷可知一二?”“去潭州前,听父皇提过一些。”简璟辰犹豫了一下,终抵不过蓝徽容的恳切神色,轻声道。蓝徽容盈盈下跪行礼,简璟辰忙将她扶起,手中托住的柔荑温润秀美,令他一时不愿放手,蓝徽容也不挣脱,柔声道:“王爷,不知您可否将往事告知容儿,也好打开容儿的心结。”自二人潭州再见以来,蓝徽容从未这样柔声与简璟辰说过话,简璟辰纵是疑心于她态度的转变,也抵不住这番温柔给自己带来的冲击,脑中一阵迷糊,心神悠悠荡荡,牵住蓝徽容的手走到小河边,二人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父皇是在苍山游历时认识你母亲的,二人情投意合,便私订了终身,对了,当初我弄坏你的那块玉佩便是父皇赠给你母亲的定情之物。父皇本想回家取得父母的同意后再与你母亲正式成亲,恰逢我祖父病重,严命他娶赵氏为妻,父皇不忍让他带着遗憾离世,便娶了赵氏,却被你母亲误会,离我父皇而去,似是,也失去了当时腹中的孩儿。”
“后来父皇登基,想一统江山,自是要攻打和国,而你母亲的结义兄长叶天羽又是和国的兵马大元帅,战场再遇,便成了敌人,他心痛不已,一心想与你母亲重归于好,还想立她为后。无奈战争残酷,你母亲不听父皇解释,一心逃跑,失足掉落悬崖,生死不明。父皇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寻找她,也想求得她的谅解,所以得知你是她的女儿,便想着要立你为太子妃,他想对你好的心是真的,只是方法可能欠妥了些,还望容儿理解。”
天色渐暗,蓝徽容的心中汹涌如大海狂涛,面上却镇定如水,简璟辰虽是尽量挑着为其父皇开脱的话来叙述他所知道的有限往事,她却也能将整件事情还原成本来面目,她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隐隐颤抖,强自抑住,见简璟辰正眼神灼灼地望着自己,微笑道:“多谢王爷相告,我既知当年之事是一场误会,皇上对我又是一片好意,便不会再视您为仇人。”
简璟辰满面诚挚,握住蓝徽容的双手:“容儿,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天地可鉴,只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蓝徽容低下头去,慢慢抽出双手,轻声道:“王爷,我的性子,向来是不喜受人强逼,所以上次皇上强行赐婚,我才会那般抵触。你若真心待我,便不要逼我,我若是感受到了你的真心,自也会真心待你。”
简璟辰听她这样说,心中满是欢畅,看这夜色下的小河清澈动人,天边的一弯新月鲜明透亮,微笑道:“容儿,我绝不会逼你,我不是早就答应过世琮吗?”
他脑中慢慢清醒,似是想起一事:“对了,我还要找世琮算帐,我既答应了他,他怎么还不信任我,还要弄那些圈套将你带走,又装模作样说与他无关。”
蓝徽容淡淡一笑:“不关侯爷的事,那晚西狄人不知为何起了内讧,我趁机将他们都杀了,正好西狄人中有个女子,我就想了那个脱身之计,不料还是被你们看破了。”
简璟辰微笑道:“容儿真是聪慧,害我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一名侍卫匆匆奔了过来:“王爷,皇上宣您过去。”
蓝徽容望着简璟辰的身影远去,坐于河边,痴痴地望着夜色下幽幽的河面,想起母亲跌宕起伏的一生,想起自己现在面对的勾心斗角,滚滚暗流,只觉心头千回百转,无法宁静。正是神思恍惚之时,唏律律的马声响起,蓝徽容心一惊,猛然站了起来,只见星月光辉下,一人沿河边疾驰而来,蹄音如雨,顷刻间便到了蓝徽容面前,马蹄高高扬起,嘶鸣声中却是充满了欢悦。蓝徽容疑入梦中,缓缓伸出手去,将欢快刨着蹄子的青云抱住,泪眼朦胧地望着跳落于地的慕世琮,无语凝噎。
慕世琮俊脸含笑,双眸深邃,手中马鞭轻轻扬起,朗眉一挑:“我可是帮你养了半年的青云,这笔帐,该如何算?”
蓝徽容‘卟哧’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依侯爷意思,又该如何算?”慕世琮这半年内,积了千言万语,可此时见到蓝徽容含泪带笑,立于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抬眼见数名侍卫束手立于不远处,知是皇帝命令时刻监视蓝徽容的,面上不由闪过愤恨之意。蓝徽容回头看了看,醒觉过来,忙道:“侯爷怎么过来了?可有旨意?”“我虽是质子,可也还是有着朝廷封爵的侯爷,随皇上春猎的资格还是有的。”慕世琮傲然一笑:“今早我就入宫递了折子,皇上也准我随驾参加围猎,想着要见你一面,可你老是在御辇之中,陪着那老狐狸,不觉闷得慌吗?”说到最后两句,他的声音极轻,凑到了蓝徽容耳边。蓝徽容放下心来,侧头笑着轻声道:“在御辇中是陪老狐狸,要是出了御辇,又得陪那只小狐狸,反正是入了狐狸窝了,不如先将老狐狸驯服了再说。”
慕世琮放声大笑,意态张扬,这半年来,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愉悦,原来,自己只要看到她活着,看到她如从前般清丽洒脱,便是如此满足。
蓝徽容感激地望着他,柔声道:“侯爷,多谢您了!”
慕世琮明她言中之意,碍于侍卫在旁,只得拍上青云头颈:“你这匹马虽然开始有些不听话,不过后来倒是挺驯服的,我已将它视为自己的手足一般,片刻离不得它,要将它还给你,可是有些舍不得。”
蓝徽容心中喜悦,眼波流转:“侯爷若是喜欢它,还是将它骑去,它能得侯爷一片真心,容儿无以为报。”说着正容行了一礼。
慕世琮忙将她扶起,四目相视,都明了对方言中深意,微微而笑,听得侍卫的脚步声渐近,蓝徽容眨了眨眼睛,道:“侯爷,皇上待我极好,与我之前想的一样,自会有好马赐我,青云我就赠给侯爷,还望侯爷多加照拂。”
慕世琮笑道:“好,我来本是想将青云归还故主,你既如此说,我就不客气了,你若是想它了,就来我府中探望吧。”
“得侯爷相邀,我一定会过府探望青云的,只是青云自幼便有一套特别的驯养之法,不知侯爷可知道?”
慕世琮拍了拍青云的头:“自是知道,你的驯养之法非常好,放心吧,我定会依照你的法子,不会亏待青云的。今日我就弄了你以前说过的那种草料给它食用。”
蓝徽容笑道:“多谢侯爷了!”
慕世琮纵身上马,朗笑道:“好了,青云的事交代清楚了,我先告辞,咱们春猎时再见!”
简璟辰喜虑参半,踏入皇帐,迎面却掷来一本折子,带着风声砸在他脸上,火辣辣地疼痛。他心呼不妙,忙趋前几步,跪落于地:“父皇!”
皇帝眉目间隐有冲天怒意,却冷冷一笑:“朕生的好儿子!朕还没死呢,你就急着败朕的家当了!”
简璟辰脑中‘轰’的一声,捡起地上折子快速看了一遍,面色青白,汗如雨下,叩头下去:“父皇,儿臣冤枉!”
皇帝冷笑一声:“冤枉?!朕来问你,户部这上千万两的银子难道自己会飞不成?朕将户部交给你整治,怎么你越整治,这银子倒越来越少了。”
简璟辰咬紧牙根,只是一个劲磕头,扬头间扫见允王立于一侧,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个素来懦弱的兄长也要与自己来争这太子之位不成?
皇帝将他眼神看得清楚,气不打一处来,手中茶盏向他飞了过来,简璟辰不敢躲避,茶盏正中额头,鲜血直流,所幸皇帝并未使上内力,不曾震裂骨头。
皇帝见他额头鲜血汩汩而下,心中一软,怒火便泄了几分,又见旁边允王一副惶恐神色,想起留守京城的成王,不由生出几分无力之感,废太子早已流放海州,成王身有残疾,允王又难当大任,只有宁王尚有几分才干,他在心中暗叹一声,平缓了语气道:“朕再给你一段时间,将户部亏空给朕理清了,该追的追,该缴的缴,你若再令朕失望,小心朕将你发到海州去陪你的兄长!”蓝徽容得从宁王口中套出皇帝的真实想法,又见到了慕世琮,暗通了讯息,知他终原谅了孔瑄,也已开始依计划行事,满心欢畅,挑帘进来,正见这一幕,心思急转,也不说话,重新沏了一杯茶,端至皇帝案前。
皇帝看了她一眼,心情顿时平和了许多,靠上椅背,道:“你们兄弟俩,都出去吧。”简璟辰与允王应了一声,恭谨行了一礼,退出皇帐,皇帝看着帐帘放下,禁不住轻叹了一声,这一瞬间,他忽然想道,若是与清娘的那个儿子能存活于世,是否自己就不会有现在这般烦恼?
蓝徽容替皇帝整理着案头凌乱的奏折,轻声道:“皇上切莫烦忧,宁王殿下纵是做错了事情,也终是您的儿子,也还得由您来慢慢训导于他。”
皇帝此刻满心无奈,也未想到与一女子谈论国事实为不妥,叹道:“朝廷财政本就紧张,他还给朕闹出上千万两银子的亏空,万一有个战事或者天灾,叫朕如何应对。”
蓝徽容微微一笑:“容儿在民间只听说所谓败家子,定是吃喝嫖赌才败了家业,没想到连堂堂皇子,也可以败家,容儿还以为身为皇子,不管做什么事,想用就用,从不愁没银子花呢。”皇帝眼中神光一闪,看了蓝徽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无波,毫无异色,又收回目光,靠于椅背,陷入沉思之中。
四八、相争
蓝徽容见皇帝面上隐有烦忧之色,轻声命宫女取过香饼,投到薰炉之中,不多时,帐内散发着带着药草清芳的淡淡薰香。她又取过五弦琴,弦起低音,渐转悠扬,琴音清澄明净,皇帝眯着眼靠于椅背上,渐觉心神如洗,眉宇也慢慢舒展。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去,皇帝睁开眼来,悠悠道:“容儿,你的琴艺,是你母亲教你的吧。”“是,容儿一切技艺,皆是母亲所授。”蓝徽容接过宫女手中的木叩,坐于皇帝身边的小凳上,轻轻地替他捶腿。
皇帝眼中闪过精光:“你的武功也是你母亲所授?!”
蓝徽容心中一跳,想起自己初识简璟辰时,曾对他说过莫爷爷授艺一事,但当此际,她也不能坦承,手上动作不停,点头道:“是。”
皇帝猛地俯过身来,扣住蓝徽容手腕,蓝徽容觉他的内力浑厚凝重,瞬间已从自己脉间渗入,在体内探查一圈,又收了回去。
她知皇帝在查探自己的内力武功,但知躲他不过,索性直视着皇帝威严的目光,坦然无惧。皇帝本是猛然间想起一事,来查探蓝徽容内功的,却似发现了什么令他疑惑的事情,轻‘咦’了一声,再查一番,看了蓝徽容一阵,松开扣住她的手,肃然道:“容儿幼年曾遭大病吗?”蓝徽容不知他是何用意,想了想,摇头道:“未曾听母亲提过。”
皇帝站起身来,负手在帐内走了几圈,又回过头来盯着蓝徽容看了许久,眼神闪烁,蓝徽容渐感不安,帐内流动着沉滞的气息。
这时,内侍进帐禀道晚膳已备好,皇帝方收回目光,蓝徽容相陪,用过晚膳,才归帐休息。
次日蓝徽容依然在龙辇中陪着皇帝,皇帝与她对弈,言谈甚欢,似是对她极为关怀,屡屡问及她小时候的事情,蓝徽容小心回答,总感觉皇帝在套自己的话,难道,是为了莫爷爷不成?一局棋罢,皇帝胜了三手,见蓝徽容将棋子拈回盒中,端起茶盅,悠悠道:“容儿昨日与世琮见面了?”
蓝徽容面色平静道:“是,我的马儿青云一直留在潭州,侯爷将它带至京城,本想还给我,我又入了宫,索性便将青云赠给侯爷了。”
“青云?!”皇帝低声念道:“是你母亲给那马取的名字吧。”
“皇上怎么知道?”蓝徽容微笑道。
“你母亲以前在苍山的座骑,就叫青云。”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茶盅便停在了半空。
半晌,皇帝回过神来,缓缓道:“容儿,朕有一事问你。”
蓝徽容见他正容问话,忙跪落于地毡之上,听得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听蓝家人说,你母亲是去年冬天过世的,之后你便是个孤女,是谁,让你去慕王军中的?”
蓝徽容早知皇帝一定要弄清此事,而自己为什么会去慕王军中,牵扯到无尘师太,是断不能让皇帝查出来的。
她早已想好说辞,垂头轻声道:“没有人派容儿去慕王军,只是母亲临终前,说起慕王妃是她的金兰姐妹,情义极深,可惜命运捉弄,不得相见,是平生一大憾事,又说起,说起曾与慕王妃有过约定,愿结为儿女亲家。容儿在赛舟节上得见侯爷,便,便动了好奇之念,跟到潭州,恰逢侯爷往前线作战,容儿便女扮男装入了军营。”说着面上飞起两团红云。
“我?!”皇帝饮了口茶,悠悠道:“看来,容儿的意中人是世琮了?”蓝徽容垂下头去,并不作答,皇帝呵呵一笑:“世琮年轻才俊,容儿眼光倒是不差,难怪要拒绝朕的赐婚,只是,辰儿也不会比世琮差吧,他是堂堂皇子,又是朕心目中的太子人选,你为何看他不上?”
蓝徽容迟疑片刻,抬起头来,满面彤红,眼中却焕发着坚定的神彩:“皇上,情之一字,并不是以一个人的身份或地位来决定的,宁王殿下胸怀大志,他的心中装的是江山和万民。而容儿此生,只想求一知心人,白首不离,容儿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当皇后,主理后宫。”
皇帝眼神闪烁,似是被蓝徽容话语触动,想起了什么,也未再提这个话题,过得一阵,依旧与她对弈欢谈。
这一日御驾行得较快,申时初便到了宝鼎山行宫,随驾而来的几千禁军,早已将行宫附近细细搜了一遍,休整一晚后,春猎于翌日正式开始。
淄河两岸沃野千里,河边的宝鼎山群山连绵,丘峦层叠,密林众多,森森莽莽。皇帝于辰时在淄河边主持了开猎祭典,祭典过后,皇帝亲披银甲,带着蓝徽容及诸皇子和宗室亲贵,号角齐鸣。早有侍卫从四处将兽禽逐步赶入围场,众人纵马追逐,弯弓搭箭,顿时万箭齐飞,喝声震天。
皇帝内力深厚,直到两个多时辰后才罢猎,清点收获,自是他猎得最多,宁王居次,蓝徽容只是伴在皇帝身侧,未曾出手,其余宗室亲贵也都有斩获,倒是允王,空手而归。皇帝看着允王一副怯懦样子,不禁有些气恼,斥道:“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哪一点象简氏子孙!”
众臣见皇帝着恼,皆屏气敛神,不敢出声,允王瑟缩了两下,话都不敢答。蓝徽容眼光扫见慕世琮立于诸臣之中,微微点了点头,上前温柔笑道:“皇上,允王殿下也是一片仁心,不忍杀生,容儿看宁王殿下善武,允王殿下又善文,皇上文武双全,岂不美满?”
皇帝被她说得一笑,也就丢开了这事,允王看向蓝徽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感激之色。诸臣子见蓝徽容竟能将一贯威严肃穆的圣上说动,这两日又见她一直陪伴圣驾,不由纷纷打听她的来历。有知道的,便说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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