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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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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剑功轻轻吟道:“坚船利炮,弹落如雨,岂人力所能抗焉?呜呼,读圣贤书十七年,束手无策,真乃士人之耻。”
“不错,院台,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想我满腹经纶,却对英夷束手无策,无助于社稷黎民,乍浦失陷,英夷肆虐,可叹庶民之苦。院台,你念的这两句,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那当然了。楚剑功心想,这两句话就是你自己写的。
“所以,你希望能够出使英夷,甚至放弃明年的科举也在所不惜。”
“科举,也只是为了报效朝廷。等我出使回来,再考也是不迟。”
“嗯,你可能没有弄清楚,这次出使,要常驻英国,也许很久,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回来。你不担心你的父母吗?”
“家严家慈自然有晚生的兄弟照顾。院台不必担心。”
不错,果然是郭嵩焘。楚剑功心里想着,这位另一时空的驻英法荷比四国公使,于1856年上《条陈海防事宜折》,提出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主张,1874年出使英国,著《使西纪程》。是清代第一批切实考察西方的代表人物。
“西窗风雨,泥沙俱下,不避其污,必有珠贝。”楚剑功又说道。
“院台,您的意思是……”郭嵩焘有些疑惑:“西边的窗子打开,随着风雨进来的有泥沙,但要忍受这些污秽,就可以找到珍宝。是么。”
你自己的文章,也有疑惑么?思想,果然是发展的啊。楚剑功心想,这四句诗是郭嵩焘晚年,在官场上遭受了挫折,在家闲居时写下的。当时,他对全心学习西方的思潮有所反思,认识到西方的思潮和学术中,也有不好的内容。但“不避其污,必有珠贝。”仍旧主张进一步向西方学习。
这个人去英国任公使,真是太合适了。楚剑功已经在心里选定了他,随口说道:“可惜啊,偌大个京师,游学的是人学子只怕有数千人,却只有你一个人来揭榜。”
“院台,不止我一人,另外还有一人想去,本来我们约好,今日一同来拜访,让院台当面挑上一挑,谁知道他却没有来。”
楚剑功正要询问,突然,那姐儿进屋来,递给楚剑功一张帖子,说:“门子送了张帖子进来,说有人来拜,正等在门口。”
郭嵩焘笑道:“想来是那人来了,没想到我已经占了先手。院台,我这就告辞了。”
楚剑功道:“少待。”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郭嵩焘坐好。然后打开帖子一看,上面写着:
“合肥李鸿章拜上”
84鸿章
李鸿章阔步而入,楚剑功微笑着看着他,郭嵩焘叫道:“少荃何来之迟?”
李鸿章没有搭理郭嵩焘,而是站到楚剑功面前,深施一礼:“院台,李鸿章请令,出使英夷。”
楚剑功道:“坐!”等李鸿章坐定了,楚剑功才又说道:“可惜啊,郭嵩焘比你先来啊。”
“敢问院台,是要找一个适合出使的人呢?还是要找一个先到的人呢?”
“你和伯堔约好同来,为什么爽约呢?”
“因为,我要拿到出使的差事。”李鸿章直言不讳,“伯堔兄你不要怪我,我只是认为自己比你更适合出使而已。”
楚剑功看了郭嵩焘一眼,笑着问李鸿章:“为什么?”
“伯堔兄看到榜文,满脑子都想的是来找院台陈情,说出他自己的志向。要说立志远大,语言动人,我是远远不如伯堔兄的。所以,如果我和伯堔兄一同来到院台面前,院台您多半会选伯堔兄。”
“说下去,我在听。”
“院台,请恕我问伯堔兄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出使啊?”
郭嵩焘一愣,回答说:“因为《辛丑和约》中规定了要派驻公使。而且,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就是要探听英夷的虚实。再者,院台在《八旗之奋斗折》中说了,要‘师夷长技以制夷’。不去,又怎么师夷长技呢?”
李鸿章没有评价,而是转问楚剑功:“院台,您看呢?”
“别问我,说说你的见解。”
“我们出使的目的,其一者,是维护大清的利益;其二者,是兴办洋务。要维护大清的利益,便不能对英夷有敬畏之心,不能还未交手,气势上便矮了三分。伯堔兄,从这一点上说,我比你有优势,我比你高,见着洋人,便不会低人一头。”
楚剑功闻言一笑,问他:“其二是兴办洋务,那你和郭伯堔说的,有什么区别?”
“我和伯堔兄谈过,他呢,是漫无目的的去看,看见好的,便记下来。说好听些,他这是书生做派,缓不济急。而在我看来,当务之急,便是购枪炮。”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神机军编练在即,没有枪炮,便没有神机军。”
“仅仅是购枪炮吗?”
“自然不止。枪炮便需要弹药,枪炮易坏,需要修理补充,所以第二步,就是建立枪械和弹药的工厂。”
“建枪械弹药厂,还有呢?”
“英夷能够侵凌我大清,首在坚船利炮,故而,我们第三步,便是造船。造水师。”
楚剑功看着他,心想:李鸿章在另一个时空的道路就是这样,因为练兵需要而购枪械,随后发展了三大军工企业,为了和军工业配套,又拓展了采煤等基础矿业,同时,为了募集资金,最后创办了招商局。难道他的道路,现在已经有雏形了么。
李鸿章看到楚剑功不作答复,便解释道:“我知道,世上的事总是千难万难,最难之处,便在着手。以晚生的见识呢,从军工着手,需要什么其他的物事,便跟着办起来,最后枝繁叶茂,终成大局。”
楚剑功扭头看看郭嵩焘:“伯堔,你以为如何?”
“院台,我不敢说少荃不对,但晚生以为,兵器军火,终是末节,据李臬台的折子说,英夷纵横万里,天下威服。学生想,英夷的世道人心,必有可以借鉴处。”郭嵩焘一句话,连换三个自己的称谓,其实他也是很灵巧的人。
“嗯,世道人心。”楚剑功默默地沉吟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指着郭嵩焘说:“建构主义。”又指着李鸿章说:“功利主义。”说完哈哈大笑。
两人都是一愣。楚剑功说:“来,我教你们两句洋文,洋人就跟黑社会一样,有一套切口。Strukturlismus,建构主义,和Utilitarianism,功利主义。你们到了英国与人谈话,冷不丁的甩出这两个切口,效果不下于虎躯一震啊。”
楚剑功自顾自的说着,其他两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楚剑功解释说:“建构主义呢,就是什么事情都要先搭个架子,比如德谟克拉西啊,比如立博锐提啊,还有什么孔福斯慕斯,门修斯穆斯什么的,按他们的看法呢,只要架子搭好了,世界就会圆满的运转,如果出了问题呢,一定是架子每搭好,架子本身,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功利主义呢,就是要追求主要效果,至于模式手段,都要为目的服务。你们觉得哪一种好?”
郭嵩焘要答话,楚剑功摆摆手制止了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世上的事情,只有动手去做,才能最终判定好坏。”
楚剑功又和他们闲聊了一会,最后说道:“此次出使英夷,事关重大,我既需要一个人常驻英国,也需要另一个人专事采购,你们谁愿意常驻,谁愿意采购呢?”
李鸿章笑了起来:“院台的意思,是伯堔兄常驻,学生采购吧?”
郭嵩焘道:“伯堔愿意常驻。”
“那好,我就这么跟耆中堂回话了。你们回去准备准备,随时可能面圣。”
“谢院台。”
两人告辞以后,楚剑功靠在椅子上休息,那姐儿进来说:“恭喜老爷,收了两个好门生。”
“他们不是我的门生。”楚剑功说,“他们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嗯,你要向皇上汇报么?”
那姐儿脸色一僵,正想解释。楚剑功说:“这种事情,跟皇上说清楚好,省的猜来猜去,反而隔阂。”
“谢谢老爷体谅。”
“坐过来,晚饭吃什么?”
“现在还早,老也要用饭了么?我马上叫厨子们去做。”
“今天算了,不在家里吃,附近有没有什么馆子,我们去转转。”
楚剑功带着那姐儿出去,边走边说:“这两个人呢,将来都有一番作为,皇上见着了,也一定会喜欢的。只是有一点,他们都没有和英夷打过交道,这次出使,他们一点经验都没有,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有损国威还好说,就怕吃了亏还喜滋滋的回来了。”
“老爷是要我给皇上这么说吗?”
“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老爷一向是有道理的。”
“那就这么跟皇上说吧。”
85饮宴
10月10日
昨天林则徐派人送了一张帖子过来,让楚剑功今天过去吃饭。
在那姐儿给自己整理衣衫的时候,楚剑功说:“我和林大人有师生之谊。林大人叫我去吃饭,说一声就是了,下什么帖子。”
“想来是有很重要的客人向老爷引见吧。老爷这次去,可不能仅仅当做去见林大人,要穿得正式些。”
“要穿官服么?”
“那也不好,穿着官服去见林大人,相反显得生分。”
“那怎么穿?”
“老爷还是穿那身军服吧,”
“会不会太突兀了些?”
“怎么会呢,谁都知道朱雀军是老爷练的。”
那姐儿把军服找出来,看见楚剑功正在冲她笑。
“老爷笑什么?”
“有你打理,挺好。”
那姐儿要来给楚剑功换上衣服,楚剑功说:“我自己来。”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问:“要不要向皇上知会一声?”
“林大人请客,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
楚剑功轻轻搂住她,亲了亲。
“老爷,大白天的。”
“又没有别人。”楚剑功笑了笑,出门了。
来到林则徐府上,少不得问候一番,末了,林则徐说:“剑功啊,我来为你引见几位师长前辈。”
跟着林大人到了书房,就看见两位先生坐在里面。林则徐说:“这一位,是我的经年好友,魏远达。”
喔,原来是魏源。楚剑功于是想执弟子礼;魏源赶紧避开,口中连称:“不敢当,不敢当。”
林则徐慢慢说道:“魏先生是为了明年的科举,专门来京师游学的。”
啊,原来他还要考科举?楚剑功心想,我还以为他现在就已经在编写《海国图志》了呢。他忍不住问了出来:“大人,不知道那本《四洲志》编得怎么样了?”
魏源颇不好意思地说:“科考事忙,虽然一直在收集材料,却一直苦无机会下笔。”
林则徐在一旁为好友解围说:“科举终究才是正途,《四洲志》只好再等一等了。”
楚剑功也不好说什么,随口说起,广东办起了图书资料厂,现在专门翻译图书,请魏源先生有兴趣的话,可以到广东去看一看。
三个人这么讲着话,把边上一位冷落了,那人也不恼,就这么坐在一边,观察着楚剑功。楚剑功发现那人在看他,于是问道:“还没有请教先生名讳。”
“不敢有劳院台动问,在下龚振麟。”
楚剑功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林则徐说:“他去年的时候,任浙江军营监制,改进过火炮,还造出了轮船?”
“轮船?是英夷的那种火轮船吗?”楚剑功来兴趣了。
“不,只是样子和英夷的一样,舱内用人力蹬踏。”
“在海中航行过吗?”
“试过,只能风浪不大的时候,在海边航行。”龚振麟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浙江办军械,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学生当时任嘉兴县丞,有守土之责,没有去拜访院台。”
被一个快五十岁的人在自己面前自称学生,楚剑功有点不好意思,但也顾不得了:“你怎么改进火炮的?”
“学生听闻院台到了京师,便随着魏源先生一同来了,有一幅利器,要献给院台。”说完,他拿出了一本小册子。
楚剑功看那册子的封面上写着《铸炮铁模图说》。他大致翻了一下,书里详细地叙述了铁模铸炮的工艺过程和技术措施:
用铁模铸造铁炮时,首先把铁模每瓣的内面洗涮干净,将各节的两瓣合拢,用铁箍箍紧,再把各节按照笋卯接合起来,使之成为大炮的形状,然后在模的内表面刷上用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待干透后,再涂刷极细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烘热、再配合上炮芯,就可开铸。其次,灌入铁水,待凝固后,立即顺节按瓣剥去每块铁模,露出炮身,趁着炮身还全部火红时,用铁刷和铁锤清除毛刺,除净泥芯,将炮身不平之处,加以修整,即成为大炮。
楚剑功暗暗地想,原理倒是不错。不过欧洲的铁模铸炮技术到七十年代才得以成熟,龚振麟提前三十年就发明了这项技术?他看了看书中的图样,炮的样子仍旧是清国仍在使用的老式炮台炮。
看来不是穿越人士啊!楚剑功放心了,这个人有点意思,虽然他在书中记录的,都是手工的方法,没有机器工业的思维,但是,这是见识所限。如果让他接触到欧洲十九世纪的军工生产,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
楚剑功不由得有些兴奋,他问道:“您现在还在嘉兴任县丞吗?”
龚振麟见机得快,答道:“学生现在已经辞官不做了。”
“为什么?”
“学生见过了英夷的坚船利炮,才知道所谓家国天下,都是梦话,学生就是要寻一处地方,为大清早出史上第一等的炮来。”
“那好,我只给你一个地方,你带着这本册子,到广州去找按察使李颖修,朱雀军的火器弹药,都是由广州的弹药厂补给的,现在还要扩建成完备的军械厂,你到了广州,把这本册子给李臬台看,他就知道你的本事了。”
楚剑功又转头对魏源说道:“学生前几天见到了一个人,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郭嵩焘,他毛遂自荐,要出使英夷,我问他,科考怎么办,他说,科考每三年就一次,但真正为国效力的机会,真正能做些有用之事的机会,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到,先生以为呢?”
林则徐咳嗽一声,提醒楚剑功说得太过分了。楚剑功却不以为意,在另一个时空,魏源是极其讲求实际的人,心胸豁达,不然也写不出《海国图志》来。
果然,魏源长身而起,对林则徐说道:“少穆兄,不必为我再做推搪,楚院台说的是,明日,我便和振麟老弟同去。”
他们愿意去广州,楚剑功当然高兴,然而,他突然又想到,等他们造反的时候,如何处理这两位呢?这还真是个问题。
注:龚振麟所铸的“铁模铸炮”,现在在厦门胡里山炮台有一尊文物。经专家初步鉴定,这门炮身标有“铁模”字样的大炮为铸铁材质,铸造于1841年年底。该炮属前装填式滑膛火炮,炮长156cm,为三节铸成,炮身中部有两个完整炮耳,长16cm,直径为10cm,炮口直径11cm,炮口外周长为70cm,炮尾周长为130cm,炮重达1600kg,炮身尾部上端有一个导火口,炮尾以铁环代替常见的尾珠,炮身尾部下端有方形的炮架柱,长19cm,宽12cm,高3cm,大炮炮口的瞄准缺口保存完好。但炮口有明显缺损,专家认为系炮弹发射所致。炮身铭文“铁模”二字清晰可辨,为颜体楷书。炮身尾部所铸关于“配药、配弹比”及“监造”等铭文基本锈蚀。
86中发白
林则徐说:“这几天很是凑巧,有两位子侄辈来京城看我,我便将大家聚齐,吃个饭,剑功,都是你的同侪,待会吃饭,不要怠慢了。”
“除了魏先生和龚先生以外,还有客人么。”楚剑功问道,和林则徐交好,对他要执弟子礼的人……“莫非是仁和龚自珍先生的长子,龚橙?”
“你知道龚橙?可惜,定庵先生去年已经去世了,不然,也要让你拜望一下他。龚橙却是不成器,放浪无形,有辱乃父清名”林则徐叹道。
“我当然知道龚橙了,1860年,英法联军攻入京师,龚橙是联军的翻译嘛。”楚剑功心想,龚橙大概是最有资格喊出“我是个翻译,圆明园不是我烧的。”的人物了吧。
他不想在龚橙的话题上多做纠缠,便问道:“老师,另外一位客人是谁。”
“是我的好友陶澎的女婿。”
楚剑功身体一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左宗棠,左季高,这也来得太快了。前两天我刚见了李鸿章。看来有一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历史上的著名人物,总有他出头的理由,强者放在任何环境下都是强者,只是表现方法不一样罢了。”
楚剑功觉得他还是小心一点好,于是又问道:“老师,您今天就请了这几位客人?”
“不止,我在我任过浙江学政,主持过历届乡试,湖广总督任上,主持过三届会试,点过六名会元,可以说,他们都算是我的门生。他们现在在京为官的,候缺的,都不少。剑功你在朝中没有根基,今天就让你和他们见见面。你想大展宏图也好,要力行革新也好,一个人是不成的。今天大家一起吃吃饭,你和他们都结交一下,所谓朝廷助力,同门是第一啊。”
原来林大人你打了这么大一个埋伏,楚剑功想着,问道:“朝廷不会猜忌大人结党么?”话一出口,楚剑功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如果宴请自己的学生算结党,那就不会有四同之说了。”林则徐道:“这次我宴请你们,皇上也是知道的。我敢说,来的人里头,也有受了皇上甚至别的大人的嘱咐的。这是惯例,我一向光明正大,他们要打听,就由他们打听好了。”
看来还是那姐儿说得对,道光早就把林则徐看起来了。而且双方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剑功,待会吃饭,热热闹闹就好,不要乱说话。”
等到吃饭前夕,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互通姓名,互相久仰。好一番热闹。说来也有趣,这些人里头,除了林则徐,就是楚剑功品级最高。
楚剑功有意找着左宗棠和龚橙说话。龚橙他爹是一代学霸,平时交往的都是文人骚客。而左宗棠还没有考上进士,楚剑功练功名都没有。龚橙便有些不知轻重。
“定庵先生的文字,见识广博,但我最佩服的,却是《平均篇》《农宗篇》两文,真乃万事治平之策。”楚剑功恭维道。
“呸呸呸,我老爹的文字,句句不通,还要劳烦我给他改。”龚橙嬉笑道。
楚剑功无语,也就不再和龚橙废话,这时,恰好边上有个人插嘴说:“定庵先生的《平均篇》《农宗篇》确实是治国良方,湖南宝庆道台曾国藩,便依着这两篇的道理,忝力躬行。”
楚剑功一听,有些哭笑不得。龚自珍的《平均篇》,说白了就是有良心的地主阶级的均田,后来他当了一阵地方官,发现“均田”推行不下去,又写了《农宗篇》,大意是说,以封建宗族为单位,实现等级制的分田,大宗百亩,小宗二十五亩,无田农户为佃农,大家秉着良心互助。简而言之,“等级制宗法社会”,就是龚自珍的理想了。
曾国藩在搞这一套么?楚剑功问那人道:“兄台,消息确实吗?”
“确实,曾道台以宗法田制,和他的新办团练相结合,战事一起,大宗为统领,小宗为管带,家丁为兵目,立马就可聚兵数万。”
这不是湘军的方法么?楚剑功不由得失笑,他慌忙掩饰,问那人:“请教兄台名讳。”
“有劳院台动问,在下道光十六年进士,湖南胡林翼,字贶生。”
楚剑功闻言,扭头看了看左宗棠,又回过头来说:“久仰了。”这句久仰,是真心实意的,胡林翼却以为是恭维话。
“不敢当。”
“兄台现居何职。”
胡林翼叹了口气,“我一直在京,任翰林院编修。真是羡慕曾涤生,能够外放道台,一展抱负。”
“其实要外放道台,机会也是不少。”
“喔。”胡林翼眼睛一亮,他今天来,就是走走林大人门子,看看有没有机会,没想到真的碰着了。
“此处人多眼杂,我称你一声贶生,你不介意吧。”
“与楚院台以字相称,贶生求之不得。”
“贶生,季高,明日未时,我在自家等你们,我们好好聊聊。”
龚橙见没有邀他,一幅袖子,转到一边去了。
楚剑功也不搭理他,这时,林大人进了厅堂,招呼大家入座吃饭。
楚剑功回到自己住处,让那姐儿摆开笔墨,开始写东西。
“是要写给林大人的方略么?”那姐儿问。
“不是,明天有两个朋友……嗯,算是朋友吧,到这里来,我自然要送些东西给他们。”
“是练兵的方略吧。”
“不是。你打听这个干什么?”楚剑功问,随即说道:“明天你抄一份,送到宫里去,给皇上看。”
“老爷不必疑心,我就是问问。”
“我是说真的,给皇上看看,他要有兴趣呢,实行一下也可以,我无所谓。”
“明天谁要到家里来拜访啊?”
楚剑功想了想,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怎么跟你解释呢?
“那姐儿,你会不会打麻将啊?”
“会,明天老爷是要凑一桌牌么,老爷是要赢钱还是要输钱?”
”不不。我不打麻将。我是说啊,这办事呢,就和打麻将一样,要把牌凑齐。凑齐了风呢,就能打个风一色。”
“懂了,老爷要打好大一桌麻将,这两个人,就是风一色中的两张。”
“这两个人,一个是红中,一个是白板,加上前几天来的李鸿章,就是中发白。”
“那郭嵩焘是哪一张牌?”
“他嘛……西学东渐,算西风吧。”
“那东风、南风和北风是谁呢?”
“嗯,东风是曾国藩吧,恪守礼教,南风北风还没找到。”
“老爷就不怕牌没凑齐,打成小相公?”
87西化
10月11日
胡林翼和左宗棠依约未时到了,三人落座,随口寒暄了几句,便进入正题。
“昨天我对贶生说,要一展抱负,大有机会,绝非信口开河。现在,《辛丑和约》已经公布了,里面有一项,便是五口通商,每个通商口岸呢,都需要一名道台。”
胡林翼闻言,摆摆手说:“不妥不妥。去通商口岸,那是事鬼啊。要被人骂死的。”
楚剑功微微一笑,拦住了要说话的左宗棠,却从桌面上找出一张图纸来:“贶生兄,你看。”
“这是什么?”
“这叫蒸汽机。”楚剑功回答着,又摸出另一张,“这是用蒸汽机推动的火轮船,可以在江面上飞驰如风。”
“楚院台为什么这么着急向我介绍火轮船呢。”
我怕你被吓死了呀。在另一个时空,1859年,胡林翼看到飞驰而过的外国火轮船,惊得呕血而亡。
这在传播学上有一种解释,叫做“反差震劾”,人突然遇到和自己的常识反差巨大的事务,往往极度惊愕。如果没被吓死的话,就会对放出这种反差的事物——比如说敌方宣传——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当然,这种震劾的效果与受众的知识水平、心理状态有密切的联系。
楚剑功今天给胡林翼介绍火轮船,就是来吓唬他的。但纸面的介绍远远不如目睹那么直观,胡林翼说:“楚院台,以学生看来,这真是夸张了。”
“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啊,贶生,你应该去通商口岸,好好看看洋人的船只,枪械,等等一切。”楚剑功说着,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左轮手枪——这是美国人赠送的国礼——带着胡林翼和左宗棠来到院子里,开了几枪。
“贶生,我告诉你,每一条来华的商船上,都有人佩戴了这种犀利的武器,你信还是不信?”
左宗棠在一旁道:“这打在青石板上的枪眼,历历在目,如何能不信。”
“院台的意思,就是让我去通商口岸长长见识么?”
“当然不是啦。贶生,你知不知道,这一次英夷犯境,来的有白夷,有黑夷,白夷呢,是英吉利的本土人,而黑夷,就是天竺人,廓尔喀,孟加拉什么的,几百年前,都是向天朝纳贡的角色,可是这一次……”楚剑功拉低了声音,“打得大清八旗屁滚尿流啊。”
“其中奥妙,还请院台赐教。”
“嗯,话说两百年前,英吉利人夺了天竺,在那里开设殖民地,将廓尔喀、孟加拉、锡克、旁遮普等等小邦都变成了自己的殖民地。”楚剑功打开话匣子,简述了印度殖民史。
最后,楚剑功总结说:“这印度人被英夷殖民了两百年,就能把大清打趴下,若是让英夷殖民三百年,定然变成当世一等一的强国啊。”
“院台,你是说,你是说……”胡林翼听得不对味,但太过匪夷所思,不敢确认。
“我在想啊,若是大清让人殖民三百年,说不定就超过英夷了。”楚剑功严肃的说。
“院台。你是开玩笑吧。”左宗棠问道。
“绝非戏言。”
左宗棠把袖子一甩:“院台,我今日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胡林翼僵在那里。
“你不走么?”楚剑功问。
“院台绝非信口开河,我还想请教一番。”
楚剑功摆摆手:“没什么请教的,我只是个想法。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希望你能去通商口岸,与英夷周旋,试一试。”
“可是这事鬼的骂名,我可就背定了。”
“如果你做对了,骂名也就烟消云散了。”楚剑功给他打气。
“万一做错了呢?”
“做错了也没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当殖民地是行不通的,那也算曲线救国啊。”
胡林翼还在犹豫,楚剑功说:“当然,你如果想混迹于庸碌之众,继续做你的编修,也没人会责怪你。”
“院台,你容我再想一想吧。”
胡林翼满腹疑惑的走了。楚剑功心想,要培养个汉奸还真不容易啊。本来他是准备让龚橙担负这个角色的,但昨天一见之下,发现龚橙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最多也就能当个狗腿子,根本不具备卖国的能力。
这么恶意的想法一闪而过,楚剑功又想:真的要把胡林翼往汉奸的道路上引么?不,不是这样,不能叫他们汉奸,叫这种人“全面合作派”比较合适。胡林翼又有名气,又有节操,又有能力,让他来主持全面的,毫无戒心的对西方开放,出现的恶果,将全部归罪于“路线错误”,纯粹的,无可推卸的路线错误。
想定了胡林翼的事情,楚剑功又让门房去左宗棠家里送个口信,说刚才的话:“唯相试尔。”请左宗棠再过来叙话。
楚剑功无论如何是上官,左宗棠不是太情愿的来了。楚剑功早已备下一桌酒菜,请左宗棠小酌。酒过三巡,双方的话头慢慢说开了。
“院台,你说这英夷到底有多厉害啊?我听说,镇海、定海,最后都是冷兵器拿下来的。镇江会战,最后也是拼刀了,八旗和绿营们才退下来。”
“林大人的奏折上有一句话,说英夷‘胆壮心齐’英夷为什么胆壮心齐呢,因为它们的民气高啊。”
“民气?”左宗棠问道。
“是啊,民气。”楚剑功开始向左宗棠解释“民族国家”,把左宗棠绕得云里雾里的。楚剑功也不管他,最后问了一句:“季高,霍骠骑,班定远,以及他们的部属,无不是带着这样一种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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