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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碧血汉卿 魔主篇 下部-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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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一眸光震动,久久无言。
  狄九仰头,看远方清冷孤月:“总坛那几个家伙这次可真是失算了。他们让我可以安排教主大人专往纷争多得地方去,为的就是让一心当好人,不肯杀人伤人的教主陷于是非之中,理解光靠好心眼,没有强大的力量什么事也办不成,哪怕想要下属听话不去杀人,也必须要有足够的权威和惩罚手段。可是,那个家伙却能每次以我们想不到地方法处理问题,而从不更改他一直坚持的原则。他到现在也并没有学会以强横的姿态行事教主的权力,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方式管制手下,却还是有办法,简单用几点利害,就迫的手下不得不服从他。看来总坛那帮子人,想要让这位新教主站起来带领全教上下,和所谓的正道武林做对,拼个你死我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未必!”身后忽如其来的两个字,比这冰冷夜色更寒,更冷,更锐,如冰如锥,直刺人心。
  狄一和狄九都是威震,二人在这一刻间全身都绷紧,随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却都没有回头。
  背后那沉肃黑暗的天地间,仿佛已在刹那间,满布了无穷无尽的杀意和危机。
  二人任何回头或转身的动作,都将给黑暗中不知身处何方的某个人,出手攻击的机会。
  黑暗里一片沉寂,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很久,狄九才徐徐展眉,依旧保持姿势不动,依旧抬眉看天边月色凄清,只语声一派安然从容:“好久不见,夜叉王。”
  狄九离开之后,傅汉卿一个人回了房,习惯性的走向他的大床,却没有一头倒下去睡大觉,只是倚床坐下,然后开始呆呆发愣。
  他一共发呆了有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仿佛时间过去很长很长。只知道当狄一推门而入时,他依然是呆呆坐着。
  狄一反常的没有象平时的影卫作风那样。悄然潜进,而是大大方方推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神色出奇黯淡。坐着发呆的傅汉卿,便皱了皱眉。一手拿下面具,一边说:“怎么了,这一仗你赢得如此精彩漂亮,为什么还这么不高兴?”
  傅汉卿抬头看他,眼神却像空洞的并不曾见着任何人:“我赢了?”
  “你当然赢了,你成功救了明月楼所有人。你让卓云鹏等人不敢有任何异议,你让天王也不能背着你去杀人灭口,你使明月楼也不会因记恨而回头报复,你甚至让整个修罗教开始改变,这样,还不算赢了吗?”
  傅汉卿坐着一动不动,良久才慢慢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说:“我知道杀人是错的。我知道为了一时的私心而去四溢伤害别人是不对的。我也一直这样说,但是,说得再多,别人也只像在听笑话。我能让修罗教开始改变,我能让狄九答应不去背着我杀人。我能让卓云鹏不反对我的做法,是因为,我让他们知道了,不杀人得到的利益比杀人更大,而杀人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和损失。这样的结果,是我赢了吗?”
  他望着狄一。轻轻说:“我真的为明月楼所受的伤害感到抱歉,我为我自己身为教主,却无法让手下不再伤天害理而难过,我是真心的想向他道歉,我是真心的希望补偿,可是不管我怎么说,不管我怎么做,他们只是愤怒,他们只是不信,他们只是觉得,这是另一场强者欺凌弱者的游戏。最后,我教给左明月一套极高明的剑法,我告诉他,听我的能得到怎样的好处,而将来得罪我,又会受到怎样的打击,他立刻就温驯的像一直绵羊,一再向我道歉,一再对我保证,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和屈辱。明明这样的结果是我要的,可是我并不感到高兴。我忍不住再次问他,为了这套剑法,他真可以就此忘记儿女所受的羞辱。他是那样理直气壮的回答我,这套绝世剑法能让明月楼威震武林,能光大整个门派,为了门户的兴衰,儿女所付出的一点代价不必多加计较,若是孩子们还要闹事,反而是他们不懂事,不爱护门派。我达到了我的目的,可是,我一点也不高兴。这样的事,我看过太多太多,为了更多或更少的利益,人们总是一次次舍弃身边的人,人们总是一次次理所当然的放弃至亲至近之人。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习惯……”
  他望着狄一,眼神里满是悲凉:“这样,我算是赢了吗?”
  他赢了吗?他达成了所有的目的。他赢了吗?他是否最终偏离了他的坚持,而是用了他所认为不对的手段,他是否不得不放弃他的原则,而去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赢了吗?
  他不知道,而狄一,并不想回答他。
  狄一若有所悟的看着他,良久才轻轻道:“怪不得你时而聪明,时而糊涂,时而发惊世之言,时而却蠢得让人不敢置信,原来这就是真相。”
  “什么真相?”傅汉卿几乎是有些木然的问。
  “你有足够的聪明才智,你对这个世界的阅历了解,也远远超过其他人,只是你自己觉得这个世界和你自己的理解太过格格不入,你死抓着你的理解不肯放手,不愿睁眼来看这个世界。你所有荒唐可笑的行径,不是因为你糊涂,而是因为你故作糊涂……”
  “我没有……”
  “你有,和别人不同的是,你入戏太深,深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是故作糊涂的,你告诉你自己你不懂,于是就算是再明白的事,你也不让自己懂,你不但能欺人,你更加能自欺。你不是懒得理事,懒得面对世界,你是根本不敢面对世界,你知道世界残忍,你害怕这样的残忍。所以你做了一个壳,把自己藏在你那天真无知的壳里。你骗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如果不逼你,你永远不肯让自己面对真相。你永远不肯振作起来使用正常的手段去应付一切难关。明月楼满门的生死是一个契机。以你的性格,不可能见死不救,不可能眼见下属去做这样残忍的事,但你又很清楚,单纯的当滥好人,当圣人,最好谁也救不了。什么杀机也化解不了,你不得不去用心机,使手段,你不得不筹谋周详,把各方面都考虑到,处理好。你觉得你输了,是因为,你终于不能再继续这样骗自己。骗天下人。”
  狄一一句一句,说的极缓极慢。
  而傅汉卿则慢慢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是这样的吗?
  原来他不是愚蠢,他只是故意装蠢,原来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敢懂,原来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愿明白。
  以前的他,身在世间,心却一直都在世外。所以他一直错,一直笨,一直不能过关,一世一世,错过自己的人生。
  可是,明白,懂得,了解,睁开眼看清这个世界,咬紧了牙关让心和身一起走进去,狠了心去认同这个莽荒时代的一切规则,为什么会这么累,这么痛,这么辛苦,这么艰难。
  傅汉卿一直没有回答狄一,而狄一其实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狄一只是定定望着他,一字字说:“你在儿女情事上,比之你在其他一切人事应对上,更加蠢到极点,以前,我只觉得,你在别的事上,或许还偶有灵光一闪,做出惊人之举的机会,在情之一字上,从头到尾,都蠢得不可救药,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怀疑,是否,连这样的愚蠢,这样的白痴,其实也是一场连你自己也并不曾发觉的戏?”
  傅汉卿觉得自己的身体莫名的有些抽搐,狄一在说什么,为什么自己听到了,双拳就不自觉的悄然紧握。
  “其实我早该猜到,在情事上,你愚不可及,你迟钝到极点,最简单的事情你都可以弄得最复杂,最容易的事情,你都可以搞得一塌糊涂,从来反常即为妖,你蠢得太过分,太过不合常情了。你在害怕,你害怕情事,你害怕动心,你口口声声要一个情人,可你比谁都害怕这个情人,你一直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认真爱他,可是,你心里最怕的其实就是爱。你害怕情爱,远远超过你害怕这个世界的其他冷酷规则,所以,你自欺欺人的更厉害,你告诉你自己,你完全不懂情爱,你可以天真到冷酷,纯洁到残忍的,把告白示爱,说的像玩笑侮辱,你可以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用最无情的方法展示到别人面前。你可以把别人践做脚底之泥,而你依旧无辜。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你什么都不懂,因为你不断告诉你自己,不要去懂,不要去明白,你就是个不知情为何物的笨蛋。”
  狄一一句一句的说,傅汉卿迷迷茫茫的听。
  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脑子却分明不能接受,不懂思索。
  他慢慢地去睡呢很难蜷缩起来。
  “你在害怕,你害怕情事,你害怕动心。”
  第一世,狄飞在春水桃花前对他微笑,答应他会好好待他,然后,转头把他交给白惊鸿,让他血肉成泥。
  “你口口声声要一个情人,可你比谁都害怕这个情人。”
  第二世,他的师父,他的师兄,他的同门,所有人都说爱他,所有人都说要他一生一世的情人,然后,以此为名,把杀戮尽情展现在他的眼前。
  “你一直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认真爱他,可是,你心里最怕的其实就是爱。”
  第三世,重重宫宇,父亲,兄长,混乱的杀戮,混乱的伦常,一切一切,以爱为名。异国的君王,灭国的灾厄,无情的屠杀,一切一切,以爱为名。
  “你害怕情爱,远远超过你害怕这个世界的其他冷酷规则。”
  第四世,狄靖对他恩将仇报,借他的同情之心,夺尽他的内力。废他囚他,然后,为了他倒行逆施,抢掠诸国,把无数染满鲜血的珍宝堆在他面前。一声声问他,我爱你啊,为什么,你不爱我?
  “你告诉你自己,你完全不懂情爱。”
  第一世的时候,他真的不动情爱。可是,他想要保护保护他的人,他想要让狄飞快乐,他用他当时所知的方法,所以为的方式去尽他的责任,然后,他天真的在那春水之下,桃花之旁要求他的主人能一直好好宠爱他。他天真的在血肉化泥之时,以为自己不会死。一声声许诺会好好的继续爱下去,但是希望他的主人不要痛,不要象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一样,最后去受报应折磨。
  “你可以天真到冷酷,纯洁到残忍的,把告白示爱,说的像玩笑侮辱。”
  第二世,他也想过做师父天真的徒弟,师兄纯洁的师弟,快乐的在一起。懒懒的过一生,然而却被逼听一次又一次的告白示爱。看着那些同门在此之后的自相残杀。
  “你可以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幕用最无情的方法展示到别人面前。”
  第三世,他生在世人眼中心中最向往,以为天地间最美丽最华贵的宫廷里,然后,他看到最美好事物之下,最无情最残忍的一切。
  “你可以把别人践做脚底之泥,而你依旧无辜。”
  第四世,狄靖可以做尽一切伤人辱人之事,践他做脚底之泥,然后用依然无辜的眼望着他,用依然无辜的声音喊,你为什么不爱我,我是这样的爱你,你为什么折磨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没有心,可以这样残忍的看我伤心。
  傅汉卿慢慢颤抖起来,觉得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
  几世几劫,无尽苦难,在这一刻,仿佛一起逼到眼前。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一向迟钝不知苦难。他一向迷茫不知世情,你一向混沌不解人事,他不怕痛,不怕伤,不怕背叛和辜负,那么为什么这一刻颤抖如风中落叶。
  出了什么事。第一世血肉化泥,他不过沉睡六十年,复又淡淡入红尘,以后每世所历再惨,他休息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进入人间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世几劫,浑然若忘,前尘往事,渺不可追。
  为什么,所有的痛,所有的苦,所有的煎熬,全部集合在一起,再乘以无数倍的压向心头。
  到底出了什么事,即使是在前尘往事,受难的当时,尚可安然相对,为什么现在只仅仅想起来,就觉得痛楚难当,恐惧不可抑制。
  他声音打战的说:“我……我不想……懂……懂了……会伤心……”
  懂了会伤心,狄飞在多少个夜晚,悲痛欲狂。
  懂了会伤心,白惊鸿把他握在掌心时,在他耳旁说的最后几句话,没有太多得意,却难掩深深黯然。
  懂了会伤心,狄靖的疯狂行事,狄靖的疯狂死亡。
  懂了会伤心,轻尘总是用骄傲的眼神回应所有人不以为然的置疑,然而他从来不亲自去看,他报复的一切成果。
  懂了会伤心,小容总是说,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那个孩子,是我没有教好那个皇上。然而,他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屏幕上一遍遍重复播放那些帝王们失败人生里的黯淡岁月,眼神黯然而伤痛。
  懂了会伤心,所以他不懂,所以他一直浑浑噩噩,所以再深的痛,再大的伤害,他睡了一觉,又可以没事一般重入人间,再把前尘忘尽。
  懂了,会伤心!
  所以,我不懂,所以,我告诉我自己,我不懂,所以我告诉我自己,不要懂,所以,我是小楼最笨,最蠢,永远不知变通,永远不能通过的学生。
  我只是,不想伤心,所以,我一直一直不肯懂。
  狄一见傅汉卿如此样子,也觉略有不忍,然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傅汉卿颤抖的身体倏然一僵,他猛然抬头,震惊的望向狄一。
  狄一却再没有看他,而是转身出门,信手把房门带上了。
  傅汉卿却还保持着这个姿态,睁大了惊恐的眼,带着满脸的震撼,坐在那处,很久很久,再不动一丝一毫。
  耳边轰轰然,反反复复,响得都是那一句,如惊雷一般劈进脑海的话。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这个夜晚,狄一一直守在傅汉卿房外,没有离开哪怕一步。
  这个夜晚,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了一时之义愤,而揭穿傅汉卿最大的伪装,生生戳开他那保护自己的壳,时不时太过分了。
  一个人想要保护自己不受伤,这又有什么罪过。
  这个夜晚,狄九的房中红烛高燃,同那忽如其来的夜叉王,说了一夜的话。
  这个夜晚,卓云鹏和副坛主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起教主的惊人之举,讲起左明月的奇异态度,谈起未来修罗教可能的光明前程,激动的 不能入眠。
  这个夜晚,傅汉卿呆呆在床上坐了一整夜。
  问了自己一整夜。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真相如此简单,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一声声去说,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再谈什么原则和对错?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狄九总是会莫名愤怒,莫名激动,狄九的手指总是冰冷的,眼中的杀机总是不能掩饰,然而一次又一次,狄九从没有真正对他下过一次杀手。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所以要伤别人的心吗?”
  傅汉卿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
  这一夜,最懒的傅汉卿一直没有闭一下眼。
  这一夜,无人能入眠。

第七十二章 宴会奇变

  自当日放走左明月之后,傅汉卿一直闷闷不乐的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他也不像往日那样在房间里睡个昏天黑地,竟是日以继夜,睁眼望着房顶发呆罢了。
  便是一日三餐,也总是懒懒的不愿动筷。经常是丰盛的诸般菜肴送进去,也不过略吃一亮口,便搁在旁边冷掉。
  狄九却只是忙于观察分坛上下,检阅多年经营的成果,竟是忙的脚不沾地,夜不安枕,虽说卓云鹏在耳边说过好几回教主情形不太对的话,他一概是忙着翻文档,看书册,法命令,问详情,手挥目送之间,竟似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二人一忙一闲,倒同样是两三天都没睡觉,没有好好用过一顿饭。
  可怜的卓云鹏,即是下属,又是东道主,肚子里直犯嘀咕。
  固然教主位尊,闲杂之事,无需过问,但也不至于到了分坛一直闷在房里发呆,啥事也不管吗?
  纵然天王能干,巡视分坛。是该查阅账目,但也不至于巨细无遗到这个地步。连最小的支出收入都要细细对对帐,好端端硬是把自己忙成这个样子。
  眼看着马上所有的巡查工作就要完成,教主天王一行人不日就要离开。可是如果就这么把整天板着脸的天王和郁郁寡欢的教主送走,自己这个当下属的,时不时太失职了。
  卓云鹏这一烦闷,便不免招了上下人等,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哄这两位大人物高兴了。
  可怜这山珍海味送上去,两个人一个是懒得下筷子,一个是没空下筷子。
  可叹这奇珍异宝搜罗来。两个人一个是没兴趣看一眼,一个是根本不屑看一眼。
  可惜这俊僮美婢不算少,但经过了明月楼那位公子爷的事件后,卓云鹏再不敢把人往上司床上推了。
  正发愁之际,却闻得临川城里,新到一个杂耍歌舞班子,不但各路杂戏技艺极佳,那台柱子的舞姬。容貌和舞技一样叫人称绝。在城里演的几场,不过是一把胡琴,一具瑶琴,配着她一人且歌且舞,竟真个技惊四座。名动全城了。
  卓云鹏闻此消息,赶紧令人带了厚礼重金,入城请来了整个班子。
  待这一班子人入庄,卓云鹏亲自一见,那舞姬果是绝色人物。卓云鹏心中欣喜。私下里许了舞姬无数的好处,只要她能逗引的自己的贵客开怀便可。
  之后卓云鹏又大操大办的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理由是分坛能迎接教主与天王驻临,乃是万幸,如今教主与天王远行在即,也该由他办一次送行之宴,尽一尽心力。
  这里有如此充足,傅汉卿也实在不好拒绝,只好懒洋洋出现在正厅里。就连冷心冷面的狄九也碍不过卓云鹏这般厚着脸皮苦劝,几日来第一次与傅汉卿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中。
  卓云鹏也不拿寻常节目来给二人观看,其他的杂耍艺人,全让到外院去,给凌霄等总坛弟子们演示百戏,而大厅里,只有那绝色舞姬且歌且舞,下首有一个苍颜老者,和一清瘦文士奏琴相应。
  舞姬年极少,容极美,眉眼极清,偏偏穿了极炫目极炽艳的七彩霓裳,这般款款婷婷行到厅前,身姿如流水,舞步若浮云,生生将那清与丽,冷与艳,揉在一处,夺人目而逼人心。
  胡琴苍凉而瑶琴悠远,同时间响起,竟凭空叫人生起无限苍然的心境。
  偏在这一片寂寥之间,那女子一舞之时,却是至浓至艳,至烈至华的霓彩,七彩的华裙,放舞出红尘最深最美的幻境。
  偏又在那万丈红尘,绮烈燃之际,最最苍凉遥远的音韵如远方天际的孤音,悠悠响起,遥遥而逝。
  如许之人,如许之舞,如许之音。
  便是卓云鹏和副坛主,也算是有些见识与定力之人,初见这舞姬之美,尚可自恃,但闻这琴音一起,舞姿一动,便也不觉身为之驰,意为之夺,心为之迷,竟是连眼睛也顾不得眨一下了。
  便是堂下侍者,厅前护卫,闻此佳音,观此妙舞,也无不忘形,竟是谁也不记得自己的差事了。
  偏偏这满厅上下,竟是有两个人,浑然不为如许歌舞所动。
  狄九自入座以来,便一直自斟自饮,眉毛也没抬一下。任凭你音能裂石,舞似天魔,依旧与他并无半点干系。
  傅汉卿自入了席,就一直没精打采,头也不抬一下,直到狄九入座,才第一次有了反应。抬起头,定了神,只是遥遥望着狄九。
  从头到尾,他的眼神就只看着狄九,竟是一次也没往那绝代佳人身上转一下,至于那极美极苍渺的琴音,他有没有听到,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也亏的是狄九,竟是对这样的目光浑然无觉一般,连眼皮子也没掀一下,执杯倒酒的手自始至终,从来不曾有半点颤动。
  曲美舞美人更美,满厅皆醉,偏偏这两位,一个只顾着盯着另一个,一个只顾着低头盯着酒,竟是从头到尾,谁也没往那绝世大美人身上瞄过一眼。
  也不知那舞姬是不服气,还是受了卓云鹏之托。不可怠慢。且歌且舞,彩云飞旋中。轻盈盈的近了主座,歌声愈柔而舞姿愈美,身如弱柳。依至案旁,回袖折风柳,曲腰随清波,这一折一曲一回眸之际,忽得向傅汉卿嫣然一笑,真个是百媚千娇,倾国倾城。
  然而,傅汉卿的眼睛依然望着狄九,所以,他看不到那佳人多情一笑,更看不到美人芳唇轻启之时,一道电光自朱唇之内,以几乎超越人类视力极限的速度直往额头击去。
  同一时间,奏胡琴的老者一跃而起,自胡琴中抽出一把细剑。隔着老远的距离,对着傅汉卿凌空袭来。
  那弹瑶琴的书生,双掌在琴上一按,整个瑶琴四分五裂,无数道暗器齐齐飞射而出。目标亦是傅汉卿。
  傅汉卿除了内功够高轻功还好之外,在武功上,实在别无可夸之处,临阵应变的能力更是差的一塌糊涂。更何况他这个时候还傻愣愣盯着狄九瞧呢,指望他自己能及时察觉危机。出手自救,这基本就属于妄想了。
  整个过程傅汉卿只来得及低低惊叫一声。然后就是他自己坐的椅子忽然间碎了。他的身体一滑跌倒地上,身前的桌案忽然间打横飞起,正好挡在他倒地的身子前,坚实的紫檀木桌面堪堪替他挡下了一切暗器。
  这不能不归功于他那位了不起的影卫了。千钧一发之际,一脚把傅汉卿的椅子踢碎,一掌拍倒桌子挡暗器,百忙中还及时出剑,无巧不巧,挡住了那百媚朱唇里射出的一道飞针。
  那针上气劲奇强,竟生生自狄一剑身上穿了过去,狄一虽及时一偏脸,到底没能完全躲过去,整个木面具竟因这一针之力而四分五裂,露出他那布满刀痕的狰狞面目来。
  狄一心中虽自惊骇,手中却片刻不停,剑势如行云流水直刺向那案旁舞姬。这一转一折之间,剑法气势竟极之自然,毫无临时改向的艰难感,倒像这一剑本来就是劈向那女子一般。
  这舞姬吹出一针,身子向外略略已旋,以避免被自己人射来的暗器误伤,只这一耽误之间,狄一已救下了傅汉卿的性命。
  她身子堪堪旋了一圈,眼前剑势已如惊雷闪电而来。这女子不慌不忙,不退反迎,这一转一折一进一旋之间,依旧是一场绝美的舞姿。随着她飘舞的身形,七彩的霓裳在狄一眼前旋成万丈红尘,迷人眼目,而在那 至美至丽的衣裙里,光影一闪而逝,一逝又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竟连现十三次,分十三次都击在狄一的剑身上。每一击,都击在剑势最弱,气力最微之处。
  狄一飞身扑击,舞姬一舞而迎,华美舞衣里,光华闪转,谁也看不清在交睫之间一共交击几招,全部过程,不过是狄一一扑,舞姬一旋,然后二人身形便已交错,狄一持剑冷然立定,舞姬脚踩舞步,飘然而退。
  舞姬的七彩虹群因着刚才的疾旋,犹自徐徐飘动,独她双手之间,竟是空空如也,刚才那倏出倏收的武器,不知藏于何处。
  狄一面具后的眼眸,冷若玄冰,持剑的手,定若磐石,而挺立的身姿,如松如岩,不动如山,若非那一滴滴鲜血缓慢而单调的落地声,几乎没有人能看出,刚才那一交手,他已吃了亏。

第七十三章 幽冥夜叉

  这一串交手,虽复杂惊险,却只不过发生在一刹那间。
  从美人偷袭,两个奏琴人持剑发暗器攻击,狄一出手相救,到现在,暗器被挡住,狄一且与美姬交手一招,其实只不过是两三个交睫的时间。
  然而在生死关头,这刹那的时光,已足以扭转战局,足以追回性命,足以判人生死。
  卓云鹏与副坛主已经回过神来,怒吼着跃了起来。
  一个飞身拦住那持剑扑向傅汉卿的老人,一个挺身拦住那双手犹自不断在空中挥舞,每一动作,便会有暗器满天纵横的文士。
  二人刚才为乐舞所迷,若是这两个刺客攻击的目标不是傅汉卿而是他们,怕是不死也伤。
  此刻惊觉过来,自是又羞又恼,愤然而站。
  此时傅汉卿亦堪堪从桌案后面爬起来,爬着桌沿,面带愕然的看着战局。
  此时厅外亦是忽然喊杀之声大作。兵刃交击之声不绝,想是在外院演杂耍的其他人。也已动起手来了。
  此时厅里厅外都是一团乱,外头杀声不绝,而里头呢。到处是刀光剑影,满眼是酒器飞舞。偏偏在这一片可怕的混乱之中,居然还有一个人安然不受丝毫影响。
  狄九依然在自斟自饮,刚才的绝世歌舞,现在的惊险杀伐,与他好像没有半点不同。他安坐案前,没有挪动一下。
  继续吃菜,继续喝酒,不同的是,筷子除了挟菜之外,偶尔也挟住一两颗不小心射到他这边的暗器,神色不动的抛开,继续挟菜。不同的是,偶尔有几滴血溅到他杯子里,他就信手倒在地上。毫无不耐之色的重新为自己倒满一杯。
  这一回,傅汉卿可就不能跟他一样置身事外了。一听到外面喊杀声起,傅汉卿的脸上就略略有了些紧张。再往厅里四下一看,所有人都打成了一团。
  身边靠得最近的战团就是舞姬与狄一。确切地说,应该是舞姬一直试图攻击自己,而每一次都被狄一缠住。
  刚才一招硬拼,狄一吃了亏,虎口都给震裂了,这一回不敢再同舞姬硬接招,,只是每回舞姬一攻傅汉卿。他就直接攻击舞姬要害,迫其回招自救。一时之间,舞姬也奈何他不得。
  傅汉卿打架不怎么样,看打架的眼光却素来是最毒的,虽知这舞姬武功似略高于狄一,但短时间内也不能把狄一怎么样,这才略放了点心。复又再看厅内两个战团。
  副坛主与那个老者,打得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但那个用暗器的文士,因被卓云鹏逼到近处,暗器施展不开,已是被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傅汉卿看到皱了皱眉,再侧耳挺挺外头的打斗之声,眼中焦急之色更浓。
  那文士且战且退,双手连掏暗器的功夫都没有了。只是一退再退,三退,忽得背上被柱子顶实,竟是退无可退,身形略一迟窒,卓云鹏那雪亮的刀影,已是当头劈到。
  另一处老者如疯魔一般要往傅汉卿处冲去,副坛主舍命相拦。这二人,一个是早存死志的刺客,一心一意,只想往前,一个是满心含羞的护卫,只想舍了性命拦阻刺客,在教主面前为自己的过失挣回一点点颜面。
  这二人武功虽不算很高,但交手却极之惨烈,竟是刀对剑,伤拼伤,命斗命的。几乎每一出手,都是只攻不守,以伤换伤。几招下来,已是鲜血四溅。两个人又伤又痛又着急,都是杀红了眼。老者一剑对着副坛主当胸刺到,副坛主也是眼也不眨一下的一刀对着老者的脑袋砍下去。也不知道是他们不怕死,还是两个人都杀的疯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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